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回到家中，花忍冬的心跳仍是不能恢復平穩。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那麼有勇氣的說完話掉頭就走。


    &uot;忍冬？&uot;發現她回來，花少東走出屋子，看著握住方向盤發呆的小女兒。&uot;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uot;


    &uot;沒什麼事，就先回來了。&uot;花忍冬直覺的扯謊。


    幸而花少東並沒有追問下去，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uot;那你要不要去接小意？難得你白天在家，小意好些天沒看到你了，你老是忙到七晚八晚才回來，他都睡了。&uot;


    花少東想起金孫這陣子都找不到媽媽的可憐模樣，不禁鼻酸。


    &uot;我說你也別接這麼多工作了，家里又不缺你這份薪水。&uot;花少東忍不住叨念。&uot;像以前一樣陪陪小意不是很好嗎？真不知道你最近是哪根筋不對，害得小意跟沒媽的孩子沒兩樣。&uot;


    案親的一席話，勾起了花忍冬的愧疚之心。


    自己最近一是被德爾搞得暈頭轉向，二也是怕小意的事情被知道，便不知不覺拒絕了兒子的親近。


    她每每回家兒子都已經熟睡了，他心里一定覺得很奇怪和難過……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就算每天回來得再晚，她還是會到兒子房里走一趟，看看他天真無邪的睡臉，親親他、抱抱他，可是終究不夠。


    &uot;我去接他回來。&uot;花忍冬真的想孩子，想听听他的聲音，再陪他看一次玩具總動員。


    &uot;嗯，快去快去！&uot;花少東露出笑容，目送小女兒掉轉車頭去接孫子。


    才想按下外頭鐵柵門的關閉鎖，一輛房車卻停在花家門口。


    花少東正覺得奇怪，車上已經走下一名高大的男子。


    哇，阿多仔咧！


    花少東瞪著門外的阿多仔，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疑惑。


    &uot;請問花忍冬在嗎？&uot;


    &uot;你共三？&uot;


    听到外國話，花少東很自然的回過去一口純正的台語。


    德爾皺起眉，發現眼前的老人並不懂自己在說什麼。


    自己都已經很自動的用英文發問了耶，怎麼他還是不懂？


    &uot;這……&uot;德爾第一次嘗到困難。&uot;花忍冬在嗎？&uot;


    &uot;蝦米？你共蝦會？&uot;花少東不耐的揮揮手。&uot;我听嘸你地咧共三啦！緊造緊造，哇不認識你啦！&uot;他這會兒是國台語混雜了。


    德爾雖然听不懂台語，卻也看得出老人拒絕的意圖，無奈言語不通，他就算想表明來意都沒辦法，只好露出無辜的示好笑容，只希望這個國際共通語言能夠打動老人的心。


    &uot;咦？&uot;花少東突然像發現新大陸般的盯著他瞧。&uot;你笑起來的樣子有點眼熟的耶……我干那在哪里看過……&uot;


    花少東開始努力的在記憶里翻尋。


    可是他很快就放棄了，他花少東雖然交游廣闊，但從來沒交過阿多仔朋友呀，日本鬼子倒是有幾個。


    等等！


    花少東後知後覺的想到，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眼熟來自於與自己金孫有三分相似……


    咦？


    不會像自己想的那樣吧？


    &uot;你這咧死阿多仔……&uot;


    花少東一步一步的朝德爾走去，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就怒紅老臉、握緊老拳，準備替愛女討回一個公道。


    &uot;怎麼了？&uot;


    德爾看著殺氣騰騰接近自己的老人，只覺得一頭霧水。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自己也沒做出什麼失禮的舉止來，怎麼老人說變臉就變臉，突然一副欲置自己於死地的凶狠模樣？


    &uot;這……&uot;直覺不對，又敗在語言不通，德爾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有苦難言了。面對老人的接近，不想鬧事的他只有退了再退。&uot;有話好好說，我什麼事都沒做吧？&uot;


    德爾一面說，一面露出友善的笑容，只希望能消除花少東的敵意。


    &uot;我是來找花忍冬，我沒有惡意……&uot;即使知道對方听不懂，德爾還是下意識的解釋著自己的來意。


    &uot;少羅唆，男子漢敢作敢當！&uot;花少東管他那麼多，反正自己也听不懂那些外國話，先教訓他一頓再說。


    德爾看著朝自己揮來的拳頭，想也不想便側身躲過。就在他下意識要予以回擊的時候，熟悉的聲音響起──


    &uot;住手！&uot;


    花忍冬緊急踩下煞車，安全帶一解就沖到兩個男人中間擋住，一邊還直喘著氣。


    &uot;德爾，你在做什麼？&uot;花忍冬一臉不諒解的看向收回拳頭的德爾，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對自己父親動粗。


    &uot;我……&uot;德爾這下冤大了，連忙解釋︰&uot;我是來找你的，可是語言不通，然後他又突然揮拳過來，我只是想擋……&uot;


