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號房  第四章
作者:綠痕
    正式住進千里侯的天字一號房內已有十來日後,在這日,始終都在一號房內閑著做女紅的如意,一早就告訴步青雲,她要將他昨日批好的折子托人帶回去給上官卿,再與婢女上街去買些針線,順道逛逛這座她沒機會逛過的吞月城見識見識。


    未至晌午,原本一對興高采烈出了客棧去逛街的主僕,一人低垂著頭,像是受了什麼委屈般,面帶愁色。而另一人則是氣成怒發沖冠的模樣,提早結束了吞月城一日游,怒氣沖沖地走回客棧。


    “東翁。”身為門房的韃靼,遠遠的見著她們時,即轉首對里頭的老板努了努下巴。


    手拿著算盤的東翁,才走至客棧外頭,便看見兩名正要與她倆錯身而過的路人,毫不避諱地擺出嫌惡的臉孔。


    “嘖,居然在這撞著千里侯的女人……”一身官家公子打扮的男子,在見著如意後,即拉著身旁的友人,“走,咱們繞路!”


    “為何?”


    “同她走在一塊,豈不穢氣?萬一她也和千里侯一般,什麼人都克,不小心被她給克著了怎辦?”兩腳停在客棧前的男子,用力將衣袖一拂,兩個鼻孔直朝著如意用力噌出口氣。


    “你胡說些什麼?”一路上飽受這類待遇,本就滿月復火氣的八月,听了再也忍不住地大聲叫住他。


    “八月。”如意只是輕拉著她的衣角,小聲地示意不要鬧事。


    將他方才的話,字字句句都听得再清楚不過的八月,毛火地指著他的鼻尖大聲開吼。


    “小姐不過是奉老爺之命來這送折子的,什麼千里侯的女人?你說話放尊重點!”


    “送折子?”那名男子一臉不信地抬高了下頷,“只她一人去送?你可有跟你家小姐一道去見那尊千里侯?”


    “我——”


    “孤男寡女同在一個屋檐下,誰曉得他們在暗地里干了什麼好事?”似要昭告天下般的音量,大到足以讓整條街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試試看!”眼看身旁的如意紅了雙眼,氣極的八月忍不住挽起了兩袖。


    “八月……”音調中隱隱帶著哽咽的如意,站在客棧門口,在四面八方的人們圍觀下,手足無措地將頭垂得更低,樣子也益加顯得可憐無依。


    “我就是再說怎麼樣?全京城內外,有誰不知你家小姐日日與那尊瘟神粘在一塊!”


    “我撕爛你這張嘴——”生性沖動的八月,說著說著就掄起拳頭,如意急忙挽住她的臂膀。


    “八月!”


    “大爺我怕你不成?”沒想到區區一名下人氣焰竟這般高,出身官家的公子哥也一把月兌去外衫,朝她挽起兩袖。


    “小姐,你走開!”自小就打架打習慣的八月,當下義憤填膺地一把推開身旁的如意。


    “八月,不要打了……”眼看她還真的沖上去跟男人打起架,急得不知該如是好的如意,盈滿眼眶的淚,登時月兌眶而出。


    “韃靼。”將一切都看在眼底的東翁,只是先將如意給扶進客棧,再朝外彈了彈指。


    “八月姑娘。”適時介入戰局的韃靼,在那名公子哥去叫來更多人時,輕輕松松地將手中的母老虎給架住。


    她火大地吼著,“不要攔我,我非打扁他不可!”


    恰巧就在此時,一名身著一襲黑衣,背後還背了一支寶劍,面容似男也似女的年輕男子,在走至客棧大門前,見到一大群人包圍了韃靼和客棧門口,並礙住了他回家的路,任他左繞右閃,那群人就是擋住客棧大門不讓他回家。


    半晌,神色冷漠的他,只是轉首看向里頭的東翁。


    “東翁,那些人是誰?”居然敢在他家門口鬧事?


