縴雲肆卷  第六章
作者:綠痕
    自北堂傲和朝雲在外頭走散沒跟著回來後,整座山寨里,就一直彌漫著兩股超強的低氣壓,使得整座山寨的人都紛紛走避,以免被其中某個怒火當頭的人宰了當下酒料。


    心情非常惡劣的靳旋璣,在大廳里來來回回地重重踱著步子,眼眸里寫滿了憂心和無處發泄的怒氣。


    “別盡是走來走去的,看得我眼都花了。”心頭也是煩得很的西門烈受不了地叫住他,免得他把地板給踩穿。


    “你干嘛射得那麼準?”靳旋璣馬上又找他興師問罪,“不是說好只是嚇嚇他們就算了嗎?”他就知道這個師爺不可靠,每回總會出岔子,而這次,還居然傷了可能會是他未來弟妹的朝雲。


    西門烈不負責任地聳聳肩,“我哪知道我會這麼神乎其技?”這家伙在擔心什麼?那一箭又射得不深,更何況,應該擔心的人是他才對,他現在只怕那個北堂傲會來找他算帳。


    “都怪你的蠢主意……”靳旋璣愈听愈想掐死他,並且很恨自己的耳根子干嘛這麼軟,盡是听信他的話。


    即使是這樣,西門烈還是很有把握的,“成果好不好目前誰都不知道,你先別急著說我的主意蠢,說不定到時你還要對我感激不已呢。”


    “感激?”他一手怒指向外頭已黑的天色,“他們已經整整一日都沒回來了!”都沒有武功,一個還受了傷,誰曉得他們會在外面遇上什麼事?


    西門烈淡淡輕喟,“這只是計劃中的一部分,沒回來是必然的,正好可以借機讓他們體會失去武功的滋味,你用不著擔心。”


    雖然現在他也是滿擔心的,但他又想了想,其實讓朝雲受個傷也好,因為即使脾氣再怎麼硬的北堂傲,在朝雲受了傷而他又無法反擊的那時候,想必他一定是很懊悔難當吧?


    就算他再怎麼不想考慮來求靳旋璣,但為了朝雲,他日後一定會來求靳旋璣的。只是,他們這些旁觀者可能還得再繼續刺激刺激北堂傲,最好是讓北堂傲因朝雲而忍無可忍,那時才算是真正的大功告成,因此,他必須再接再厲的制造下一波的沖擊給北堂傲。


    “你還敢提那個什麼天衣無縫的計劃?”靳旋璣卻听不進他的歪理,“這下子人受了傷,還走丟了,如果北堂傲也出了什麼差池,你要賠我一個弟弟嗎?”


    他煩不勝煩地應著,“好吧,如果計劃搞砸了,我賠你一個新的弟弟行不?”


    靳旋璣頓愣在他的這句話里,“新的弟弟?”在這座恆山上,他還有別的弟弟不成?


    “靳大俠,你就對師爺有點信心吧,師爺辦事是很可靠的。”听了他們吼了大半夜的山老大,也加入西門烈那邊的陣營,下海勸起為弟焦急的靳旋璣。


    “你還好意思說?”他不勸還好,一勸靳旋璣就把帳也算到他的身上來。


    山老大很惶恐地指著自己,“我……”他是招誰惹誰了?


    “不過是叫你看管兩個沒功夫的人,這也能讓他們走失?你到底是怎麼辦事的?”有氣無處發,又說不過西門烈的靳旋璣,以指尖用力戳著他的胸膛,咄咄逼人的把罪都推到他的身上去。


    西門烈一手把山老大護至身後,阻止靳旋璣見一個吼一個。


    “省省力氣吧,你在窮吼也沒有用。”他緩緩道出他的推測,以停止靳旋璣的憂心如焚,“我想以北堂傲的智慧來看,他是絕不會乖乖坐以待斃的,所以你也別為他干著急了,我想那小子現在八成快活得很。”


    “快活?”


