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契約  第九章
作者:凌淑芬
    士耳其的落日並不如風景明信片上的壯觀,高原的景色也沒有旅游手冊所形容的美麗。


    傍晚的市集即將收攤了,無論是兜售小販或者主婦顧客,人人趕著完成交易,也好回家進行晚餐的準備。


    一輛吉普車緩緩駛過黃沙漫漫的街頭,隨時謹防著忽然竄出馬路的兒童或攤販。


    在極度重男輕女的中東,街上忽然出現兩個東方女人駕駛著吉普車,若想避免猜測的眼光,似乎是很困難的任務。


    “咳咳,咳咳。”駕駛座旁的年輕丫頭嗆了一下,硬憋了半天的咳嗽終究按捺不下去。


    “妳的支氣管又發病了。”寧馨的注意力稍稍離開路況,騰出手來拍撫青梅的背。


    “沒事、沒事。”小女生拚命想掩飾。


    寧馨的愧疚感立刻泛濫。土耳其東部的高原氣候,實在不適合讓呼吸系統敏感的小女生到此一游。


    “青梅,我送妳到機場好不好?”她暫待停下吉普車,溫柔地撥弄青梅的劉海。


    “不!小姐,青梅想一直跟著妳,不要回台灣,也不要回上海?”小青梅急了,眼楮鼻子紅成一團。


    “告訴過妳多少次了,別叫我『小姐』!”她下意識對這個充滿回憶的稱謂感到排斥。


    “是,青梅以後不敢了。”小女生聲音低低的,好委屈好可憐的樣子。“小……呃,歐陽姊姊,求求妳,讓青梅跟著妳好不好?”


    寧馨又憐惜又頭痛。她都自身難保了,哪裹顧得了小青梅?


    形容她們倆目前的處境比“逃亡”更淒慘,決計不夸張。打從人境土耳其的那一刻起,她立即感到機場敖近有幾位不明人士對她們探頭探腦。起初她還不以為意,直到三天前有人潛人她們房里,險險嚇壞了獨自留守在旅館的小青梅,寧馨才感覺到事態重大。


    起碼“逃亡”還表示叛逃者了解自己應該閃躲的目標,而她連目前韓偉格派遣哪路人馬來搜索她也莫宰羊。


    “月梅,妳仔細考慮清楚。”寧馨按捺下騷亂不安的情緒。“令尊、令堂應該很想念妳,妳還是盡快回上海老家吧!我不想把妳牽扯進這些麻煩里。”


    “他們才不會想我。”兩泉熱淚撲簌簌地淌了青梅滿臉頰。“小姐,如果妳硬要趕我回去……隔不了幾個月,他們又會把我賣給別人,誰曉得我會不會有這一遭的好運氣,踫上像妳這麼好的主子……”


    “不會的,我給妳一筆錢帶回家去,妳父母同興都來不及了,怎麼舍得又賣掉妳?”她雖然同情青梅,卻也無可奈何。


    “錢再多,也有用完的一天。”青梅可憐兮兮地偷覷女主人。


    講不贏她?寧馨揉捏著作疼的額角。


    “小姐,其實……”小丫頭細聲細氣地,一面還偷偷瞄她臉色,隨時準備好把詰題停住。“其實後頭追蹤我們的人好象不見了,我們可以再回台灣啊!”


    “韓偉格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嗎?”


    小青梅登時不敢作聲。


    冷冷的一句短語,道盡了兩個人奔波一個多月的辛苦。


    韓偉格的游戲規則明顯改變了。現在換成一場貓捉老鼠的戲碼,他要讓她明白,任何時刻,任何地點,只要他心血來潮,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尋到她,一舉成擒。


    寧馨從來未曾懷疑過他的廣大神通。


    別忘了,一旦成為我的人,妳一輩子也別想逃開,除非我容許。這句宿命性的低喃構築了過去一個月的奔逃之旅。


    原來她這些日子的自由也是他容許的,只有她傻傻地以為自己逃開了。


    如今,韓偉格失去陪她玩捉迷藏的耐性,決定再度寵召她,提醒她自己不過是個囊中物。然而寧馨也擁有自己的主張,這一回,她決計不會再輕易地屈折自己。


    “算了,我們走吧!”寧馨重新握住方向盤,懶得再浪費時間爭論下去。


    空氣突然震蕩起詭異的因子,牽動她脊骨的寒意。扭轉車鑰匙的縴手忽爾停頓住。


    “小姐,妳怎麼不開車?…….那是什麼?”青梅呆呆望著正前方。


    軍隊!