    &uot;忍冬，你回來得正好！&uot;花少東卯起來大叫，沒忘記間清楚這個死小子的身份︰&uot;你說，他是不是就是當年搞大你肚子的那個混帳？&uot;


    &uot;爸！&uot;花忍冬羞紅了臉。


    &uot;厚，一定是對不對？&uot;花少東一得到女兒的答案，更是忍不住抓狂。


    當年女兒未婚懷孕，他這個做爸爸的問了半天，女兒就是不肯說出對方是誰，害他想找個人出氣都沒辦法。


    現在&uot;凶手&uot;終於自投羅網了，六年前的帳，他一定要好好的跟他算一算，而且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uot;阿勇、阿勇！&uot;花少東朝屋子里喊著。


    听到主人叫喚的勇伯一臉不解的推開木門走出來。


    &uot;老爺子，怎麼了？&uot;


    &uot;去把我的家伙拿出來，順便打電話，把大小姐他們全給我叫回來！&uot;人都送上門來了，不好好&uot;招待招待&uot;怎麼行？


    &uot;爸！&uot;花忍冬急紅了臉，&uot;別這樣啦！&uot;


    &uot;老爺？&uot;搞不清楚狀況的勇伯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家主子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


    &uot;勇伯，你先去忙吧！&uot;花忍冬不想場面再亂下去，用乞求的目光看向從小就照顧自己長大的管家。&uot;這邊有我，別打電話給姊姊他們。&uot;


    天啊，如果讓姊姊他們知道的話，事情一定會更不可收拾的。


    &uot;阿勇，我叫你打你就打！&uot;花少東咆哮著。&uot;這個死阿多仔敢佔我花少東女兒的便宜，就要有膽子承受後果！&uot;


    被狠狠的瞪了一眼，德爾只覺得莫名其妙，但是看花忍冬和那名老人一來一往的，德爾也只有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勇伯這才注意到，在場的還有一個看起來很眼熟的外國人。


    懊不會是……勇伯看著老主人激動的樣子，終於明白了，二話不說的便往家里面跑去。


    &uot;爸，不是這樣的。&uot;花忍冬拚命拉著父親。


    &uot;不是這樣是怎樣？&uot;花少東的翩翩風度全毀，現在的他只是一個想幫女兒討回公道的父親。


    &uot;你少騙我了，我眼楮可沒瞎，你自己看看這個渾小子的樣子，有沒有像小意？要說他不是小意的爸爸，鬼才相信！&uot;


    等了六年，終於有這個機會可以出氣，花少東哪會輕易放過？


    &uot;爸……&uot;花忍冬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抓緊父親不放。


    &uot;忍冬，到底怎麼回事？&uot;晾在一旁的德爾被眼前的情形搞得一肚子悶氣卻苦於無法發作，真是辛苦得很。


    &uot;我……&uot;花忍冬抱歉的看向他，想開口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而另一頭的花少東仍在叫囂著︰


    &uot;你們在講什麼？忍冬你可別護著他啊，我今天非得要好好的幫你教訓教訓這個渾小子不可……&uot;


    &uot;爸……&uot;花忍冬頭痛的喚著，不知道眼前這場混亂該如何排解。


    &uot;忍冬？&uot;一旁的德爾也不耐煩了，他追過來可不是為了看老人發瘋的。&uot;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究竟是誰？&uot;


    &uot;他……爸……&uot;夾在兩個氣呼呼的男人中間，花忍冬只差沒跟著發瘋。


    突然間，軟軟的童音以純正的意大利文開口，介入了這團混亂之中──


    &uot;叔叔，他是我的外公，也就是媽咪的爸爸啦！&uot;看著媽媽一個頭兩個大、快招架不住的樣子，早已背著書包下車的花承意很體貼的替媽媽分憂解勞，代為回答他知道的部分。


    一時之間，花忍冬整個人怔住。


    天啊，她怎麼忘了小意也在！


    快速的抬起頭看向德爾，她很清楚的讀出他眼底的震驚。


    這時候，老人的身份對德爾來說一點也不重要，自己追著花忍冬回來要談的事也拋到九霄雲外……


    他的眼里只剩下眼前這個說著意大利文、笑得很可愛的小男孩。


    &uot;你是……&uot;德爾的聲音不自覺的發抖。


    &uot;我叫花承意，今年五歲。&uot;花承意乖巧的回答。


    五歲？真是一個很微妙的年紀！


    德爾緩緩的轉頭看向花忍冬。


    &uot;他是我兒子。&uot;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uot;你居然替我生了個兒子。&uot;


    這一趟台灣行，他得到太多驚喜了。


    &uot;忍冬，這個渾小子在說什麼？&uot;也感覺到氣氛詭變的花少東停止了謾罵，看向女兒慘白的臉。


    花忍冬咬著下唇，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德爾不在意，他有另一個人可以問。


    蹲子，他輕輕握住花承意的手，看向他與自己相同湛藍的眼眸。


    &uot;你會說意大利文？&uot;


    &uot;嗯！是媽咪教的。&uot;花承意笑得開心。&uot;除了媽咪之外，叔叔是第一個和我說這種話的人。&uot;


