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征服王夫  第八章
作者:凌淑芬
    晴空萬里,白雲浮動,波段起伏的草坪從眼前蔓延開來,連接向遠方的果嶺。


    偶爾幾只雁鳥從天空掠過,倒映在前方的大湖里。微風拂來,帶起沙坑里的淡淡黃沙,百慕達草的翠尖跟著一起歡悅戲舞。


    八弟背著球桿,盡責地跟在高球場的會員身後,然後努力趁眾人不注意時偷瞄那個隨行的艷姝。


    葉梓嬪戴著一頂鴨舌帽,貓樣水眸滿盛著明媚的笑意,流蘇樣式的耳環讓米白運動衫走出獨樹一幟的風情。


    “我可不可以試試看?”她突然提議。


    正要揮桿的老人家頓住動作,兩個男人的談話也停了下來。


    “妳會打高爾夫球?”宋仰華狐疑地打量她幾眼。


    “我對運動很有天分。”她臉不紅氣不喘地吹牛。


    “她打過高爾夫球?”老人家回頭再問身邊的男人一次。


    “據說她對運動很有天分。”陸議平穩地回答。


    宋仰華轉回來,不太情願地遞出球桿。


    “慢慢來,不要亂打。”老人家先向她分析一下地型。“我們現在處于向風面,方位一定要抓得準,否則球很容易飛進水塘里。哪!手這樣擺,對,抓這里,好,手肘打直,用手臂的力道打出去。不對!用手臂,不是用手腕!”


    來不及了,小白球鏗地一響,高高彈起,卻飛不遠,落到一半時,一陣風吹來──


    “啊!快回來。”她仰首對天空中的那道拋物線大叫。


    撲通!小白球落進右前方的水塘里。


    “我不是叫妳用手臂的力氣揮桿嗎?妳看,現在球掉進水里了。”宋仰華生氣地把球桿搶回來。


    葉梓嬪對同來的男人吐吐舌頭。


    “球拿來。”宋仰華對桿弟揮揮手,接過小白球時,往三個人臉上溜一圈,防衛性地說︰“那一桿是她打的,不是我打的。”


    球擺回她剛才揮桿的地方。


    “噢。”葉梓嬪聳聳肩。


    “是。”陸議無異議。


    老人家又嘀咕幾句,就定位揮桿,球飛出去,完美地落在七、八兩洞中央。


    “下面的人已經把事情全都告訴我了,他們偷雞模狗這麼些年,沒想到踢到你這塊鐵板。”出乎兩個年輕人意外,他們竟然在宋仰華的語調里听出幾絲笑意。


    “宋老言重了,我依規矩提出申訴,一切合情合理合法,何來『鬧事』之說?”他不卑不亢地回應。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你要和我們建華杠到底?”老人家悠悠哉哉地走在前頭,一行人往小白球的新落點而去。


    “宋老貴為國內知名的工商界大老,同時是建華的當家總裁,倘若沒把握收服我們這種毛頭小子,也就不會約在下出來談判了,不是嗎?”陸議淡淡微笑。


    宋仰華瞄他一眼。“呵,你不錯啊!好話壞話一起講,想擠兌得我無話可說嗎?”


    “我可不可以再打一球?”來到目的地,葉梓嬪二度提議。


    兩個男人的交談再度中斷,一起回頭瞪她。


    “可以嗎?”她像個期待新玩具的小女孩。


    宋仰華又是一串嘀咕,極為勉強地遞出球桿。“用手臂的力量,記住!不是手腕!”


    “是。”她行了個童軍禮接過來,滿眼充滿斗志,盯著草地上的小白球。


    “兩腳打開,與肩同寬。”宋仰華糾正她一下。“所以,你還是堅持君命有所不受,嗯?”


    “周董事長她老人家人在日本,天高皇帝遠的,未必了解台灣的情況,此時我只能信任自己的判斷。”陸議微微一笑。


    “年輕人性子很硬啊!”宋仰華嘿嘿笑兩聲。“不對、不對,膝蓋彎一點,妳站得直挺挺的跟木頭人一樣,怎麼施力呢?”