    “吃飽撐著的。”東翁撇撇嘴。


    他冷聲哼了哼,自袖中抽出一迭黃符,動作飛快地來到那一大群人的面前,出手如閃電般地貼貼貼……下一刻,額上貼了一張黃符的人們,僵硬如石地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韃靼。”他拍拍兩掌,“將那些礙眼的東西搬到一旁扔了。”


    “是。”放下手中的八月後,韃靼開始搬起那一尊尊杵在店門口妨礙生意的雕像。


    “辛苦你了。”做生意的門口一下子被清得干干淨淨,東翁朝那名許久才回來一次的房客拍拍手示意。


    黑衣男子才打算步入客棧時,忽地頓住了腳步,猛然抬首看向整間客棧,將一雙好看的細眉攏得緊緊的不說,還自衣袍里翻出一面八卦盤直瞧。


    “怎了?”看他就連吃飯的家伙都拿出來了,東翁不禁好奇地走至他的身旁一道左瞧右瞧。


    “這間客棧的風水變了……”人稱軒轅如相的男子,面情甚是意外地瞧著這間他才幾個月沒回來,風水就全然改觀的老窩。


    “哪變了?”


    說不上、也看不出此地究竟是哪變了的軒轅如相,在始終看不出個所以然後,他屈指算了算,不一會兒,他倏地抬起頭,朝客棧里頭,正坐在桌邊接受所有客棧老主顧安慰著的如意,微微眯細了兩眼。


    半晌,在他的面上,露出一抹愉快的笑意。


    “東翁。”他將兩眼朝旁一瞥,“你說,我的招牌砸在一號房那家伙的身上多少回了?”


    “數之不盡。”就算他懂得什麼術法,還會捉妖除魔,但這些在步青雲的身上,從沒一回管用過。


    他信誓旦旦地握緊了一拳,“這一回,我的招牌絕不會又被他給砸了。”


    “此話何解?”


    軒轅如相一手指向里頭,那個淚眼漣漣,正被一群人包圍著的如意。


    東翁不以為然地挑挑眉,“不過是個官家小姐,她能有什麼本事?”剛剛不是還在外頭給人欺負著?


    “她的本事可大了。”相當看好她的軒轅如相緩緩搖首。


    “她之所以會來此,全都因她爹是這回的生死簽抽中者,可她爹怕死,所以才會送羊入虎口。”


    豈料軒轅如相卻留下耐人尋味的一句話,“誰是羊,誰是虎,這還很難說呢。”


    東翁听了,忍不住也把兩眼移到如意的身上,只是,心底仍是有著懷疑。


    他一掌拍拍東翁的肩頭,“總之,她的命夠硬,一號房的克不了她的。”


    “當真?”


    “我若算不準,你可來拆我招牌!”他揮揮手,邊說邊走進本館內。


    被一大堆善良的老主顧給擠出來,佔不到好位置安慰如意的八月,在手中拿著八卦盤的軒轅如相走進本館時,好奇地湊至東翁的身邊問。


    “東翁,他是誰?”


    他搔搔發,“也是這兒的住戶。”


    “他是個術士?”瞧他一身的打扮和那行頭,應該是個術士沒錯……不過這幾十年來,做這一行生意的人不是已經不多了嗎?


    “嗯。”東翁感慨地應著,“听說,他祖上也都是干術士的。”


    八月忍不住皺眉,“這間客棧里究竟還住了多少怪人?”怎麼這里的住戶每個人都有個听說?


    說到這個就備感頭疼的東翁,只是認命地仰天長嘆。


    “多得超乎你的想象……”


    ※※


    那個小呆子在搞些什麼?


