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想見公主  第二章
作者:凌淑芬
    這就是她前兩份可歌可泣的工作。


    那天“被抓”之後,她昏沉沉的哭完,警察和路人早就散個精光,她茫茫然被某個人塞進計程車里,一路哭回自己的小套房。


    對了,銀樓的那份差事,不知道哪個多事的人當天也看到熱鬧,跑回去向她老板打小報告。老板一听說新來的女店員“疑似”扒手,哪可能讓她再待下去?隔天,也就是昨天,她收到半個月的薪水,和一句祝你成功,再度成為失業族群的一員。


    這兩份工作只是例子之一而已!她之前也是一樣,永遠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毀了一切。只是最近兩次非常湊巧,都有某位姓關的家伙先生插上一腳。


    她連他的全名叫啥都不知道呢!


    “嗚……為什麼我時運不濟?我要一份工作!我要穩定的生活!我要好運上門!”日暖趴在茶幾上大叫。


    啾啾啾啾,才剛喊完,門鈴真的響起來了。


    現在是美麗的星期天下午,沒有朋友會突然跑來找她。好運會應驗得這麼快嗎?


    她滿心疑惑,拐著尚未痊愈的傷腳前去應門。


    “寶貝兒!”江金虎咧著大大的笑臉,在門外向她打招呼。


    “老爸?”


    一頭黑道大哥式的小平頭,脖子上套著拇指粗的金鏈子,大花襯衫配上樣式保守的黑外套——感謝她娘親的堅持!——真的是她那個暴發戶爹爹沒錯。


    她想也不想就把門關上。


    “喂喂喂!”一只亮閃閃的黑皮鞋卡進門縫里。“寶貝兒,你怎麼搞的,老爸來看你,你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你不用再來勸我搬回家,我不會回去的。”她板著俏顏打開門,但是仍然不讓父親大人進門。


    江金虎跟著沉下臉來。他早期那班弟兄如果見到他這副表情,雙腳已經開始打顫。“縱貫線金虎王”揚起虎威時,絕對不是唬人的。


    可天下就有兩個人不怕他,一是他夜夜同枕的老婆,二是老婆生出來的女兒。


    “你干嘛一定要跑到外面去吹風受苦?回家來我會養你。”


    “我不能一輩子靠別人養!”


    “你要是養得起自己,也就不會三天兩頭掉工作了。我問你,你帳戶里剩下多少錢?”


    “一毛錢都沒少。”她自豪地炫耀。


    “什麼?我每個月匯那麼多錢給你,你一毛錢都沒花?”江金虎吹胡子瞪眼楮。寶貝女兒竟然寧願過苦日子,也不肯花他的錢,真是令人心疼啊!


    “你送我這間套房就夠了,不要再匯錢給我了。我說過我要月兌離人家的庇蔭,自立更生,你忘了嗎?”日暖半抱怨半撒嬌。


    “反正你安心回來,我會養你!”江金虎下最後通牒。


    “不要!”她二話不說把鐵門拉上,隔著欄桿對老爸說︰“我下個禮拜會回家吃飯,幫我跟媽咪說一聲。”


    “你……你……真是!”江金虎氣得跳腳,偏偏又奈何心肝寶貝不得。


    日暖突然把門拉開,重重擁抱老爸一下,吸取屬於父親獨有的溫暖。然後在他能繼續反應之前,又閃回門里面,對他扮鬼臉。


    “嘿嘿嘿,反正你快點回家啦!bye-bye。”


    為父的又愛又氣又好笑。


    下禮拜聯合老婆來施加壓力看看。有他老婆出馬,她非棄甲投降不可。


    江金虎嘆了口氣離去。


    樓梯間,一抹長影緩緩走出來。


    必河若有所思地望著電梯。


    那位中年男人非常眼熟,他一時想不出來在何處見過,隱約記得是某一篇雜志專訪。


    一個儼然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一間高級小套房、一位年輕佳人,再加上他適才听見的幾句關鍵台詞︰“你送我這間套房就夠了”、“你安心回來,我會養你”……唉!花花世界對年輕女孩而言,終於是難以抵敵其誘惑啊!


