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別曲  第三章
作者:衛風
    「想住在咱們李家,得工作才行。」李婉英撂下一句話。


    「住人家、吃人家,工作也是應該的。不打緊,我去就是了。」駱從信很瀟灑,二話不說就接受了這個條件,每天早上跟著一些佣人打掃庭院、房子,連拔草、挑糞也沒有絲毫怨言。


    只要在一天的工作之後,能回到房里,跟少爺一起吃飯、說話,其余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對韓仰玉最重要的人對彼此的存在都有著敵意,能不見面就盡量不見面,讓韓仰玉當中間人傳話。


    他幾次想拉兩人見面,或一起吃個飯,但總是被兩人拒絕。李婉英擺明著不喜歡駱從信,也要韓仰玉別理他;而駱從信則是一臉客氣地說,以他的身分不配跟千金小姐走在一起。


    李府的總管將他丟給一個叫蘇醒的怪人使喚。


    駱從信初次見他時,他背上正扛著一捆巨大的木柴,彎著身子看他。


    「你就是那個韓少爺帶回來的小孩?」


    蘇醒的皮膚黝黑,身材高大健壯,最初一看果然勇猛駭人,吞了一口口水後繼續走近,發現他有一雙銳利如刀的眼楮與剛硬深刻的輪廓。


    難怪每個人都怕他。


    駱從信已經十六歲,處在少年與成人之間,最忌諱人家叫他小孩。


    駱從信也學著蘇醒冷冷的口吻︰


    「我不是小孩,我叫駱從信,熟識的人叫我從信,不熟的叫我姓駱的或渾小子、王八蛋,你隨便選一個好了。」


    「難得!一個跟在女人裙子後頭跑的大少爺居然養得出這麼個勇敢的下人。」發覺自己都快將鼻頭頂到駱從信臉上了,駱從信還是直直瞪著他,蘇醒終于笑了。


    「不準說我家少爺的壞話,否則吃我一拳!」駱從信裝模作樣地揮著拳頭說。


    雖然他也不喜歡少爺對待李婉英的態度,不過那是私人因素,他暗自眼紅是他的事,在外人面前,他要維護少爺到底。


    「年紀小小的,頗有志氣。好!我不罵你家少爺了。不過你有空提醒你家少爺幾句,那個女人不是他要得起的,還是早日撒手吧。」


    如果能講,他早就講了!


    駱從信皺皺鼻子,不以為然。


    蘇醒並不像外表那般的凶惡,他很少說話,對駱從信也沒有多余的關愛照顧,跟著他搬柴、砍柴、做些雜役,工作吃重得很,卻不用跟其他人嗦,有利有弊。


    在李府最下層工作後,駱從信逐漸看清李府的一切。


    李成書五年前痛失愛妻,留下了一個愛若性命的獨生女兒,所以上上下下都得看李婉英的臉色,偏偏李婉英任性嬌蠻,稍有不如意,輕則懲罰一頓,重則攆出府去,所以眾人對這個大小姐莫不是戰戰兢兢的。


    李成書之所以沒把家道中落的韓仰玉丟到街上去,下人們之所以沒敢對韓仰玉有絲毫怠慢,都是托了李婉英的福。


    在李家,人人都知道,李婉英對未婚夫婿是發自心眼的喜愛。


    韓仰玉因而才得以在一文不名的情況下寄住下去。


    李家待下人刻薄,一整天沒得半會兒空閑,駱從信每天都累到全身乏力,入睡前懷疑自己第二天有沒有爬起來的勇氣。


    但他卻從沒對少爺訴過苦,就算挑糞挑得一頭栽進糞坑當中,或是拔草拔得腰都直不起來,他也沒有絲毫怨言。


    駱從信總是咬緊牙關撐著,這是他跋涉千里才得到的報償,他不能輕易放棄。


    他的信念始終沒變。付出一切代價,所求的唯有留在少爺身旁。


    ☆☆☆


    堡作完後,通常已過了晚膳時間,但少爺總是會留幾疊菜在房里,可以與他共飲共食,暢談一番。


    月色皎潔,也照得駱從信的笑容晶亮,腳步敏捷。


    正要轉過最後一個彎,回到他與少爺合住的房舍,他听見幾個聲音在討論著,不知不覺放緩了腳步,將身子縮在牆角的一棵大樹後。


    「仰玉,其實你何必如此勤學?入贅李家,一輩子盡可以吃喝不盡了。這里樣樣比南方強,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一天到晚念著榮歸故里、光耀門楣……」說話的是少爺的朋友,駱從信不知道他的名字。