    打從前些天她上街買完針線,紅著一雙像是哭過的眼回來後,她就一反常態把自己關在客房里連著幾日不出來。今兒個一早,她人雖是踏出房門了,可她卻沒來他的跟前報到,也沒對他打聲招呼,一聲不響的就去了客棧的外館。


    也許是已經習慣了,她面上那種日日都可見到的呆子似傻笑後,那日見她愁容不展,由她的婢女一路扶著哄著回到他宅里時,他總覺得心頭……哪兒怪怪的,再加上他向來就討厭女人的眼淚,雖說她只是與他錯身而過,但她面上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他看了,就覺得著實刺眼。


    她究竟是怎麼了?


    倚站在廳旁,將里頭的千里侯大人略顯急躁,又像是在擔心的模樣全看進眼底後,手上端著一盅藥湯的東翁,懶洋洋地開口。


    “喲,等人呀?”真難得他也會有這一號表情,這小子是終于學會了把人放在眼里,或是懂得了關心別人那一套嗎?


    合上手中根本就沒在看的折子後,步青雲不語地瞧著此時應當在客棧中忙里忙外,卻溜班跑來這的大忙人。


    將手中的藥盅往小桌上一擱,送藥來此的東翁不但沒走,反而還在他面前的客位上一坐下,再拿過小桌上的錦盒,取出一小碟瓜子,並為自己順道倒了碗茶。


    “可惜了。”在步青雲的注視下,東翁邊嗑瓜子邊優閑地蹺起二郎腿。


    “可惜什麼?”


    “我說——”東翁先是拉長了話尾,再一副惋惜無比的模樣朝他搖首,“可惜哪!難得有個不會被你克死的女人出現,她卻老早就被人給訂走了,嘖,真是可惜。”


    步青雲頓了頓,將手中的折子往旁一扔,兩手環著胸問。


    “你來這就是想同我說這個?”


    “昨兒個我听她婢女說,那位福星高照的姑娘,早有婚配了。”見他不痛不癢,東翁在嗑了顆瓜子後,繼續再以酸溜溜的口氣向他報八卦。


    面無表情的步青雲,愈听愈是覺得不痛快。


    “與我何關?”


    “當然有關,你這災星可把她給害慘了!”唯恐天下不大亂的東翁,逮到機會就開始滔滔不絕,“就拿前些天來說吧,那日她才踏出本店大門,拜你所賜,一路上,對她指指點點的人可多了,更別說那些逮著機會就欺負她的人有多少了。若不是那個你老拆他招牌的家伙及時回棧的話,說不定那日她恐怕就沒法那麼容易月兌身。”


    這會兒才明白那日本是高高興興出門的如意,為何卻是哭著回來的步青雲,大略想了想,隨即對于她為何會遭到欺負的原因,有了大致上的了解。


    “你究竟想說什麼?”懶得同他拐彎抹角的步青雲,滿面寒意地瞪向他。


    “也沒什麼。”東翁聳聳肩,“我只是想說,你等的人不在一號房內,眼下她正在客棧里又遭人給欺負著。”


    又?


    “誰來這找她?”雖說她只是個女人,但好歹她也是出自名門,放眼朝中,誰有那膽量去惹上右中丞?再加上,他這名千里侯也住在這,到底是哪個嫌命太長的家伙,僧面佛面都不看的就敢來這間客棧鬧事?


    東翁蹺著的二郎腿搖呀搖的,“眼下京城內外,眾人皆知她在你府中住下,于是今兒個大清早的,那個太子侍讀就帶人來鬧了。”


    步青雲不悅地皺著眉,“太子侍讀?”這又是打哪冒出來的野蔥野蒜?


    “就那位上官姑娘的未婚夫婿。”東翁心情不錯地再嗑一顆瓜子。


    步青雲冷眼朝他一瞪,“既是來砸店的,你不去打發他?”


    “為何我要?”東翁反而覺得自己干嘛要多此一舉,“種因之人非我,我又何須去收拾那個後果?更何況,他可是個官哪!我不過只是個小老百姓而已,我怎麼跟他斗?”


    “你沒亮出本侯的名號?”他的名聲不是已經臭到,光只听到他的名字就足以嚇跑一票人了嗎?


