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雪  第八章
作者:凌淑芬
    “如雪?如雪?”


    她陡然回過神。


    “你在想什麼?叫了你半天也沒反應。”楊老爺子的眼神凌厲不滿。


    “沒有。”她垂下視線,恭謹地回應。


    楊老爺子立即緩和下來。


    “過去幾年,真是辛苦你了。蓮兒小小年紀就喪父失母,多虧了你們姊妹倆一手教養,對楊家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她微躬著身,仍然不搭腔。


    現在還不到她說話的時候,她非常清楚。早在半個鐘頭前,僕婦以“老爺子請她到主屋共進午膳為由”,將她召了過來,她的心里便有數了。


    迸色古香的主屋大廳采光明亮,盡攬滿園盛夏的暖景,陣陣寒意卻從她的腳底竄上來。


    眼角餘光一瞥,發現向來對她忠心耿耿、口風極緊的劉嫂也在現場,一臉不安地回避她目光,沙如雪心中一沉。


    在場有四、五個楊家第二代的長輩,臉上全掛著不懷好意或者陰森的表情。她的外表維持如常的神色,手心里卻擒了一把汗。不能示弱,不能畏縮,否則就什麼都輸了。


    “雖然六年前發生了那場意外,令人遺憾,但楊家該栽培你們的地方無不盡心盡力,也不算虧待了你們。”老爺子掀開茶蓋,啜了口文山包種。


    扁是從外表來看,楊老爺子就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他的五官僵硬,眼神森冷,即使嘴里吐著溫和勸慰的言語,也化不去眼底的那抹酷戾。任何人看到這個八十三歲的老人家,都不會把他與“慈祥爺爺”聯想在一起。


    佔山為王太久了,他已經培養出一股不可一世的狂霸,多疑的性情,以及近乎瘋狂的控制欲。


    “不需要我說,你也明白,你們母親當年有多麼令我失望。”


    她垂首斂眉,再听一次已被傳述過無數遍的“家族丑聞”。


    “你母親雖然只是我的佷親輩,我對她卻一視同仁,視如己出,替她安排了大好的前程。她不肯听我的,偏要跟那個只會玩油彩的窮畫家私奔,結果呢?還不是落得一個客死異鄉的下場。”楊老爺子輕哼。


    她的雙手罩在寬口的衣袖里,握緊成拳。


    “幸好你們姊妹倆從小就靈巧,尤其是你,溫柔馴善得教人心疼,不像你姊姊那樣刁鑽固執。”楊老爺子蓋上茶碗,嘆了一聲。“宜雪與安家的緣分雖然淺,你和君崇能因此而相戀,也算是一樁美事。”


    “謝謝叔公的關心。”她盈盈再行一禮。


    “對了,听劉嫂說,你把一個男人接回家來住了好幾天,這是怎麼回事?”楊老爺子溫善地問。


    她終究被出賣了。早該知道,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信任的。


    從她們姊妹倆住進楊家大園之後,劉嫂一直跟著伺候她們,雖然她沒有主動請劉嫂配合過什麼,卻也以為這人不會主動出賣她的……


    終究是失策了。


    不,其實從柯納堅持來訪,而她推拒不掉的那一刻開始,她便陷入步步為營的境地里。


    “他是姊姊在美國認識的朋友,後來听說了姊姊死去的消息,才讓君崇陪著,來台灣憑吊姊姊。”她低聲說。


    “他就是宜雪失蹤三個月的主要原因吧?”旁邊一位舅舅輩的人插嘴。


    “不,葛瑞先生是姊姊大學時期就認識的人。”她溫文地解釋。


    “君崇那孩子也認識他?”楊老爺子皺著眉頭。


    “當然,他和君崇在紐約便見過面了,兩個人算是舊識,姊姊過身的消息就是從君崇口中告知他的。”她回答得面不改色。


    “原來如此。”楊老爺子若有所悟地頷首。“那他為何一住大半個月,還不肯離開?”