    只是,看那人大金大銀的穿著打扮,講話又一副海派的調調,怎麼看都像一名角頭大哥,而且不是那種漂白過的“企業型”大哥,是傳統的街區流氓老大。她怎麼會去跟到一個這樣的男人?


    值得欣慰的是,听她的說法似乎打算月兌離金主,自立更生,這也算有骨氣了,起碼沒有一直錯下去。


    他上前按下門鈴。


    門幾乎立刻被拉開。


    “哎喲!你快回去啦!不要再勸……咦?是你?”她眨了眨水眸。


    “你在等其他客人嗎?”他沒有太多表情。


    他剛才沒有撞見她老爸吧?看他的表情似乎沒有,這表示他應該不會認出她老爸的身分。


    日暖松了一口氣。


    “沒有,倒是你,請問大哥有何貴干?”


    他揚了揚手上的提袋。“我想,你的腳不方便,所以帶了點食物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里?”她很多疑喔。


    “昨天你上計程車的時候說了


    “噢。”


    想想好像沒道理拒絕人家的好意,她側身讓他進來。


    小套房的布置比他想像中素淨雅潔,然而也沒有人規定“金屋”就一定要長得金光閃閃。


    他細心地在牆上及茶幾上瞧著,沒有任何露出蛛絲馬跡的照片,比如她和不同男人的合照之類的,但也因此而顯得可疑。


    女孩兒家獨居,理應掛幾張家人的照片出來一解思鄉之情吧?除非她“不方便”掛私人物品。


    “我去幫你倒杯果汁。”小套房首度有陌生男人造訪,她也覺得有些別扭。


    ※※※


    他今天總算穿得比較休閑了,一件普通的白襯衫長褲,就是那副注冊商標的粗邊黑框眼鏡,怎麼看怎麼礙眼。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看她跛著一只腳跳來跳去的,他也難過。


    日暖樂得坐回布墊子上。不知道他替她帶來什麼好料,鹵蹄膀?哇,好香,還有幾色小菜和一包白飯。


    “喂,順便拿幾個盤子出來,我把菜盛起來。”她揚聲提醒。


    “好。”廚房里傳來應聲。


    不一會兒,果汁倒好,菜色布好,兩個人就著一張小茶幾,吃起飯來。


    這種感覺實在很奇怪,她心頭犯嘀咕。他們倆談不上相熟,可是一起進食的氣氛又顯得萬分自然,好像兩人已如此相處過許多次。


    “我听說你被辭退了。”關河突然說。


    “听誰說的?”


    听你和金主剛才的對話。


    “忘了。總之你若需要工作,我可以幫你介紹。”他不擅編造理由,乾脆含糊地帶過去。


    “不用了,雖然這年頭景氣不好,要找個工作卻也不難,反正我不挑事情做。”她想也不想就拒絕。


    他就是怕她太不挑,到最後乾脆回去“重操舊業”。


    “我朋友的公司最近在徵辦事員,待遇還不錯,員工福利也算過得去,我可以幫你引薦一下。”其實他也是這間公司的負責人之一,不過他在現職的公司里有一些人情壓力,無法立刻走人,所以只好麻煩朋友先一個人撐起大局。


    “哪個朋友?就是前天誣賴我偷他皮夾的那一個?”


    他遲疑片刻,點點頭。


    “我才不要。”日暖給他一個大白眼。


    必河開始煩惱該如何說服她。


    其實他沒有那種“以全人類福祉為己志”的胸懷,她又莽莽撞撞的害他出盡了糗,可是他畢竟沒有實質上的損失;不像她,連續丟了兩份工作,又把腳踝給扭傷了。


    若不找一份工作還給她,他總覺得自己像欠了誰一債似的。


    “你是台北人嗎?”