    “我有我的游戲規則,您有您的游戲規則,大家互相不挑毛病,對彼此都公平一點!”葉梓嬪淘氣地對他燦笑。


    一語雙關,宋仰華白她一眼,臉上倒是沒有多大怒意。


    “我坦白告訴你,那七千多萬的標我不放在眼里,但是最近的時局敏感,你也知道。我們承擔不起任何丑聞,而且會不惜一切阻止想揭發丑聞的人。”宋仰華淡淡說。


    “所以,宋老的意思呢?”他把發球權交給對方。


    “所以,勤譽的意思呢?”宋老不是省油的燈。


    “所以,就重新驗標──嘿!”她用力揮桿。


    “好,這手打得好!”宋仰華看著角度和力道都恰到好處的拋物線,不禁月兌口喝采。


    “謝謝,所以宋老是同意了?”她笑得花顏燦放。


    宋仰華一愣,才想到她擊球之前說了什麼事。


    “你們兩涸合力對付我?”兩只小猴子各挨一記白眼。“重新驗標,跟登報承認我們走內線有什麼差別?”


    “差別在于,如果讓我們把事情扯開來,主控權在我們身上;若是建華自己重新公告驗標,主控權便在貴公司身上。建華可以用任何體面的理由轉圜,我們不介意配合,只要最後爭回一個公道便成。”陸議步伐平穩,陪著眾人緩緩走向白球的新落點。


    “我應該千恩萬謝地收下這個機會?”老人家斜睨他一眼。“好了,球桿還我,今天是我來打球的,你們兩個只是陪客。”


    “還您就是了,這麼小氣?”她把球桿交回去,嘀嘀咕咕地抱怨。“我們很樂意讓老爺子作主,年輕人作陪,陸議剛才不就說了嗎?”


    宋仰華啼笑皆非。又來個話中有話!這顆皮蛋啊,真是──


    “好了,大家都別說話,讓我好好把這一球打完。”他站定位,揮桿擊出,小白球落在非常接近八號洞口的草地上。


    “仍然不考慮私下和解的可能性?”來到新落點旁,老先生突然把球桿轉向他。“你也來打一球!”


    陸議把球桿接過來,目測一下距離。


    “除非和解金不低于底標的兩成。”小白球被平緩的推出去,筆直滾向球洞,喀隆一聲,進洞,平標準桿。“我們公司為了這一次的驗標,付出大量的人力成本和設備成本,這不是扔個兩百萬就能打發的事。”


    宋仰華嘿的一聲笑出來,轉頭斜睨她。


    “這是妳上司還是妳男朋友?”


    “我和他不同部門,頂多算同事。”葉梓嬪聳聳肩,努力制止臉頰微升的熱氣。


    “信不信我讓妳男朋友沒工作?”老人家嗤哼一聲。


    “您老人家要讓人沒工作還不容易嗎?可該解決的問題仍然在那里,陸議也不好把燙手山芋丟給繼任者,自己一走了之啊!”換言之,把陸議弄走了也沒用。她的笑靨開朗極了。


    他本來想抓那姓陸的好好出來談談,沒想到被他們兩人同氣連聲,一軟一硬的連手夾擊了。宋仰華又好氣又好笑。


    “真的不考慮私下和解?”宋仰華斂去了口氣中的閑散嘲譴。“你要想清楚,即使重新驗標而勤譽二度得標,將來那群心有不甘的主管一樣會刁難你們,你們不能順利結案。你就算過得了現在這一關,不見得過得了下一關。”


    “宋先生,您是我的老前輩,在政商兩界優游自得、無往不利,許多事不需晚輩多言,相信您也明白。勤譽目前在意的已經不只是金錢了,還有將來如何在業界抬頭挺胸的走動。個人的『面子』可以虛無得不值一毫,但是司公『聲譽』卻重如泰山。”陸議攆起眉心,神色直接而肅穆。