    “是我不好。我想多听一些姊姊以前在美國的點點滴滴,才央求他多住幾天。”她讓自己的雙眼蒙上一層水光。“對不起,叔公,我本來以為這是小事,不料還是驚擾到您了。”


    楊老爺子微笑起來,“傻孩子,你姊姊的朋友就是楊家的朋友,有什麼驚擾可言呢?倒是你,這麼見外,有朋友上門,連帶來讓叔公招待一下也不肯。”


    “是我思慮有欠周到,不過他今天下午就要離開了。”沙如雪背上猛然冒出一身冷汗。


    “那就好。”楊老爺子又問。“君崇會去送機吧?”


    “會,待會兒君崇就來接他了。”她發現自己的氣息逐漸不穩。


    正午十二點……她進主屋多久了?現場還有哪些人應該出席卻不在的?


    “這樁婚事非同小可,不必我再提醒你一次吧?”


    “不用。”二舅?三舅?表哥?


    “希望這次的婚禮能順順利利舉行,別像六年前一樣才好。”楊老爺子又啜了口茶,輕描淡寫地道︰“你知道,我是最不喜歡意外的。”


    “如雪明白。”


    “那就好,下去吧。”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彎著身退出大廳。


    不能急,不能跑,不能露出任何馬腳。


    她步履沉穩,面帶淺笑,一路平靜地離開主屋,途中遇見端菜送飯的僕人們,還一一微笑行禮。


    繞過小園,出了小廳,再經過一處玄關,踏入屋外主花園。


    園丁從花叢後站起來向她打招呼,她溫柔頷首,致意回去。


    再一小段路就到了……


    離開主屋花園,踏上山中小徑的那一刻,她撒腿狂奔!


    *********************************


    “叔叔?叔叔?”


    兩聲輕喚將他從失神的狀態拉回現實。


    “是你。”是上回從如雪屋子里出來的美少女,柯納漾出笑容。


    他天生就喜歡小孩,像她這樣半大不小的女娃兒一樣投他的緣。


    “你干嘛一個人坐在雪姑姑的屋子前發呆?”美少女今天穿著一件粉藍的背心裙,猶如初春的第一場細雨,清靈可人極了。


    “嗯,就是想一些大人的事。”他聳聳肩。


    美少女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干嘛講話這麼老氣橫秋呀?叔叔的個子雖然很大,臉看起來很年輕呢!我們兩個走在一起,人家說不定會以為你是我男朋友喔!”她陪他一起坐在台階前,享受夏日午後的微風。


    听她人小表大的言論,柯納忍不住發笑,心頭的迷惑混亂暫時一掃而空。


    “我超過三十歲了,比你大上一截。”他揉揉少女秀發。


    “哇……那真的大我一倍,我過完十月才滿十五歲。”少女偏頭對他燦笑。


    柯納看見她的笑容,不禁贊嘆。“小女孩,你將來長大一定美得不得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楊、真、蓮。”少女一個字一個字的報上名頭。“大家都叫我蓮兒,楊家的大家長就是我曾爺爺。”


    “你來找你姑姑嗎?她此刻不在。”


    “我知道,她被當爺爺找去訓話了。”蓮兒吐了吐舌尖。


    他一怔。“你曾爺爺為什麼要找她去訓話?”


    “因為你呀。”楊真蓮天真地說。“雪姑姑把你藏在家里大半個月,曾爺爺直到昨天才知道,氣得不得了。我一得到消息,就趕快來通風報信,可惜還是來遲了一步。”


    “你和雪姑姑感情很好?”他試探性地問。


    “是呀。我幾乎算是雪姑姑一手帶大的呢!”年輕女孩講話,語尾助詞特別多。


    “哦?”他表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蓮兒沒讓他失望,嘰哩咕嚕地一直說下去。


    “我出生不久爸爸就過世了,四歲那年媽媽也走了,後來自爺爺雇了一些保母來照顧我,我都不喜歡她們,直到兩位雪姑姑來了之後,就接手照顧我的工作,所以我和她們的感情特別親。”


    柯納心中一動。“那你一定知道許多沙宜雪的事,對不對。”


    “大雪姑姑嗎?”蓮兒斜睨他一眼。“你認識大雪姑姑?”


    “她是不是去美國念的那一個?”


    “對呀。”


    他心中一沉。“沙宜雪畢業那年失蹤過三個月?”