    六輛軍用吉普車分成三排,端端整整地停守在前方五十公尺處,與她們對峙。


    兩人此刻的所在地位于一處敗舊的小村落,高原大風一吹,兩旁的民宅隨待可能嘩啦啦全倒,來上一個“strike”,棧破不堪的程度可想而知。


    而在這種喧亂落後的地區,倘若出現整齊的軍用車攔阻在路中央,照理說應該會成為大伙兒爭相走告的奇景。,


    問題也就出在這裹!


    十分鐘前還鬧烘烘的整條街,轉眼間竟然變成死城了。街上瞧不見一個人、一只貓,所有門窗全部累累地拴上,即使政府發布的宵禁公告也收到不到如此迅速、完美的成效。而她們倆一個徑兒說話爭論,直到現在才發覺情況不太對勁。


    前正中央的吉普車緩緩駛向前,雄赳赳、氣昂昂的停在她們十公星刖方。駕駛座旁跳下一位戎裝軍人。肩膀上的梅花告訴她們,他的軍階高達將軍的地位。


    “請問,哪一位是歐陽小姐?”士耳其腔調濃重的英語幾乎讓人听不懂。


    一股無力感徙寧馨的腳趾蔓延到發梢。早就猜到,她們躲不過的!但是,她拒絕以畏縮的姿態示弱。即使淪為甕中之虌,也要保持虌類專有的固執本色。


    “我就是。”她冷冷地道。


    “歐陽小姐,妳好,敝人是亞維斯塔準將。”軍人黝黑的圓臉堆出一副笑容。


    乍听之下,亞維斯塔的軍階或許攀升到“準將”而已,然而凡是中東地區的軍事圈的人都知道,他握有士耳其的主要軍權,勢權燻天,等于是士耳其實質上的統治者。


    一抹淡然的苦笑浮上寧馨的唇角。如果韓偉格打算讓兩人的重逢令她印象深刻,那麼,他的確成功了。


    “韓偉格派你來的?”她毫不容情地展開攻擊。


    亞維斯塔的笑容微微抖動,差一點滑離他圓弧形的唇線。


    “歐陽小姐,在下或許稱不上舉足輕重的大角色,在本國卻佔有一定的地位,即便是最


    斑元首也無法任意『派遣』我做任何事。”他陰沉的臉色很難看。


    “省省吧!我們都知道,如果韓偉格策動他在土耳其的地下勢力,貴國的經濟體系會面臨立即瓦解的恐慌。”寧馨的冷笑充滿輕蔑與藐視。“是不是因為如此,堂堂的準將大人才心甘情願為他拉皮條?”


    “歐陽小姐,我很遺憾妳不能以更圓滑的手腕來處理這個問題。”準將被她的搶白攻擊得措手不及,他勉強從牙關裹迸出幾句體面話。“既然如此,請勿怪我失禮。”


    危險!寧馨腦中的警鈴馬上響起尖銳的呼哨。


    無暇細想,她隨手抓過青梅手中的提袋,猛然往亞維斯塔的臉上摔過去。


    冷不防地,眼角余光突然瞄見有兩道黑影從車後掩過來。她大驚失色,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兩塊浸過乙醚的手巾已然覆上她們的口鼻。


    昏眩感在零點五秒之內襲向兩名著了道兒的俘虜。


    寧馨的最後一縷思想仍然充斥著苦澀。


    終究,老鼠沒能逃過貓兒的爪牙……


    ΦΦΦ


    士耳其的風月緩緩流逝,遠方地平線吞沒紅澄澄的夕陽。最後一方斜射的夕照透進窗欞,散灑成金粉世界。座椅依著窗牆而擺,正好盛接住點點的晶光。


    椅中的男人定定眺視屋外的樹影,神情疏懶,看似有幾分漫不經心。


    叩叩--恭謹的敲擊聲宣告了隨從的到來。


    “韓先生。”里那立于門外,方方的國字臉依然面無表情。


    “嗯。”韓偉格漫應一聲。


    “我們收到布雷德發出來的通知,亞維斯塔淮將四個小時前尋獲歐陽小姐。”


    “嗯。”他依然不置可否,眼光甚至未曾離開窗外。“通知亞維斯塔,把人送往阿拉伯,等我回去。”