    宋仰華望著八號球洞,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兩個小輩站在一旁垂手等待。


    “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有所處置。”老人家終于慢慢地開口,“最終兩方的人不免都要折沖一下,各自有所得也有所失,但是總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那就多謝了。”他微微一笑,和老人家交換一個重而有力的握手。“對了,宋先生,貴公司旗下有一位……”


    “丁英全,那個工程部的小主任?”戲謔的眼神和語氣又回來了,宋仰華一副抓到他小辮子的模樣。“我全听說了,嘿嘿,那姓丁的狐假虎威確實不象話了點,不過你這年輕人也挺愛記恨的呀!”


    “別這麼說,為標案奔走是求公司的福祉,找那位了先生的麻煩則是我個人的小埃利。”陸議眼底的笑意加深了。


    老人家大笑幾聲。


    “小泵娘,看妳和他一搭一唱,挺有默契的,什麼時候要過門哪?”


    “宋老,過什麼門哪?您要收我當干女兒嗎?我先說,被我叫干爹的人可是得包壓歲錢的。”她不理旁邊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以及自己熱辣辣的紅頰。


    “那有什麼問題,喜宴那天妳想要多大包,我都包得起。”老人家擺擺手,招呼了桿弟,兩個人慢慢往前走開。


    葉梓嬪留在後頭嘀咕。


    “既然您這樣說了,我還客氣什麼?哪天入厝、買車、出游、換計算機,您想被炸幾張就有幾張。”她轉頭走回休息中心。


    身後一聲輕笑。


    “笑什麼?好好一個星期天早上把我挖起床,就為了抓我走球道!你不知道美容覺對女人的重要性嗎?”她柳眉倒豎。可惡,他穿運動衫的樣子干嘛這麼好看?既矯健壯碩又有男人味。


    “妳應付這些老人家的手腕比我高,陳總和宋仰華都吃妳這一套,由此可知我找妳作陪是在恭維妳。”他幾個閑適的大步便已超過她,怡然在前方領路。


    葉梓嬪追到他前頭去,確定他說這些話的表情沒有其它稀奇古怪的暗示,才放他一馬。


    “那接下來怎麼辦?宋仰華只是給我們口頭承諾,這樣保險嗎?”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兩人一起踩著軟軟的草坪。


    “他的口頭承諾若沒有實現,我們也不可能就此罷休,宋先生知道好歹的。”陸議自然而然攬住她的縴腰。


    以前就覺得他是個死硬脾氣的家伙,果然就是如此。想到受害者不只她一個,建華的那票人也有深刻的切膚之痛,她就覺得平衡不少。葉梓嬪半倚在他身上,享受陣陣涼風的吹襲。


    “喂,借我打听一下,你那個學弟受了何種刺激,居然開始走鄉土路線?”她突然想起關先生的新風格。


    陸議蹙著眉瞄她一眼,不回答。


    “干嘛用那種陰陽怪氣的眼光看人?”她鑽起柳眉。


    “妳心情不錯嘛,到哪兒都記著關河。”


    如果不是他語氣如此之淡,她會認為自己……聞到一絲酸味。算了,她想太多了。


    “我好奇呀,不是每天都有人突然心性大變,決定改頭換面的。”


    “去問你們家小冰吧!”


    接著無論她如何追問,他都不肯多說了,唯有嘴角那撇神秘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真討厭!每次都這樣話只說一半,難怪你在公司里越來越沒有女人緣!”她氣得跺腳。


    等一下,她以前好像在心里立過誓,如果再插手幫業務部的忙,就教她將來倒大楣,嫁給自己這輩子最討厭的男人!那她現在又站在這里幫他忙,豈不是自毀誓言?


    完了、完了,都是被他害的,莫名其妙就把她挖起床,也不說清楚找她做什麼,這個男人真的最惹她厭……


    唔,好像哪里怪怪的……


    她是不是漏想了什麼?