    「南邊還有些親戚在,我得回去照顧他們……」韓仰玉的聲音有些遲疑。


    「你還想著回去?你也只剩一些窮親戚了吧!回去徒增肩上的負擔。說真的,你家發生了那些事,將來即使高中,還是得提防朝廷知道你的背景,那些親戚,能撇清就撇清,別跟自己的前途過不去。」


    「見勛,你說這些做什麼?我們來,是來跟仰玉切磋詩文,不是學那些婦人嚼舌根。」


    「別說我多事,除了我,還有誰敢直接給你忠告?听我一話,你那個南方來的下人,能打發的話最好早點打發走,你不知道外面傳得多難听!」


    「見勛,你住口!」另一個男子動怒了,將書冊打在桌上,攔住說話的人。


    「怎麼?你也知道不是嗎?為什麼不告訴仰玉?」


    「你們知道些什麼?」韓仰玉急急追問。


    「別人都傳你跟那個駱從信有些不清不楚,我瞧久了也是覺得不對。你沒看到他的眼神,前前後後的跟著你……像是要吞了你似的。」


    听到這句話,駱從信整張臉轟地臊紅起來。


    他真的用那種眼神看少爺?


    「我想你是誤會了。從信他還是個孩子而已。」


    「他多大?十五?十六?早就不是孩子了。」


    「仰玉,這些都是多事的人傳出來的閑話,你別多心。其實主僕間親近些是常有的事,只是令尊……讓人多了些聯想,以後你遠著點,別讓外人瞧見你們主僕在一起就是了。」韓仰玉的父親在家里養男寵,這是眾所皆知的事,說話的人遲疑半晌,也就大膽的說了。


    「你們真的誤會了,從信跟我從小一塊長大,我們的情分不是那樣的。」


    「你問過嗎?你怎麼知道他是不是?」


    「見勛,別這麼審問人!真是無禮!」


    縮在樹蔭下,駱從信痛苦到呼吸困難,他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被人幾句話掀出心事,自己的思緒被外人言之鑿鑿地說出來,絕對不是一件太愉快的事情。


    駱從信難堪得想死,怕少爺將這些話听了進去,從此之後遠離了他。


    他沒有,他真的沒敢有任何痴心妄想!


    他唯一的希望,不過就是伴隨在少爺身邊而已。


    駱從信听到客人告別的聲音,也听到幾個人走出房子的腳步聲。


    少爺客氣的送客,然後轉身回房。他將身子縮成一團,躲在樹後不敢出來。


    一直到許久許久之後,他才從樹後爬出來,躡手躡腳地躲在暗處,往屋子里望,第一次不敢面對少爺。


    懊面對的還是要面對,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鎮定一些後.駱從信邁步進屋。


    韓仰玉手持一冊書卷,坐在門邊不遠處等他,見駱從信進屋,馬上站了起來。


    「今天怎麼回來晚了些,工作累嗎?」韓仰玉笑了,眼露關懷,指著桌上的飯菜。「你瞧,飯菜都涼了,要不要叫廚子重做一份?」


    「少爺……」駱從信眼眶一熱。


    沒有變!少爺沒有因為那人的話而改變對自己的態度。


    他就知道少爺不是那種人。


    他不會因為別人的閑言閑語而拋棄他這個兄弟。


    「從信,是不是太累了?為什麼不說話?先坐下再說。」韓仰玉指著椅子要他坐。


    「不累、不累!」駱從信拼命搖頭。


    「那你在發什麼呆?」韓仰玉寬容地笑。


    若不是駱從信撞見方才尷尬的一幕,他絕對不會察覺少爺曾經面對過什麼窘境。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少爺一定也悄悄扛著什麼壓力,而用笑容面對他,不教他擔心。


    想著,駱從信越發心痛!為了自己,少爺不知道捱了李家及外人多少白眼。


    「少爺……」你知道我的心了嗎?