    西門烈冷冷低笑,或許靳旋璣還不知道,他那個北堂弟弟,可是比他們這座山寨里的任何一個人,還會吃朝雲的豆腐,她不過得個風寒,北堂傲就在她的房里耗了整整三日,現在中了箭傷,那北堂傲又有新的理由可以吃遍女敕豆腐了,他當然會快活。


    “真的嗎?”很容易相信別人的靳旋璣,看他一副自信十足的樣子,又忍不住想相信他。


    西門烈拍拍他不會轉彎的腦袋,“你別老是用你的兄弟之愛來判斷事情行嗎?事情真的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


    “萬一事情真的很糟呢?”靳旋璣依然很杞人憂天,“你想,他們會不會想辦法逃回恆山的師門救醫了?”他一個人出去找了整個白日也沒找到他們,說不定他們早就已經遠離了這里回到師門去。


    “不可能,他們應該還不知道他們身處在何處。”西門烈朝他搖搖食指,“更何況他們倆都是愛面子的人,所以在還沒恢復武功之前,他們不可能會回去。”


    這一點他早就料想過了,只是這一點也不值得他擔心,因為韓朝雲是出名的死要面子,要她就這麼武功全廢兩手空空的回去?這種事她要下輩子才做得出來,而那個最近都對朝雲跟上跟下的北堂傲,也不可能就這樣和她一塊回去。


    靳旋璣搔著發問︰“他們……該不會還不知道恆山在哪吧?”不要告訴他,那兩個小笨蛋還不知道他們根本就沒有離開恆山過。


    “應該是還不知道。”西門烈氣定神閑地點點頭,“反正只要他們一日不知道咱們玩的把觀,咱們就還有籌碼再玩下去,所以咱們必須繼續一路瞞到底。”


    靳旋璣褒獎地拍拍他的肩頭,“雖然你出的主意都很餿,但你就只有騙人的這一點做得最成功。”


    他不得不說,這個指使著整座山寨里的戲子演戲的西門烈,真的像東方朔在信上寫的有兩下子,在研究完恆山的全部地勢後,不但特意在靠近雁門關附近的幾座渺無人煙的小山峰,當成他們這場戲的主要場地,還花了一筆銀子去買下這座山寨,再買通好山寨主山老大加入一塊跟著演,居然能夠騙得那兩個準盟主團團轉,不客觀存在為他們真的是被他給扔到塞外去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們一直都還在恆山里。


    東方朔在信尾也有提到,他自己也得小心提防著這位師爺,免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也順便給西門烈給騙去賣了,因為,當年東方朔也差點栽在他的手底下,這位師爺騙人的本事,可是很高竿的。


    “師爺,找到他們了!”被西門烈派去尋找失蹤人口的曲沃,興匆匆地奔進大廳來。


    他懶懶地挑著眉,“在哪里?”


    “就在你說的那座懸雲寺。”曲沃崇拜地望著西門烈,“我們在他們倆抵達之前,已經先把草藥和食物飲水,都照你的安排弄好了。”


    “辦得不錯。”西門烈嘉許地點點頭。


    靳旋璣訝異得合不攏嘴,“原來你早就事先安排好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剛才不就白吼白罵一頓了嗎?


    “一點也沒錯。”他回瞪了這個敢低估他的人一眼,“所以說,你的擔心都是多余的。”


    “我要馬上去看看他們……”雖說知道他們安然無恙,但靳旋璣還是很想親自去證實一下才肯放心。


    “給我回來。”西門烈一把拉住這個會壞了他好事的人,“你這麼一去,那咱們不就前功盡棄了嗎?”為了制造他們能夠朝夕相處的機會,他費了多大的功夫啊,再給這個攪局高手一去,不就玩完了嗎?


    他一頭霧水,“啊?”


    “曲沃,他們有沒有又結那種仇?”西門烈朝曲沃勾勾手,要他先報告一下偷窺狀況。


    曲沃紅著臉,不好意思地拉長了音調。


    “有……”他最近好像都在偷看他們卿卿我我,不知道看多了,他會不會長針眼?


