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下)  第13章(1)
作者:凌淑芬
    “這一箱可以搬了嗎?”香娜愉快地走進來,指著一只放在窗台上,還沒有封住的箱子。


    “可以了,謝謝。”可可坐在客廳地板上,把易碎物品一樣一樣地用報紙包起來,放在紙箱里。


    “沒問題。”香娜幫忙用膠帶貼起來,抱起箱子走出去。


    “你確定不需要我幫忙嗎?”荻荻對于自懷的坐享其成有些良心不安。


    “你給我坐著!”可可瞪她一眼,把手邊裝滿的箱子用膠帶封好,用麥克筆寫上“易碎品”,推到前面一點的地方,拉來第二個空箱繼續打包。


    “我有沒有告訴你們,我以前住在附近?”香娜走進來,抱起可可剛才封好的箱子,輕快地走出去。


    可可悄悄在胸前伸起三根手指,荻荻搖搖頭,伸出四指。


    香娜又走了進來,這次抱起一箱比較沉的衣物。


    “我來幫忙。”可可連忙站起來。


    “不用了。”性格爽快的香娜揮揮手,一個人就把沉重的箱子抱起來,依然是小鳥般輕快的口氣︰“我比外表看起來強壯,以前苦日子過慣了。我以前住在附近,第一份打工的地方就是下個街角那里哦!”


    她又心情好地走出去,可可伸出四根手指,荻荻搖搖頭,確定她總共說了五次“我以前住在附近。”


    可可和死黨交換一個視線,兩人吱吱咯咯笑成一團。


    “你們笑什麼?”效率超高的香娜走進來,好奇地道。


    “沒事。我們只是覺得你好可愛。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會跟那個……唉。”可惡,說太快!後面的話可可趕快用咳嗽振掩飾。


    香娜了然地點點頭。


    “我知道。我怎麼會跟那個自私自利、麻木不仁,而且有時候幼稚愛耍牌氣讓人不教相信的辛玉衡在一起,對吧?親愛的,不要相信『愛他就是不要改變他』的傻話,開玩笑,他那種死脾氣維持三、四十年,誰受得了?找們女人愛上男人的第一刻就開始改變了,憑什麼他們可以悠哉過日子?”她受不了地揮揮手,抱起另一只箱子走出去。


    可可和荻荻面面相覷。


    不一會兒她又走了進來,這回把沙發推開,去拉一捆不重但頗長的布匹。


    “而且,好男人為什麼總是別人的?不是因為他們一開始就那麼,因為別的女人把他們變成好男人。”香娜宣布完畢,扛起布匹又走出去。


    “竟然還滿有道理的。”可可深思道。


    “我喜歡她。”荻荻決定。


    可可左看看右看看。


    “……等一下,東西都被搬完了耶!”


    荻荻陪她一起檢查,整間公寓竟然已經被清空。


    “她如果將來畢業找不到工作,可以去當搬家工人。”


    今天早上幫荻荻辦了出院手續,她們先到總部她未來的家看看。


    幸好來接待她們的不是瑤光,可可松了一口氣之余,又有些感傷。不曉得她和瑤光的僵局何時能化解……


    總之,看房子的時候,香娜正好放假,去總部找玉衡,三個女人一拍即合,于是香娜就跟著她們一起來搬家。


    可可本來還在想需不需要雇一台貨車,結果香娜回去開了辛玉衡的經典雪佛龍大貨卡,用來搬家正適合。于是三個女人決定不靠男人,憑她們自己的力量完成這個任務。


    事實證明,只要有香娜在,搬家果然是一件簡單的事。


    香娜走回來,望著一室的空蕩,滿意地點點頭。


    “咦?那里有個箱子我剛才沒看到。”


    荻荻車轉過頭去。


    “啊——我的寶貝!”


    這聲尖叫嚇到了兩個女人,荻荻感動地站起來。不行,動作太快,晃了一下軟軟地坐回去。


    “我來就好,你別動你別動。”香娜快步走過去試抱了一下。“哇!很重耶!”


