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搏命 第六章
好冰!
嘴才張,河水馬上涌進喉頭,鄔然趕忙閉嘴屏氣,腦海中疾掠過不知是誰的聲音──放輕松,要沉住氣,手腳並用的穩住身子……
全身繃緊,她下意識地照著那個蒼邁的嗓音所說的方法伸緊四肢。
湍急的河水彷佛直流向天邊,不過來到一處彎坡,水勢變得和緩多了,感受到這個機會,已經憋到肺快炸開的她伸手幸運的扯到一團野藤,手忙腳亂的攀上岸。
“嘔……咳咳……好痛!”嗆咳的動作扯到臉頰,她痛得眼淚直流。“都忘了才被人連呼了好幾掌,現在腮幫子鐵定又紅又腫。”雙手大攤,她平躺在地。呼、吸、呼、吸,待總算能平順連呼三口氣時,不由得恨聲起誓。
“這群壞胚,他們就別栽在我手上。”沒錯,她認出今晚的惡狼就是那天在林子里的其中之一。“絕對要將他們痛扁到連他們的爹娘都不認得他們……”
“唷!”
赫?!
“這麼狠呀?”
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小命,除了源源不斷的水流,夜色中,四周本該寂靜無聲,冷不防的竟听見有人出聲跟她回嘴。
“鬼呀!”放聲尖叫,她嚇得飛跳離地,跌跌撞撞的沖進不遠處的林子里。
表?
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焦如焚且一路追趕的孫別稔哭笑不得。
沒錯,看她逃得像在飛般神速,八成是將他視為夜鬼了。唉!無奈,救人心切,拚了命的在河里疾泳,再在附近飛奔尋蹤,他的氣力用盡,現在只能撐住自己不腿軟,根本沒力氣追上去。
砰,他索性癱在地上,省點力氣。
所幸,跑沒多遠,鄔然就想到那聲音挺耳熟的,慢慢慢慢停住狂奔,眼珠子一溜,抿緊嘴,思考再三,鼓起膽子又往回跑。不求證不行,萬一,真是他……
“孫大稔?”她細聲細氣的喊。
這麼輕聲?唉!可見她真被嚇到了。
深夜的寂嘆好嚇人,但,她反而更添幾分膽量。
“真是你嗎?孫大稔。”鬼是不會嘆氣的,不知是誰曾這麼跟她說過。
“可不就是我嘛。”
猛然間,她緊繃的情緒完全舒松開來。
“你干麼突然出聲嚇我?”加快腳步,見他像她初上岸時平躺在地,她的心跳漏了好幾拍。“怎麼了你?”
“下次,罵人時別太專心,否則就不能怪人腳步太輕呀。”他仰視著懸在樹梢之上的明月。“這種月光不會有鬼魅出現。”
“是嗎?”
“妳信我嗎?”
信!
直視著他的深眸,她幾不可感的微點頭,杏眸噙笑。
很奇異的是,她的默認,孫別稔全懂,雖然她沒說只字詞組。悄然間,不知何時在心頭封繭的蟲兒蛻變成蝶,而且是彩色的。
“妳是怎麼爬上岸的?”
“算我命大,水鬼沒撈到我,先被我攀到了岸邊的藤條。嘻嘻!”
“是呀,妳命真大。”
微笑,見他在瞧她,鄔然的唇角不禁再上揚一絲。啊!還瞧?被他目不轉楮瞧得臉紅心跳,她索性學他一樣躺在地上,仰首,賞著同樣的一輪明月。
“這種月色倒挺適合狼人出現。”
“狼人?”
“嗯,听說在好遠好遠的蠻荒地方,當圓月高掛時,會使人變了性子……”
“變成像狼一樣的人?”這傳說倒好玩了。“妳听誰說的?”
孫大稔的反應真快,但他的問題卻考倒她了。
“听誰說的呀……”鄔然陷入了沉思。
見她神色回異的沉默不語,一雙哀眸直勾勾的望著明月。孫別稔抿下嘴,出聲打斷她的苦思。
“別想了。”
“好。”
半晌──
“還在想?”