    “對,你怎麼都知道?”轉念一想,蓮兒恍然大悟地指著他鼻子。“你就是當年拐跑大雪姑姑的那個人對不對?”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如雪姑姑從來沒有去過美國嗎?”


    “有啊。大雪姑姑失蹤的時候,小雪姑姑和幾個親友一齊去美國找她,後來台灣傳出大雪姑姑已經返家的消息,他們就跟著回國了。”


    天!他幾乎要絕望了。難道如雪真的不是他的雪嗎?他很想死硬地咬定她就是,然而,他該如何解釋她是處子之身的事實?他的雪在與他相識的那天起就不再是了。


    你是想以愛著姊姊的心娶了我,對我負責?或者抱著絕不背叛姊姊的心,狠絕地一走了之?


    不,相信沙如雪不是他的雪,等於間接承認他的雪已經死去,而這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結果。而且,潛意識里,有個聲音一直告訴他,他的雪仍然活著,而沙如雪就是最大的可能性。他無法不理會自己的心!


    “誰能料到,她們才回來不久就發生火災。”蓮兒神情低落地踢踢小石頭。“當天晚上有兩個雪姑姑在里面,只有一個雪姑姑逃出來。”


    他握緊雙拳,茫然地望著前方。直到她的話漸漸滲透進他的腦中,他猛然挺直了身。


    兩個雪姑姑在里面,只有一個雪姑姑逃出來……


    逃出來的是沙如雪?或者,“自稱”是沙如雪?


    她們兩人是雙胞胎,長年相處,對彼此的行為舉止都一清二楚,只要逃出來的那個人堅持自己是誰,行為上不露出馬腳,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指證她不是。


    柯納整個人振奮起來。


    就是如此!他真是笨!至於那層薄膜——處女膜重建術本來就是很尋常的小手術,假如逃出來的人是沙宜雪,她只要找一家婦產科“處理”一下即可。


    可是,她為什麼要假扮她妹妹?如果是為了逃避婚姻,六年之後的今天,她還不是要嫁給安君崇?


    “這沒有道理……”思緒像一團找不到線頭的麻紗,將他緊緊地捆縛住,無論如何也理不清一條完整的線索。


    相形之下,逃出來的人如果是正牌的沙如雪,那麼日久生情的說法就更加合理……


    不!他絕對相信她就是他的雪!他只需要找出證據來證明它。


    “你也覺得沒有道理?”蓮兒脆生生地問道。


    他恍然想起自己還有同伴。“你為什麼加上一個『也』字?”


    “其實這是很有道理的。大雪姑姑回國不久,曾爺爺就曾經說過,當初是看在大雪姑姑的身體比較好,才先為她安排婚事。可是她的性格太冷靜、太有主見,不好控制,反而是小雪姑姑內向害羞,人雲亦雲,留著她還此較有用。”楊真蓮直勾勾地望著他,嘴角有一抹奇異的笑紋。“無論逃出火場的人是誰,只要是『沙如雪』就一切平安,只要是『沙宜雪』就沒有活路。為了保命,如果是我,我也要宣稱自己是沙如雪了。”


    “蓮兒,你在說什麼?”他心頭一震。


    “唉,搞了半天,原來連你也不知道,不跟你好了。”她嘆了口氣,跳下台階,舉止還是五分鐘前那個撒嬌愛笑的小女孩,神情卻有一種超乎年齡的陰森詭異。


    柯納警覺起來。雖然不知道背地里究竟有什麼事情在運作,直覺卻告訴他,應該與這小女孩保持拒離。


    噤!


    一聲比拍掌響不了多少的啪嚓聲,從側面樹林里傳出來,近得幾乎就在第一排樹叢之後。


    他才剛站起來,下一秒鐘,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莫名其妙的感覺甚至比痛楚更早升起,他腦中先是一陣空白,接著,眼前浮起詭異的艷紅色,一陣劇烈的痛苦從左胸爆開。


    他中槍了!有人要殺他,而這小女孩知情,為什麼?他軟倒在門廊上,模糊地想。左胸的痛楚越來越強烈,強到他甚至喘不過氣來。


    意識昏昧蒙朧中,有一只冰涼柔軟的手搭在他鼻端前一探。


    糟了,小女孩知道他還有氣息,他們會再補上一槍……他想轉開頭爬離現場,全身卻像一具尸體般僵硬無力。除了僅存的半縷神智之外,他知道,自己看起來已經陷入昏迷。


    “還活著嗎?要不要再補一槍?”一個陌生而冷漠的男聲操著中文問道。


    “死了。”是蓮兒的回答,和那個男人一樣冷漠。


    “問出了什麼沒有?”