    “可是準將改變主意了。”轉折的語氣終于引起主子注目。


    “他想做什麼?”玄黑的眼眸蒙上陰沉的肅殺之意。


    “準將依然計畫將士耳其回歸成軍權統治,由他正式掌權,而韓先生公開支持民政體系害他的立場相當尷尬。”剩下來的含意盡在不言中。


    韓偉格冷笑。“那個笨蛋還沒死心。”


    “韓先生,準將已經扣留了歐陽小姐。”絡極保鏢平靜地提醒。


    里那表面上雖然酷酷的,其實心里正向亞維斯塔低唱“祝你好運”。旁的他不敢說,若是拿那個東方女人威脅韓先生,簡直擺明了自掘墳墓。一來,韓偉格從不受威脅;二來,沒有人能踫韓偉格的人一根汗毛,尤其是歐陽寧馨。或許韓先生並未正式向韓氏帝國引薦過她的存在,然而歐陽寧馨穩居後座已是不爭的事實。


    “替我回電給準將大人,”韓偉格森寒的微笑足以凝凍整條赤道。“叫他殺了歐陽寧馨吧!我不在意。”


    “是。”酷保鏢躬身告退。


    “等一等。”主子的喚叫頓止了他的步伐。“布雷德在哪裹?”


    “他一直奉您的指示,暗中監護歐陽小姐的行蹤。”


    “傳話給他。”韓偉格的語氣逼近絕對零度。“如果他的任務失敗,以後用不著回來見我了。”


    “是。”


    ΦΦΦ


    “小姐?小姐?”昏蒙中,膽怯的稚音輕輕吟嗅寧馨的神智。


    她勉強揮開迷霧,撐開沉重的眼瞼。


    “啊……”針椎般的刺痛攻擊她的腦子。好難受!彷佛沉睡千年之後全身失去靈敏度的感覺。一陣惡心感上沖到她的唇邊,寧馨使勁按捺下去。


    瞧清了兩人身處的情境後,她悚然一驚。她們被關在地牢里!怎麼可能?韓偉格再如何惱怒,也不至于開這款無聊的玩笑。


    然後,她延伸了第二個惶惑的椎想。那個綁她們回來的亞維斯塔準將一直否認他替任何人做事,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執意孤行的猜測,認定了韓偉格與她們被囚月兌不了干系。倘若亞維斯塔堅稱的是事實呢?


    天!在阿拉伯被拐的事件再度重演了,而這一回,她甚至不是僅落在一個妓院老板的手中這麼簡單而已。


    “小姐,情況好橡不太對勁……我們會不會被殺死?”青梅年紀雖小,也猜想得出她們處境艱困。


    寧馨顯然吸入較多乙醚,一時無法恢復清明。


    “我不知道。”她疲軟得無法安撫小女生。


    接續牢房與外界的階梯口,閃現一個肥碩的壯軀。


    “喂!”獄卒打開鐵牢,用腔音濃重的英語向她吆喝。“妳出來,準將想見妳。”


    “叫他自己過來。”寧馨冷笑著回復,並未遵從他的命令。


    想當初,尊貴如同韓偉格都得吃她排頭,更何況現在一個區區的小準將。


    獄卒倒真被她森然難挫的銳氣弄愣住。徙沒見過階下囚還端這麼大派頭的!


    “妳給我過來!”胖家伙的男性權威受到侮辱,突然伸出粗魯的大手一把扯起委頓嬴弱的女子。


    “別踫我。”寧馨和他的體型相比,簡直像小雞與老鷹的對立。


    盛余的藥性依然在她體內肆虐。寧馨渾身無力,一開始只能象微性的抵抗幾下,接下來只好任由獄卒像提著面粉袋似地拎起她。


    天色已然全黑,因此她的視覺迅速適應了地牢與外界的光差。從中天的月亮位置判斷,現在應該超過午夜十二點,至于確切的時間,她的腕表已經被竊扒走了,只能平空猜想。


    白金手煉依然留在原處,提醒她韓偉格的存在。


    寧馨苦笑。可能是煉扣的設計太獨特,那雙士卒暫時解不開,才得已幸存下來。當然,也可能是手煉本身即象征著韓偉格的威權,盡避亞維斯塔斗膽擒拿了她,依然不敢攖犯韓大人的鋒芒。


