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內。


    安氏夫婦和褚氏夫婦照顧了恬琪一天，先回下榻的旅館休息，只留下浩介陪恬琪。


    浩介一直站在窗前，望著西下的夕陽沉默不語。恬琪靜靜地望著他，半晌才道︰


    “浩介哥，今天可真難得，你沒有急著回去？”


    以往，浩介來陪她兩、三個小時後，便匆匆要回去陪雪影。


    浩介轉過頭來，緩緩而低沉道︰


    “恬琪，我有事想和你談一談。”


    “什麼事？”恬琪木然地回答。心底一陣發涼，她已知道浩介會對她說什麼。


    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浩介在床邊的椅子坐下來，整個臉埋入掌心內，過了一會兒才抬起來，暗啞且艱澀道︰


    “恬琪，從小到大，你一直是個非常漂亮出色、亮麗迷人的女孩，任何男生能得到你的青睞，莫不感到受寵若驚。”


    “夠了！不要再說這些廢話！”恬琪冷漠地打斷他，寒聲道︰“你……你只是要告訴我——你不愛我、你並不願意娶我，對不對？”


    浩介剛毅的臉龐滿是苦澀、沉痛地道︰


    “對不起！恬琪。害你腳受傷的我最遺憾、自責的事。我願照顧你一輩子，永遠把你當親妹妹般疼愛、關懷……長久以來，你在我心目中早就是我的親妹妹……但，我無法在畢業後娶你為妻，你很清楚——我愛的是雪影，永遠是雪影，除了她，我不可能再愛上第二個女人！”


    恬琪全身猛烈地顫抖，臉色煞白地听他說完，發狂地尖叫︰


    “那我呢？我算什麼？我這幾年所付出的感情不算什麼？我比不上一個雪女嗎？我這麼令你不屑一顧嗎？啊——你說啊——”


    幾近瘋狂的恬琪開始摔東西、砸針筒……把所有拿得到的東西全往地上砸得破爛。


    “恬琪！住手，你冷靜一點！”浩介迅速撲向她，緊緊扣住她的雙手大喝︰“你靜下來听我說——”


    “我不要听！你都愛上別人了，我還要再听什麼？！褚浩介！我恨你！你這無情無義的混蛋——”恬琪淒厲尖銳地嘶吼，一揚手，狠狠地賞了浩介兩大巴掌。


    “叭——叭——”令人震驚的巴掌聲清脆地響起。


    浩介英挺的臉上出現兩個明顯清晰的掌印。


    他無言地承受這兩巴掌，面無表情。


    “你……你……”反而是恬琪自己嚇呆了，她恐懼地雙爭連連發抖，不敢相信自己听做的事，害怕地一直往後退，直退到床頭……望著臉色冷峻的浩介……突然抓起床單，把自己密密地包起來——放聲痛哭！


    哭聲無比淒厲且絕望；浩介沉默地站在一旁，動也不動。


    餅了好久，哭得聲嘶力竭，淚痕斑斑的恬琪終於拉下床單，仍止不住地抽搐，淚眼望了浩介那冰冷、不帶半點感情的臉龐一眼後，她閉上眼楮，由心底深出逸處最痛苦、最無奈的嘆息……


    恬琪深吸一口氣，擦乾淚水後開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會再強留下你，去結那沒意義的婚，你滾吧！”


    浩介有些錯愕地望著她。


    “快滾啊！”恬琪冷冷道︰“我留一個根本不愛我的男人做什麼？我安恬琪還沒蠢到那種程度，你快滾吧！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過兩天，等我家人為我辦好出院手續後，我也會一並辦退學手續，我再也不要待在北海道這冷得凍死人的鬼地方，我要立刻回台灣，笑話！以我的年輕貌美，還怕沒有大把的追求者嗎？”


    恬琪直瞪著浩介，咬牙恨聲道。


    “恬琪……”浩介的黑眸一黯，誠懇地開口︰


    “我只能說，真的很抱歉！我無法回報你的感情。但你的腳傷尚未復元，你不能在沖動之下出院。”