    一陣不祥的感覺讓她的手臂開始浮起一層雞皮疙瘩──


    兩個星期的限定回復期到了。


    勤譽收到建華的函覆公文,依然維持“軟件版權有疑義,故取消其競標資格”的說法。


    這件事我會有所處置,最終兩方的人不免都要拆沖一下,各自有所得也有所失。宋仰華是這樣說的。


    顯然建華所堅持的“得”就是維護公司顏而,因此,勤譽終究不會等到他們期望的重新驗標。


    但是私底下,許多動作已在進行。


    那個丁英全在第一時間被轉調到偏遠的分公司去,職位連降兩級,據說他自己不久之後便辭職了。


    在建華的暗示和施壓下,光武不得不向他們買了幾套接口設備,售價在兩千萬左右,這項“聯合技術合作”還特地召開記者會,弄得熱鬧又風光,讓業界的人知道建華的社區仍然將采用部分勤譽的設備,為他們爭回一口氣。


    此外,建華取消另一項打算招標的新案子,直接和勤譽簽約──原本他們還想搞那套公開招標、內定勤譽得標的把戲,結果陸議以一句諷笑的“你們不怕遇到另一個『我』?”,驚弓之鳥的建華主管們遂打消原議,直接簽約了事。


    除了那個丁英全,沒有哪個主管被拉下馬,兩方人都保住了顏面,各自有所失也有所得,補償措施正式畫下圓滿的句號。


    勤譽內部目前是人人士氣大振,走在路上都有風。外出遇到同業的人,少不得被拍幾下肩膀,豎大拇指說︰“听說你們讓建華和光武都折腰了,真是要得!”


    周晴澐回國之後,听說本來打算辦幾個不听話的角色,但是不知怎地不了了之,大概是看在陸議的將功折罪吧!不過董事長即使欲嚴辦他,對陸議也不痛不癢,因為自從簽約記者會落幕之後,其它公司的挖角電話就沒有停過。


    “喂,小冰,你到底對關河做了什麼?”一天早上,葉梓嬪在茶水間里逮著了死黨,終于想到要問。


    “嘿嘿,妳也听說了?”上頭的人論功行賞,小冰也分到不少好處,所以最近神清氣朗,精神特別好。


    “小女子不明底蘊,盼公子多加開釋。”她拱手一揖。


    “那還用說?想我們堂堂公關部之花看上那個愣小子,他不賞臉就算了,竟然公開拒絕咱們葉女王,我當然要替妳出一口氣。”小冰洋洋自得地把熱水添滿,替自己加兩匙咖啡粉進去。


    “你如何幫我出的氣?”她好奇道。


    “我把妳告白不成、關河又失約的事,加油添醋講給會計部那群長舌婦听,再把妳描述成情場失意,回家以淚洗面的落難美女。”小冰說得眉飛色舞。“平常那票女人雖然跟妳私交不深,好歹認識妳比較多年,再加上關河平常就一副女人回避的高傲貌,早就惹毛不少人了。她們一听說連妳都慘遭滑鐵盧,氣得不得了,紛紛說︰『連葉梓嬪他都看不上眼?那位關先生以為自己是瓖金的還是鍍銀的?』”他把會計部小姐的語態學個十成十。


    “所以呢?”葉梓嬪好氣又好笑。


    “現在整個會計部門的女人都和他作對!妳也曉得,我們公司里任何人都好得罪,就是不要得罪管錢的人。現在資訊工程部被整得慘兮兮,他們的請款永遠慢一個月發放下來,福利金也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總之關桑最近是給他很不好過的啦!炳哈哈哈哈哈!”小冰仰天大笑,這件事就當做他不慎讓葉子誤服迷幻藥的補償吧!


    “所以他干脆走鄉土路線,自我丑化,以躲避女禍?”葉梓嬪搖搖頭,不知道該感動好,還是該罵他好。


    其實感情這種事你情我願,關河當然有權利拒絕她,不過听小冰的言下之意,真正惹毛眾家娘子軍的,是關河那副眼高于頂的嘴臉。那些女人與其說是替她出氣,不如說是借題發揮,乘機惡整他一頓。


    女人的小心眼呀,是很可怕的!必河,只能怪你自己平時不懂得廣結善緣了。


    “那還用說,想妳葉女王可是從不倒追人的,他竟然連妳的面子都不給,只好委屈自己了。”小冰滿意地微笑。


    呃……怎麼背後涼颼颼的?