    可可趕快去幫忙。


    “似乎我每次出現的時間都剛剛好。”


    那個陰魂不散的男人竟然又冒了出來。穿著正式西服的他輻射出更強的權威和自信,香娜和荻荻自動發出一聲女性化的嘆息。


    可可心頭飛飛地撲到他懷中。


    “你不是晚上才會回來嗎?”


    “會議提早了幾個小時結束。嗨,香娜。”他走過去輕輕松松抱起箱子,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香娜愉快地揮揮手。“我今天沒課,她們兩個說要搬家,我干脆一起來幫忙。”


    “怎麼不跟琳達說一聲,她會按排人手過來處理。”他環視空曠的公寓一眼。


    “別說了,大家一起來看看我的寶貝。”荻荻興奮地拿起刀片抓開封箱。


    “喂,現在不是拆箱的時候。”可可阻止她。


    “先讓你們看一眼,一眼就好。”荻荻央求地道,迅速掀開箱蓋。


    所有人集中過來,她獻寶的拿出一只銅塑雕像,很像放在可可工作室的那一座,只是這一座是一個男人,同樣苦澀的神情,被荊棘所纏繞。


    “這是同一個舊貨倉標到的,”她向可可解釋。“倉庫里總共有七座,我先帶了一座回來放你那里,另外六座實在搬不回來,只好用寄的。幸好出事那天還沒寄到,後來房東先生幫我把包裹收起來,放在他家里。”


    可可接過,愛不釋手的打量。“真的很漂亮,這一個大概要多少錢?”


    “有個收藏家朋友說,這七座加起來大概值五千塊,我當初的標金才一千元耶!被劃算吧?”荻荻模模她的銅雕,滿足地嘆了口氣。“他想買。我告訴他我會考慮一下。”


    南接了過來,在手中掂量幾下,沉吟半晌。


    “若我猜的沒錯,這應該是四十年代初期的作品,當時正值二次大戰期間,金屬原料昂貴,這銅雕的用料與雕工都很扎實,單個市價在七千到一萬美元之間,七座的總值應該有五萬美金。”


    “五萬美金!“三個女人同時大叫。


    荻荻不敢相信的抓過另一座。“而查理那個小人竟然想用五千美元把我打發掉!”


    可可皺眉。“你什麼時候標到的?”


    “就是上上星期四啊!你跟杰瑞約會的前一……咳。”


    南神色自若,不動如山。可可才沒心思管那些!


    “你在標到一批價值不菲的貨隔天,就有人闖進你家來,你難道不覺得太巧合了嗎?”她跳起來瞪住荻荻。


    荻荻茫然地看著她,“可是……”


    “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羅伯森?”


    “沒有,但是……”


    南開口︰“我想荻荻的意思,當時她並不曉得這些東西的價值,而且五萬美金……”


    “你敢說是小錢我就掐死你。”可可惡狠狠地道。


    “……確實是個誘因。”他平滑地改口。“荻荻,你不妨把那個倉庫的貨號給我,我可以幫你查查看它的前任擁有人是誰,或許會有一些線索。


    “不,某個人告訴我,我們應該相信警察,所以我決定告訴羅伯森。”可可堅定地望向好友。“荻荻,把倉庫貨號給我。”


    “可是我記錄的本子在箱子里,箱子在卡車上……”


    可可看了天花板一眼。


    “羅伯森?那個警探羅伯森嗎?”香娜突然開口。


    “你也認識他?”可可看向她。


    香娜干笑兩下。“之前我們還住在附近,玉衡『稍微』教訓了幾個想傷害我們的壞蛋,當時主辦的警察就是羅伯森,所以……哈哈。”