    東翁愈想就愈沒好氣,“就是因為亮了,所以場面才鬧得更難看和更加不可收拾。”不為什麼,因為他就是那位太子侍讀來這鬧場的主因。


    他的音調愈顯低沉,“你說什麼?”不過是個太子侍讀,竟敢沒把他給看在眼里?


    “總之,你的面子不夠大啦!那個太子侍讀仗著後頭有尊太子撐腰,沒被你千里侯的名號給嚇倒。”專程跑來這避風頭兼報訊的東翁,喝了口茶後,刻意瞄向他,“而你口中的那個小呆子,也因此當眾被她絲毫不給情面的未來夫婿給狠狠刮了一頓。”


    記憶中,那張總是笑得像是天下無大事的笑臉,在一室嗑瓜子的清脆聲中,悄悄地躍至步青雲的面前,而那具哼著小曲,在陽光下心情愉快地以藥澆花的倩影,此時此刻也仿佛就在他的跟前向他指控著……


    步青雲側首瞧了瞧窗邊那幾株她總是日日以藥澆灌,如今生長得異常美好的花草一眼,面容有些陰惻地握緊了拳心。


    像是深怕步青雲仍不會為此感到自責般,東翁更是落力再推一把。


    他哀聲嘆氣地撫著面頰,“嘖嘖,你就不知道她那時的模樣,看上去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兩眼都哭紅了不說,那個太子侍讀在當眾破口大罵她一頓後,還揚言要上她府上退婚去。”


    兩道冷箭般的目光,當下朝他狠狠掃去。


    “你夠了沒有?”這家伙以為他會看不出來他在演什麼嗎?


    “嗯,是演夠了。”東翁滿意地點點頭,一手指向窗外,“喏,她來了,我這就下台一鞠躬。”


    步青雲側首看向窗外,走在九曲橋上的如意,此時正以繡帕努力抹去臉上的淚痕,然後以兩掌拍拍面頰要自己振作起精神,可眼尖的步青雲仍是瞧見了,她那哭過的眼眶與鼻尖都還紅著,並沒有因她的掩飾而銷聲匿跡。


    “小呆子。”當她刻意繞過廳前,想直接走回她的客房時,他出聲叫住她。


    被他一叫,不得不僵站在原地的如意,在進廳前,先轉身把頭上的一根簪子拔下,並把身後的發撥至前頭掩住她半邊臉。


    “侯爺有事?”踏進廳里的她,一反往常,只是站得遠遠的。


    “過來。”他不滿地朝她勾勾指。


    面帶難色的如意,在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時,只好乖乖听命走至他的面前。


    他揚起一指,“把發撥開。”


    這回她卻是動也不動,沒耐性的步青雲一手拾起擺放在身旁的紙扇,以扇抬起她的下頷,再將她刻意掩住面頰的發給撥到一旁去,登時,一道熱辣辣的鮮紅五指印,就清清楚楚地映在她面頰上。


    他的兩眉開始往眉心靠攏,“我听說,你未來夫家的人,今日來這找你興師?”鬧事不夠,還打人?


    “侯爺消息真是靈通……”她勉強地扯動嘴角,很想一如往常般地給他一朵微笑,可猶在作疼的面頰一遭牽動,就讓她疼得直皺眉。


    “妳已有婚配?”都還沒過門就動手,若是過了門呢?且那個太子侍讀還是因他而動手……很好,天底下竟有人敢沖著他來?這帳,他記下了。


    她垂下螓首,“嗯,去年家父已為我許了婚配……”


    不想再多問什麼的步青雲,就此收口不再追問,只是一徑地瞧著她頰上的五指印,而本就什麼都不想對他說的如意,也只是沉著聲不再說半句話。


    就在他倆一個沉默地看著對方,一個無言地看著地板時,身為管家的丹心站在廳外朝里頭大聲地喚。


    “上官姑娘,上官大人派人請你回府一趟!”


