說好今生要相愛  第7章(1)
作者:季可薔
    玻璃牆內,紙醉金迷,天花板吊著豪華枝狀水晶燈,映亮一群盛裝打扮的男男女女。


    紫金色調的昂貴沙發上,或坐或倚,人們慵懶地交談,打情罵俏,系著黑色領結的服務生穿梭于卡座間分送香檳及烈酒。


    室內中央,幾張賭桌錯落擺置,賭客們玩著撲克、二十一點、百樂門等賭博游戲,桌上立著一迭迭各色籌碼。


    這間會員制的俱樂部隱身于台北山間某獨棟豪宅,數百坪的空間,薈萃了世間百態。


    棒著玻璃牆,杜非冷靜地旁觀。這小巧私密的浮華世界,正是由他一手建立,但幾乎無人知曉他便是這間俱樂部的幕後老板。


    「看到他了嗎?」張凱成走進這間隱密的包廂,手上端了兩杯加冰威士忌。


    杜非從他手中接過其中一杯,好整以暇地啜飲。


    「左邊第二張沙發,看到沒?」張凱成用手指了指方向。「他跟david坐在一起——」


    「我看到了。」杜非打斷好友。「那家伙一進來,我就注意到他了。」


    萬佑星,他終于還是主動走進了這精心為他布置的陷阱。


    杜非冷冷一笑。「你說david跟他是大學同學?」


    「沒錯。他們今天辦同學會,散會後,david就把他往這里帶了,本來他沒有會員資格是進不來的,我可是吩咐了為他特別破例。」


    「賭跟,這就是他兩個弱點?」


    「說弱點嘛,也還好,他不像有些人那麼沉迷。」張凱成啜了口酒,解釋他調查所得的資料。「他在美國讀書時,認識了一群紈褲子弟,有時候會帶著他一起玩,到賭場小賭幾把之類的。還有,你也知道留學生生活挺無趣的,很多人都會跟同在異鄉求學的異性上上床、打打炮,消磨時間,那家伙長得算挺帥的,滿受女同學歡迎,據說這六年來,跟他上過床的女生起碼有二、三十個吧。」


    都有了雨蝶這樣的女朋友,他還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杜非不悅地冷哼。


    張凱成打量他不以為然的表情。「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


    杜非沒立刻回答,喝干杯中酒,帥氣地擱下玻璃杯。「就招待他好好在這里玩吧!吃的、喝的、賭博、女人,他想玩什麼就給他什麼。人性是脆弱的,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少抵擋誘惑的能耐。」


    「意思是……魔鬼的試煉嗎?」張凱成機靈地問,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杜非不置可否,嘴角噙著冷冽的譏諷。


    窗外又開始落雨。


    每逢雨夜,她總覺得特別惆悵,胸口空空蕩蕩的,似是失落了什麼。


    究竟是少了什麼呢?


    這問題,她問自己不下千百次,從來不曾找到過答案。


    夏雨蝶起身拉上窗簾,試著隔絕外頭煙雨蒙蒙的世界,但淅瀝瀝的雨聲仍是透過玻璃窗,隱約在她耳畔吟唱。


    她幽幽嘆息,出神片刻,打開抽屜,取出一個精致的水晶收藏盒,盒子里,是一串彩晶蝴蝶手煉。


    這手煉,是她十四歲那年一個陌生男子送給她的,她一直細心收著,偶爾在這樣的雨夜,她會拿出來怔怔地玩賞。


    將因父母去世而痛哭暈厥的她一把抱起,給她溫暖的安全感,又留下這串蝴蝶手煉的恩人,是誰?


    在幽蒙的夢中呼喚著她的名,說要接她走的男人,又是誰?


    還有,為她安排了虛假的監護人,在背後操控她人生的人,是誰?


    為何她會有種奇特的預感,這三個人,或許會是同一個人?


    如果真的是的話……


    想著,夏雨蝶驀地打了個冷顫,這背後重重的黑幕,令她害怕。


    她急忙將手煉放回水晶盒里,關上抽屜,正欲起身離開臥房時,眼角瞥見擱在書桌上的一只玻璃罐。


    鞭子里,收著一顆顆彩色彈珠,是杜非「輸」給她的禮物。


    她不覺伸出手,捧起沉甸甸的玻璃罐,在燈光下,彈珠折射出一道道魔魅色彩,令人目眩神迷。


    就像彈珠主人給她的感覺一樣,是那麼神秘、不可捉模。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樣?一切可好?


    夏雨蝶迷蒙地想著,心弦頓時牽緊,隱隱地痛。


    自從杜非離開後,她發現自己竟不時想起他,懷念著他幽默的玩笑、略微低沉的聲嗓;他教她玩德州撲克時,星眸近乎淘氣的閃光;他在台風夜里找到她時,那個焦心的擁抱;以及在那寧馨的黑暗里,他溫柔纏綿的吻……


    不能再想了!