    “我的腳傷早好了！”已絕望的恬琪懶得再和他演戲，她掀開被子走下床。“看到了嗎？我的右腿早復元了，只是一直不想告訴你罷了！”


    恬琪冷漠譏誚地看著浩介的反應，直接走到門口打開門，傲然道︰


    “你可以走了！”


    浩介沉默地望著她，以兄長般的關懷語氣道︰


    “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放心你一人……”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你怕找尋死嗎？放心！我安恬瑛還沒蠢到為男人自殺！”恬琪冷笑，“或者……你去找個護士來陪我吧，既然你這麼『不放心』！”


    恬琪冰冷地加重“不放心”這三個字。


    浩介考慮了會兒後道︰“也好，我去請護士進來。”他想︰在這種情況下，恬琪看到他只會生氣，自己還是先離開吧。


    另外，他想再打電話聯絡奈美，請她過來陪恬琪。


    浩介直接走出去，沒注意到恬琪臉上詭異奇特的表情。


    待浩介走遠後，恬琪立刻由睡衣口袋內掏出一樣東西，再火速塞入浩介牛仔外套的口袋裏。


    這東西她早就準備好了，一直猶豫該不該這麼做……但今天……


    恬琪美麗的臉上浮起殘忍的笑容。浩介，別怪我太狠，是你太絕情、太薄情寡義。


    別怪我！


    “浩介！”


    雪影打開門，看清站在外面的人，立刻欣喜地撲入他懷襄︰“你怎麼回來了？今晚不是要留在醫院照顧恬琪嗎？”


    “小雪！”浩介關上門，緊緊地擁住她，他的胸口還激烈地起伏、“我一路由醫院直跑回來……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慢慢說、”雪影輕拍他的背，盈盈美眸期待地望著他︰


    “恬琪的腳傷已痊愈了，她也能了解我們之間的感情，不再強求我娶她！”


    “啊……”虧影呆愣了半晌，才驚喜道︰


    “真……的？是真的嗎？恬琪的腳傷真的好了？她……不再怪我們？不恨我搶走你……”


    浩介緊摟著她，親吻地道︰


    “要恬琪馬上接受我們相愛的事實是太難了，但至少，她已明白，我一直拿她當親妹妹看……我對她，永遠只有兄妹之情……”


    雪影幽幽嘆了口氣︰“她一定很傷心、很難過吧，我可以體會……這種打擊對女孩子而言實在太殘酷了，她對你的痴心令我感動……如果，我從來不曾出現就好了。”


    “小傻瓜，又在說傻話了！”浩介愛憐地吻雪影的眉心，捧起她的俏臉，深情地道︰


    “小雪，感情是絕對無法強求的，從小到大，恬琪在我心底一直只是個妹妹，僅是妹妹，今天就算你不出現，我仍不可能喜歡上她，無法產生兄妹之情以外的情愫。”


    浩介又吻了她一下。“老婆大人，我一路日著寒風跑回來，又冷又餓，賞你老公什麼東西吃？”


    雪影羞澀地推開他，嫣然一笑道︰


    “我馬上把火鍋熟一下；你一定凍壞了，先煮杯熟咖啡給你暖暖身子。”


    她走入小廚房，正彎腰拿起電咖啡壺時，猛然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摔倒至地———


    雪影慌亂地扶住牆壁，用力深吸一口氣……奇怪！這股暈眩的奇異感自浩介回來後就有了……愈來愈強烈……到底怎麼了……


    “小雪？”浩介在客廳內喚她。“怎麼了？需要我幫忙嗎？”


    “不，不用了。我馬上來……”雪影微弱地回答，拿住咖啡壺正要匆匆出來時，一陣更強的暈眩襲向她。


    “鏘——”咖啡壺掉落至地砸成碎片，雪影也直直倒下……


    “小雪——”浩介听到聲音立刻沖進來，驚駭地抱起地上的她。“小雪？你怎麼了？”