    可可馬上明白她的“哈哈”干笑是什麼意思,兩個女人互換心有戚戚焉的一眼,然後一起陰森地瞄向那個大魔王。


    南泰然自若,笑容迷人。


    “好了,要拆箱也得到了新家再說,走吧。”他招呼所有人上路。


    不顧其他人在場,他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印下一個溫柔的吻,可可的臉馬上通紅。


    身旁兩聲艷羨的嘆息再度響起。


    原來以為到了荻荻的新家,香娜也要回去了,沒想到她很夠義氣的留下來一起拆箱。


    正好若妮到公司找丈夫,不知听誰說了她們在七十樓,也下樓來看她們,于是拆箱大隊加了一名生力軍。


    “這個地方很不錯呢!”若妮站在窗前欣賞一下外頭的風景。


    可可點頭同意。


    窗外是紐約市城景,和從南客廳望出去的景色一樣,只是低了幾層樓。


    原以為他說找一間房間給荻荻,就只是一間而憶,顯然她忘了她男人做事喜歡大手筆。


    嚴格說來荻荻的新居確實是“一間”沒錯,因為這里承襲大龍頭喜愛的開放式空間,除了浴室以後都沒有隔間,只以屏風、盆栽或矮櫃來區隔。整間公寓寬敞明亮以白色為基調,一進來就有一份沁涼的感受。


    這里的空間已經比荻荻的舊公寓加上工作室更大,其中一半用來做為工作室完全沒問題。


    南極為細心,命人在屋子一角放了一張超大工作台,收放工具的櫃子也一應俱全,布匹甚至有專用的立架。


    其實她不是不感激的。


    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如果不是她,相信南對于一個叫荻荻的無名設計師也不會那麼上心。


    “這間會不會太豪華了?”荻荻有些不安地道。


    “這棟樓有上千間房間,我相信騰一間出來給你住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可可把某人說過的話依樣畫葫蘆搬出來。


    幾個女人或坐或站,開始割開封箱膠帶。荻荻不能搬重物,就負責替所有人泡咖啡,拿點心。


    廚房的冰箱一打開,什麼食物都有,甚至有魚子醬和松露。荻荻找出一包蘇打餅干,開了一罐魚子醬,替所有人弄了一盤豪華的茶點。


    “這真是我有過最華麗的一次搬家經驗。”香娜塞了一口魚子醬餅干,心滿意足地宣布。


    所有女人笑了起來。


    可可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問若妮︰“你不用去接小孩嗎?已經六點了。”


    “我叫開陽去接他們了。”她俐落地割開膠帶,把用報紙包好的易碎品——拿出來,放在桌子上。“男人不能太寵,偶爾也要讓他們接接小孩、分攤家務,他們才會明白我們的辛苦。”


    “沒錯。”香娜深以為然。“你們知道嗎?前幾天晚上,玉衡問我對結婚有什麼想法?”


    “噢!”荻荻感動地按住胸口。“他向你求婚了!”


    香娜瞄她一眼。


    “他問我對婚姻的『看法』!”她糾正,繼續整理手邊的一箱。“于是我就回答了︰『沒有法。』我才二十六歲,正在大學畢業,這個時候對婚姻能有什麼看法?真要談也是一兩年以後的事,等我找到滿意的工作,我弟弟進大學,生活步入正軌再說。”


    “很實際。”若妮點點頭,拆開一只雪花水晶球,拿在半空中搖一搖,欣賞雪花紛飛的景致。


    “然後呢?”憑可可對這七顆星星的了解,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她猜對了,香娜停下來,眼眯了一眯。


    “他告訴我︰『對啊!我也覺得這種事蠢得要命。想不通開陽他們在搞什麼!每個人好像非結個蠢婚,讓自己被綁住不可。我很高興你在這件事的立場上跟我一致。』”


    “噢——”其他三個女人立刻抗議。


    “我知道,我也很生氣!”


    正舉步踏進來的男人明智地在門口一頓。為什麼他出現的時間總是抓得很剛好?


    太遲了,所有女人已經注意到他。


    “我好像出現的不是時候?”他謹慎的說。


    “不,你來得正好。”香娜朝他走過去。


    南的表情很明顯的在考慮轉頭就跑。


    “我只是下來看一下你們安頓如何,並告訴可可晚餐在八點。”南直接往後退。“我樓上還有公事——”


    “沒關系,我需要一點客觀的意見,不會花你太多時間。”香娜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了回來。


    那個令許多人望而生畏、動靜皆驚的男人發現自己被一群女人包圍。


    他用眼角瞄一下自己和門口的距離,計算必要時候他可以用多快的速度消失。


    可可只希望他明白,他現在踩在一個非常薄的冰面上!南笑容不變,迎著她的眼底已經是濃濃的戒慎。


    香娜繼續說下去。


    “這個時候我們兩個剛做完愛——我說這個不會讓你不自在吧?”她看向南問。


    “完全不會。”南眼也不眨。


    可可同情到極點。


    他最不想听的事,大概就是自己手下的性生活。這跟爸爸听兒子的女友向自己抱怨他兒子在床上的表現差不多。


    香娜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往上說。


    “于是我就問他︰『如果婚姻在你眼中沒有價值,那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算什麼?只是一段單純的性關系嗎?』”