    “他什麼都不知道。”一個足尖很失禮地頂了頂他腰際。


    嘿,小女孩,注意你的態度!


    “喂!你們過來,把尸體處理掉。”陌生男聲回頭向某些人說。


    “不必了。”蓮兒冷淡地阻止。“讓沙如雪自己回來處理吧!”


    “這樣好嗎?”


    “你們不是想警告她嗎?”一陣清亮的笑意溶入語音里。“還有什麼方式比讓一個女人親手處理她情人的尸體,更能達到警告效果?”


    真是最毒婦人心!年紀小的婦人一樣不可小覷。


    “……也好。”陌生男聲語下多了點防備和忌憚。


    你該防的!這女娃兒外表機靈絕艷,心腸卻如此狠毒,將來絕對有當亡國妖姬的條件,總有一天你會輪到與我相同的下場。柯納強撐著最後一抹神智,在心里嘲諷。


    “我們走吧。”


    四周響起一陣窯窯窄窄的聲音,頃刻間,門廊前的不速客走得一乾二淨,庭園里再度恢復成平靜疏懶的夏日時光。


    唧唧唧——


    震耳欲聾的蟬鳴聲,是他昏過去之前,最後听見的聲音。


    *********************************


    痛……


    人死了還會有痛楚的感覺嗎?若真是如此,那麼死亡顯然不是一了百了。


    遠方傳來一陣低沉的申吟,過了片刻,他才發覺那是自己的聲音。


    死人也能說話?這可神奇了。


    柯納鼓盡全身力氣,勉強讓眼皮撐開一條縫。


    眼前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天堂不可能是黑的吧?短暫的慌亂過去之後,他定了定神,再試一次。


    原來是窗外已經天黑的緣故,那麼,他還活在人間了?


    他全身的關節僵硬如石,頸部只能勉強轉動一、兩公分,四周濃沉沉的暗色讓他什麼也瞧不清楚,只隱約知道自己躺在一處陌生的房間里,沒有開燈,紗質窗簾透進一丁點星月的微芒。


    “唔……”他粗嗄的申吟,努力想坐起身來。


    “別動。”


    墨色之中,有一個人形往床沿坐了下來,他可以感覺到床墊在身下陷了一陷,既然還有知覺表示他沒有癱瘓,他松了口氣,驚惶的感覺漸漸退去。


    “為了不讓你翻動,扯裂了傷口,醫生下的麻醉藥重了一點,明天早上才會退去。”來人壓低的聲音難以分辨出性別,听起來只覺得很耳熟。


    強烈的虛弱感讓他閉上眼楮,胸口重沉沉的,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槍!胸膛火燒般的疼,是因為他中槍了!


    那個小女孩……楊真蓮……雪知道嗎?


    “雪……危險……”他急得滿頭大汗,才勉強擠出短短幾個字。“去……告訴……”


    “你自己都小命難保了,還有心力去管別人?”黑影以低暗不可辨的語音嘲弄他。


    這人顯然無意幫他傳話,那他為什麼還要救下自己?他又是誰呢?


    “電話……”柯納都已氣若游絲了,還固執地瞪著對方。


    黑影低聲笑了起來。


    這時,房間短暫地亮了一下,又回復幽暗,似乎有第二個人開門進來,亮光來自走廊上的夜燈。


    一絲幽香飄進他的鼻端。柯納眼楮一亮。


    坐在床前的黑影站了起來,低聲沉笑。“他對你倒是情深義重,自己只剩半口氣吊著,還念念不忘你的安危。”