    必河臉色鐵青地杵在他們身後。


    喔哦!當場活逮。葉梓嬪吐吐舌尖,拉著小冰退到一旁。


    “將來勤譽的征人廣告應該附加一句︰凡單身男性被錄用者,無擇友之自由權,須依照公司八卦風氣辦理。”關河拿著空杯子進來,對著熱水瓶重重地說。


    “大家只是開你一個玩笑而已,過一陣子風聲淡掉,你就沒事了。”她還真有幾分歉意。


    “開玩笑也要有分寸,我不知道自己連拒絕女性的權利都沒有。”關河轉過身,粗黑框底下的視線銳利得足以放箭。


    “你當然有權利拒絕我,大家又不是逼你一定要跟我在一起。倘若你真的很在意會計部小姐的態度,頂多我和小冰去幫你澄清就是了。”她登時有點拉不下臉。


    “不必!只要兩位停止散發不實謠言,我關某人就謝天謝地了。”關河端著熱茶,拂袖而去。


    “喂,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不服氣地追出去。“小冰又不是故意要陷害……好吧,或許他是故意的,但是那也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平時就一副睥睨高傲的樣子,難怪人緣差到要讓人找借口來整一整你。或許別人有錯,你自己也應該反省一下吧。”


    “這麼說來,拒絕閣下的愛慕還是我的錯了?”關河陡然立定腳步,害她差點一鼻子撞到他背心上。


    “我已經說了,重點不是在于我的這件事,它只是起因,歸根究柢還是在于你待人處世的態度!”她抬高下巴,陪他一起大眼瞪小眠。


    “我只知道,我的麻煩都起源于葉大小姐的青睞,所以求求您以後少垂愛小的一點,小的就感激不盡了!”關河冷嘲熱諷。


    “你……你聾子啊?我說了這麼多你沒听見啊?”她光火得想沖過去踹他,小冰連忙追上來一把抱住。“你以為自己真的是上天入地絕無僅有的白馬王子,我看上你是給你面子!也不看看自己眼高于頂的拽樣有多討人厭,難怪會計部的人要和你作對!”


    “葉子,葉子,冷靜一點。”小冰努力當和事老。


    “我的跩樣討人厭,您還一心貼上來做什麼?可見您的問題也不比我小!”關河很少像現在這樣,氣到和女人抓對廝殺。


    “沒錯,我就是有問題!我最大的問題就是居然曾經欣賞過閣下!你也不回去照照鏡子,你現在這副土博士的樣子還有人要嗎?”她氣得口不擇言。


    “我現在這副土博士的樣子還是拜葉小姐及郭先生之賜呢!”


    “你──”


    “葉子,冷靜點,不要跟他吵了。”小冰急得滿頭大汗,拚命想把她拖回辦公室里。


    幾個听見騷動的人走出來,火速將消息用內線分機傳遍公司上下,葉美女和關帥哥在走廊杠上了!


    救火隊一接到密報,忙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戰線前方。


    “你們兩個人又在吵什麼了?”陸議揉著額角,頭痛地看著兩只斗牛犬。


    “誰跟他吵?本姑娘吵架還要挑對象的!”


    “是,在下既沒慧根又沒悟性,請您以後找其它男人下手吧!”關河冷聲回諷。


    “好了,關河,你明知道她性子耿直,說話激她做什麼?”陸議無奈道。


    “她性子耿直,我便得曲里拐彎嗎?”關河慍怒地推了推粗黑框眼鏡。


    說不通!陸議嘆了口氣,轉向旁邊看熱鬧看得很高興的工程師。“老魏,你不是有事要找關河嗎?”