    “算是半個台北人吧!我在台北住很久了。”她聳聳肩。


    她老家在高雄,不過國小六年級的時候就全家搬到台北來。


    “一個年輕女人在台北獨自求生是很辛苦的,出外靠朋友更是天經地義的事,既然現在有個工作機會上門,總好過你一個人瞎子模象,拿著求職廣告在街上四處跑。”


    “你少老土了,現在104人力銀行的網站多方便,誰還拿著報紙在街上找工作?”她噗哧笑出來。


    “我跟你說真的,你少跟我嘻皮笑臉。”關河臉一沉。


    他板起臉來的樣子真的滿嚇人的,她登時笑容一斂,乖乖低頭吃飯。


    不對,她干嘛怕他?他又不是她的監護人。


    “反正我的工作我自己會找,不必麻煩您費心。”日暖沒好氣地咕噥。


    老實說,她才不想去他朋友公司工作呢!從認識他到現在,她已經丟了兩個工作,可見離他越近她越倒楣。


    “你先去談談看,如果不喜歡,頂多自己另外找工作。”他輕哄她。


    看他這副熱情勁兒——雖然臉上還是硬邦邦的一號表情——她反倒不好意思拒絕了。


    “好吧,那就等我腳傷好一點再說。”


    必河滿意地點點頭。


    飯吃完了,任務也達成了,他心里輕松無比,禮貌地起身告辭。


    從此以後他們就可以各過各的生活,再也不相干。


    日暖送他到門邊,他停下腳步,開始考慮要不要好心勸告她一些事情。


    這位阿土兄還真是越看越怪異!一下子繃著臉,一下子笑吟吟,現在又窩在她門口磨磨蹭蹭,要走又不肯走的樣子。喂喂喂!他該不會被雷打到,突然對她一見鍾情,想來一番愛的告白吧?


    她火速閃回鐵門後,隨時打算他一說出奇怪的話,就立刻把門拉上,死也不開門。


    “你……”他頓了一頓,終於長嘆一聲,“唉,女孩子家,還是潔身自愛一點比較好。”


    望著他感觸萬千的背影,日暖只覺得莫名其妙。


    她本來就很潔身自愛啊,他沒事突然跟她指這句話做什麼?真是怪胎一枚。


    對了,認識他到現在,吃過一頓飯,聊過一頓天,他好像從來沒有自我介紹過。


    阿土兄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


    最後她終究找到工作了,然而並非在他友人的公司里,而是在同一棟大樓的一樓小咖啡屋。


    對面另一棟大樓的十五樓里,關河正站在辦公室里往下望。他們公司在新竹科學園區有分部,但是他的辦公室位於台北總公司。


    當然,從這個距離絕對聞不到對面大廳的咖啡香。


    瞄瞄腕表,早上十點半。


    好,他只是要下去確定一下,她真的把自己安頓得很好,從此之後就不會再管她了。關河告訴自己。


    “主任,您的隱形眼鏡配好了?”行經辦公室門口,秘發現。


    “對,我的眼科醫師終於度完假回來,謝天謝地。”他下意識模模筆直的鼻梁。


    “一般人自己到眼鏡行重配就行了,誰教您的眼楮比較敏感,只好多等個幾天。”秘含笑。


    “我下樓買杯咖啡,馬上回來。”他還了一個短暫的微笑。


    下樓過馬路,一進門他就聞到熟悉的蛋糕甜氣及咖啡氣息。


    這棟商業大樓位於敦化北路上,樓高二十三層,外形氣派尊華。一樓佔地寬敞,大廳完全挑高,更顯得氣派輝煌。地下室有個會議廳及幾間餐廳,小咖啡屋便位於通往地下室的吞吐口,屬於室內露天型態。


    幾張雅致的小桌子沿著玻璃帷幕擺放,讓客人可以欣賞台北城的街景,中間隔著一條走道,收銀台和蛋糕櫃則擺在走道內側,幽幽甜香薰暖了這個小角落。


    現在是上班時間,只有四張桌位坐了人。


    真不知她怎會如此厲害,明明是到十七樓去應徵,最後卻降落到大廳當跑堂。


    “歡迎光臨。”


    他站在收銀台前,一聲輕快的招呼飄過來,接著,她輕俏飛揚的倩影從工作區舞過來,笑吟吟地面對來客。


    必須承認,她的五官不算絕頂艷麗,卻有一份清新甜美的氣質,尤其那顆小虎牙笑起來更是可愛。可以想見,未來這個小咖啡屋將會吸引無數公蒼蠅、公螞蟻前來聚集。


    “先生,您想點些什麼?”