    亞維斯塔的總部就像典型的軍營,灰色的水泥牆間或漆上述彩圖案,建築物大都只有單樓或雙層。縱向的發展雖然低矮,橫向的佔地卻廣達上千坪。


    兩人穿梭在連接乎房的廊門,來到營區中央一間房室的門外。


    里側突然爆開激烈異常的爭吵聲。胖獄卒停下腳步,一時不敢打擾正在吵罵的大頭頭。寧馨索性也乘機听幾句壁腳。


    “我早該阻止你做出愚蠢的行徑。韓偉格不是這麼好惹的!”一聲她沒听過的男音叫囂起來,操持著標準的英國腔。


    “像你這樣畏首畏尾,一輩子也成不了大事。”亞維斯塔急吼吼的應予更顯得別腳。


    “你懂什麼。”英國腔男子流露出明顯的憂患意識。“幾個月前整個色克加族被人挑滅了,三千六百七十四人沒留一個活口,世界各國都知道是韓偉格干下來的『壯舉』,可是連一向好管閑事的美國政府也沒敢出頭過問一聲。你怎會以為和這種男人作對是明智之舉?”


    寧馨陡然呆住了。色克加正是加害施教授的游牧民族。韓偉格找人挑了他們?她不自覺地顫起細細的哆嗦,說不出是驚恐、感激,還是畏怯。


    “我已經掌控了他最心愛的女人,他不敢不听話。”亞維斯塔火爆地反吼。


    “放屁!”英國腔男人真的火了。“韓偉格是那種為了女人而屈膝的男人嗎?如果他當


    真這麼疼愛你抓回來的女子,為何會傳話給你,叫你殺了她無妨?”


    寧馨霎時從渾身高熱跌回極度的冰寒。他……要人殺了她……無妨?


    殺了她,也無所謂。好!好個韓偉格!她苦澀地笑了笑,胸腔驀地感覺空空洞洞的,一顆心失去了著落。


    “他只是在裝腔作勢。”亞維斯搭極力堅持,話聲不自覺地透露了狼狽和不確定性。


    “他既然肯為了這個台灣女人盡誅色克加族,對她必定存有與眾不同的情意,我就不信他能像自己嘴上嚷嚷的那樣滿不在乎。”


    你錯了!寧馨在心里回答準將的疑慮。誰會鐘愛一只寵物到甘願屈折尊嚴?他是真的無所謂!


    “裝腔作勢的人是你。”英國腔男人的反嘲毫不顧情面。“韓偉格就是要你產生迷惘,讓你捉模不定他的心意,兩相彷徨,既無法肯定手中的護身符仍然有效,也不敢擅自殺了她。他把你模得一清二楚,而你對他卻一無所知,這場較勁,打從一開始你就居于劣勢。”


    “住口!”亞維斯塔被分析得老羞成忽。“如果你怕了,回去求韓偉格賞飯吃好了……唔……”


    有異變!寧馨敏感地捕捉住暗夜的脈動。


    她來不及出聲,胖獄卒原本緊緊箝住她的手臂突然放松了。下一秒鐘,大而無當的肉軀轟隆垮倒成爛泥。


    寧馨體內的乙醚余威未褪,陡然失去支持力,雙腳一軟,搖搖欲墜地摔向石磚地面。


    結實的臂膀盛接住她的頹勢。


    “妳受傷了?”那樣低沉而沙啞的語聲,那樣壓抑又熟悉的語氣。即使經月未曾听聞,驟然相逢,卻恍如是昨日的記憶,不曾別離止歇。


    “該死!回答我,妳受傷了?”這個男人!稍稍不順他的意,暴君似的本質立刻坦現出來。


    她只是搖頭,不敢抬眼看他,更生怕一說話,淚水會順著激昂的情緒崩潰成災。


    “看著我。”囂橫的手拾抬高她下顎。


    韓偉格穿著濃黑的夜行勁裝,深刻英挺的五官勾劃成思意。他的眉心蹙攏如打不開的結,其余部分沒有顯著表情。只有那雙眼一再滑游過她的儀容形態,搜尋著她有無被苛待的痕跡。只有那雙眼透露出焦切,和幾乎深不可見的安心、釋然。


    珠淚突然大顯大顆地滑落。韓偉格難得的被她嚇了一跳。


    “放開!”她哽咽著命令道。


    “妳還想逃?”他有點惱怒。


    “我全都听見了,你叫人殺我了沒關系。”她知道自己的反應很孩子氣,可是就是克制不住。“反正我在你眼里可有可無,根本不具任何意義!既然如此,你還來救我做什麼?希罕嗎?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妳總是在恨我。”他低吼,隱忍了數十天的脾氣終于宣告發作。