    少爺一直都是溫柔的人,沒有脾氣,沒有架子,甚至從來不曾提高聲音說話,溫柔到有些軟弱的地步。但有幾次他卻為了自己,不惜對抗母親,最後被韓夫人一怒之下遠送到洛陽求學。


    不知道也沒關系,不知道最好,他就可以一直這樣待著,伺候著少爺。


    駱從信怔怔望著韓仰玉。


    突兀地,他上前抱住了他,將頭倚在韓仰玉的肩膀上。


    「咦?怎麼了,從信?發生了什麼事?」


    駱從信沒說話,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等了等,韓仰玉像是了解什麼似的沒再追問,只是抬起手,像安慰小孩似的抱他。


    靜默間,兩人的擁抱越來越緊,月光從窗外射入,兩個影子疊成一個,像心上不為人知的陰影。


    ☆☆☆


    流言傳得比任何事都要快,不多時,下人們開始拿謠言當作取笑駱從信的題材。


    「听說你們老爺家里養了一堆男寵,每個都比女人要美,是不是?」


    「祖上積德,留下大把家產的人真好!」一人抱著胸,不勝唏噓的模樣。


    「從信,你沒有去伺候你家老爺呀?」


    不理他們,那些話就越說越夸張,駱從信從長及膝蓋的雜草堆中抬起頭來,冷冷地回答︰「沒有。」


    冷做不屈的態度是他從衛大哥那兒學來的,但他漠然的眼神井沒有嚇走他們。


    唉!寶力還是沒有衛大哥好。駱從信暗自嘆息。


    「瞧我們從信一張臉俊得很,說不定是年紀尚小,再養個幾年,老爺才要收你。」


    「沒有這回事。」駱從信反駁。


    「那少爺呢?你們每晚睡在一起,究竟誰上誰下?」


    眾人哈哈大笑,一些不堪的言語冒了出來,駱從信雙手握拳極力忍耐。


    他越過眾人的包圍,看到蘇醒一個人抱著雙臂,遠遠地看他,他的目光沉穩而幽暗,冷冷地不帶情緒。


    想當年,陪著少爺上學堂的自己不也是被拿來當打趣的對象?


    年幼的他被羞辱得掉下眼淚,少爺氣憤的與發言者理論,兩方一陣扭打,最後鬧到韓夫人那兒去,一屋子風風雨雨,最後是衛大哥代替韓老爺出面,雙方才各自讓步和解。


    現在不一樣,少爺是作客的身分,他不能給少爺惹麻煩。


    「听不懂嗎?」一個人大力拍了駱從信的後腦勺,讓他往前跌了一下。


    「你家少爺細皮女敕肉,該不會是這個吧?」說話的男人翹起小指頭,怪腔怪調地哼起曲子。


    「當然不是。」駱從信嚴詞反駁。


    「我看他像得很,一張臉白白女敕女敕的,跟我們家小姐站在一起可絲毫不輸呢!」


    「若他沒有那張臉迷得小姐團團轉,你家少爺早就被扔到街上要飯去了。學問作不好,粗活又不成,真是廢物!」


    駱從信愀然變色,事情牽涉到少爺的時候,他的自制力就不堪一擊。


    本來就握緊的拳頭這下可派上用場了,他一拳打倒那個折著指頭唱歌的蠢蛋,然後一腳踏上他的胸膛,教他呼吸不得。


    「少爺才不是那種人!你罵少爺?去死!」


    既然要出氣,索性把這些日子以來受的氣全部發泄出來。駱從信左右開弓,將他壓在地上狠揍幾拳,口里罵著︰「喜歡男人又怎樣?老爺又不是見人就愛,你們這些丑八怪,他連看都不會看一眼!還有少爺,少爺長得好關你們什麼事?!自己長得塌鼻子歪眼楮,就嫉妒人家?」