    “那咱們就再等個幾日吧。”西門烈終于露出了快樂的笑容,“這段時間,就當是給他們小兩口培養感情好了,不要去打擾他們。”※※※


    朝雲整個人仰靠在北堂傲的懷里,輕輕揚起柔細的嗓音,誦念出古寺院落牆上寫的那兩行字。


    “懸空便欲乘雲去,臨水方知得月先。”


    在聆听著好說話時,北堂傲的眼眸里帶著笑,唇角向兩邊微揚,像是吃了糖的孩子般,單純的滿足。


    距離逃躲追兵而避來此地,算算也有數日了。這幾日來,朝雲的傷勢在北堂傲的照料下明顯地轉好,除了因失血過多而稍無氣力外,大致上,她已復元得差不多。


    可是即使她的傷勢已轉好,北堂傲卻不急著尋路帶她回山寨,反而千方百計地找著借口將她強留在此地,把握著能和她獨自相處的每一刻,以彌補這些年來他一直都無法獲得今日情境的遺憾。


    也幸好有這段意外的時光,他才有心神好好地靜下心來打算他的未來。


    朝雲因他低沉的笑音而感到十分不自在,陌生的情愫,又紛涌地竄上了她的心房。


    “會冷嗎?”察覺她似乎在發抖,北堂傲又把自己披在她身上的外衣將她蓋妥些,感覺在她那層薄薄黏貼著她肌膚的棉衣下,那具曼妙身子的玲瓏曲線契合地貼合著他的。


    “都怪你。”她又羞又怒,“你不該扯破我的衣裳……”要不是他在拔箭時故意扯壞了她身上唯一的一套衣裳,她現在哪會落得沒衣裳可穿,只能穿著薄如蟬翼的棉衣來善他的眼?


    “這樣不也很好嗎?”北堂傲很滿意自己當時的沖動所帶來的後果。


    她緊握著粉拳,“等我的傷好了後,你就把皮繃緊一點。”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總有一天她也要把他給剝得只剩一件,讓他也丟丟臉。


    “你要是再敢踹我,當心以後我就不讓你幸福了。”他莞爾地想起曾經欺負過她的人的下場,笑謔地挨在她的耳際低語。


    朝雲一點也不欣賞他的笑話,“少跟我耍嘴皮子,正經點。”


    “在這種情況下,你能指望我想著什麼正經大事?”他懶懶地挑著她的發輕嗅,一手滑過她細膩的玉頸,“你該感激我的,因為我算是很能抵抗你的誘惑了。”


    他灼熱的指尖和諷冷的夜風形成了反比,令朝雲忍不住瑟縮地縮著頸子,不經意地抬首,湛藍的夜空便映入她的眼簾。


    原來,夜里的天空也是藍色的?她還以為,夜,就是黑暗的代表,誰知當月兒滑游在天際時,它那白潔的瑩光,除了照射在大地上讓大地如蒙上了一層銀紗外,也把漆黑的夜空照耀得如蔚藍的海洋……


    朝雲不曾看過那麼藍的夜空,也不會見過那麼美麗的雲朵,透過月光,天上的飛雲朵朵看來縴巧得如透明的絲綢紡成的,令她舍不得移開眼眸。


    北堂傲順著她凝定不動的目光看去,伸手指著那朵仿佛被遺落在天際唯一的一朵飛雲。


    “像不像?”他靠在她的耳際,用溫暖微薰的聲音問著。


    “什麼?”她有些迷然,不知誘著她的,是天上的美景還是身後的他。


    “它像你。”他伸出雙掌環抱著她,佔有的將她攬納在懷,“遙不可及又令人想觸模。”


    朝雲的心漏跳了一拍,身子逐漸軟化在他柔情似水的胸懷里,暫忘了一切,難得地坦露出心聲。


    她幽幽地開口,“我並不是遙不可及的。”


    “我也不打算讓你繼續再孤寂下去。”北堂傲將她轉過身來,與她眼眸相對,深深的看進她的眼底,想從中找出她的回答。


    她孤不孤寂與他何干?他為何要用那種讓人忍不住想要投靠的眼神看著她?她漸漸覺得,在與他相處的這陣子,她變得好懦弱,變得很希望有人能夠看出她的需要,而不是繼續縱容她將一切掩藏在心底,只是,那個能夠看著她的人,為什麼總是他?


    朝雲無言地看著他的那雙眼,只覺得她不認識眼前這個像是在說著誓言的男子,就是她往日刀來劍往從無交集的對象。在她的印象里,他也和天上的雲朵那般那麼多變,讓她模不清他的心,捉不住他真正的樣貌,不知哪個他,才是真的。


    看她又神游到天外天沒打算回答他,北堂傲喪氣地搖首,真不知她為何每每都會把他的話給想上大半天,然後再把他的問題甩掉當作沒听見,為何她就是不會針對他的問題,老實的給他一個落實的答案?