    德爾看了花忍冬一眼，默默感謝她的用心。


    花忍冬別開眼，對於這樣的情況，她完全失了主意。


    &uot;叔叔。&uot;


    花承意的軟軟童音拉回德爾的注意力，&uot;什麼？&uot;


    &uot;叔叔是誰啊，我從來沒看過你呢！為什麼公公這麼生你的氣啊？叔叔是壞人，不乖惹得公公生氣了嗎？這樣不好喔！&uot;


    &uot;不是這樣的。&uot;突然听到&uot;壞人&uot;兩個字，怕自己的形象登時被抹黑，德爾連忙解釋道︰&uot;叔叔不是壞人，叔叔是好人。&uot;


    &uot;那公公為什麼生氣？&uot;


    花承意不懂，外公向來對大家都很好的。


    &uot;媽咪，公公為什麼生氣啊？&uot;一臉疑惑的花承意又以中文詢問母親。


    花忍冬倒抽一口氣，只希望這一切都是自己在作夢，等到一醒來，她依然是那個以兒子為重心的未婚媽媽，而德爾這號人物從來沒有出現過……


    &uot;忍冬，現在到底是怎樣？&uot;花少東一點也不懂。


    &uot;忍冬，我想我們需要好好的談談。&uot;突然冒出一個五歲的兒子，德爾在一陣感動、激動過後，剩下的就是滿月復疑問。


    &uot;媽咪，這個叔叔是誰啊？他有跟我一樣的眼楮耶！&uot;另一頭，天真無邪的花承意也來湊一腳。


    花忍冬來來回回的看著三個人，耳邊回蕩著三個人的問話，真的好想就此暈倒了事。


    &uot;真熱鬧啊！&uot;


    這時候，突然出現第四個聲音，花忍冬一瞬間不知道是喜是憂。


    一抬頭看到車子里的人，花忍冬差點沒哭出來。


    &uot;五姊……&uot;


    &uot;有！&uot;花茴香笑得很自然。&uot;住得離家近還是有點好處，看來我是趕上感人的重逢大會了。&uot;


    當然，還得感激勇伯的通風報信才是。


    &uot;茴香，你回來得正好。&uot;花少東一看到同盟國回來了，登時精神一振。&uot;快點把你大姊他們全叫回來，順便叫東陽帶一票兄弟來，今天如果不好好給這小子一點教訓，你爸爸我這張老臉要往哪里擺？&uot;


    &uot;爸！&uot;花忍冬皺眉。&uot;你別這個樣子。&uot;


    &uot;爸，現在不流行這一套了啦！&uot;花茴香送了父親一個白眼。&uot;這是人家小倆口的事，你插什麼話？&uot;


    &uot;不是啦！這小子當年不負責任，害忍冬吃了多少苦頭你也不是不知道，如果不給他好看，難道我花少東的女兒是任人欺負的嗎？&uot;花少東越想越氣，掄起拳頭又想上前去拚命。


    &uot;爸。&uot;花忍冬連忙拉住他，向姊姊投以求救的目光。


    &uot;爸，你都幾歲的人了！&uot;花茴香下了車，站在另一頭拉住案親。&uot;你現在就算打死他又怎樣，我們是文明人，有話要好好說嘛！&uot;


    當然，文明人自然有文明人的報復方式，這一點就不用說得太明白，反正她回來的目的是這個就對了。


    &uot;我六年前就想打死他了！&uot;花少東氣呼呼的說。


    &uot;爸，小意在呢！&uot;花茴香提醒父親，他慈愛的形象可不能全毀啊！&uot;大白天的一群人站在門口，很難看的，先進屋子里再說吧！&uot;


    &uot;小意來，陪公公進去。&uot;花茴香朝自己可愛的小外甥招招手，要他來帶走已經氣瘋的花少東。


    &uot;嗯！&uot;花承意乖巧的牽起外公的手。&uot;走吧！&uot;


    這招奏效！花少東即使再生氣，也不可能對自己的金孫發火，所以也只有乖乖進屋了。


    &uot;忍冬，請他進屋吧，是該好好談談了。&uot;花茴香看向六神無主的妹妹，拍了拍她。&uot;該來的總是要來，別嚇成這樣。&uot;


    &uot;姊……&uot;花忍冬只差沒哭出來。


    &uot;乖！&uot;花茴香一笑，&uot;你忘了我上次和你說的，他也不見得有多可怕，這里可是你家啊，誰能欺負你？&uot;


    &uot;嗯！&uot;花忍冬點點頭，十分感激姊姊的拔刀相助。


    德爾看著他們快速的交談，只氣自己為什麼不學中文，不然也不會被當作不存在般的晾在一旁，而且完全不明白現在的情況。


    &uot;忍冬？&uot;他輕聲叫道。


    花忍冬嘆一口氣，也只有面對了。


    &uot;請進。&uot;她低著頭說了一句，隨即走進門。


    德爾也只有跟著進門。


    現在的他，為了搞清楚這整件事，別說是花家，就算是地獄，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跟著走的。


    兒子……他有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