    罵完,他還狠狠啐了一口,以表達自己的不屑。


    「我們韓家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你們小眉小眼的批評!」


    才罵完,就有一個人接口︰「罵得好!他人背後道短長,李家有你們這些下流胚子,真丟人現眼!」


    被打倒在地的蠢蛋跳起來,怒氣沖沖。


    「誰?哪個王八蛋敢接口?」


    眾人轉頭,一個人從房子後頭繞了出來,正是韓仰玉。


    韓仰玉從容微笑著,指指自己︰「不是我這個廢物,還會有誰?」


    韓仰玉在李家再沒權沒勢,至少也是未來姑爺,眾人拔腿就跑,生怕自己的長相被韓仰玉記住,找李婉英代為出頭。


    「哼!就這樣就想走?」


    駱從信不甘心,拔下兩只鞋子奮力一扔,準準的砸到某個人頭上,那人腳步絆了一下,模模頭很是疼痛的模樣,但逃命要緊,還是飛快地往前竄逃。


    駱從信畢竟年紀小,童心仍在,拍手哈哈大笑,韓仰玉瞧他笑得開心,也助他的興,從懷中掏出一物,用力往前扔擲。


    說也巧合,又正好砸在方才那人頭上。


    這次,他直挺挺跌在泥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一班見高拜、逢低踩的家伙!」


    這班人,比當年在學堂中惡斗的學生們差遠了。


    要罵人,也要當著人前面罵才是好漢!韓仰玉拍拍雙手,不以為然。


    「少爺,方才那是什麼暗器?」駱從信嘖嘖稱奇,沒想到一別數年,少爺連暗器都學了,可以在彈指間傷人,佩服、佩服!


    呃……那是……


    咳了咳,韓仰玉尷尬地說︰「那是我的名帖。」


    ☆☆☆


    「我們李家,從來沒有鬧事的下人。我們李家,也沒有會跟下人廝混的主子。」李成書如是說。


    快意揍人之後,兩人都付出相當大的代價。韓仰玉被李成書叫去「好言相勸」了一頓,駱從信則被驅逐出韓仰玉房間。


    他假裝不在意地收拾東西,搬去下人住的房舍,嘴巴還要安慰難過不已的韓仰玉。


    「少爺,沒關系啦!住這、住那還不是一樣,以前在韓家我還住餅柴房。」


    「那次是你被娘罰,所以才讓你委屈幾天。後來你不也回來跟我住了?這怎麼同?」韓仰玉手里拿著書,卻怎麼也念不下去。


    「少爺,您也當我只是去住蚌幾天,等李家老爺不生氣了,你再把我叫回來就是了。」


    逞強地安慰完主人,駱從信搬去與蘇醒同住。


    不知道為什麼,蘇醒對著幾幫平日猖狂的下人宣稱駱從信在他的管轄之下,不許其他人動他。


    也曾經有幾個不怕死的試著找駱從信的碴,在慘遭蘇醒的修理之後,再也沒有半個人質疑過蘇醒維護的態度。


    連駱從信也感到奇怪,為什麼蘇醒要幫他。


    「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喜歡有骨氣的孩子。重要的是,你笨得很可愛。」蘇醒哈哈大笑,換來駱從信的一臉不解。


    他到底哪里笨了?