    他真的等不下去了,他必須趕在這雲朵又有了變化之前,盡早捕獲她。


    “為什麼你會喚作朝雲?”他這次不再直指問題核心,反而先把圈子兜得很遠,準備一步步的把她的話誘出口,而首先就是得讓她開口。


    對于這種簡單的問題,朝雲果然很快的就回答。


    “我生在清晨。”她微倫著螓首回想,“我師父說,那一天早上,天際有著很美麗的雲朵。”


    “是很美麗。”他話外有話地同意,兩眼在她惑人的面容上徘徊不去,“只是每次看她提著劍想砍我時,我總覺得她的色彩就凋零了幾分。”


    “報師門之仇,是我的使命。”朝雲刻意裝作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淡淡地表明她的立場。


    他嗤之以鼻,“那是你師父加諸在你身上無聊的使命。”世上哪有以殺人為使命的?那些老人們不想因報仇而拼上性命,所以就拿他們的命來拼;更好笑的是,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仇怨。


    “無聊也罷,只是身在師門,我就必須從師。”她又何嘗不是這麼認為?但她又偏偏不能像他一樣全然拋下,目空一切。


    北堂傲緊斂著眉心,“何必當別人的棋子?為何不好好的為自己而活?”


    “你不也一樣?”他要是能只為自己而活的話,他又何必奉命老是與她在恆山上打個不停?


    “我從沒有打算報什麼師門之仇。”他的話卻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那你這些年來……”他找上她,不是為了報仇?那他又何必每次都來向她挑戰,或是扔個挑戰給?


    “這些年來,我讓你一直跟在身後的理由,難道你還不明白?”偷偷拐著她的話、慢慢地磨著重點的北堂傲,終于把話題拐回他想要知道的問題上。


    四下瞬間寂靜無聲,只剩下他們彼此的心跳聲。


    看著他的眼眸,朝雲心慌慌的,退縮地搖首。


    “不,我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那條界線,他又要跨過去了嗎?為什麼,他就是不肯待在安全範圍內?


    即使她心底早有了答案,可是她不想將它翻出來,就只是繼續將它藏在角落的最深處,因為她怕一旦將它說出口了,那會像是拉出繩團的線頭,將會拉出她愈來愈多的心事來,最後無法挽回……


    她很想做個不識愁滋味的女子,只想收留她生命中讓她曾短綻盛放的春天,不想在歡愉過後,又得去面對它背後無止境的冬日,如果冬日注定要降臨在她的身上的話,那她寧可春天永遠不要來,不要讓她有所期待。


    見她這表情,北堂傲嘆了口氣,眼中有掩不住的失望。


    “一定要我對你剖心掏肺的,你才肯說真話嗎?”說她是聰明還是笨呢?或許即使她早就明白了自己的真心,他想,她也不願去承認一切。


    他的話語字字地敲進她的心扉,柔柔糾扯著她的心,牽引著她向他傾倒。


    他摒棄了他的倔傲,首先向她低頭、向她承認,而後他那輕淡若無的失望傳染至她的身上來,急促地催她承接起那顆捧至她面前的真心,不然若是錯過了,她可能永遠也沒第二個機會再得到它。


    可是他們的立場讓她是那麼地猶豫、那麼地不安、那麼地沒把握……


    “朝雲?”在朝雲垂首在他的胸前緊緊環抱著他的胸膛時,透過彼此抵跳的心房,北堂傲知道她動搖了。


    她喃喃的想說服自己,“這是不對的,一定是哪里出錯了……我們不該是這樣的……”


    “它一點都沒有錯,錯的只是你不肯去面對我們之間罷了。”他用所有的力氣來擁抱她的不安,溫潤的吻悄然地落在她的眉心。


    “北堂傲。”她緩緩抬起頭來,真切地問︰“在你的心底,我究竟是誰?”