“嘖,我也不想這麼鑽牛角尖呀,可這腦子……都怪你啦!”要怨他倒是不必找理由,反正話就這麼月兌口即出。
“嘩,妳怨起我來,倒是毫不客氣。”
臉再紅,她笑得無聲,更添嫵媚之采。
見她氣虛羞笑,他也不咄咄逼人。
“想不想吃夜宵?”欣慰著她的大難不死,心一松,肚皮就造反了。
“這麼晚了……”老實說,她也餓了。“上哪兒吃?”
“街上找找,總會有得吃。”雙手一撐,他瀟灑起身。“怎麼這樣瞧我?”
“你……”
“怎樣?”
“你,就穿這樣睡?”
听她吞吞吐吐,孫別稔低望著自己,忽地笑了,倒也不遮不掩。
“不。”听見她房里有騷動時,才剛回房的他正打算剝光衣裳上床睡覺,心一慌,壓根就忘了套回外袍,結果,襯衣單薄,被河水浸得濕透,他幾乎是整個人現形了。
鄔然看得目不轉楮。
被她瞧個精光,他倒沒有不自在,只怕她回過神後會難為情,雖然,她也沒好到哪兒去,但她卻毫無自覺……慢點,怎會她盯著他瞧的神情不像挑逗,卻帶著幾分怔忡?
懊不會真被他的濕身給迷住了吧!
“妳要不要轉個身?”他好心提醒。
“喔。”
餅了一會兒。
“還不轉身?”他好氣又好笑的催著她。“我好將衣服擰吧點。”以防當真春光外泄。他是無所謂,真的是無所謂,只是怕她瞥見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往後不自覺的躲起他來,這就不好玩了。
“好。”
應了聲好,鄔然卻仍動也不動。
“鄔小然,妳是沒瞧過男人的身子?這麼好奇!”真要瞧,他干脆月兌光剝淨,讓她瞧個透徹。
“我是沒瞧過男人的身子呀。”
孫別稔聞言失笑。
她說得沒錯,是他調侃過了頭。
“你為什麼也跳下來?”她幽幽問道,“別說是有人將你扔下來的,我不會信。”
沒想到令她閃神的竟是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嘖嘖,真是!
“說嘛。”
孫別稔不想說。
“為什麼呢?”
听她怪腔怪調的語氣,他更是懶得廢話一堆。可是,她那兩坨在迷蒙夜色下顯得怪異的肥頰令他的心變柔、變軟了。
“說嘛說嘛,我很好奇。”
“我偶爾會夜泳。”
“夜、泳?”
“對啦。”
真的是這樣?
似水秋眸在幽幻月光下透著一絲賊兮兮的疑笑,鄔然沒再往下追問,只瞟了他一眼、又一眼、再一眼,直到他眼一翻,伸手朝她比了個旋轉的姿勢,她這才從善如流的轉過身,唇畔綻笑。
“妳還笑?”
“好怪。”她滿心疑惑。“你有沒有覺得我今晚的情緒很不同?”
“是很不一樣。”他還以為是因為瞧見了他的濕身哩!“想不想聊聊?”
“呵!連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呢。”住了口,她直瞪著發出聲響的草叢,心一下子又蹦到了喉頭。“好像……有人!”
孫別稔早听到了,快步走向她。
唯恐鄔小然落單會遭到不測,孫別稔佇在她身邊,兩人嚴陣以待,時間過得好慢。
草叢仍舊唏嗦作響。
濃眉輕擰,他決定反守為攻,上前去探探究竟是何方神聖這麼不上道,死守在幽暗的草叢中不肯現身。
“孫大稔?”
“別怕,妳待在我身後。”
鄔然也沒打算逞英雌,硬擋在他與草叢中間,只是……
“我好像看……咦?”興奮程度倏地上揚。“不會吧!好小的豬,真可愛。”
小豬仔昂首向他們,噗噗噗的叫。
孫別稔也看到了,啼笑皆非的他比她多了一層考量──小豬仔現身了,那,母豬呢?
“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有小豬出來夜游。來,過來。”窮極無聊,她蹲子朝扭著小的豬仔招招手,笑容可掬的哄著。
噗噗!