    夏雨蝶嚴厲地制止自己,努力排開腦海紛亂的思緒,她有男朋友了,也已答應對方的求婚,這樣思念另一個男人,是對佑星的背叛。


    就因為意識到自己對他似乎產生了異樣情愫,她才急急趕他離開,而他既然走了,從此以後便與她各不相干,只是陌生人。


    不能想他,絕對不能想……


    她深深呼吸,心亂如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連忙拿起手機,撥通熟悉的號碼。


    鈴聲響了好久好久,對方才不耐煩似地接起電話。


    「喂,佑星嗎?是我。」


    「雨蝶?!」萬佑星微啞的嗓音從另一端傳來,听起來不可思議的遙遠。「這麼晚你打來干麼?」


    「沒有,只是想听听你的聲音。」她有些窘迫。「你睡了嗎?」


    「還沒,我在外面。」


    她這才听清他說話時,有吵雜的背景音,似乎還有女人的笑聲,笑得很嬌,花枝亂顫。「……你那邊好像很吵?」


    「我跟朋友在一起。」他提高嗓門。


    「什麼朋友?」她試探地問。


    「就幾個很久沒見的老同學。」他顯然不想解釋。「好了,我不能跟你多說了,你早點睡吧!晚安。」語落,他就要掛電話。


    「等等!」她喊住他。「你應該還記得明天我們約好了一起吃飯吧?」


    「我知道啊,明天我會開車下去找你,就這樣,掰!」他迫不及待地切斷線。


    夏雨蝶怔忡地握著手機,听著那規律的、帶著幾分冷漠的嘟嘟聲。


    不知怎地,她感覺有點心寒。


    萬佑星覺得自己像夢游的艾麗斯,偶然穿越過兔子洞,踏進一個繽紛迷離的奇境。


    在老同學的引薦下,他初次造訪這間秘密俱樂部,瘋狂一夜,留下了甜美的回憶,跟著更收到一份驚喜禮物。


    俱樂部為了感謝會員,特別提供一張有效期限一個月的貴賓證,持有證件的人便能享受貴賓待遇,不僅能自由出入俱樂部,美酒佳肴無限制享用,每次還無償奉上十萬元的籌碼,供貴賓賭博玩樂。


    這等好事,簡直美妙得不似真實,更美的是,他的好同學將這張貴賓證轉送給他。


    一個月的享樂人生啊!


    萬佑星驚喜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幾乎每個晚上都來這間俱樂部報到,盡情歡樂。旁人不知他真實身分,還以為他也是名流人士,美女們見他長得帥,一副知識分子的氣質,紛紛主動搭訕。


    他自認不是柳下惠,沒有坐懷不亂的定力,樂得接受她們投懷送抱。


    就當是婚前的小小放縱吧!


    他告訴自己,結婚以後,他便必須扮演傳統世俗那種好丈夫、好爸爸的角色,不可能再如單身時隨心所欲,所以此時不恣意狂歡,更待何時?


    他以為自己很聰明,能夠在歡愉的同時保持理智不越界,但魔鬼的試煉豈是如此輕易能抵擋?夜復一夜,他飲酒作樂,在賭桌上揮霍籌碼,在沙發上與女人卿卿我我,漸漸地,迷上了這樣的滋味,難以自拔。


    為了一晌貪歡,他取消好幾次跟雨蝶的約會,就連上周末,他們說好了一起回他東部老家,讓她見見未來的公公婆婆,他都臨時爽約。


    至少這一個月,他不想回到現實世界,沒有人能阻止他在這奇境里夢游。


    「老師,萬教授~~」一道嬌甜的嗓音往他耳邊吹拂,跟著,一個窈窕美女膩坐在他懷里,藕臂曖昧地勾著他肩頸,兩團豪乳更毫不害臊地直接往他胸膛推擠。「來玩嘛,光坐在這邊喝酒多無聊,你上次不是說要教人家玩二十一點嗎?到底要不要教我嘛!」


    「教、教,當然教!」他喝得滿臉通紅,呵呵笑著,用力在美女唇上啄吻一下,不客氣地吃豆腐。「不過我教會你以後,你打算怎麼謝我?」


    「這個嘛……」美女搧搧濃密性感的睫毛,湊向他耳朵,挑逗地低語幾句。


    他听了,呼吸乍凝,連耳根也變紅。


    「怎麼?這樣還不夠嗎?」美女嬌嗔地睨他。


    「夠、夠,很夠了!」萬佑星再次親親美女的唇,心滿意足地嘆息,渾然不覺自己正以光速墮落——


    他又失約了。


    這已經是這個月來萬佑星第幾次對自己失約了?夏雨蝶計算不清,只覺得這男人,似乎變了許多。


    六年來,他們分隔兩地,只靠著電話和電子郵件聯系,對彼此的了解愈來愈少,彷佛還有些陌生。


    時間和距離,果然是感情的殺手嗎?