    雪影的小臉慘白得嚇人，全身劇烈地發抖，身體的溫度更是急速下降，四肢變得如冰柱般。


    “不要踫我！不要——”雪影雙手抱住頭痛苦地哀嚎。“我頭好痛！好痛！救我——”


    她掙月兌浩介，倉皇地滾落在榻榻米上，痛苦萬分地翻滾，慘叫聲無比淒厲，有如受了最可怕的酷刑般。


    “小雪？小雪！”浩介神魂俱碎地嘶吼，緊緊抱住顫抖不已的她……不！小雪怎麼會變成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救我！我好痛苦——好痛苦——”雪影的慘叫聲一聲比一聲淒厲無助，她的臉色已開始發青、發黑……四肢痛苦地扭勁……


    “小雪——”浩介心如刀割地嘶吼，他快瘋了，迅速以一毛毯包住雪影。“我立刻帶你去醫院！小雪！振作一點！小雪！”


    他火速將雪影抱起來，但雪影的臉頰才剛踫到他的牛仔外套，整個人立刻被一巨大的力量彈開，直直滾至牆角。


    “小雪？”浩介驚駭地想抱起她。


    “不要過來！不要……”雪影奄奄一息地蜷縮在牆角，淚水滾滾而下。“有符……你的身上……有符咒！”


    “符咒？”浩介愕然地低下頭。“沒有！絕對沒有！小雪！我怎麼可能拿符咒來傷害你？”


    為了證明，浩介迅速掏開衣服的口袋……但，他的手強住了……他一臉錯愕地由外套口袋中掏出一張——黃色的符紙！


    “不——”雪影悲嗚。“哇——”一聲涌出一大口鮮血，猛然地搖著頭，氣若游絲道︰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那麼相信你，完完全全地相信你，為什麼？”


    “小雪！”震驚之中浩介已經無法思考了，他只能下意識地把符紙扔出窗外，急促道︰


    “你听我說，我根本不知道這東西是怎麼來的，相信我！小雪——”


    浩介啞聲怒吼……—陣寒風灌進來，整個窗戶全被打開了……他看見……雪影的身子飄蕩在半空中，直沖向窗外，身體一寸寸地消失……


    “小雪！”浩介爆出驚天動地的嘶吼，緊迫出去，想要捉住她。


    但雪影單薄的身軀慢慢地消失，夜空中突然飄下大量雪花，四處翻飛，一片白茫茫中，浩介僅來得及看到雪影最後一面……


    無比哀傷絕望的瞳眸……淒涼的聲音回蕩在半空中——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為什麼……


    “不——小雪！不要走！小雪——”他瘋狂地沖上去，卻只捉到一堆冰冷的氣團……雪花慢慢飄在他掌心上……


    “小雪——小雪——”


    冰冷寂靜的黑夜裹，有個男人瘋狂地在雪地上狂奔，一遍又一遍地嘶吼著，沙啞淒厲的聲音回蕩在天地之間……


    大地一片寂靜，輕如飛絮的雪，無聲無息地落下……淹沒了大地……


    三個月後。


    大雪山上依舊是瑞雪紛飛，山頂的積雪終年不化，湖早已結冰了，山谷間的瀑布也全冰結成冰柱。


    浩介呆坐在雪地上，茫然地望著眼前白皚皚的世界，雪影消失已三個月了，這三個月來，他一直在大雪山內瘋狂地尋找，苦苦地等侍。


    三個月中，他唯一開口的時間，只有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恬琪和青彥終於在大雪山一座支的山頂上找到了他。事實上，恬琪與青彥早在兩個月前就來到這裏找浩介了，但連綿不絕的大雪山何其大？他們采取地毯式地搜索，終於在這天早上發現浩介。


    雪地上，恬琪淚流滿面地求他︰


    “浩介哥，原諒我！請你原諒我，我知道我罪該萬死，你一定恨我恨之入骨了……是我放了符咒在你的衣服裹……對不起！那時的我，是嫉妒瘋了！氣瘋了！才會做出那麼可怕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有這麼嚴重的後果，我只是想嚇嚇雪影，我不知道她會……會消失……”


