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開玩笑的愚人節  第十章
作者:樓雨晴
    他,沒有童年?沒有童年?!


    這個問題嚴重地困擾了他。


    那一天,裴季耘首度帶女友回家見長輩,想也知道,場面絕對不會有多愉快,這麼精彩的好戲,他豈可錯過?


    他一早就回去嗑瓜子,等著看一出棒打苦情鴛鴦的戲碼,不曉得那個從未違逆過父親大人的乖兒子會怎麼處理?真是期待啊!


    意外的是,那些灑狗血的劇碼,通通都沒有,性子溫和的裴季耘既沒氣質盡失地跳起來與父親對陣叫罵,也沒含淚與親親女友分手,從頭到尾就是一尾病貓狀,


    愛困地晾在一旁陪他看戲。


    喂喂喂,那是你的女人耶,你就放她去自生自滅哦?有沒有搞錯!


    漸漸地,他看出端倪。


    這是他們共同的未來,所以,裴季耘放她去用自己的方式求得他家人的認同,這是她該做的,在愛上他時,就該有這樣的自覺,為她而和父親撕破臉,對她未必就好,只會造成父親與情人之間更深的裂痕。


    這小子,狡猾!


    最最出乎他預料的,是從不忍令父親失望的裴季耘,頭一回不顧父親的反對,堅決表明了立場,一場“活在當下,擁抱真愛”的即席演講,精彩得他差點要跳起來替他拍手、放禮炮。


    安可、安可!容他吹聲口啃,這死小孩終于有前途了,活到這把年紀,就今天看他最有個性,早這樣不就好了嗎?他就不會看他那麼礙眼了。


    听到那些話,他真的重重松了口氣,這小子,總算懂得為自己而活了!


    有時候真的很火大,不論幼時他怎麼惡意欺負,笨小弟就是不告狀,默默忍


    受,笨得讓人抓狂,就連後來他說了那句一山不容二虎,裴季耘也真的就順了他的意搬出家里,氣得他差點七孔流血。


    這笨蛋到底有沒有腦袋?一下為這個人想、一下為那個人想,周遭那麼多人,他顧得完嗎?他幾時才要為自己想一下啊!


    他只好不斷的逼,逼出裴季耘忍耐的極限,逼出他的反擊,逼出一個人自我防衛的本能!


    然後,裴季耘上樓前,突然像在思考什麼,意味深長地對他說︰“哥,喜歡一個人要讓她知道,你這樣,她會無所適從的,在喜歡的人面前,不需要多余的驕傲和尊嚴,至少,給她一記擁抱。”


    盯著消失在樓梯口的身影,他內心是震蕩的。


    他,讓喜歡的人無所適從了嗎?


    一直以來,他都是用著自己的方式,去捍護他在乎的一切,不管是對裴季耘,還是對葉心黎,不一定要讓他們明白,反正他自己知道就好了,刻意昭示反而虛偽。


    可是這樣的他,和專制的父親又有什麼差別呢?愛人的方式有千百種,重要的還是要能產生共鳴與互動吧?


    會不會他愛人的方式,也讓人無所適從了呢?葉心黎不明白他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嗎?他每一聲氣吼,背後都是最深的牽掛……


    那個有時看來好傻氣的女人,每次都挨他白眼,卻還是每夜堅持為他念童話故事,因為她看穿他心靈的最深處,一直藏著當年那個孤單寂寞,被父母忽略的小男孩,雖然他外表一副剛烈頑強的死樣子。


    這又何嘗不是她愛他的方式?起碼他感受到了。


    也不曉得是哪根筋不對,他邁步上樓,連門也沒敲就直接扭開門把,無視于相擁著猝然分開的男女臉上的困窘及紅腫雙唇,劈頭就丟出一句︰“裴季耘,你知不知道嚕嚕米是什麼鬼動物?”


    “嗯……河、河馬吧!”裴季耘有些尷尬,畢竟不是天天都有被“捉奸在床”的經驗。


    連他都知道?“那史努比呢?]