    這幾句話用中文說的,更加肯定來人的身分。


    其實,根本不用旁人多口,只要她出現在他的周圍,即使不用親目所見,他仍然能立刻認出她來。


    “這幾天多虧你的幫忙。”沙如雪低柔的聲腔一入耳,頓時讓床上的病漢筋骨舒暢。


    “小事一樁!我不做電燈泡了,你們倆慢慢去情話綿綿吧!”黑影幾乎無聲地離開房間。


    那縷香氣離他益發靠近。不一會兒,她扭亮了床前的小夜燈,整室頓時籠罩在輕暖淡黃的光暈里,換成她坐在床沿,長發從肩後滑落,檸檬草的清香溜進他的鼻端。


    “雪……”喉嚨沙啞得難受。


    “別急,先喝口水。”她傾身去拿床頭的玻璃壺,倒了水,一口一口度進他的口中。


    柯納幾乎相信自己已經死了,靈魂升到天堂,否則她怎麼會突然對他如此溫柔?


    沙如雪喂他喝完水,看到他一副飄飄然的陶醉神情,登時又好氣又好笑。


    “你的一條小命差點沒了,還有閑工夫去想這些風花雪月。”


    他大大嘆了口氣。“能領略到你的溫柔,真是死都心甘情願了。”


    罷喝完水,總算喉嚨舒服多了,說話也此較正常,雖然語氣還是很虛弱。


    她瞅著他不語,水眸里嬌中帶著嗔,嗔中含著嬌。


    “這里是哪里?”他問。


    “安全的地方。”


    “蓮兒!”他猛然想起方才的急事。“楊真蓮那小女孩,她要殺我!”


    “我知道。”


    “你……唔,痛……你怎麼會知道?”


    “殺不殺你對她無關緊要,她只是負責監督的人。”她淡淡說。


    “那是誰要殺我?為什麼?”他雖然不是什麼聖賢哲人,好歹交游廣闊,人緣也不差,誰會想對他除之而後快?


    “一開始我就試過要阻止你了,你偏不听,硬要留在台灣自找死路,我有什麼辦法?”沙如雪白了他一眼,把水杯放回床頭櫃。


    她哪有阻止過他什麼?只除了當初不肯讓他住進……呃?


    “你是說……唔!”傷口受到牽動,他先咳了一陣子才有辦法開口,“你是說,想殺我的是楊家人?”


    她沒有回答,逕自替他拉妥毯子,檢查傷口繃帶有沒有松開。


    七天前,當她在門廊前發現他時,那種胸口幾乎迸裂的感受……她閉了閉眼。


    一切都過去了,他現在很安好,沒有出事,他們兩人都很平安。沙如雪輕嘆了口氣,柔柔撫著他壯實的手臂。


    “雪,告訴我一切。”盡避頹靡無力,他的眼神和語氣都透出不容推卻的堅定。


    “說什麼?”


    “為什麼楊家人要殺我?你也有危險嗎?”


    “我有危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茫然地望著窗外的月光。“罷了,算我們姊妹倆遇上劫數,都注定了要為你送命。”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說清楚。”他急了,想伸手去握她,又牽動胸前的傷口,整個人痛得幾乎縮成一團。


    “當心一點,怎麼一躺在病床上,性子反倒莽撞起來?”她連忙按住他的臂,心疼地嘀咕。


    “你的意思是,你妹妹的喪命不是意外?”


    “天下會有如此巧合的意外嗎?”她冷冷地說。“她回國第一件事,就是推拒與安家的結親。老頭子找人好說歹說,都勸不回她的心意,結果在婚禮前三天就出了意外。”


    “你不肯嫁他?”雖然時間不對,柯納仍然心中一喜。


    “我說的是姊姊。”這男人完全沒有听進她的重點!


    “無所謂,我知道是誰就好了。”柯納笑嘻嘻地撒賴。


    他已經看開了,既然她不想承認,那就繼續否認好了。總之他知道自己愛的人是誰,六年來一直未曾改變。


    “你為何如此固執呢?所有事實在在指出我不是姊姊,你偏生跟驢子一樣,死也不肯面對現實!”她故意把指甲陷進他的臂肌里,痛得他全身一縮。


    “我不跟你辯這個!反正我自己心里有數就是了。”頓了頓,他又補一句︰“而且,你的心里跟我一樣有數。”