    “你是我的雲朵。”他虔誠地撫模著她美麗的臉龐,“你不是恆山盟主的候選人,更不是我師門的宿敵,你是我一直存在腦海里夜夜惦念的人兒,是我心中的一縴雲。”


    夜風輕輕吹來,混拌著寺後藥草園的花草香味,飄揚在空氣中,戀戀依依地薰染著他們,如此的月夜里,朝雲不禁神馳,不禁很想逾越。


    臨水方知得月先……


    春日苦短,時日無多,總有一天,他們都要從這迷夢里醒來的,但在醒來之前,她很想作個夢,捉住水中的那個月亮,不再讓他們分離得遙不可及。


    北堂傲以額抵著她的額際,聲音幾乎消逝在風里令人听不清。


    “雖然你已經有了屬于你的天空,但在我那片仍是空白的天際里,一直都很渴望能收留你這朵縴雲。”


    她不作聲,悄悄地貼進他的胸懷里,輕盈的,像一朵縴雲。


    ※※※


    朝雲動作遲緩地拆去發上的望仙雲髻,卸下流鐺環蘇,墨黑如綢的發如瀑泄下直拖曳至她玉白的小腿處。


    伸足輕探這池冷泉的溫度,一陣沁涼直抵她的心梢,她轉首看向綠意叢生的四處,對這些草木掩蔽的作用仍是有些不放心,還是有點怕在白日的時分,就這麼大方的在寺後的冷泉里淨身和泡浴。


    在這個山頭上,每日只要一過了午後,就熱得像蒸籠,仿佛晚上沁冷的天氣像是一場遙遠的夢。


    為了讓她覺得舒適些,也希望能借著這座頗具有療效的泉水幫助她療傷,于是她每日在陽光盛照的時辰,都會躲來這清涼的泉水里,而北堂傲這陣子常趁她泡浴在泉中的時分出寺去,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忙些什麼。


    朝雲將北堂傲借給她穿的衣裳擱在池水旁,在水光灩灩的光影中步入泉水中,讓水緩緩浸沒至她的肩頭,頓時她覺得隱約有些灼熱感的傷處,馬上就舒服了許多。


    她仰靠在池邊看著這座古色古香的枯寺,建築在山壁上的這座懸雲寺,半插飛梁為基,巧借岩石暗托,上載危岩,下臨保谷,真的是一個躲避的好去處,透過清澈的泉水,漾著湛藍天色的水面,悠悠浮餅幾朵白雲。


    日復一日,她的心愈來愈像雲朵那般多變,也不知該如何是她。


    有時,她會因為北堂傲一句漫無邊際不經心的話,而輾轉地擱放在心頭琢磨上許久;有時,她會惦念起她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的師門,很想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就這樣忘了她,所以才不派人來尋……


    北堂傲和她師門的人們,好像在她的心中進行著一場拉鋸戰。當她理智一些時,她會想要站在師門的那一邊,但當她沉溺在北堂傲的懷抱中時,她又會想要永遠的站在他的這一端。她並不貪心,所以她不想同時擁有這兩者,只是要她去選擇的話,她很怕自己會照著自己的心意,直接選擇北堂傲,而後成為師門眾矢之的。


    她不禁幽幽嘆息,掬水洗臉,希望這清澈的泉水不但能為她療傷,還能洗去她的煩惱。


    在她的嘆息過後,一抹清楚的投印在水面上的倒影,令她忍不住驚喘,忙不迭地將身子靠緊岸邊,以免春光外露。


    北堂傲好笑地看著她的反應,“不覺得這麼做很多此一舉嗎?”


    “你曾保證會當君子的。”她沒好氣的背對著他說。


    “你相信那句話?”他是很欣慰她對他這麼有信心,只是,他卻對自己很沒信心能不做個小人。


    她紅著俏臉低喃,“現在不信了……”每天只穿著一件薄裳和他處在一塊就算了,連洗澡淨身的當頭他都不放過,總是會挑她無法防備的好時機來捉弄她。


    北堂傲蹲在她的身後,撩起她水中濕淋的發,看它們在水面上仿佛一張黑色的絹繡,平鋪浮放在水面上,瑩瑩閃亮。


    “為什麼嘆氣?”她最近常常嘆氣,這是她以往不曾有過的情緒,這讓他十分好奇,總是在猜著她是為誰而嘆。


    朝雲沒有答話也沒有轉過身來回答他,就怕自己這張容易泄漏心事的臉龐,又會在他的面前不打自招一切,但北堂傲卻不願意她又再當回一只逃避的小鴕鳥,非要把她最真的一面給挖出來。