    如果他的笨,是指對少爺的一片忠心,那他就認了。


    而即使自己再笨,他也清清楚楚地發現自己對李婉英逐漸燃起的恨意。


    這種憤怒越來越強烈,直到有一天,他的恨再也無法壓抑。


    「婉英,你真的還要嫁給那個韓仰玉?不會太委屈自己了嗎?」


    「沒家世、沒才華,連財產也沒,這種人怎麼配得上咱們的婉英?」


    「東城那兒的張家少主放出消息,說要向李家提親呢!婉英,你看看情況吧。有個什麼中意的,就允了婚事,別把自己的終身誤在這種沒用的男人身上。」


    一堆清朗的少女聲音從牡丹花環繞的院子里傳出,秋千擺蕩的聲音在風中搖晃。


    駱從信因為這幾句話,在百忙的工作中停住腳步。


    他想要听听李婉英怎麼說,但應該發言的人卻始終沉默著,庭院里彌漫一陣尷尬。


    一個女人干笑幾聲,又說︰「婉英,你該不會真的想要嫁給姓韓的吧?你可想清楚,韓家現在什麼都沒了,你是千金之軀……」


    「別說了,大家還看不出來嗎?這小妮子動了春心啦!我們還不識趣,說了她意中人,人家心理有疙瘩呢!」一個女孩半嘲笑半解圍的替李婉英講話。


    「胡說!我哪看得上什麼韓仰玉啊,只不過看他可憐,讓他留在這里,我們兩家是世交,人家一有危難就棄之不理,別人會怎麼看我們李家?就像你們說的,韓仰玉現在自然是高攀不上我,留著他,不過是解悶用的。你們看他人前人後的跟著我,替我做這做那的,不是很有趣嗎?


    他啊,可是連一句重話都不敢對我說呢!」


    雖然沒有看到她的模樣,但駱從信想像得出李婉英此時仰著臉、驕傲的神態。


    「我不過是跟他玩玩的,如果我真嫁他,豈不是叫大家看李家的笑話嗎?」


    李婉英嬌笑地說出這一串話,教一牆之隔的駱從信听得清清楚楚,氣得跳腳。


    這也配跟我們家少爺在一起?駱從信忿忿不平,眼眶紅了。


    李婉英,你可知道你有多幸運!


    少爺這些年寵你、疼你,事事以你為重,這就是你報答他的方式?


    在一些外人面前嘲笑他、諷刺他?


    回想自己經歷過多年分離的痛,熬過一路北上的苦,好不容易到了少爺身邊,卻沒有幾天好光景,就被隔絕在少爺的生活圈外,現在連見一面都難上加難。


    駱從信越想越氣,轉回工作處,提起一桶「凶器」,氣匆匆返回事發現場。


    罷剛的女孩們已經散去了,此刻庭院中只剩李婉英一人,表情復雜的坐在石椅上發呆。


    「李婉英!」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念出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恨她入骨。


    「你竟敢直呼我的名字!?」李婉英不悅地瞪住他。


    「我當然敢!死三八!」


    這句話教李婉英瞪大了眼楮。


    她可是人人捧在手掌心里的千金小姐呢!這個又髒又臭的小子,竟敢這樣闖進她的院子,還出口罵人?


    李婉英站起身來,插腰做茶壺狀。


    「這里不是你們這些粗俗的下人可以來的地方,快出去!你來這做什麼?!」


    「不做什麼,我要代替少爺教訓你!」駱從信怨自心頭起,他嘿嘿的發出冷笑。


    臭丫頭,我忍你很久了!


    一院富貴繁華的景象中,傳來連鮮花也為之顫抖的尖叫。


    「來人啊!救命啊!」


    「以為你是小姐就了不起啊?韓家比你們有錢十倍!少爺在家里,佣人比你還多幾十個,也沒像你這麼壞!有娘生、沒娘教的笨女人!」


    惡狠狠地將一桶剛從糞坑拉上來的「東西」往李婉英身上倒,駱從信憤怒地大吼完即轉身出亭,一邊往外走,一邊還罵個不停。


    氣死他了!這輩子還沒看過這麼久揍的女孩。


    這時已經有不少人聞聲前來,見到李婉英跺腳揮袖、屎尿齊飛,都不敢接近。


    「小姐,發生什麼事了?」一個僕人倒退著問,順便捏住鼻子。


    那味道噢……嚇死人了!