    “有嗎?”接收到他肅殺的警告,老魏連忙將關河往辦公室拉。“啊啊,是,關老大,我有幾個BUG麻煩你過來看一下。”


    “等一下!必河,有種別走,留下來把話說清楚,本姑娘哪里讓你看不順眼?”葉梓嬪還在旁邊怒火中燒的跳腳。


    “給我。”他直接把人從小冰懷里搶過來。


    “不要拉我!姓關的,你給我回來!”


    “好了,人都走遠了。”陸議硬架著她來到電梯旁,把她推進去。


    “氣死我了、氣死我!”狂野蓬亂的鬈發也努力地飛散張揚,充分表達主人的怒意。


    “每回被人家隨口一激氣得跳蹦蹦,氣頭過去之後又來後悔自己太凶!”他完全模清她紙老虎的本性。


    “誰會後悔?我對那只臭關河後悔,那才有鬼!他以後最好別犯在我手上,不然我一定努力破壞他!”她用力拂開掉在前額的劉海。“現在是上班時間,你又要帶我上哪兒去?”


    “妳管我?”


    還是那個令人氣結的答案。


    “來,把菠菜蒂頭的地方切掉,然後拿去水龍頭下沖水。”陸伯母──真的是陸議的伯母──示範給她看。“現在的青菜都灑過農藥,一定要活水沖洗個幾分鐘才安全。”


    “噢、是,我會了。”她接過洗菜籃子,乖乖在流理抬前挑菜撿葉。


    “這尾黃魚腌好了嗎?”陸議打開冰箱,問道。


    “可以直接丟下鍋煎了。”陸伯母繼續剁調餛飩餡的肉泥。


    “好。”他把生魚端出來,然後──出乎葉梓嬪意料──走到鍋爐旁開火。


    “你會做菜?”她驚叫,看到陸伯母疑問地瞰著她,她再問一次︰“他會做菜?”


    “阿議從高中起就在外地念,都是自己下廚的。”陸伯母好笑道。


    “真的假的?”欺騙社會!她偶爾去他家幾次,冰箱里幾乎是空的,只有一堆單身漢必備的快餐調理包,原來他會做飯!


    他到底還有哪些事是她不知道的?


    陸議對她愕訝的眼光恍若未見,怡然自得的又炒好幾道菜,端到外面餐桌去。


    她鱉腳地看著被自己洗成菜糊的菠菜,哼!不打緊,人總是要有點缺陷嘛。


    整個晚上,她便在驚訝與局促不安中度過。


    驚訝的是︰他做的菜真的好好吃,黃魚鮮而不老,高麗菜與蝦米拌炒得恰到好處,炸豆腐外酥內軟,雖然都是家常菜式,火候卻拿捏得巧妙萬分。


    局促不安的是︰她被拷問了一整個晚上。陸伯母的言語態度當然很客氣,然而老一輩的人看“媳婦”與看“女朋友”的眼光是不一樣的,她就覺得自己被當成前者來審了。


    即使陸議帶她上刀山、下油鍋,都不會比他們此刻處身的地點更讓她錯愕了。


    他同上次一樣,拉著她上車,然後就一路開開開──開了五個小時!等她回過神來,他們已經站在胞的高雄老家前面。


    “不好意思,阿議的伯伯不知道你們要回來,前天到台中出差去了,他一定會很遺憾沒見到妳。”陸泊母的眼中露出歉意。


    “沒關系、沒關系。”她連忙搖手。她也不知道他們今天會來啊!


    不知道陸議為阿帶她來此處,他的父母呢?


    “葉小姐長得真漂亮!妳是台北人?”陸伯母夾了一顆雞肉球放進她碗里。


    “我父母是台南人,不過結婚不久就搬到北部,所以我是在台北出生和長大的。”她乖乖把雞肉球吃下去。


    “令尊和令堂在台北定居嗎?”


    “不,他們三年前退休,又搬回台南老家了。”她突然想到,自己也好久沒有回家探望父母,高雄離台南挺近的,或許明天可以央請陸議載她繞過去一趟……


    慢著,如此一來他們兩個豈不等于見過雙方家長了?


