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天空，微風輕拂，周遭偶爾傳來孩童們的嬉笑聲；一旁則坐著幾位穿著類似服裝的男女，有的吊著點滴、有的坐在輪椅上，這里是位于醫院頂樓的病患休息區。


    而醫院里面，白色的內部基調混和著藥水味，這便是醫院的特色。


    小護士黎庭庭就是在這樣的環境工作。


    雖然她每天都過得很忙碌，但是熱愛護士工作的她一點兒也不覺得累。因為可以為病患服務，讓他們忘卻病痛、展開笑顏，是她最感欣慰的事。


    唯有……


    “黎庭庭，506病房你巡視過了嗎？”


    護理長來到黎庭庭面前，雙手叉腰說︰“家屬向我投訴，他們上午有事離開半天，還特別交代你要留意，可你怎麼連病人的尿袋已經滿了都不知道呢？”


    “尿袋？”黎庭庭想了想，“我有注意呀，您看我還有記錄，半個小時前才不到三分之一滿呢！”


    “半個小時！”眉一挑，護理長忍不住搖搖頭，“你知不知道腎髒病患的排尿量不太一定，再加上藥物影響，有時排尿量會突然增加。”


    “呃……對不起，是我疏忽了。”黎庭庭才剛來這間醫院工作不久，因為年資最低，老是被其他同事還有護理長使來喚去，但她總是逆來順受，心想病人為重，能為病人服務就是她念護校的理想與宗旨。


    “你每次都這樣怎麼行呀？”護理長搖搖頭，“今天內把這疊資料整理好。”


    “今天？！”黎庭庭看著這份厚厚的資料，也只能吐口氣，準備加班了。


    當她抱著資料來到電腦前，剛要坐下，就見其他護士倉皇奔進了護理站，氣喘吁吁地說︰“護理長、護理長，听說韓老夫人又要來住院了！”


    護理站內的另一位護士聞言立即站了起來，“你是說那位淨愛找麻煩、挑咱們毛病的老巫婆？”


    “什麼老巫婆，你們嘴巴能不能放干淨點兒？虧你們還是需要很有愛心的護士。”護理長瞪著她們，“如果讓外人听見像話嗎？”


    “護理長，不是我們沒愛心，而是那位韓老夫人太難伺候，我們之中沒有人沒被她罵哭的。”護士們各個垂著腦袋，小聲抱怨。


    黎庭庭疑惑地看著她們，初來不久的她沒見過她們口中的韓老夫人，至于她如何難伺候似乎也與她無關。


    “別忘了，她是我們醫院的VIP，不好好照顧，咱們都有事。”


    “護理長，這次我絕對不行，我手上病人很多的。”有的護士開始撇清。


    “我也是……”其他人也跟進。


    “你們都這樣，難道要我去？”護理長僵白了臉。


    “不是的，而是……”非常有默契的，大伙的目光同時轉向黎庭庭，“她好像還沒照顧過韓老夫人呢。”


    “黎庭庭才剛來不久，如果犯了大錯怎麼辦？”護理長直覺不妥。


    “也不能因為這樣，就不讓她試，這對我們太不公平了。”群起的抗議聲直轟著護理長的耳膜，倒是黎庭庭一臉茫然地看著她們。


    護理長遲疑了會兒，隨即說︰“蔡玉琦，由你負責，黎庭庭做你的助手。”


    “什麼？我……”蔡玉琦一臉不悅。


    “等黎庭庭上手之後，我再評估看看是不是能交給她，你們都別再說了。”護理長皺著眉念了幾句後就離開了。


    蔡玉琦咬咬下唇，轉身對黎庭庭說︰“跟我來，我們得陪同醫生去接韓老夫人。”


    “是。”黎庭庭站了起來，望著自己手上的資料……唉，算了，還是病人要緊。


    和醫生會合之後，他們一同坐車出發，當到達韓公館後，黎庭庭看著偌大的庭院、豪華氣派的鐵鑄雕花大門，不禁嘆了聲，“哇……好大的房子。”


    “房子大、派頭大、脾氣更大。”蔡玉琦提醒她，“你可要有心理準備。”


    “好，我知道。”黎庭庭點點頭，見大門被拉開，韓家的管家笑著上前迎接他們。


    “我們老夫人正等著你們呢，請跟我來。”管家旋即領著他們來到韓老夫人位于一樓的房間。看見韓老夫人，黎庭庭發現她雖然身體虛弱，但雙眼精銳有神，被她盯上的那一瞬間，她全身還不自覺發毛了！