    「快!快去追駱從信,給我把駱從信抓起來!替我揍他一頓!」李婉英被身上的味道燻得想吐,想掩住鼻子,但手上也黏著慘不忍睹的排泄物。


    「哪家教出來的下人連主子都敢欺負!沒教養!」忍著作嘔的,李婉英大罵。


    「小姐,他回來了!」一個下人先發現,連忙通報。


    眾人回頭一看,罪魁禍首居然自己跑回來了。


    駱從信威風凜凜地逼近,手上又是一桶發著惡臭的液體,眾人連忙回避,眼睜睜看著他走向李婉英。


    「你剛剛罵我的主人是不是?我是少爺教出來的,你罵我家少爺?!」


    他氣勢洶洶,手上拎著的桶子作勢要倒,基于死道友不死貧道原則的下人們連忙退開。


    「髒死了!離我遠一點!啊……」跟糞桶一樣髒的李婉英話還沒說完,又是一攤髒污飛過來,這下連本來干淨的頭臉都無法幸免了。


    李婉英不敢置信地望著駱從信,再看看一個個面部扭曲、極力忍住笑的佣人們。


    她這輩子還沒有如此丟臉過!


    「你們還站在那邊做什麼!?把駱從信抓起來!」她說話的尾音因為憤怒而顫抖。


    「是!」


    看出小姐真的生氣了,眾家丁再也不敢對著她頭發上黃褐色的液體傻笑,連忙圍住得意過度、忘記逃跑的駱從信。


    李婉英眼露凶光,一字一字地說︰「給我綁起來打,打到他求饒為止!」


    ☆☆☆


    醒來的時候眼前有個光亮,本以為是熱辣的日頭,後來才發現是少爺手中的燭光。


    韓仰玉用著焦急的口氣︰「從信,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模樣!?」


    心被揪得緊緊的,望著駱從信身上數也數不清的青紫瘀傷與血痕,韓仰玉心酸到眼眶泛紅。


    「誰?是誰打了你?」


    「……」駱從信不語,一人做事一人當,他沒想過讓少爺幫自己出頭。


    「又逞強了。」韓仰玉嘆了一聲。


    他轉向與駱從信同寢的蘇醒,臉色沉重地問︰「告訴我,是誰打了他?我去理論。」


    「問他吧,他不說,我也不想多事。」蘇醒走到一旁去。


    在李家,縱有天大的膽子也沒人敢惹小姐,誰知道駱從信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直接頂撞小姐。


    韓仰玉十分生氣,听蘇醒說,從信手也折了,腳差點被打斷,現在連進食都無法自己來。


    「為什麼連你也不肯說?洛陽可是有王法的地方,到底是誰?竟將人傷到這種地步!」


    「在李家,誰是王法?這不是很明顯嗎?」蘇醒的聲音從角落幽幽傳來。


    韓仰玉不笨,他听得出這句話的弦外之音。


    于是乎,他沉默了下來。


    幾乎是體無完膚了……本來是生氣的怒視,瞧著瞧著,一滴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掉下來。


    僅僅一滴眼淚,卻比身上所有的傷還要痛,駱從信本來強硬的心瞬間軟化。


    「少爺……我……我沒事的,你別著急。」原本已經舉不起的手,現在硬是揮著,「這一點傷,躺個一兩天就好。」


    「叫大夫來看過沒有?有沒有內傷?」


    「皮肉之傷而已。少爺,你別大驚小敝。」為了讓少爺放心,駱從信扯開一臉的笑,這一笑牽動到臉上的傷口,所以笑容有點顫抖。


    「別笑了,你在流血,不要動到嘴巴。」韓仰玉拉起自己的袖子,幫駱從信擦去嘴角的血痕。


    眼淚本來只是一滴、兩滴,最後滑下臉頰,形成一道淚痕,韓仰玉就這麼邊幫駱從信擦血邊掉淚,又怕別人瞧見,只有在擦血的空檔,趕忙將臉上的淚痕擦掉,一不小心臉上沾著了駱從信的血,血淚交織成一片。


    「少爺,都幾歲的人,還哭?」


    「如果我們還在家里就好了,韓家比洛陽這兒平靜些、沒有紛爭些,你也不會被欺負成這樣。」也許是加上了思鄉的情結,韓仰玉有些激動,他握著拳頭,牙關咬得死緊。


    「少爺,我不要緊的。」


    「我明天再來看你。」韓仰玉站起,一臉冷然。


    他決定了,管他會有什麼後果,這事他是管定了!