“快來呀。”
他無聲竊笑,等著她的招降被打回票。
見到那揮揚的細瘦五指,小豬竟興奮得號叫數聲,四腳朝她快步奔近。
“活見鬼了。”
“呵呵!真的有效哩。”
噗……噗……
牠越跑越近,孫別稔的警覺性也跟著提高,耳朵豎得筆直。直到一人一豬面對面,她將小豬仔高高舉起,而母豬仍未見蹤影,他這才逐漸安下了心。
呼,八成是只逃家的畜生!
鄔然沒他這麼多心思,竹桿似的手臂撐著小豬,搖搖欲墜,心里樂得很。
今天是什麼日子呀?她才驚險的撿回一條小命,就遇到牠。方才,他不是才說想吃夜宵,話才完呢,老天爺就賞她一頓大餐,未來的大餐,呵!
見她顧著跟小豬擠眉弄眼、愛不釋手,他的腦袋隱約犯疼。
“這……鄔小然……”
“是只小豬耶。”
“孫某雙眼仍舊清明,看得出牠是啥玩意兒,但請問姑娘妳將牠挾抱在腋下是何居心?”
“瞧瞧,瞧見沒呀?”喜孜孜的將豬仔湊向他,她一臉的詭計多端。“多粉女敕的肌膚,彈性又佳……”
“喔,牠是豬仔姑娘家?”
“不是啦,哎呀,你別打岔嘛。”跺跺腳,鄔然嬌聲抗議。“我計劃將牠帶回去,天天喂牠吃好、睡好,然後……嘿嘿!你知道的嘛。”
他知道?
“然後?”他一頭霧水。
“唉!當然是宰了加菜呀。”充斥著算計的笑眸亮得可疑。“難不成,你還有別的計劃?”
這……“沒!”
“那,我要將牠帶回去養。”
挑眉,孫別稔只訝于她的好心情與異常高昂的興高采烈。這只不速之客的去留與他無關,不過話說回來,無端的隨身帶只豬仔,還冀望牠能加菜,她會不會太不切實際了。
“好不好?”
咦?
瞧他茫然以對,鄔然睜大圓眼。“剛剛我說了一堆話,你都沒給我在听,對不對?”
“對。”
他直截了當的承認反倒令她愕然,原以為他應該會搖頭否認,至少,也是會敷衍個幾句。怔望著他,她嘆了。
“我似乎太強人所難了,對吧?”
“好。”
“嗯?”這是哪個問題的答案。
“養豬。妳說啥就啥吧!”
“真的假的?”她喜上眉梢。“這麼好說話?”
闊肩一聳,孫別稔似笑非笑,不動聲色的觀察她。果然沒錯,她興奮的精神就像回光返照,如今體力告罄,慢慢地,亢奮的氣息變得既緩且弱,也一直在揉眼楮。還有,她那脹腫且青紫相間的雙頰真的很礙他的眼。
噗噗。
“別吵。”她胡亂的手一揮。“噓!”
看吧!他猜得沒錯。
“困了?”
噘著因外力而變厚的唇瓣,她點點頭,忍住到口的哈欠。
“先找個地方歇……”建議止于無聲。見她實在倦極了,他往她身前一蹲。“上來。”
強睜著沉重的眼瞼,鄔然輕晃著腦袋。“上哪兒?”
比了比自己的背膀,孫別稔嘆道︰“我背妳。”
“欸……”
“別跟我辯,妳有本事走回去嗎?”他強勢的先打斷她可能會有的哩巴唆。
雖然狂放慣了,可他平時卻也謹守分際,絕不拈花惹草、自找麻煩。只不過,對她,他容許自己有點小偷步,更何況她的疲態已流露大半,就算用爬的大概也爬不回客棧。
秀氣的連打兩個哈欠,鄔然累得沒法子思考,更樂意有人自願當背夫。
“我的腳好像沒感覺了。”逐漸呆滯的眼神晃過小野豬那極具誘惑的,正巧,牠也盯著她瞧。“我不想撇下八戒。”
八戒?
這麼快就替牠取了名,他就不信,她真有勇氣將牠給烤了、啃骨剝肉的吞進肚里,恐怕,往後若有人敢動牠的腦筋,她會跟對方拚了。
“八戒無依無靠……”就像她。
混沌的腦子突然竄過一抹悲從中來的酸楚,她吸吸鼻子,卻沒力氣再去想東想西了。
“牠會跟上來。”
“你確定?”