    他狂烈地覆上吻,用力之猛幾乎吮破她的唇與舌。寧馨本能地反抗他,卻彷佛引發了他體內深藏的蠻硬脾氣。韓偉格從來就不是細致的男人,他的深沉,他的容忍,一旦到達某個極限,奔騰的原始情緒就會接管原有的理智。


    寧馨昏了,不知道因何而昏眩。雖然她迷亂地想說服自己是迷藥作祟,然而,溫暖的感受一點一點融化她的防備,讓纏結多日的相思盡數浮上抬面。


    她竟然想念他,想念這個讓她害怕而逃逸的男人。她忍不住縱容自己的雙臂,緊緊攀摟住堅實的項背。


    終于,她還是回歸這個威悍的懷抱……


    “喂,門外的,收斂一點。”布雷德隔著門板嘲謔道。“里頭兩位就交給你們了,我去其它地方巡視看看。”


    “啊……等一下。”她及時醒悟過來,還來不及臉紅,先交代要緊。“青梅被鎖在地牢里,快些救她出來。”


    “知道了。”這三個字的發聲位置听起來有一小段距離,顯然布雷德又從由里的窗戶鑽了出去。


    韓偉格推開門,擁著她閃入小會客室,黝暗的臉色又恢復成陰森。


    “好久不見了,準將。”


    亞維斯塔和一名白種人--寧馨認出他是國際新聞中常常出現的聯合國官員--猶如兩只落敗的公雞。


    布雷德不曉得如何整治他們的,兩人軟趴趴地癱在各自的座位上,肢體勉強可以動彈,卻無力撐起身體,黃豆大大的冷汗撲簌簌淌下臉龐。


    白種男人嚇得快昏了,根本說不出話來。亞維斯塔臉色灰敗的模樣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韓……韓先生……”他面色如土。“我……我……其實……”


    “一切都是誤會?”韓偉格冷冰冰地接腔。


    “是是。”白種男人拚命點頭。“我們無意和您作對,只是……呃,一時之間做事失了分寸,呃……”


    掰不下去了。


    “總之,你們倆並非有意和我為敵。”他再度幫忙完成對話。


    “對。”白種男人突然發現事情有轉機,話句多了起來。“我的上司一時誤會,呃,以為韓先生對于愛爾蘭共和軍的問題……呃,我是說,以為你我兩方的政治立場不同,呃--”


    又扯不下去。


    “只要消除彼我兩方的歧見,大家就皆大歡喜?”他揚起冷嘲的嘴角。


    “沒錯。”白種男人如釋重負。“關于亞維斯塔準將的行為,我事前一再反對,所幸最終並未造成任何遺憾。韓先生,還望您瞧在過去結識的份上,原諒我們這一次。”


    諸般錯誤順勢歸到同伴身上。


    亞維斯塔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既然躲不過,干脆豁出去了。“沒錯,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韓偉格,你要殺要剮盡避動手吧!我要是哼出一聲就算沒種!”


    這家伙不想活了!寧馨瞪大杏眼,趕緊扯了扯韓偉格的衣袖。她可不想觀賞亞維斯塔當場被轟開一個血洞的死狀。


    “好,夠英雄!”韓偉格的淺笑看起來涼颼颼的。他從口袋掏出兩顆紅色膠囊,突然改成法語發音︰『布雷德喂給你們吞下的藥物,外層由麻醉劑包裹,進入胃液十分鐘後就會融解,暴露出內部的強酸。而這兩顆膠囊則是氰酸鉀。』


    兩位在國際政壇舉足輕重的要人,臉色同待綠了。


    他放開寧馨,趨向前在兩人的齒間各塞進一顆。


    “你們可以選擇死得肚腸腐蝕、痛苦無比;也可以選擇吞下氰酸鉀,三秒鐘解一切。”


    韓偉格溫和地解說著。“順道提醒一句,再過幾秒鐘麻醉藥的效力加強,你們恐怕無法再言語,所以不用浪費力氣呼救。”