    他向蘇醒點個頭,挺直背脊離去。


    「從信,你家少爺對你不錯。」蘇醒不禁嘖嘖稱奇,猜想李家會有另一場包大的風暴出現。


    「沒什麼啦!我跟少爺從小一起長大的,難免情分深厚一些。」嘴巴上謙虛的說,實際上笑得合不攏嘴。


    「難怪、難怪!」蘇醒感嘆著搖頭,凝視笑得傻了的駱從信。「呵!真有你的,打我進李家,沒看她這麼狼狽過。那女人,也有得到報應的一天。」


    蘇醒撒著嘴角,不知想些什麼。


    「值得挨一頓打吧!」駱從信想著,也開懷地笑了。


    ☆☆☆


    在駱從信不知道的角落里,一場暗潮洶涌的禍事在李家展開。


    「婉英,是你叫人打傷從信的?」在幾杯茶過後,韓仰玉終于說出他的來意。


    幾巡酒後論英雄,他則是來論是非的。


    經過他努力不懈的盤問之後,終于在一個口風不牢的家丁口中問出昨天的事,李婉英指使十多個家丁圍毆駱從信,並將他棄置一旁不管。


    他一直觀察著李婉英的神情,確定她臉上的表情是愉悅而非愧疚之後,終于能坦然的提出指責。


    「你在說什麼啊?我不懂,仰玉哥哥。」


    李婉英扁著嘴,想用撒嬌的口氣蒙混過去,一如平常屢試不爽的招數。


    「我都知道了,還想瞞我嗎?」韓仰玉以往也常勸她對下人和善些,要她懂得將心比心,所以她沒有注意到韓仰玉話中的怒氣。


    既然瞞不過,她也就不瞞了。


    「仰玉哥哥,你知不知道他多過分,把那些髒東西往我身上倒,沒半個人替我擋著,我好可憐喔!」她拿著手絹掩面,試著擠出掉不下來的淚滴。


    「髒了洗干淨就好,犯得著把人打成重傷嗎?再說,要罰人還有別的手段,為了一件小事傷人至此,是個大家閨秀的風範嗎?」韓仰玉不為所動。


    「仰玉哥哥,你怪我?」李婉英不敢置信,發生了這種事,在她的認知當中,韓仰玉應該站在未婚妻這邊,將駱從信趕盡殺絕才對。


    「對,我怪你。」韓仰玉抬起眼楮,「從信做錯什麼,你盡可以告訴我,我是他的主人,我可以代替他道歉,也可以代替你懲罰他,犯得著把他打成那樣?」


    駱從信可是他從小到大最親最愛的好友!


    若不是他,他早已沒有勇氣在洛陽待下去。


    表面上夸他捧他,暗地里卻造謠生事,恨不得他消失,韓仰玉早就受夠了這腐敗的地方。


    「還有,他罵我!他居然罵我是……」


    「是什麼?」韓仰玉冷靜地站起來,他拒絕听這些指控,「不管從信說了什麼,他的罪都不足以捱這一頓揍!你如果懂得尊重我,起碼會知會我一聲。」


    「依你現在的態度,告訴你又有何用?你頂多說那小表幾句,你連幫我出氣都不會!」李婉英叫囂著,忿忿地拍打桌面。


    韓仰玉頭也不回地離開。


    在他心中還有著從信受傷的模樣,他實在無法平心靜氣跟李婉英說話;他心里決定,如果李婉英不對從信的傷表示任何一絲歉意,他就持續冷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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