    陸伯母輕哦一聲。“小嬪,我這樣稱呼妳,妳不介意吧?我想請問一下,將來結婚之後,妳介不介意和公婆住?其實我們二樓可以另外做一道獨立的樓梯,不必非得從一樓上去,所以小夫妻倆的生活很有隱私。”


    “呃,這個……”她無助地向他打個PASS,當事人悠然自若吃他的飯,完全當做沒看到。“要看情況啦……這個……只要大家能和睦相處,有沒有住在一起都不打緊。”


    “呵,沒錯。”陸伯母顯然非常滿意。“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有自己的空間,只是二、三樓就這樣空下來很可惜。如果你們兩個還是想搬出去,我也不會反對。”


    “哈哈,哈哈。”她干笑兩聲,“陸議的工作也在台北,所以……”


    陸伯母看他一眼,他還是埋頭加餐飯。


    “我想,就算他留在台北工作,將來也少不得帶老婆孩子回高雄度假,我心里先有個預算比較好。”陸伯母隨口將話題帶過去。


    飯後,陸伯母和他們喝茶閑談了幾句,不到十點便回房安歇了。


    “上來換套輕便的衣服。”陸議領著她上達二樓。


    她一踏進他的房里,便看見一套女用的換洗睡衣大剌剌擺在他的床上。這……這是陸伯母準備的吧?真讓人不好意思。


    “我還是睡客房比較好。”她細聲咕噥。


    “妳以為阿嬸不知道我們兩人睡在一起嗎?”他好笑地瞄她一眼。


    “她知道是一回事,我們倆真的做一房睡又是一回事。這里終究是她家,我一個陌生女人跑來跟她佷子睡覺,那多奇怪啊!我可是有家教的好女孩。”葉梓嬪忍不住嘮叨。


    “不忙著睡覺,先跟我來。”穩定的大掌牽住她,繼續往樓上走去。


    三樓暗黑無人,但是他並未停下,直直踏上通往樓頂的長梯。


    推開天台的鐵門時,整片高雄的夜空眨眼歡迎他們。


    “嘩……”無窮無盡的星海。“我一直以為高雄的空氣污染,看不到星星!”


    啊,這句話有點傷到在地人的驕傲,但是,看她一臉敬畏的神采,陸議善良地不予追究。


    “偶爾風大雲少的夜里,高雄的星星也會樂意出來和觀光客打個招呼。”他謙遜地回答。


    天台擺著幾張乘涼用的躺椅,以及收起來的大陽傘,地面鋪上馬賽克磁磚,擦拭得極為干淨,看得出經常被使用。


    這個社區以獨棟花園洋房為主,周圍的建物都是同樣高度,因此視野並未受到太大的阻礙。社區小徑旁植著綠樹,每戶人家屋前都有一座小庭院,各色鮮花在每個角落里繽紛綻放。倘若在白天觀賞,應該有另一番景致。


    他盤腿席地而坐,她倚在他懷里,兩人靜靜享受涼風與星夜的洗禮。


    “我的父母很早便不在了,我十四歲那年,伯父與伯母把我接過來同住,所以我等于是他們看著長大的。”他開口,低沉的嗓音在胸膛里隆隆震動。


    “噢。”這解釋了她心中的一個疑問。


    留下其它千百個。


    包括,今天為何突然綁架她來見他的長輩。


    “我已經向公司請調到高雄來。”他丟下一個小型炸彈。


    “為什麼?”她驚呼,挺身跪坐在自己腳踝上望著他。“董事長不是有意升你上來當經理嗎?而且公主下個月就要去法國念,最晚兩年就回來了……”


    你們兩人不是快苦盡笆來了嗎?


    她猶記得他和公主當初的約定,公主念完設計返國,陸議已經大位在座,他們兩個人可以結婚,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事實上,她最近在深思的一件事,便是她何時該和他分手?她不想將來還牽牽扯扯的,惹出一地心碎,結果她尚未來得及提,他竟然搶先一步,要放棄台北的一切回到高雄!