    “狗啦,你到底有沒有童年?”安絮雅沒好氣地回答。打斷人家的好事,就為了問這種奇怪的鳥問題,難怪她要不爽了。


    “了解。”裴宇耕點頭。[請繼續。”有禮地退出去,順便幫他們鎖好門。


    原來,他真的沒有童年。


    開車回家的途中,他腦海一直回繞著裴季耘那句話——


    在喜歡的人面前,不需要多余的驕傲和尊嚴,至少,給她一記擁抱。


    他強烈的想回去擁抱那個會為二十七歲的他,講床邊故事的女人。


    回到家,開了門,一盞柔和的燈光沒有意外的迎接他,不論多晚,無論何時。這盞溫暖、這束溫柔,全年無休。


    他的眸光跟著暖融了,望向沐浴在燈光下,等待著他的柔和笑顏。


    她真的不特別絕艷,但是這一刻,清雅的小瞼看在他眼中,就是美極了!


    就像裴季耘所言,心動如果有跡可尋,那就不叫愛情了。


    若說裴季耘找的,是一個知道他不快樂、並且能帶給他快樂的人,那麼他裴宇耕找的,就是一個知道他孤寂,能夠溫暖他的人。


    “回來啦!”她淺笑,迎上前。“我知道你吃不太慣你家的菜色,我留丁點宵夜給你,你等一下哦,我去把菜熱一熱。”


    她轉身鑽進廚房里,他看著那個為他忙碌的嬌小身影,輕輕地走上前,由後頭環抱住她。


    葉心黎僵直身體,有些錯愕。“發生什麼事了嗎?你怎麼、怎麼突然!一


    這種輕憐蜜意的擁抱,當下教她受寵若驚,懷疑他哪根筋不對。


    他表情不甚自在,氣悶地低哼︰“想抱就抱,誰規定一定要有什麼天災人禍!”


    帶些惱羞成怒,他松開手,像要掩飾什麼似地轉身想走。


    死裴季耘,唬爛他!


    什麼給她一記擁抱,結果她竟一副撞了邪的驚嚇樣!


    才剛跨出步伐,一雙縴細小手纏摟上他的腰,他感覺到她小臉揉膩著他的背,


    嬌嬌軟軟地說了句︰“謝謝你,宇耕。”


    “謝什麼啊?我又沒怎樣!”他五官僵僵的,表情不知該怎麼擺。


    “有,你讓我感動。”


    她一點也不介意他可能的嘲弄,連表達感受都是單純誠摯的,從不避諱敞開真心讓他看見,就這一方面,她比他勇敢得多。


    他,一直都不如她,一直。


    一個剛強,一個嬌柔,然而長久以來,他都輕易地讓她掌控了悲喜,事實上,一直都是她在讓他感動。


    他轉過身,密密地回摟她。


    ……好吧,他收回那句話,裴季耘說的,還是有那麼一點道理的。


    [……然後呢,王子這個英勇的屠龍英雄就進入城堡,吻醒了沉睡一百年的公主,從此,王子和公主就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枕在她腿上的裴宇耕打了個呵欠,沉下眼皮。


    雖然那句“王子和公主就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她昨天講白雪公主時說過,前天講灰姑娘的時候說過,大大前天講青蛙王子的時候也說過,大大大前天……


    唉,原來騙小孩子的故事這麼沒創意。


    不過還是成功地讓他有了睡意。


    葉心黎輕輕挪開他的頭,將床頭燈的光源調弱,在他身邊躺下,裴宇耕挪了子,摟近她,將頭靠在縴肩上,模糊咕噥︰“找個時間,陪我回家見爸媽。]


    “啊?”稍大的動作,震掉了他才剛有的少許睡意。


    他懶懶地撐開眼皮。“被鬼打到啊?]


    “你剛剛!!說什麼?”睡糊涂了嗎?


    “說你被鬼打到。”他沒好氣地。“干麼那麼驚訝?我爸媽又不會吃人。]


    “不是啊,你不是很忌諱我和你的家人接觸嗎?怎麼會突然!”她驚嚇得語無倫次了。


    [請解釋一下你那是什麼口氣、什麼暗示?見不得光的地下情婦?”口氣哀怨


    的咧!


    “不是嗎?”她答得小心翼翼。


    以為他會發火,沒想到他居然放聲大笑,笑得渾身震動,差點跌下床。


    “拜托,姓葉的,你有空也照照鏡子好不好?你全身上下除了聲音,哪一點夠格當情婦啊?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什麼嘛,真過分!她不悅地噘嘴。“那不然呢?”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


    “以前不帶你回去,是因為我家死老頭超沒人緣,小孩讓他抱了都會哭,你膽子又只有細菌那麼大,我可不想害你去收驚。”他本來還打算拉她去公證把婚結一結,老頭同不同意是他家的事,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都無所謂。


    但是裴季耘的事,讓他領悟到她愛他,她就必須有為他們的未來努力的決心,她下見得有他想的那麼脆弱,他連問都沒有,又怎麼知道她不想做、做不到?他的女人可不比裴季耘的差!