    整個人的臉色當下變得更加沉重的如意,皺了皺眉,轉身朝她應著。


    “我知道了,謝謝。”


    “上官姑娘,轎子就在外頭候著!”負責來催人的丹心,在她仍沒移動腳步時,再次揚高了嗓。


    如意回首看向步青雲,“侯爺,我得回府一趟。”


    “隨你。”看樣子,那個太子侍讀,還當真去了上官府與上官卿商議退婚之事。


    朝他點了點頭示意後,如意即拉起裙襬小跑步地跑出去,步青雲在負責傳話的丹心也要跟著走人時,適時地叫住她。


    “丹心。”


    丹心走至他的面前,見他抄來一張紙,飛快地在上頭寫了幾行字,將信裝至信封里後,再將那封信交給她。


    “命人將這封信送至樂王府上。”


    “樂王?”丹心狐疑地揚高了柳眉,看向專長就是專門傷天害理的他,“侯爺,你又想陷害誰?”這個樂王不就是近來跟太子搶位子搶得正凶的皇二子嗎?


    生性十分記仇的他微微一哂,“只是打聲招呼。”


    那個太子侍讀愛鬧是可以,打人當然也行,畢竟再說怎麼說,如意都是那個太子侍讀的未婚妻,而他,也只不過是個外人而已,那個太子侍讀愛怎麼待她,他無地置喙些什麼。只是,若是沒將他看在眼底犯著了他,那就不成。


    而樂王,若他沒記錯的話,近來樂王正愁沒把柄可扯太子後腿,既是如此,那他就順水推舟,讓樂王借題發揮一下好了。


    “噢。”丹心愈看他臉上的笑意,就覺得天候似乎又變冷了些。


    “另外,派人去一扇門,叫那個沒用的捕頭來這一趟。”在她走前,他又順道留了一句話在她身後。


    丹心想也不想地就問︰“你又想騙他?”


    “不,我只是想求證一事。”


    ※※


    就在如意奉父命回府後,時隔不過兩日,全京城便因一事而鬧得沸沸揚揚,那事即是……


    右中丞之女,慘遭太子侍讀退婚。


    太子侍讀退婚的借口是,未婚妻竟寄住于千里侯府上,與千里侯之間不清不白,再加上上官如意竟能與以克死人出名的千里侯處在一塊,若非臭味相投,即是同是命中帶克之人,太子侍讀並不願拿命去賭娶她過門。


    無端端遭退婚的如意,在氣怒無比的上官卿的數落下,一臉慘淡地被關回閣中不許她再出門,府中的夫人們,則因教女不當,日日在房里為她垂淚……


    只是事實與表相,看在八月的眼里,有著一段很大的差距就是了。


    八月僵硬地扯動嘴角,“真虧你還笑得出來……”


    接連著幾日待在閣樓上看著如意的笑臉,被府中夫人們哭聲給吵到有點受不了的八月,實在是不能理解,她在閨譽全毀、往後恐無人敢娶她過門的這等景況下,她還照樣笑得很開心……又或者該說,笑得比以往更加燦爛?


    春暖花月夜,如意兩手捧著茶碗,非常享受地站在窗邊聆听每一院夫人們,和听到消息趕回府中的姊姊們的哭聲。


    她低首輕啜口香茗,“為何不能?”


    也站在窗邊的八月,兩眼直盯著她,不禁回想起方才三名小姐聯袂回府探視她時,她在三個姊姊面前哭得梨花一枝春帶雨的模樣,可現下,在她那張干淨的臉龐上,卻半滴眼淚也無,相反地,她還笑得愜意無比……


    她人前人後兩種模樣的性格,似乎……愈來愈嚴重了?