    葉梓嬪慌亂起來,這不是她預料到的狀況,她還沒有準備好和他相隔一整個台灣的距離……


    “有一些事倩我決定放下了,所以繼續留在台北已經沒有意義。”他的臉龐籠在夜色里,只隱隱約約看見幾道線條與影子。


    意思是說,他打算和公主分手嗎?


    “可是,我們在高雄並沒有分公司啊!”她的心亂成一團。


    “公司有意在高雄成立一個專門行銷機器與設備的子公司,我打算自動請纓,來這里打天下。”他靜靜望著前方。


    “可是,公主同意嗎?如果你是擔心董事長的阻撓,其實大可不必,公主……公主的心很向著你……”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有多干澀。


    董事長確實對他充滿了防備與戒懼,然而他總是能讓周晴澐屈服,瞧,他不就順利幫公主爭取到出國念的機會嗎?


    “周靜和我們兩個人的事,一點關系也沒有。”那雙黑眸在暗幕里灼灼放光。


    周靜當然跟“他們兩個人”沒關系,但是跟“他一個人”就有很大的關系了。


    “那,我只能祝福你了,你何時要正式調過來?”她低下頭,手指在大腿上收緊。


    “看著我。”她依言照做,夜光照出他嘴角淡淡的溫柔。“跟我一起來。”


    “什麼?”她愣了一下。


    “跟我一起來高雄。”


    “我?調到高雄陪你打天下?”


    “妳,嫁到我家陪我一輩子。”第二顆炸彈。


    奧嘰!腦神經響起一聲緊急煞車的尖鳴。


    “你……你……你……”葉梓嬪嚇呆了!後面的“說什麼”這三個字卻無論如何接不完口


    “我想娶妳。”他握住她的女敕荑,將她拉到跟前來。他的眼底深深刻刻,沒有一絲玩笑之意。


    “我們,才交往幾個月而已……”她的腦子糊成一片。


    “噢。”這是他唯一的回應。


    “噢?噢什麼噢?”她突然發怒起來。“你也太惡劣了!莫名其妙把我拉到高雄來看你伯父伯母,又跟我開這樣無聊的玩笑。”


    “倘若我只是在開玩笑,不會特地帶妳來高雄見我的家人。難道妳就不曾想過我們兩人會開花結果?”


    當然不曾!


    呃,也不是全然不曾,應該說,曾經“曾”,也曾經“不曾”……


    “哎呀,我都被你搞亂了,你為什麼忽然想娶我?”她煩躁地抓扯頭發。


    “妳為什麼會以為我是『忽然』想娶妳?”


    “不要再用問題回答我的問題!”她幾乎尖叫。


    他嘆了口氣,手爬梳頭發,似乎給她打敗了。


    “因為妳是我這輩子活到現在第一個想娶的女人。”


    她坐回自己的腳踝,就著月光審視這個男人。


    他臉上的挫敗是真實的,眼底的別扭也半絲不假,手中過度的力道更泄漏出他的焦躁。


    原來他也非常緊張!他很擔心她會拒絕他的求婚。


    心里忽然有一絲荒謬的笑意涌上來,這樣一個男人,善于安內攘外、開疆拓土,卻連最基本的示愛都說不出口。


    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愛她,她甚至不確定他為什麼想娶她。然而,她面對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會很努力不讓他的女人傷心。


    “嬪,我真的很想娶妳,嫁給我好嗎?”他輕聲懇求。


    在這一刻,她明白了自己的想望。


    她不很確定自己的抉擇終究是正確的,可是誰說得準下一年、下個月、下一天,世間又將會發生怎生的變化呢?起碼在此時此刻,她知道她的心想要什麼。


    葉梓嬪傾身上前,印下一吻。


    在百萬雙閃爍的星眸中,在盈盈微笑的白玉盤眼下,她偏了偏首,露出一個奪去他呼吸的美麗微笑。


    “好,我們結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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