    她有那個權利,去爭取她想要的祝福,在她什麼都還沒做時,就否決了她努力


    的空間,對她並下公平,以她的個性,絕對下會希望他為了她和家人鬧翻。


    反正,再怎樣都有他在身邊顧著,他可下會像裴季耘那只下像話的病貓,放自己的女人和老頭廝殺,老頭要是做得太過分,他連桌子都敢掀!


    “那那那!見你爸媽要干麼?”問得極呆。


    他坐起身。“廢話,當然是結婚啊。”


    “結婚……”她跟著坐起,聲音揚高幾度。


    裴宇耕挖了挖耳朵。“你不是想生小孩嗎?不結婚怎麼生小孩?你以為我會讓自己的小孩成為私生子?”


    簡單的三兩句話讓她明白,雖然他嘴上從不承認,但私生子這個身分一定帶給他極深的傷痛,他不要自己的孩子也去承受他承受過的那些。


    “那天我提的時候,你又沒表示什麼……”還以為他是故意扯開話題,避而不談。


    他白眼一翻。“生小孩也要燈光美、氣氛佳好嗎?你以為像生蛋,簡簡單單就孵出來丁哦?我忙得快斷氣,不是準備挪出時間處理我們的事,難道還會是無聊練


    體力嗎?”


    而他,卻什麼都沒說,總是默默地為她做著一切,即使是她再不經意的一句話,他都認真的看待,就像對她的感情一樣,用著他的方式在守護、珍惜著,層層戲謔言行的包裹下,是一顆對她再真不過的心。


    “可是;︰那這樣,你未婚妻怎麼辦?”


    “未婚妻?”像听到外星球語言,他奇怪地反問︰“哪一個?”


    “還哪一個?杜小姐啊!”難道他還有很多個?


    “那個哦?是老頭耍的商業賤招啦,人家早結過婚了,正很努力在補七年前碎掉的那片鏡子,也不曉得她在ㄍㄙ什麼,老公都快變成別人的了,我直接一腳給她踹回前夫那里去,省得成天在我面前耍哀怨,看得煩死了……你又在笑什麼?”干麼突然傻笑?很詭異耶!


    他沒有未婚妻,所以他們在一起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他一直都是她的……


    葉心黎開心地撲抱上去,在他臉上亂無章法地胡亂親一通。“宇耕、宇耕、我親愛的宇耕!]


    裴宇耕沒防備,冶不防被撲倒,差點一頭栽到床底下。“喂喂喂,你餓虎撲羊啊,這麼饑渴。”


    她根本不理他那張壞嘴,嬌聲直嚷︰“我要嫁給你,一定要!]


    “是是是,我娶。”八百年前就認命了。


    她甜甜笑著,將臉埋進他頸項,依戀地揉揉膾贈。“宇耕、宇耕、宇耕……]


    “你叫魂啊?”


    她搖頭。“只是這樣喊著你,就覺得好幸福哦!”


    [呆頭呆腦!”他輕哼,回摟她的力道卻好緊,泄漏了言不由衷的感動。


    真正與他的家人接觸,葉心黎才發現,裴氏父子之間的問題其實沒有想像中的糟糕,怎麼說呢?


    本來她以為自己不會太好過,但事實上,裴昌彥對她的態度,比她預期的好太多了,至少比起安絮雅,她並沒有被刁難到什麼。


    他知道兒子張狂的個性,只有她管得住,也只听得進她的話,她會是那個最適合他的人。他考量到了兒子的需求,其實,他並沒有裴宇耕口中那般勢利。


    他現在對她簡直比對親生兒子更好,三天兩頭打電話要她回去走走,陪他聊天、吃飯。


    如果真的不當裴宇耕是兒子,干麼要對他喜歡的女孩這麼好?


    這又何嘗不是愛屋及烏?


    再說到裴宇耕,再也沒人比她更了解了,他這個人就是硬在嘴巴上而已,事實上,他對那個家、父母、以及手足,都有一分放下下的責任感,不論他如何抵死否認。


    要不然,他當初干麼要跟著出國,就近照顧裴季耘?