    八月以指指向窗外,“小姐不覺得外頭都已亂成一團了?”那日三位夫人在見著了她臉上的巴掌印時,還差點哭昏了過去呢。


    “不,還不夠亂。”這與她的目標,距離還差了那麼一點。


    “小姐遭退婚一事,定是傳遍整座京城了,相信不久,很快就會傳遍京外。”八月不忘提醒她,還有另一個更壞的下場。


    “唉……”她一手撫著頰,好不煩惱,“我還挺擔心這事沒法鬧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多虧有了八月那日刻意在街上為她大打出手,她住在千里侯府上的消息,這才能如她所願地火速傳至京中。


    “你還嫌不夠多人知道?”八月兩眉攢得緊緊的。


    如意笑笑地將手中的茶碗交給她,自顧自地離開窗畔來到案後坐下,拿出上回她命八月去上官卿房里所偷出的名單直瞧。


    “小姐,你很開心?”八月整個人趴在案旁,兩眼注意到她的嘴角始終微微往上揚。


    “是呀。”這段日子,恐怕是她這輩子心情最好的幾天。


    八月在她把名單還給她時,注意到她又拿出自己另外謄寫的一份名單,並提筆在上頭一一刪掉許多人,最後圈起了兩三人時,忍不住問。


    “小姐,這些人是……”


    “咱們未來的財源。”在考慮了所有因素與朝中地位,並加以調查個人財富狀況後,眼下這些人的其中一人,很可能就是那個步青雲要找的那些來路不明官銀的主人。


    “財源?”八月大大嘆了口氣,心灰地看著緊閉的房門,“還談什麼財源?說不定,往後咱們主僕二人都得被老爺給關在府里了……”


    “那我豈不就沒戲唱了?”如意以掌拍拍她的頭頂,“你放心,我想那個步青雲應當還沒笨到那種程度才是。”


    “這與千里侯有關?”怎麼會扯到他?


    如意理所當然地頷首,“當然有,因害我被退婚的人就是他啊!”


    “听人說……在小姐被退婚後,千里侯已成了眾矢之的。”八月這才想起昨日府里與她通風報訊的婢女所說的這件事。


    “甭替他操心,他禁得起這等小風小浪的,說不定,他還壓根就沒放在眼底。”她相當看好步青雲的本事,“況且,以他的身分和詭異的命格,我想放眼全朝,也絕不可能有人敢堂而皇之的去與他興師,要是有人不信邪嫌命太長的話,我不會攔他的。”


    “說的也是……”就像她家老爺,明明恨步青雲恨得半死,可偏偏又沒那個膽量去找步青雲為如意被退婚之事負起全責。


    “對了,叫你偷的東西到手了沒?”


    “都在這了。”向晚時,偷偷溜出閣樓潛進老爺房的八月,走去一旁拿出十幾卷地圖。


    “辦得好。”如意邊說邊將它們一一在桌上攤開,並開始研究起路徑。


    滿心不安的八月,在她整副心思又要走遠前,忙不迭地提醒她。


    “小姐,老爺很快就會知道這些圖不在他房內了……”


    “別緊張。”她移來燭火,打算在這一夜將這十幾卷圖上所載的路徑全都強記背下來,“我今晚就將它們看完,你在天明之前將它們放回原處就不會有事。”


    八月懷疑地看向她,“小姐……對圖也能過目不忘?”她是知道她家小姐對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但……這一大堆縱橫錯雜、有山有水的路徑圖?


    “不試試怎知道?”她向來就是很樂于接受挑戰的。


    ※※


    他該不會是……被利用了?