    他低啞如魅地開口,“看著我。”


    朝雲的身子顫動了一下,水面泛過一陣波紋,悠悠的,形成圈圈漣漪。


    “回頭看著我。”他徐緩如綿的嗓音又在她的耳際悄悄拂過。


    朝雲在水中看見,天上那層層的雲朵,急急肆卷,就像他每次籠罩在她的心頭時,他就如同天上的狂風,撥動著雲朵般,在她心中掀起的濤迭,讓她覺得自己是如此的軟弱,這麼容易就敗在他的溫柔下,任由他主宰,而她隨行。


    她緩緩地轉過身來,水盈的大眼一瞬也不瞬的凝睇著他。


    “你看到了什麼?”他伸手撩開貼在她面頰上的發,偏著頭問︰“仇敵嗎?”


    朝雲卻向他搖首,此時此刻,她看不見以往的什麼仇敵更看不見恩怨,她只看見,他們兩人之間有種緊繃著的東西,就快把持不住而斷裂,而她很可能在他跨越過那道界線之後,也隨著他一塊跨過,迫不及待的想加入他。


    就算是沒有永遠,就算是一廂情願,但她還是很想許一個短暫的春天。


    北堂傲的指尖在她的唇上輕劃,“在你眼里,你真正看到了什麼?”已經給她那麼多日思考了,她不會又縮回原地吧?


    她深吸口氣,“一個男人,你。”


    “怎麼不再叫我仇人了?”他的眼中忍不住抹上一抹笑意,很高興她開始對他老實了。


    對啊,她怎麼不叫他仇人了?


    朝雲也為自己的轉變嚇了一跳,不曉得自己是在何時將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拉升上去的,也很訝然于自己居然不假思索所說出的話語。


    “你變了。”他淺笑地點著她的俏鼻,“你還不知道嗎?”


    如果他們是以前仇人身份的話,不要說能在這種情況下與她交談,只怕他敢在這時候靠近她,她馬上就會賞他一頓刀劍相向,而她現在卻進步得這麼多,或許他只要再努力點,先把自己的真心坦露出來,那麼她就會繼續跟進。


    “我變了什麼?”難道她早就不再是她了嗎?她究竟是哪變了?


    “這里變了。”他伸手指向她的心房,掩不住臉上的一派熱烈歡欣,“因為我而變了。”


    朝雲無法反駁,也說不出口,只能看著他的臉龐愈來愈靠近她,送她一記溫暖的吻,暖暖的滋潤她的心梢。


    北堂傲停留在她唇邊的吻,很快地就被一陣直朝他們而來的腳步聲打斷。


    “穿上。”他飛快的為她拿來衣裳,見那件薄裳根本就無法遮掩住她的春光,他索性月兌下外衫將她包得緊緊的。


    朝雲紅著臉邊穿邊問︰“誰來了?”在這渺無人煙的地方,會有人來?


    “欠揍的人。”北堂傲在一看見滿臉洋溢著笑意的靳旋璣沖進來時,馬上就反感地皺緊了眉。


    “北堂弟弟!”


    忍耐不住擔憂之情而硬是跑來的靳旋璣,開懷地敞開了手臂,才想要好好和北堂傲一敘分別之情時,北堂傲就一掌把他的笑臉給推開,二話不說的動手月兌起他的衣裳來。


    靳旋璣結結巴巴地問︰“你……你干嘛月兌我的衣裳?”怎麼數日不見,這個弟弟就變得這麼熱情?