    “老夫人，我先替你檢查，如果沒問題，就直接回醫院。”醫生客客氣氣地走到韓老夫人身旁，除了幫她听診外，又量了血壓與心跳。


    “怎麼樣？我是不是快死了？”韓老夫人問著他。


    “老夫人，您真愛說笑，除了雙腿行動不便外，其他都還不錯。”醫生誠實回答。


    “意思是我根本不必去醫院？”老眼輕輕一揚，韓老夫人爍亮的瞳光直盯在醫生臉上，“其實我也不想常去醫院，這次是為了我這雙腿才走這一趟。”


    “我知道，我們醫院來了位不錯的骨科醫生，可以讓他看看。”醫生將診療的器具整理好，“我們現在可以出發了。蔡護士，你還不過來推輪椅？”


    “我來好了。”黎庭庭知道自己“菜鳥”的身分，可不想讓人說閑話。


    于是她走上前，見老太太腿上的布毯有點滑落，連忙溫柔地為她拉上鋪好，還對她笑了笑，“如果我推得太快還是太慢，都可以跟我說。”


    去醫院這麼多年，韓老夫人還是頭一次遇見會主動跟她說話的護士，不禁多看了黎庭庭一眼。


    到了庭院，管家正在開啟鐵門，一名穿著工作服與塑膠雨鞋的高大男人剛好推著鐵制工作車經過，突地掃起一陣風，將車里的土砂朝他們吹了過來。


    醫生和蔡玉琦非常主動地往旁邊閃，嘴里還直罵著，“怎麼有人把砂子車推來這里？”


    只有黎庭庭趕緊站到老夫人面前替她擋砂，自己則閉上雙眼、抿緊唇不讓它吹進眼里、嘴中。


    直到風停了下來，她才睜開眼，“老夫人，您沒事吧？”


    韓老夫人難得露出微笑，“我沒事。”


    “那就好。”黎庭庭又拍拍她身上的砂土，在轉過身的剎那卻見剛剛那位穿著工作服的男人蹲在地上撿拾著從工作車上被吹落的小鏟與幾把枯枝。


    “我幫你。”枯枝被吹散一地，黎庭庭想也不想就走過去幫他撿了起來。甚至主動從工作車上拿塑膠布蓋將車頂蓋上，笑著對他說︰“這樣就不怕再起風了。”


    才抬頭，她便發現這位工人有張極俊魅的五官，但為何他微斂的眼中滿是心事？如果他能笑一下應該會更好看吧？


    “黎庭庭，你怎麼這麼多事，跟一個工人有這麼多話聊嗎？車子已經發動了，還不快點推老夫人過去？”蔡玉琦對她喊道。


    “哦，是。”黎庭庭猛地回神，趕緊跑向韓老夫人，對她彎腰道歉，“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韓老夫人只是閉上眼，什麼話也不說，不知在盤算些什麼。


    黎庭庭心想她該不會是生氣了吧？旋即她推老夫人上車，在車上還不忘為她量量血壓、按摩雙腿。


    偶爾抬頭，見韓老夫人舒服地閉眼休憩，她這才放心地微微一笑。


    下車後，蔡玉琦故意對她說︰“喲，你還真會獻殷勤，以為人家會給你什麼好處嗎？別想了，她可摳門著呢！”


    “誰說對人好就是想要好處，這不是我們應盡的職責與做護士該有的愛心嗎？”黎庭庭最討厭別人誤解她。


    “是呀，你夠天真！”


    韓老夫人此時已自行推著輪椅來到她們身後，听見了她們的談話，對黎庭庭也有了另一番認識。


    將韓老夫人送進病房之後，韓老夫人只要求黎庭庭一人留下。


    聞言，蔡玉琦掩唇一笑，對黎庭庭附耳說︰“等著吧，有你好看的。”


    待其他人都退下後，黎庭庭走向韓老夫人，笑臉盈盈地問道︰“您需要什麼嗎？這一路上都沒喝水，口渴了吧？”


    “你好像不怕我？”韓老夫人用一雙利眸瞅著她，“一般人都不敢跟我說話，能避開就避開，難道你沒發現？”


    “是沒錯啦，可是老夫人您又不是妖怪，更不會吃了我，而且，我該做的工作還是得做啊。”老夫人雖然給她的第一印象有些嚴厲與駭人，但相處後她發現老夫人不過是想要有人多多關心她而已。


    “哦，我可是很煩人的，你做不好我肯定會告訴你主管的，你不怕嗎？”韓老夫人故意這麼說。


    “怕也沒辦法，或許是因為我比較笨，所以經常挨罵，不過，如果老夫人可以給我時間學習，我會愈做愈好。”她又露出招牌的甜美笑容。


    單親家庭的她，從小見媽媽為了養育她早出晚歸的工作，面對外人總是笑容滿面，只有她知道媽媽只是將淚水藏在心底。久而久之，她也學會了用笑來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但奇怪的是，或許是笑多了，哀愁也就不值一提了。