“試試看不就知道了。”
這話倒沒錯。
搭著他的厚肩,她沒想太多,藉助著他的腕力趴靠上他身後,不假思索地將面頰貼在他的頸背。倏地,輕呼一聲,再小心翼翼靠回去。
“怎麼了?”
“痛!”興奮過度在先,倦疲累極在後,她都忘了還沒消腫的兩坨豬頭肉。“這下子,我跟八戒應該像個七、八成了。”
噗!
八戒似乎也覺得有趣,但,孫別稔笑不出來。
黑眸疾掠過冷酷無情的寒戾,他抿下嘴。“回去後,讓成叔給妳拿點藥敷。”
“嗯。”
靜默中,胸背相貼的兩人數著閃爍的耀眼星光走向回去的路,而八戒也極有靈性的,不待招呼就一路尾隨。
“牠有沒有跟上來?”鄔然附在他耳畔,細聲問。
噗,噗!
孫別稔嘆笑,“呵!八戒真的跟上來了哩。妳的大餐別忘了分我一份。”
“好,沒問題。”
一段只有枯葉剝碎的細瑣趕路聲,四周一片清冷,只听她又吁嘆著氣。
“孫大稔。”
“怎麼了?”
“我要睡著了。”連番折騰,她困到連說話時,眼楮都睜不開來。
“睡吧!”
“喔,偷偷跟你說,我、我好想……她。”
他?
孫別稔輕愕,微生不悅。“誰?”
“我也不知道她是誰,不知為何,腦子浮著好多影子,但就只有她,一直一直的糾纏著。”提到心里的無助,喉頭又溢滿酸澀。
“別再想了。”他的怒火在沸騰了。
“可是,在房里時,我好怕,怕就這麼被那壞人給……我怕還沒來得及將事情全想起來就被他……更怕再也見不到你,又沒法子掙月兌。”將哭花的臉更深埋進他的頸窩。“萬一真被得逞,連家都回不去了。”
恍恍惚惚,鄔然完全沒意會到自己無心中所流露的悲慟與愛戀,但他听出來了──一清二楚。
慢慢地,她開始憶起過往的點滴,也算是好事吧!可是,他寧願她一輩子都欠缺那一小段的記憶,也不願她的恢復記憶是因為刺激過大。
他怒極,卻忍氣保持語調的平和。那些人,罪該萬死!
“都過去了。”
“真的?”
“嗯。”對她而言,這事確實已落幕。但,地獄的大門已經為那群人敞開。
孫別稔的保證,鄔然堅信不疑。
又是一段靜默卻各自思潮洶涌的趕路。
“孫大稔。”
大聲嘆氣,他反手拍拍她的臀。
“怎麼了?”老這麼嘟嘟噥噥的貼著他的脖子吹氣,她是還不想睡呀?
淚水雖止,但心中的酸澀仍未消退,她勉強抬頭,無奈睡意過濃,不覺將環在他肩上的臂膀縮了縮,再偷偷俯上前去舌忝他一口。呵呵!
“味道如何?”他也發現了她的小游戲。
“咸咸的,有河水的味道、水藻,還有一點點的魚味。”悠然細數,聲音越來越輕。“我餓了。”
“妳想吃什麼?”
孫大稔!
呵呵!唇畔含笑,鄔然的眼瞼完全張不開了。
“鄔小然?”
“啊?”
“還沒說,妳想吃什麼夜宵?”
這還要問呀?
“烤……孫別稔……”輕微的鼾聲隨著她的決定飄進他耳里。
原來,她開始對他起了念頭呀?孫別稔心中泛喜。可是,烤他?要他深受火炙之苦,嘖嘖,沒想到她的心這麼狠。
“找個花好月圓的良宵,我一定自動束手就擒。”吹著口哨,他爽快應允。“只要到時記得對我眨眨眼,鄔小然,好不好?”
“喔……好!”
噗,噗!
這會兒,無聲勝有聲,兩人雙腿一只豬,伴隨著月光走在回客棧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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