    “他反問我︰『單純的性關系不好嗎?』”


    “噢——”所有女人再度抗議。


    “我當然炸了,就告訴他︰『不是性關系不好,而是沒有女人願意自己只是一個可以提供性服務的對象。』然後我們兩人吵了起來,他認為我莫名其妙,我認為他無可救藥。從那晚開始我和他冷戰,到現在第四天了。”香娜莊嚴地宣布︰“我今天來公司,就是想問他要不要分手!”


    “分手?”可可驚呼。


    南的頭,極慢極慢地偏了二十度角,投向他手下心愛的女人。


    “就算不是分手,起碼也先分開一陣子,各自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香娜點點頭。“我雖然沒有立刻要結婚,但是我不排除將來結婚的可能性。如果他沒有這個打算,或許我該趁早離開他。”


    “這叫停損。”若妮對其他幾個女人點點頭。


    香娜的眼光轉向大龍頭。“你覺得呢?你做他的老板這麼久了,一定很了解他,你覺得我應該跟他分手嗎?”


    另外三雙目光炯炯盯住他,可可的手心都擒著一把汗。


    在這一生中遇過的各種危機里,南認為這一次最驚心動魄。


    他傾身拿過可可喝的那杯咖啡,啜了一口,一邊思索。最後優雅地把咖啡放回桌上,迎上每一雙目光。


    “在很久很久以前,玉衡還相當年輕,”事實上是衡某輩子的事。“我們在一個烽火連天的地方,四處都在打仗。當時天權和開陽在最前線沖殺,可是軍糧遲遲不送到。眼看再過不了一個月,全軍就要缺糧了,玉衡奉命帶著幾個士兵,輕裝簡從連夜奔回後方,去查補給線究竟出了什麼事。


    “最後他發現,原來另一國的人為了收漁翁之利,派了一隊快兵潛到我們後方,想一把火將軍糧全都燒了,讓我們後繼無力,他們好撿現成的便宜。玉衡他們趕到的時候,附近一些平民正在保衛那批軍糧。他們都是附近村落的一些壯丁,很清楚如果軍糧運不到前方,結果只有亡國一途。于是玉衡與所有存活的人聯手,將那群潛入的快兵殲滅了。


    “因為這個村落鄰近偷襲的國家邊界,村子里大多是老弱婦孺,他們知道將來一定會被屠村報復,于是村子里的人哀求玉衡送他們到安全的地方去。”


    “問題來了,因為前線戰事正烈,這批軍糧必須以最安全與最快速的方式送到前線去,只要中途再有一點差池,前線很可能會崩潰。”


    “玉衡面臨一個抉擇——他要遵守軍令,把軍糧安全地護送到前線,但犧牲一群老弱婦孺?或是違背軍令,不顧前線同胞的安危,冒著將來會被軍法審判的危險,送這群無辜的人到安全的後方去?”


    他的視線迎向每個女人,每個人听得目不轉楮,香娜的手早已緊緊按住胸口。


    “最後他做了選擇。他叫來自己的副將,把軍令和印信交給他,要他帶著僅存的士兵誓死把軍糧運到前線,然後他只身一人與村里的幾個壯丁,一起護送所有老弱婦孺到安全的地方去。”


    香娜呼出胸口緊繃的氣,其他女人不自覺都這麼做。


    “這一段路並不容易。我說過,當時到處都在戰亂,他一個人和不到十名的男丁,卻要護送八十幾個老弱村民到極遠的地方。他們一共走了二十六天終于來到一個比較平靜的地點,可是,就在他們要入城的前兩天,敵國的人得到情報,我國大將辛玉衡就在這一批難民之中。于是他們派出最好的殺手,精銳盡出,想狙殺玉衡,讓他不能再回到前線。”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香娜胸口揪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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