    如今她開始工作了，可以為媽媽分擔家計，這讓她感到非常欣慰。


    “什麼？你常被罵，誰罵你？”韓老夫人對她印象不錯，可不容許自己喜歡的孩子無緣無故挨罵呀！


    “這……”她慌張地搖搖頭，“是我做錯事，的確該罵，所以如果您看見我做錯的時候，盡避罵我沒關系。”


    “你還真是奇怪，叫別人罵你？”韓老夫人嘖嘖兩聲，“過來給我捶捶背。”


    “是。”黎庭庭立即走向她，雙手輕巧地在她肩上按壓著。


    “嗯……不錯，手勁夠卻不重，很舒服。”閉上眼，韓老夫人靜靜地享受著這份舒服的感覺。過了半晌，她拍拍黎庭庭的手，“好了、好了，手酸了嗎？”


    “不會，其實在這里照顧老夫人我很快樂。”她發現待在這里要比在護理站開心得多。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了雨滴聲，黎庭庭立刻走到窗口看了眼，“剛剛天氣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下雨了？”


    “天意哪能算得準，下就下吧，涼快些。”


    “我把窗關小一點，雨灑進來就不好了。”黎庭庭趕緊將窗戶關小，拉上窗簾。


    當她回到老夫人身後繼續幫她按摩時，竟看見之前在韓家遇見的那位工人走了進來。因為遇上了突如其來的大雨，他不但淋濕了大半，衣角還滴著水珠。


    “天，你的衣服都濕了，病房里有空調，你會著涼的。”黎庭庭提醒他。


    “沒關系。”


    “怎麼會沒關系？”她轉向老夫人，“老夫人，我去幫他弄件干淨的衣服來。”


    “好，你去吧。”老夫人揮揮手。


    黎庭庭隨即走出病房，老夫人這才對那名男子說︰“季彬，你要這樣到什麼時候？成天在前庭後院弄那些花花草草的，會有什麼前途？”


    “這樣的生活很好，自在又輕松，也沒什麼壓力。”微微斂下眼，他那微黯的眼中帶有幾許無奈。


    “就因為那件事，你打算一輩子放逐自己？”老夫人搖搖頭。


    “不單是，而是我喜歡現在的生活。”他將手中提的東西放下，“是您最愛吃的海鮮粥，還熱著呢！”


    “粥冷了熱一熱就好，可是你那顆冷卻的心呢？難道再也燃燒不起來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呀。


    “我能力不足，只會害人，空有熱情又有什麼用？”


    “這件衣服可以嗎？”黎庭庭突然走了進來，手里拿了一件干淨的衣服，“是在樓下福利社買的，不知合不合身，湊合著穿一下吧。”


    她拿到他面前，“趕緊換上，感冒就不好了。”


    “不用了。”他並沒接受，只是回頭對韓老夫人說︰“您趁熱快吃，我先回去了。”


    見他就這麼走了出去，黎庭庭非常不放心，“老夫人，這衣服怎麼辦？外面很冷的。”


    “你追過去吧，一定要讓他把衣服換上。”韓老夫人嘆口氣說。


    “好的。”黎庭庭拿著衣服追了出去。


    幸好這間醫院她熟，抄了近路從安全梯下去，正好堵上了他，“這位先生，韓老夫人要我追上你，勸你把衣服換了。”


    “我說不必了。”他推開她，繼續往前走。


    黎庭庭踉蹌了幾步，不肯放棄地又跟上他，發現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濃濃的愁緒仍在，“你要讓韓老夫人擔心嗎？看得出來她是個非常體恤下人的主人。”


    她這句話果真讓他止了步，又看看她雙手捧著的衣服，這才接過手，“謝謝。”


    “去換上吧。”她指著旁邊的洗手間。


    “這……”原是想應付她一下，沒想到她還要等他穿上！他皺起眉看著衣服，心想這護士太閑、太多事了，看來他若不換上，她是不會放棄的。


    沒轍了，于是他面無表情地走到洗手間，以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並用面紙擦拭了一下臉與頭發。


    黎庭庭驚愕地看著走出洗手間的他，此時他已換下了一身舊工作服，也稍稍整理了門面，才發現他不但長得好看，連身材也很棒，是個標準的衣架子。她露出微笑，“嗯，果真人要衣裝，你這樣好看多了。啊，請你再等一下。”


    突然想起什麼，她跑到醫院的服務站，再出來時手里已多了把傘，“這借你，下次來看韓老夫人的時候記得帶來喔。”


    已將自己埋在冰冷世界中的他望著她那抹既熱情又直接的笑容，還真是不太習慣，于是朝她點點頭之後，便快步離開了醫院。


    “這人怎麼這麼沉默寡言，他心底究竟藏著什麼事呀？”輕吐了口氣後，黎庭庭便回頭朝病房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