    北堂傲冷淡地瞥他一眼,把強行搶來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後,再算帳地一拳襲向他的面頰。


    “你打錯人了。”知道他心中已經窩著悶氣很久無處發的朝雲,站在他身後淡淡提醒。


    “有嗎?”他倒覺得這個罪魁禍首一樣欠揍。


    “我……”靳旋璣好不無辜地撫著臉,“我何德何能才會受到這頓拳頭招待?”為什麼第一個打的就是他?真正做壞事的人,應該是那個出餿主意的師爺才對。


    “北堂傲。”朝雲也覺得他揍錯人了,一手指向閑在一邊的西門烈,“更欠揍的是另外一個。”


    “讓開。”北堂傲看了也跟來的西門烈一眼,一把推開礙路的靳旋璣,照著朝雲的指點去找那個敢射傷朝雲的人。


    “好吧。”西門烈告饒地舉高雙手,“我自首,是我干的好事。”他就知道北堂傲一定會記下這樁仇。


    北堂傲才不管他自不自首,握緊了拳頭就先在他的肚皮上給他一拳。


    西門烈齜牙咧嘴地撫著肚皮,“真不可愛……”好心幫他贏得美人歸還用這種手段來對付他,一點也不知感激。


    “敢暗算她?”北堂傲甩甩兩手,冷眼微眯,“下回我會出十倍的價錢找人來暗算你。”


    “不用這麼多禮吧?”西門烈消受不起地直搖著手,一點也不想收他的這份謝禮。


    北堂傲邪惡地挑高兩眉,“做人是要懂得禮尚往來的。”往後西門烈就不要有把柄落到他的手上,不然他也會來效法一回。


    靳旋璣有點同情西門烈的下場,“師爺,你沒事吧?”


    “先叫那兩上都想扁我的人回山寨吧,下一場戲要開鑼了。”西門烈搖搖手,要靳旋璣去執行下一步他們已準備好的計劃。


    他有點害怕,“我去?”要他一個人去面對那兩個人?太危險了一點吧?


    “你不敢?”西門烈很看不起這個既不會欺善又很怕惡的靳旋璣,真不曉得他到底是怎麼當上嵩山盟主的。


    “不只我不敢,而是沒有一個人敢。”靳旋璣在他嘲笑笑之際,一手指著其他跟著來同時也不敢貿然去接近北堂傲他們的同伴,說明聰明鬼不只他一個。


    “要跟他們回山寨嗎?”听見他們對話內容的朝雲,轉首問著北堂傲,心底有份掩不住的不舍,還不想離開這個地方。


    “對。”北堂傲將她的衣裳又拉得更緊些,不讓她露出絲毫春光。“先跟他們回去,也好請個大夫再來為你看看。”


    朝雲凝睇著他,“回去後,你又要听從西門烈的擺布了。”他只要一回去,那個愛奴役他的西門烈,八成又要叫他做一大堆差事,把他勞累得像頭牛似的。


    北堂傲一臉的無所謂,“我和他只是彼此利用而已,他擺布不了我什麼。”


    “韓姑娘,你要跟我們回去了嗎?”已經等他們很久的曲沃,走至朝雲的身旁輕拉著她的衣袖。


    “別踫她。”北堂傲迅速打飛那只敢踫她的手掌。


    眾人因北堂傲的舉動,皆睜大了眼,並且有默契地互相交換了一下深有同感的目光後,很自動的退離他們兩人遠遠的,先清出一條路來恭送他們出寺。


    “師爺,他們兩個之間的風水好像轉好了。”靳旋璣看著北堂傲扶持著朝雲的背影,略有所悟地道。


    “你就快多一個弟妹了。”西門烈忙不迭地叫他快去加把勁,“快點把握機會去和你未來的弟妹套套交情吧,也許她會幫你撈到一個弟弟。”


    “我這就去。”靳旋璣這才大夢初醒般地記起認弟弟的大事,趕忙跟上他們。


    “師爺,那個北堂傲……”曲沃撫著被北堂傲打紅的手,很希望西門烈說一說他會莫名其妙挨打的原因。


    西門烈止不住臉上逐漸泛濫的笑意,“他只是在吃味,而你只是比較倒楣而已。”他的那一箭,還射得真是好啊,數日不見就有這麼大的成效。


    “他會吃味?”有可能嗎?


    “對。”熱愛看熱鬧的西門烈有點遺憾地告訴他,“咱們錯過好戲了,如果咱們早一點來的話……”他該在美人出浴前跑快一點趕來此地的,說不定,他能在被北堂傲揍扁之前欣賞到某位美女曼妙的身材。


    “師爺,你的口水掉下來了。”曲沃遞過一張干淨的帕子給他,並且冷靜的退了三大步指著他的身後,“在韓姑娘把拳頭揮向你之前,你還是快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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