    手中拿著左剛派人暗地里四下去打听、甚至是偷偷去上官府搜集來的詳細報告,步青雲總算是明白了,為何他對如意總是感到不對勁之處。


    “侯爺,人請來了。”站在廳外的丹心,在他將手中的紙張收妥時,輕聲在外頭提醒。


    “叫她進來。”他將一頭老是不肯乖乖扎上整理的長發甩至身後,端坐在椅里等著那個他派人上府對上官卿威脅,非見她一面不可的女人。


    幾乎可說是硬被人綁來的如意,一進廳,就察覺向來總是沒給過她什麼好臉色的步青雲,此刻面上正掛著百年難得一見的微笑。


    “侯爺?”據她的猜想,眼下他的這號表情,若不是代表他心情很好,就是他可能已經氣炸了。


    “坐。”他以扇指向他正對面的客椅。


    “侯爺找我有事?”她順意坐下,一臉納悶地瞧著這個比她原先預估快了幾天,就將她自閣樓里救出來的男人。


    說話不拐彎抹角的步青雲,劈頭就直接問。


    “你算計本侯?”他萬萬沒想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頭一例,居然會是個女人。


    如意頓了頓,隨即漾出一朵笑。


    “嗯,打從一開始。”看樣子,他八成已經將她給調查清楚了。


    步青雲懷疑地繞高了兩眉,“你這麼老實?”他還以為她會一如以往的在他面前裝呆呢。


    她攤了攤兩手,“因為在你面前說謊也沒啥用處啊!”底細都被模透了,她又何須費勁去想一些沒用的謊言?


    “我欣賞你的直接。”他點點頭,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


    “謝侯爺。”


    靜看著眼前笑意再也不似以往呆傻,眼神也不再空洞的女人,步青雲發現,在她撕去了偽相之後,她的眼眸比起以往更加明亮,而掛在唇邊志得意滿的笑意,也顯得更加吸引人……他已經開始覺得派人去上官府硬將她架來,並且得罪了上官卿,是件很劃算的事了。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瞞天過海大法,練得實在是很成功,只是,若她的刺繡工夫也能勤加練習些的話,那她也不會露出破綻了。


    “你在暗地里做了什麼?”他慢條斯理地打開紙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搧著。


    “目前只做了一樁。”自行為自己倒了碗茶,也替他倒了一碗的如意,在將茶水捧至他身旁的小桌時,也不隱瞞地告訴他。


    “只?”


    “侯爺,你忘啦?”她朝後退了兩步,笑笑地指著自己的額際,“民女曾說過,我一次只能記一件事,一回只能想一件事。”


    他順著她的詁意推敲,“意思就是,接下來你還想繼續興風作浪?”


    “只是幾件小事而已,興風作浪還談不上。”她朝他睞睞眼,拎起裙襬走回原位坐下。


    大抵已經將她的所作所為背後的目的,全數推敲過一遍,並且得到了幾種答案的步青雲,很是欣賞她過人的勇氣。


    “從到頭尾,你所想的,就是該如何對付我?”之前朝中是有不少人曾經試著想對付他,也有人想要利用他,只是,目前沒有任何一人像她這麼成功過。


    她徐徐搖首,“不全是。”這只是附帶的樂趣而已。


    “妳有何目的?”猛然將扇面一合,步青雲雙目炯炯地瞪向她。


    “嗯……為民除害算不算目的?”她一手輕托著下頷,“或者,為百官除害?”


    他警告性地壓低了音調,“我再問一次,你想達成什麼目的?”


    “我怎會有什麼目的呢?”她笑了笑,揮揮小手,推得一乾二淨。


    既然她不肯直說,步青雲索性拐了個彎自行釣出答案。


    “听說,你閨譽已毀?”為了敗毀她的閨譽,這方面,她可說是下足了工夫和本錢,甚至還不惜去挨一記巴掌。


    “是啊,這下可糟了。”如意一手撫著面頰,大大方方歌頌起他的功績。


    “那正是妳的目的之一?”


    她拱手致謝,“多謝侯爺助我一臂之力。”要是沒有他,說不定她還真的得嫁給那個往後可能會妻妾成群的太子侍讀呢。


    斂去面上的笑容後,步青雲的面色又再次恢復了以往的陰沉。


    “嘖,別一副被坑了的模樣,從頭到尾,我可沒逼過你喲。”如意不以為然地搖首,“當初我曾大力阻止過你了,是你硬要將我在此住下的,記得嗎?”她打一開始就都沒逼他入局,是他自己硬要跳進來的,這能怪她不妥善利用嗎?