    恬琪哭倒在雪地上，泣不成聲。


    浩介的黑眸木然空洞地凝視遠方，彷佛不知道有兩個人在他身邊。


    遙遠的天際有雪花輕輕地飄下來……雪……浩介眸中霎時盛滿柔情，他舉起腳步，自然而然地往飄雪的山頭走過去。


    有雪的地方，就有可能有雪影的消息。


    “浩介！”青彥緊緊扣住他的手，焦灼道︰


    “跟我們回去吧！你失蹤了三個月，知道大家多擔心嗎？我明白你對雪影的感情，但她……她消失了呀！任你在這裹等候多久，她都不會再出現了，浩介，你打算把你的一生全耗在這裏，苦苦地等待嗎？”


    浩介依舊不發一言，凝視遠方的黑眸卻更加熾烈閃亮！雪……遙遠的山頭，有雪的訊息！


    “你……”青彥望著他，沉重地嘆了口氣。“算了……我想，現在的你絕對不會跟我們回去，但至少給我們一個答案吧？浩介，別忘了你還有父母，還有家人，至少給他們一個時間，告訴他們你多久以後會回去，讓他們高懸已久的心，稍微得到一點安慰。”


    浩介抽回自己的手，步履沉穩地步向遙遠的山谷。


    “浩介——”青彥呼喊，正想沖上去捉住他時，卻听到他淡淡地丟下一句︰


    “你們走吧！請轉告我爸媽，不用擔心我，我該回去時自會回去。”


    又是個失眼的夜。


    冰天雪地的山洞中，浩介以毛毯裹住自己，坐在角落中，失神地盯菩微弱的火光，山洞的出口有幾根冰柱垂下來，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特別的晶瑩美麗。


    而嚴寒的氣候使得浩介的神志異常清醒。所以，當霜影出現在他面前時，他一點也不驚訝。


    他立刻站起來，早凍僵的雙腿瞬間有了力氣，急迫道︰“告訴我！她在哪裹？”


    “你還敢來？”霜影臉色鐵青，滿懷仇恨地瞪著他︰


    “褚浩介！你這喪盡天良的混蛋，還敢來找小雪！你把她害得還不夠淒慘？不夠糟嗎？她已徹徹底底地完了，你還不滿意嗎？小雪那麼相信你，百分之百地信任你，你竟那麼狠心絕情地傷害她？你——太——過——分——了！”


    面對著霜影嚴厲的指控，浩介沒有為自己辯駁半句，只是苦澀而疲倦地問︰


    “我絕對沒有傷害她的意思……霜影，請你相信我，也請你快點告訴我，小雪在哪裹？她到底在哪裹？”


    霜影冷笑，不屑而尖銳道︰


    “褚浩介！你真無恥，竟還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沒有傷害她？那符紙是怎麼回事？明明就是你拿符紙把小雪傷得遍體鱗傷，幾近魂飛魄散的，你太惡劣了！小雪那麼愛你，那麼信任你，你卻以這卑劣的手段傷害她？！褚浩介，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可知道，出事的當天早上我還去找過小雪，要她把可保護自己的靈符帶在身上，小雪不肯，她還說這麼做是侮辱了你，她絕絕對對地信任你，沒想到，當天晚上……你竟然以符紙……”


    激動憤怒的霜影早已是淚流滿面，哽咽地說不下去了。


    浩介面色死灰，沉痛無言地站在一旁，他不想為自己辯白，也不知該如何向霜影解釋符紙的來處。


    只是一顆早已冰凍、已碎裂的心又開始翻騰……絞痛……小雪！小雪！你到底怎麼樣了？


    我要見你——


    “你說話啊，告訴我你為什麼這樣做？”霜影悲痛地大吼，撲上去瘋狂地捶打浩介︰


    “你口口聲聲地說你有多愛小雪？！為什麼你要傷害她？把她害到這麼淒慘的地步，褚浩介！你該死！你該下十八層地獄，我永遠詛咒你……”