    她撇開雪顏,倔氣地不肯再和他說話。


    她使小性子的模樣嬌美極了,他整個人又飄飄然起來。


    唉,如果現在行動自由,那該有多好。他一定會狠狠地吻到她暈過去……唔,或者還可以做一點“別的”。


    “對了,我是如何來到此處?”他看看床旁的點滴架,再瞄瞄包扎整潔的傷口,這些陣仗應該是出自專業醫療人員的手筆。


    “我還能找誰,當然是打電話向我的『未婚夫』求助。”她白了他一眼,故意刺激他。


    “你去找你的姘頭來救我?”柯納若有胡子,此刻包準全翹起來。


    “什麼姘頭!胡說八道。”她嬌叱。“若不是君崇幫我們找到一個安全僻靜的住所,再請他的醫師朋友私下開刀,替你取出卡在肋骨上的子彈,你現在已經排隊等著投胎了。”


    “我們基督徒只請回歸天主,不講投胎重生。”他氣悶地哼一聲。“那些躲在樹叢里的人就眼睜睜看著你們倆把我抬走?”


    “他們大概以為我找他一起去棄尸吧!君崇甩開那些人,另外安置好一具從殯儀館買來的尸體,這下子他們說不定正高興得很,以為握有我們殺人棄尸的把柄了。”


    “為什麼楊老頭要殺我?”他想來想去,能在那片產業里動土的人,除非得到主事人同意,否則不可能輕舉妄動。


    “除了錢,還會有什麼?他怕六年前的事情重演。”她冷笑。“楊家行事向來低調,卻擁有數之不盡的金錢,難道你不覺得來源很奇怪嗎?”


    “楊老頭在干見不得光的勾當?”


    “詳細情況我不清楚,只知道有些單位的人在注意他們了。”她淡淡說道。“基金會的事你已經知道了。為了避嫌,他找了一個人掛名基金會總裁,君崇當副總裁,我們一結婚,楊家三分之一的家產會轉移到基金會名下,公然洗錢。”


    “那你更不可以嫁他。”何必平白被那幫人利用?


    “所以我才該嫁給他。”她冷漠地站起身,替他關掉夜燈。


    “雪!”他在黑暗中急喚。


    “那個掛名的人是不存在的,君崇已經暗中安排妥當,只要財產一轉移過來,那幾百億全合法落在我們兩個人手上,楊老頭到時候只能徒呼荷荷。”


    暗夜里,他看不見她的神情,只能隱約看見一個亭立的輪廓,她幽冷的聲音在他心頭激起不祥的預感。


    每回提到“他們”,雪的口氣雖然還是一貫的輕描淡寫,神情卻陰郁而森冷,讓他明顯感受到隱藏其下的恨意。


    她不是個性格強烈的人,到底是多麼嚴酷的過往會讓她如此恨惡欲絕?這樣的雪讓他心痛,也讓他懊憾無法參與那失去的六個年頭。


    “雪,不要嫁他……你要錢,我有錢。”雖然他的錢不如楊家那麼多,可是他願意達成她的所有要求,只要她提出來。


    “我不要你的錢,我要楊老頭的錢!我要楊老頭捶胸頓足,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的語氣近乎凶猛。“我要用他送給我的錢一步一步打垮他!我要他後悔莫及!”


    她旋身跑出房門。


    “雪……”柯納無力地垂下手。


    思及之前羞怯內向的沙如雪,和現在神情晦暗的她。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擁有截然相反的兩種性格,可見她平時花了多大的心神去壓抑自己的本性,這絕對不是一種健康的情緒方式。


    他隱約感覺到她的內心深處有一個情緒脆弱的小女人,正站在深淵的邊緣,只要跨出那一步,她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心神徹底爆裂。


    無論她打算做什麼,那都不會幫助她得到快樂,只會將她帶到崩潰的境地。


    他必須阻止她,在她進一步毀了自己之前。
[快捷键:←]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拒绝任何涉及政治、黄色、破坏和谐社会的内容。书友如发现相关内容,欢迎举报,我们将严肃处理。

作品灰雪内容本身仅代表作者凌淑芬本人的观点,与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立场无关。
阅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确有与法律抵触之处,可向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举报。 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均不负任何责任。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做最专业的言情小说网,喜欢看言情小说的你,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cbzy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