    這個人好眼熟。高高瘦瘦的身形,一絲不苟的儀表,她依稀見過,可是又想不起來……


    嗯,或許是她的錯覺吧!畢竟這種帥哥不是那麼容易讓人忘記的。她自己的五官不夠明顯,所以最羨慕這種高鼻梁、深眼楮、薄嘴唇,臉形立體俊秀的帥哥美女。


    可惜他的表情死板了一點,整張臉僵得硬硬的,否則只要放一點點電,保證把女人電得七葷八素。


    “一杯藍山咖啡。”關河等她認出他。


    滴滴滴,滴滴,她輕快地敲響收銀機。


    “您要不要來一份起士蛋糕?十點鐘剛出爐的哦,我們老板娘親自烤的,保證好吃。”


    她居然沒認出來?只是少了一副黑框眼鏡而已,差別有這麼大嗎?他突然興起捉弄她的心態。


    “好,就來一份。”


    岸完鈔,找了一個可以看到她工作情形的桌位坐下。


    她愉快而忙碌地在工作區穿梭。一邊煮咖啡,一邊打開冷藏櫃,夾出一片原味起士,放在精致的小餐碟上,隱隱約約還可以听見她哼歌的聲音。


    看來她非常的樂在工作,並不因為這只是一個小咖啡屋而有任何輕慢。


    日暖端著他點的咖啡和蛋糕走過來,輕快的步履直如跳舞似的。途中經過一桌口操日語的客人身邊,其中一人的手上夾著一根香煙。


    她秀眉微蹙,匆匆把他點的餐食放上桌,便回頭走向對方。


    “先生,不好意思,本棟大樓禁止吸煙。”


    那人愕然抬頭,坐在對面的台灣員工連忙插嘴,“吸根煙應該無所謂吧?我們馬上就走了。”


    “對不起,只要是公開場合就嚴禁吸煙,麻煩您們把香煙熄掉。”她的笑容堅定不移。


    “只是一根煙而已……”


    一堆人嘰嘰咕咕的抱怨起來,但是仍然听她的話把煙熄了。


    她帶著勝利的微笑,轉回去拿了女乃精球及糖罐,送到關河的桌位來。


    這位姑娘顯然不太懂得做生意的人以和為貴的道理。關河嘆口氣,模出粗邊黑框的平光眼鏡戴上。


    “先生,這是您的女乃精……”她的步伐陡然僵住。“你……你……老土……關先生!”


    “你每次叫我一定要加上那個『冠詞』嗎?”他面無表情。


    日暖張著嘴,不敢置信地坐到他的對面。


    “老天,真的是你……天哪!實在差太多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不,我是說,你怎麼會跑到我這里來?”


    “我的公司就在對面。”他四下看了一圈。“看來你挺喜歡這份工作的。”


    “當然,不然我來應徵做什麼?”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彷佛他隨時會變成外星人飛走。“好,我認輸了。你應該替隱形眼鏡廠商拍那種『之前與之後』的廣告,保證會讓公司賺大錢。”


    他牽動一下嘴角,突然說︰“我猜你以前的工作一定常遇到不愉快的事。”


    “你怎麼知道?”她拿起叉子,老實不客氣地幫他吃起那份起士蛋糕。


    “而且一定做不了多久就發生一些狀況,讓你不得不換工作?”


    “你簡直是鐵板神算!”她膛大明眸。


    從她的個性來想也知道,他搖頭嘆氣。


    “你拿幾塊小餅乾送給剛才那一桌吸煙的客人,錢就算在我的帳上。”


    “為什麼?他們是你的朋友嗎?”她回頭望那桌客人一眼。


    “我不認識他們。你待會兒送過去的時候,也別說是我請的,就說是你們咖啡屋送的。”


    反正有人要付帳,她沒意見。日暖聳了聳肩,依言夾了幾塊小餅乾,送到隔壁桌去。


    “您好,這幾塊餅乾是我們研發的新口味,送你們嘗嘗看,希望你們會喜歡。”順便附上一個甜蜜蜜的笑靨。


    客人本來“快樂似神仙”到一半被她打斷,臉色還臭臭的,可是人家現在又送餅乾又送甜笑,而且長得又這麼可愛漂亮,唉!算了,沒什麼好計較的。


    客人眉開眼笑地接過來,頻頻向她道謝。


    “不客氣,有空要多來捧場哦!我們老板娘很會做西點,所以我們的蛋糕口味每天都不一樣。”