    雖然他一回台灣就遵守諾言向她求婚,但總覺得彼此的情意漸漸淡了,或許是因為這六年來,他們各自成長,各有各的生活圈,再也回不去從前天真單純的學生時代。


    現在的他,她捉模不定,尤其他一次次地爽約,又常常在晚上找不到人,她不禁狐疑,他只身在台北過得究竟是什麼樣的生活?


    某天,她甚至接到大學校方打來的電話,問他怎麼沒去上課?她嚇一跳,急忙編個借口說他發燒生病了要請假。


    後來,她連打好幾通電話,他才懶散地接起,說是自己昨夜喝太多,早上醉到醒不來。


    「你怎麼會喝那麼多?」她擔憂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心情不好嗎?」


    「沒事,只是跟朋友聚餐,一時高興就喝多了。」


    「又跟朋友聚餐?」


    最近他社交活動好似特別多,夜夜笙歌。


    「總之我沒事,就這樣了,掰。」


    接著,又是不耐煩地掛她電話。


    即便夏雨蝶再怎麼粗線條,也能察覺到不對勁,更何況她原就是個細心敏感的人。


    她決定一探究竟。


    這天,她搭高鐵上台北,算準了他課堂時間,在接近中午的時候來到教室門口,孰料里頭空蕩蕩的,只有兩、三個學生打鬧玩樂。


    「請問,現在不是應該是萬教授的『高等微積分』課嗎?」她問那些學生。


    「是啊,不過教授今天請假。」


    又請假?她愕然。「為什麼?」


    「教授生病了,他最近好像身體不好的樣子,已經第三次調課了。」


    這也太夸張了吧,他到底搞什麼?真的生病或者又喝醉晏起?


    夏雨蝶離開校園,搭上公交車,來到未婚夫在台北租的房子。他租了間三房兩廳的公寓,對這里的居住環境頗感滿意,考慮直接買下來當成他們婚後的新居。


    上回兩人見面,他給了她一副鑰匙,要她隨時可以上台北找他。


    夏雨蝶從包包里取出鑰匙,打開大門,室內一片凌亂,典型單身漢的窩,她里里外外地走動,空無人影。


    他不在家。她撥打他的手機號碼,也沒人接听。


    究竟上哪兒去了?夏雨蝶無奈嘆息,在客廳里枯坐數分鐘,實在看不慣眼前這一團亂,很自然地開始打掃。


    臨近黃昏,她總算收拾干淨,屋內煥然一新,木質地板上了蠟,光可鑒人,每扇玻璃窗都閃閃發亮。


    她再打手機,萬佑星仍是猶如斷了音訊的飛鴿。她苦笑,肚子也餓了,只得先出門用餐。


    敖近有家牛肉面店,遠近馳名,許多客人慕名光顧,她經過時,看看剛好還有張空桌,便走進去,叫了碗清炖牛肉面。


    吃到一半,老板娘忙忙地走過來,頗有歉意地問︰「小姐,店里都滿座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跟別的客人並桌?」


    「嗯,好啊,沒關系。」她友善地應允。


    老板娘感激地笑,招呼一對中年夫婦。「兩位請這邊坐。」


    「謝謝啊,小姐,真不好意思。」中年夫婦在她對面坐下,很客氣地道謝。


    夏雨蝶揚眸,嫣然一笑,笑意卻在轉瞬間消凝。


    她怔怔地望著他們,而他們在認清她的五官後,比她更驚駭,尖呼出聲——


    「雨蝶?!是你嗎?」


    這天終于還是來了。


    六年前,當夏雨蝶決定銷聲匿跡時,她便有覺悟,遲早有一天她必須面對這一刻。


    與這對自稱是她表舅和表舅媽的夫婦,面對面,將一切攤開來談。


    「你還活著?」他們很震驚。


    她苦澀地斂眸。「對,我還活著。」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一聲?為什麼不聲不響地就消失?我們一直以為你死了!」


    是啊,為什麼呢?夏雨蝶自眼睫下窺視兩人,黯然沉思。


    其實這六年來,她還是牽掛他們的,偶爾會來台北,悄悄探望他們的生活,她甚至知道去年他們搬了家,換了間更大更舒適的房子,跟兒子媳婦住在一起。


    這就是最令她訝異的地方,原來他們還有個兒子,但她從不知曉,她一直以為兩人膝下無子,才會好心收養她。


    經過一番打听,她才弄清原來他們的兒子之前在牢里服刑,前兩年才出獄。


    夫婦倆熱烈地歡迎他回家,完全沒向他提及她的存在。


    也對,對他們來說,她只能算是人生意外的過客,既然收了錢,就配合演出她的親戚,戲散了,便各不相干。


    她感覺受傷,更感到心寒,好幾次差點就站出來向他們追問真相,但最後總是隱忍作罷。


    因為她怕,怕那幕後的緣由會是丑陋不堪。


    經歷過父母雙亡的慘劇以及那場幾乎撕裂她心神的綁架案後,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承受更可怕的事。


    但現在,或許該是她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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