    浩介毫無反應地任霜影咒罵捶打……無神的眼底是最深、最淒涼的悲慟絕望……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默認了自己所做的全部罪行嗎？”霜影狂怒地大吼，眸中掠過寒光，冷酷地道︰


    “好！既然是你先背信忘義，你對不起小雪，身為小雪的好友，我不會輕易放過你，你膽敢對不起她，付出代價吧——”


    銀光一閃，兩股奇異的東西由霜影衣袖直竄而出，形狀似索鏈，直直撲向浩介的頸項——那是冰索鏈！只要一纏上人的頸子，對方必死無疑！


    而浩介……依舊沉默地站在原地，既不閃躲，也不退縮。


    冰索鏈只差一寸就要絞住浩介頸項了，在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硬插進來︰


    “等一下！霜姊，住手！”


    小雨自半空中落下來，直砸中浩介，把他往後震開；他略一使力，便把來勢洶洶的冰索鏈彈回去。


    “小雨——”被迫收回冰索鏈的霜影看清來人，忍不住大叫︰“你在做什麼？為什麼破壞我的事？”


    雨仙子——清秀可愛的小雨由地上站起來，匆匆對霜影道︰


    “霜姊，對不起，但我不是故意的……這事其中有誤會，你不能這樣對付這個人……”


    小雨轉頭面對浩介，緊張而略帶責怪道︰


    “這幾天我一直跟在你身邊，所以那個叫恬琪的女孩所說的話我全听到了，你根本不知道符紙的事，對不對？你既是無辜的，為何不向霜姊解釋清楚？”


    “小雨？”一旁的霜影看得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這心狠手辣的臭男人怎麼可能是無辜的？就是他害慘了雪影，你快走開，別妨礙我收拾他！”


    “霜姊！你听我說！他真的是無辜的。”小雨焦急地挺身擋在浩介面前道︰


    “雪姊姊受傷的消息傳回來後，我們大家都很震驚，也很替她擔心……尤其雪姐姊平時待我那麼好，我便打算要去找那害她的男人，替她報仇！我才剛要下大雪山，便看到這個男人獨自來到山裹，拚命呼喊雪姊姊的名字……別的仙子姊姊告訴我，他就是害了雪姊姊的『混帳男人』！”


    “我立刻跟住他！”小雨繼續道︰


    “所以才會听到那個叫恬琪的女孩哭著對他說的話，符紙是那女孩偷偷放在他口袋的，因為她嫉妒雪姊姊，從頭到尾褚大哥根本完全不知情，他也是一個受害者呀！”


    “小雨所說的是真的嗎？”霜影臉色緊繃，目光復雜地緊盯著浩介。“既然事情不是你做的，你為什麼不早說？我不願濫殺無辜，若你真沒傷害小雪，我不會對你下毒手。”


    浩介依舊一言不發，眼神木然空洞，整個人彷佛冰柱一般。


    最痛最深的哀傷……彷佛一並帶走他的語言能力……


    “你說話呀！”霜影氣惱地吼著︰“你一直不開口，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無辜的？”


    浩介哀傷的眸光越過遙遠的峰頂，沉默不語。


    “褚大哥……”小雨不忍地推推他。“你到底怎麼了？你還好吧？”


    “小雪……小雪已經不在了……”哀痛斷魂的悲嗚，由浩介心底深處發出，他跌坐在雪地上，雙手緊握住頭，痛苦地嘶吼︰


    “知道符紙是誰放的，又怎麼樣呢？我是不是無辜的，重要嗎？小雪……小雪已經不在了……我該死！我傷害了她，我沒有保護她……我該死——”


    一聲比一聲更淒惻悸痛的呼喊回蕩在天地之間……無需淚水、無需更激烈的言語……一個男人最深的痛楚，完完整整地表達出來。


    愴然苦澀的哀傷，令人心碎……


    小雨用力吸一長口氣，不讓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掉下來，她走近浩介低聲道︰


    “褚大哥，你別再自責了，事情並沒到絕望的地步。而且，我相信雪姊姊她不會怪你的。”