    要下然,他明明不曾執著家業,干麼還要一肩扛起,把自己累得半死?內心深處,他也是渴望得到父親認同的吧?.


    說得再明白一點,這對父子只不過是有嚴重的情感表達障礙,一個是因為兒子幼年時疏于關懷,造成了情感交流上的鴻溝,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個僵局。另一個


    呢,則是被長期的冷落,造成情感上的防備,不論對方做什麼,他都會直覺地認定那個父愛細胞缺貨的男人是另有目的,不會純粹為他好。


    長期日積月累,造成了惡性循環,關系更加惡化。


    這真的不是什麼大問題啊,就只是溝通不良而已嘛,這兩個大男人平日不是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嗎?為什麼這點小事反而搞得一團糟?


    她簡直被打敗了!只好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當他們溝通的橋梁,反正裴宇耕發火歸發火,又不會真對她怎樣。


    例如那天,裴昌彥打電話來!!


    他站在一旁,等她講完電話,臉色奇臭。“那老頭又打電話來煩你什麼了?”最好不要讓他知道,老頭又胡亂向她告了什麼狀。


    這個卑鄙的老頭,斗不過他就利用葉心黎,十足小人!


    她好笑道︰“爸只是要我們回家吃飯,你不要被害意識那麼強烈。”


    “哼!”他冶冶偏開頭。“他是叫你回去,不是叫我。那老頭本來就看我不順眼,我回去只會跟他吵!]


    “你不要開口閉口老頭、老頭的叫,他是你爸爸。”


    “哈!”這記笑聲更張狂。“你在說笑嗎?葉小姐?”


    “喊一聲爸爸又不會少塊肉,我都喊了,你不喊不是很奇怪?”想當初,會先喊爸爸,就是想先給他一個台階下,看他會不會自然而然的順著喊,沒想到朽木就是朽木。


    “沒門兒!”回得干脆。


    “奸,你不叫,我們就不結婚。”


    裴宇耕差點跌下椅子。“這又干我們結不結婚什麼事了?”


    “我才不要嫁給一個連爸爸都不叫的男人,百善孝為先,你沒听過嗎?一個不孝的兒子,我怎麼敢相信嫁給他,他會對我好,不會照三餐毒打我?我才不要當婚姻暴力下的可憐婦女,這樣生下來的小孩,人格也會不健全,長大後就會造成社會問題了——”


    意思是,他不喊爸爸就是不孝,不孝就會照三餐毒打她、虐待她,會虐待她,小孩的心靈就會有陰影,小孩的心靈有陰影,長大後就會作奸犯科,小孩作奸犯


    科,國家就會沒希望……


    他只是不喊爸爸而已耶,這樣就會變成國家的罪人、治安敗壞的凶手?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一道莫須有的罪名扣下來,差點冤死裴宇耕。


    “葉心黎,你他媽的夠了哦!”


    “不喊就算了,我不勉強。”她也瀟灑,轉身走人,他只能盯著她的背影干瞪眼。


    看看看,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裴宇耕嘔得半死,那老頭到底給了她多少好處啊,她整顆心都向著別人去了!


    掙扎了幾天,在某個又被葉心黎強拉回去吃飯的晚上,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對裴昌彥喊了聲︰“爸!”為了娶老婆,再嘔都認了!


    沒想到裴昌彥竟錯愕地瞪著他,一副他神智不清的表情。


    他看了不爽,惱羞成怒地吼道︰“反正我喊出口了,你記得跟葉心黎說!”


    “你那什麼態度?我只會告訴小黎,眼楮要睜亮一點,嫁給你這種人,一輩子


    就毀了!”


    “死老頭!你敢搞破壞,在她面前搬弄一句是非,我就弄垮你的公司!”被戳到弱點,他跳上桌嘶吼。


    “你敢!”


    “你試試我敢不敢!”


    又杠上了。


    在門外偷听的葉心黎,看著那對怒言相向,再一次吵得不可開交的父子,泄氣地說不出話來。


    兩個年紀都一大把的男人,怎麼斗起氣來……像個孩子似的。


    她無力地抬眼,問向後頭未來的婆婆︰“媽,怎麼辦?”


    枉費她用心良苦,結果本該很溫馨的場面,他們都能搞成這樣,她真的是嘆為觀止。


    紀慧壇搖頭。“算了,由他們去吧。”


    這對父子!唉,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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