    “一定、一定。”整桌人笑呵呵的,方才的尷尬登時化解於無形。


    日暖若有所思地回到關河的面前。


    “果然越是機變讀人。”半開玩笑的埋怨。


    “施小惠以搏大利,何樂而不為?”他還是那副不苟言笑、正經八百的死人臉。


    “公共場合本來就不能吸煙,是他們自己違規在先。”她替自己辯護。


    “沒錯,可是你是做生意的人,不是糾察隊。你的目標應該放在如何達成目的而不得罪客戶。否則就算別人听你的話,把煙熄掉,但是以後氣得再也不上門,對你有什麼好處?”


    想也知道,她這副過度正義感的個性,一定常常在工作場合得罪人而不自知。只要公司內部有什麼變動,頭一個被開刀的一定是她,所以他剛剛才會有那番詢問。


    “好啦,我以後會注意的!真是的,比我老爸還嘮叨。”最後幾句用咕噥的。


    也對,她和他非親非故,自己管她那麼多干什麼?


    “自己保重,我先走了。”他大口把咖啡喝完。


    以後能不見就不見,省得他們兩個成天在克對方。


    “等一下、等一下,”日暖及時叫住他。“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版訴她名字應該不打緊。


    “關河。”


    “關你何事的『關何』?”她暗暗點頭。听起來就很像他,隨時拒人於千里之外。


    “『照軍車馬度關河』的關河。”他白她一眼,頂了頂黑框眼鏡。“你呢?”


    “我叫江日暖。就是,呃,”江日暖三個字有什麼好听的詩句嗎?“那個……呃……風和日暖的『日暖』。”


    可惡,听起來比“照軍車馬度關河”遜好多。


    “知道了。”他不再多說什麼地離去。


    真討厭,居然連著兩次退場的氣派都比輸他。日暖氣惱地望著他的背影。


    ※※※


    “魯肉飯加餛飩湯,看起來不錯吃……不過牛肉拌面也是挺好的選擇,算了算了,還是點榨菜肉絲面好了。”


    “小姐,你想好了沒有?”面店夥計快不耐煩了。


    “想好了啦!來一碗排骨面。”


    結果點的仍然不是她剛才念一堆的菜名,夥計翻個白眼,替她記下來。


    “先生呢?”


    “陽春面。”


    “你連吃了三天的陽春面,就不能點一點別的?”


    “錯,我連吃了五年的陽春面,從不點別的。”他面無表情,轉進店內找張空桌坐下來。


    這是一次偶遇演變成的習慣。


    一開始是關河加班,下班時會到附近的面店吃碗面。而她的咖啡屋收拾妥當之後,下班時間也約莫八點多,兩個人總是在面店里不期而遇,最後乾脆一起吃飯。


    這個絕對不是約會,只是想找個人跟她分攤一半的小菜錢而已。日暖心忖。


    “這家的陽春面這麼好吃?”日暖狐疑。或許她下次應該吃吃看。


    “陽春面就是陽春面,一碗清湯加面條。”他頂了頂黑框眼鏡。


    “那加一點餛館在里面有什麼不好?”


    “你怎麼知道餛飩里面包什麼肉?”


    “不都是豬肉嗎?”她一臉茫然。


    “就跟多數人都以為路邊的香腸攤子里面灌的是豬肉一樣,但是事實上,南部曾經破獲貓肉工廠……”


    “好!卡!不要再說了。”她舉旗投降。姑娘還想吃飯呢!“那榨菜肉絲面不加肉絲總行了吧?”


    “榨菜是腌制品,容易致癌。”


    “正港黃牛肉面?”


    “我討厭八角的香味。”


    “現炸排骨飯?”


    “太油。”


    “魯肉飯加蛋花湯?”


    “太咸。”


    “……你乾脆站在門口面向西北方張開嘴巴算了。”西北風最合他口味。


    “我有更好的選擇。”他怡然抽出衛生筷。“陽春面。”


    天底下真的找不到比他更龜毛的男人了!日暖無力的搖搖頭。幸好他們只是吃晚餐的伴而已。


    “有沒有人告訴你,生命中多點變化比較有趣?”