    “小雪在哪裏？”滿眼血絲、憔悴不堪的浩介緊緊捉住小雨的手，粗嗄急迫地低吼。


    “告訴我！小雪在哪裏？讓我見她——”


    “雪姊姊……雪姊姊她……”小雨欲言又止，為難地望著霜影。“霜姊，你來說吧！”


    霜影哀傷地注視浩介，久久，才以低得幾乎听不見的聲音道︰


    “小雪……小雪沒有辦法再回來了……她不但不再是雪仙子，可能會永遠消失了……那道符紙的威力太強，把她震得幾乎魂飛魄散……”


    “不——不——不會這樣——不會……”霜影的話還沒說完，浩介就發狂地嘶吼，拚命地捶打自己，他怎能接受這麼殘酷的事實，他的小雪，他最心愛的女孩。


    “褚浩介！你冷靜一點！”霜影緊捉住狂亂的他，急促地道︰


    “我們這些朋友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小雪完蛋，在四處奔走及到處向長老求情之下，小雪有了最後一個機會……一法力高強的長老將小雪分散的魂魄全收回來，給她一個生機——墮入凡塵，投胎為人！”


    “投胎為人？！”四個字狠狠撞入浩介心底，他完全呆住了。


    霜影含淚哽咽道︰


    “墮入凡塵……對仙界而言，是最大的處罰了。但……比起魂飛魄散、淪為荒野上的孤魂野鬼，小雪至少還有一線生機……這也是她最後一個機會了……”


    “投胎為人……小雪可以投胎為人……”浩介原本無比黯淡的黑眸瞬間煥發燦爛耀眼的神采，他緊接著問︰


    “那小雪呢？她現在人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裏，”霜影幽泣與無奈︰“她的魂魄氣息很弱，我也感受不到她……我想，應該就在這兩天吧，長老會為她安排投胎的事。”


    “我可以再見到她！我終於有機會再見到她了！”浩介俊逸的臉龐發亮、興奮不已道︰


    “小雪會來到人間，那麼十年……二十年之後，我便可以再見到她！”


    “你……你瘋了？！”霜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瞪大眼楮望著他。“你的意思是說，你要一直等小雪？！不！你瘋了！我只是說長老可能為她安排投胎的事，並不肯定她一定可以轉世為人，更何況，那也許已是幾十年後的事了，小雪的容貌可能改變，最重要的是，她根本已不記得你……你不怕……空等一場？”


    “她的容貌會不會變，她記不記得我，這些都不重要。”浩介黑眸熠熠，無比篤定道︰


    “我會一直等下去！一直找尋她，只要我愛她，在茫茫人海中，我一定可以找到她！”


    “這……你一定是瘋了。”霜影只能喃喃道︰“褚浩介，你們凡人的壽命只有短短數十年；就算一切順利，你也要在十幾年後，才能遇到長大的小雪，你……真的願意以一、二十年的時間，一直等她？”


    “在經歷這麼大的悲劇後，若只花二十年的時間，就可以再度見到小雪，對我而言——已是最大的幸福及期待！”浩介沉穩一笑，堅毅的眸光閃亮著繁星，低沉有力道︰


    “我會等——不管需要多久的時間，我會一直等下去！”


    北風呼嘯而過，雪花在半空中旋舞，輕飄飄……無聲無息地。


    是個落雪的深夜，消失三個月的雪影，首次進入浩介的夢中。


    她仍是那麼輕靈飄逸、那麼溫柔，但美麗的臉上是那麼哀傷，她輕吻著浩介︰


    “浩介……浩介……”


    睡夢中的浩介立刻驚醒。“小雪——”他倉皇激動地捉住她。“真的是你？！你終於來了！小雪……你……你怎麼了？”


    浩介心疼地望著消瘦得驚人的雪影，她的身體是那麼輕飄飄，幾乎是透明的，彷佛根本不存在一般，似乎浩介稍一用力，便會捏碎她。


    “浩介，我要走了，”雪影溫柔地微笑︰“長老救了我，讓我下凡投胎，我來向你告別。”