    “你喂他們吃了什麼?”寧馨突然發問。雖然她也很氣惱亞維斯塔的愚蠢,卻不願見到任何人因她而受害。


    韓偉格回到她身畔,迎視著這雙清淨明亮的杏瞳,在其中瞧見自己的倒影。


    她眼底的世界只有他。這種感覺,不壞。


    “解藥。”他淡淡回答。


    “真的嗎?”寧馨有點狐疑。


    “當然。”他承允的表情充滿真誠,不像誑騙人。


    “唔……”亞維斯塔咬住膠囊,狼狽又驚恐的神色扭曲了他的五官。“不……我……”韓偉格橫抱起心愛的人兒,開步踏上潛離敵人基地的路線。臨去之前,回頭一瞥兩個即將消失的人類。


    『你們不應該動她的。』


    喀答,門扉被足尖輕輕勾上。


    ΦΦΦ


    地面突然震起隱隱的撼動。軍區西側開始傳出手忙腳亂的叫嚷聲--


    “彈藥庫爆炸了!”


    “消防兵在哪里?快救火!”


    她穩當地躺靠在韓偉格懷中,兩人隱身在某楝軍房外側的陰影里。


    “里那和布雷德得手了。”他銳利的目光劃開黑暗。


    “你只帶了他們兩個人來?”她還以為韓偉格這樣凡事大手筆的個性,會率領大軍親臨鎮壓。


    轟隆隆!這回,爆炸聲從最大的那間彈藥庫傳出。軍區正上方的夜空立刻染成暗紅色。


    韓偉格桃了挑滿意的俊眉。“他們兩個就夠了。”


    也對,破壞力驚人。她好笑地想。


    整座軍營里,士兵們來來往往地穿梭,然而火舌一處接著一處蔓延開來,靜夜中燒得人人措手不及。


    “走。”他相準了方位,確定己方兩行人不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放下寧馨讓她自己站好,平穩自然地攙著她的手肘走向出口方向。


    “青梅!”她猛地想起,是了,差點忘記青梅尚未與他們會合。


    “她很好。”韓偉格平順的步伐繼續往前邁進。


    寧馨一晃眼,余光突然瞥見一道嬌俏伶俐的小影子,抱著頭伏竄在步履雜沓的役兵之間。


    “等一下,青梅在那棗。”她猛然掙開韓偉格的箝制,奔向人叢中的女孩身影。


    “她不是青梅!回來!”韓偉格的喝叫為時已晚,她箭矢般的身形已經竄出去。


    懊死!他的衣裝墨黑,相當近似守夜的衛兵裝,走在人群中不招引打量的眼光,但是她可穿著牛仔褲、白襯衫的平民裝扮,而且是個女紅妝。媽的!韓偉格咒罵著追上去。


    “青梅!”寧馨微喘著氣,追上驚惶失措的倩影。“青梅,我在這--”


    對方回過臉,她愣住了。


    不是青梅!而是一個和青梅衣著相似的士耳其少女。兩人的眼光對上,少女突然漾出冷洌的微笑。


    她上當了。


    少女手中一把軍用手槍比住她胸口,食指漸漸扣下扳機……


    死了!寧馨無助地合上眼瞼。


    砰!砰!槍聲驟響的時候,她以為只有單發子彈迸射而出,腦中恍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可是,為何她並不覺得疼痛?


    寧馨的眼瞼霍然睜開,迎上士耳其少女極端驚異的大眼,而後,對方緩緩頹倒,臉上滿布著臨死前的不甘心。


    她的身子被人拉偏了,韓偉格緊緊摟著她,從槍口下搶回愛侶的生命。而,就在少女尸體的正後方,青梅持著一把連發左輪,笑嘻嘻地踢了踢尸體。


    “喲,這麼快就死透了?”小女生咋咋舌。“不好玩,我還以為亞維斯塔精心栽培的娘子軍守衛多有本事呢!”


    “青梅……”寧馨愣望著這個伶俐依舊、甜美依舊的小女生,但她臉上笑罵的神情卻又不若她記憶中純美的小青梅。


    “妳來遲了一步。”韓偉格的銳眼幾乎射穿小女生。“布雷德。”


    “布雷德?”寧馨險險瞪掉了眼珠子。青梅,和,布雷德?


    “為什麼。歐陽小姐還活生生地站在你身邊不是嗎?”布雷德或者青梅,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沒錯。”韓偉格頓丁頓,突然嘆了口長氣。“可是我中槍了。”


    “韓--”寧馨驚駭地撐扶住他的肩,卻觸到滿掌熱騰騰的紅血。


    天!今夜還有沒有其它意外等著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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