    “有。”


    “誰?”她精神一振。


    “你。”


    她又垮下來。“上天啊!你能不能派個天使下來救救這個男人?”


    “天使沒有,陽春面和排骨面倒是來拯救兩位的胃了。”上菜的夥計還挺有幽默感的。


    “你看看,你看看,”日暖指著退下的夥計。“人家一介小小店員都懂得在生命里尋找樂趣,你呢。”


    “我生命里也有很多樂趣。”他掰開竹筷,不為所動地開始吃面。


    “比如說?還有,你下次直接一口氣說完,別讓我一直問。”


    “比如說,如何努力讓我的生命維持在平淡無趣的狀態。”他幫她把排骨面里的小白菜夾進碗里,這位姑娘痛恨小白菜。


    日暖完全敗給他了!


    好吧!將來自有與他有緣的女人會去教育他,跟她一點都不相干。


    兩人各吃各的飯,她也懶得再找他攀談了。


    不行!她不甘心!如此輕易放棄,太有愧她“江日暖”既風和又日暖的天性。


    “關河,我們來打一個賭好了。”轉眼間她又興致勃來。


    他挑了挑眉,先不置可否。


    “我們來賭『意外』,從現在開始,到吃完飯為止,只要誰能讓對方意外到說不出話來,誰就贏。”她笑咪咪地提議。


    “彩頭是什麼?”他一派無事貌。


    “呃,你贏我就請你免費喝一星期咖啡,我嬴的話……我這個人最善良熱心了,所以我什麼都不要。”


    “我為什麼要跟你賭?”他喝一口面湯。


    “呃……”對啊,為什麼?“好玩嘛!”


    “這有什麼好玩的?”他毫不放在眼里地嗤笑。“真正好玩的賭注是我當兵時期的那一個。”


    “咦?你這麼無趣的人也發生過有趣的賭注?說來听听。”她的興趣完全被挑起。


    “有何不可?”他聳聳肩,開始訴說,“許多男孩的第一次都是發生在當兵休假期間,你知道的,一群人沒地方可去,就相約到附近的娼館里殺殺時間,尤其是駐在外島的部隊。”


    “呃,咳,這方面不用說得太詳細。”


    “長話短說,總之有一回我同梯朋友看到街上有人在刺青,便互相打賭,誰敢刺上『精忠報國』四個字。只要這個人敢刺上去,其他人無條件幫他站衛兵一星期。”


    “呃,那個,刺在哪里?”她的問題開始變得小心翼翼。


    必河給她一個平穩的眼神,她慢慢張開嘴。噢!哇——


    “那,很痛吧?”她的耳朵開始泛紅。


    他聳了聳肩。“賭注於焉開始,這時候有人開始加碼。精忠報國算什麼?夠帶種的人就去刺個『我是金門一條龍』,再加上男人都有浮夸這方面的天性,每個人笑來鬧去,最後成交價是︰只要有人能刺上一首完整的『長恨歌』,其他人無條件幫他站一整年的衛兵!”


    男人湊在一起果然什麼低級的事都提得出來。


    “那……那……那結果呢?”她訥訥的說,有點期待又怕受傷害。


    “結果,”他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後一口面,掏出手帕,擦擦嘴巴。“我在接下來的一整年都非常好睡。”


    轟!這下子是整張俏顏狂燒。


    “你……你……”日暖震驚地指著他,“你……你……你去……你……”


    老天爺啊!天哪天哪天哪!這是關河嗎?這是她認識的關河嗎?那個無趣到極點,整天扮成一臉土相的關河?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關河突然湊近她面前,低聲地耳語。


    “什……什麼?”天哪,不會還有其他爆料吧?她的心跳快停了。


    “這代表,你說不出話來了,我贏了。”他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腦袋。“明天早上十點半見,藍山咖啡,不要忘記。”


    勝利者怡然起身,走出面店。


    日暖呆呆坐在原位。


    那現在是怎樣?她上當了嗎?


    她,上那個無聊無趣兼呆板的關老先生的當?


    “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可惡的老關,這是最後一次了!下次我非讓你印象非常、非常深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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