    “不！小雪！”浩介緊張地捉住她。“別走！你要去哪裏？不要再離開我，我找你找得太苦太苦了。小雪，相信我！我沒有對不起你，我從來沒有想到要害你。”他啞聲、沉痛地道。


    “我知道。”雪影柔柔地在他頰上落下一吻，霧蒙蒙的瞳眸中已泛滿淚水︰


    “霜影全告訴我了，我知道……浩介，快回學校去吧，不要再待在這寒冷的地方，回去度過你美好的人生，找個好女孩來照顧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謝謝你給我一段這麼美的回憶……”


    雪影的身體飄在半空中，似乎隨時會消失。


    “小雪！別走！”浩介以雙臂緊緊鎖住她，沙啞地吼著︰


    “告訴我將來我要如何找到你？小雪，我會等你，我一定要再見到你！”


    “不，浩介，”雪影酸楚悸痛地落淚。“你不要這麼傻，不要等我。就算我順利投胎了，也要二十年後才能再見到你，我不要你為我苦苦等候，我不要拖累你的人生！”


    “你是我的妻子！丈夫等妻子回來是天經地義的，這不是拖累我的人生！”浩介悲痛地怒喊︰


    “小雪！我會等你！不管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一直等下去，窮其我一生，永不停止地尋找你！”


    雪影滾燙的淚水已決堤而出，她搖頭、淒楚道︰


    “不！為什麼這麼痴？這麼傻？浩介，我不要你為我付出這麼多，忘了我吧！把所有的事全忘掉，好好地展開你的人生。”


    “永遠不要再說這種話！我永不可能忘掉你！”浩介捧起她的臉，灼熱的黑眸直探入她眸底，清晰地、堅定地，一字一句道︰


    “小雪，你不是別人，你是我的妻子！我永遠無法割舍掉這段記憶，更不可能忘掉你！那麼一來，我是不完整的，我的另一半靈魂早已系在你身上，我的心，隨你而飛躍，隨你而跳動！只有再度擁有你，我才是—個完整的人，我才能尋覓到『幸福』這兩個字……小雪，不要忘記，我等你，我永遠等你！等你將我另一半的心、另一半的靈魂還給我……只有你，才能幫我成為一個完完整整的人！”


    “浩介！”泉涌而出的淚水已令雪影激動地無法自已，她只能把臉埋入他胸膛內，緊緊抱住他，最後一次感受他的氣息，他的愛……她哽咽斷斷續績道︰


    “浩介，不要對我這麼好，不要對我付出這麼多，我好怕……怕來生我根本找不到你，我不要你為我而孤獨終身。”


    “不！不會的！”浩介摟緊她，堅若磐石道︰“來生，不管你在哪一個角落，我們一定會再相遇！我一定可以找到你，因為愛，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你我之間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它會幫助我們，帶領我找到你，把你帶回我的身邊！”


    “我相信你！”雪影的淚水成串成串掉下來，她早已泣不成聲。“如果真能投胎為人，我唯一的心願是——與你相遇，我一定要再度與你相遇！浩介，我要走了，保重，好好地照顧自己，請你為我保重。”


    仿佛有一股奇異強烈的力量捉住雪影，她的身體無法控制地往上飄……


    “小雪！小雪——”浩介狂亂地揮舞雙手，拚命地想捉住她。“別走！小雪——”


    雪影飄蕩在半空中，含淚的她無比地絕美淒艷︰


    “永別了！浩介……我的愛，我永遠的愛……來生……我只求來生能再遇到你，與你相戀……浩介……”


    “小雪——”浩介發狂地推開房門往外奔，以全身力氣痛徹心肺地嘶吼︰


    “別忘了我們的來生之約！我愛你！小雪——我——永——遠——愛——你！”


    一股凌厲的寒風直撲過來，雪影柔弱縴細的身子，瞬間消失在天際之間……


    “小雪——”寂靜的深夜，只听到一聲比一聲凌厲痛苦的怒吼，是那麼孤寂、那麼令人痛徹心肺……


    潔白的雪花，依舊無聲無息地落下……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冰冷，雪，下得特別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