    步青雲不語地起身步至她的面前,習慣性地拉來她的一綹發,緩緩將她拉近他的面前。


    “你,認為本侯會任你算計嗎?”他低首逼近她的面前,一雙黑眸直盯著她的。


    “侯爺,民女說過,我一次只能專心于一事。”她慢條斯理地搶回自己的發,自信十足地朝他笑了笑,“只要我下足了工夫,我相信,即便是你,也無法阻攔我要做的任何事。”


    他冷不防地問︰“你並不想嫁給那個已連納兩房小妾的太子侍讀是不?”


    她怔了怔,在他灼灼的目光下,也老實承認。


    “是不想。”那個在她頰上留下一個巴掌印的男人,他那兩名新納的小妾若要,那就夾去配吧,她可是一點也不會覺得可惜。


    他修長的食指撫過她曾遭打過的面頰,在她要側首避開時,迅即以兩指握住她的下頷。


    “你也不希望你爹再為你安排任何婚事?”


    她沉默了半晌,而後,愉快地輕問。


    “侯爺,在我伴在你身邊那麼久之後,你認為,世上可還有人敢娶我過門?”不要說是嫁人,眼下就連走在路上,他人也不願同她走在一塊,這等成果,那日她就已經親自上街驗收過了。


    他微眯著眼,“你想逼我娶你?”


    “不,我只是打算利用你,請別太自抬身價。”她挑高黛眉,敬謝不敏地挪動身子離開椅內。


    “利用我?”他像是听了什麼笑話般,不可一世的問︰“憑你?”


    “侯爺,恕我說句不客氣的老實話。”如意很樂意潑盆冷水讓他清醒清醒,“我已經利用過你了,謝謝。”


    站在她面前與她對峙的步青雲,不語地瞧著這名能藏就藏的偽君子兼大家閨秀。


    天底下,會玩手段之人,的確不只是他一個……而她也幾乎騙過了他。偽君子這一職,她扮來還真的挺合適的,不似他,他天生就是個不掩其相的道地小人,他才不在乎殺人兩手會不會沾血,也很少假手他人去達成目的,可她不同,她是事事由他人代勞,並且讓他人來扛起責任。


    某種躍躍欲試和熱血沸騰的感覺,徐徐出現在他腦海里,他扳扳十指,心情甚好地看向她。


    “很好,咱們的梁子,結下了。”無聊了這麼多年,也是該有人來讓他的生活增添點樂趣了。


    如意款款頷首,“這是民女的榮幸。”


    “在我面前,你未必能有勝算的。”不是他太過自信,亦不是他太過高傲,而是,真要惹上了他,他保證,他絕不會輕易就讓她月兌身,哪怕是她身上有著福神罩頂也一樣。


    “勝算?”她听了,忍不住掩嘴笑出聲。


    “你笑什麼?”


    “候爺,你知不知道世人是如何看待我倆的?”她很好心地向他分析,“在世人眼中,你是個不折不扣的貪官,在百官眼中,你則是個小人和災星。而我呢,不過是個無辜遭到退婚的大家閨秀。”打從一開始,她就把哀兵這立場傍站得穩穩的,而他呢?


    “這又如何?”


    “侯爺,你在明,我在暗。”如意挑戰性地朝他揚高了下頷,“你說,我倆勝算,誰較大?”


    即將西下的夕日,刺眼的紅霞,穿過窗欞,靜映在如意的面頰上,凝視著她的步青雲,只是不語地將她此刻的模樣深深印在心底,而如意則是在他似無意再開口說話時,朝他欠了欠身。


    “民女告辭了。”


    側首看著她一步步走出廳堂的身影,步青雲頭一回覺得,在他的生命中,那人總是缺席的空位里,其實上天仍為他保留了個位置,可以將某個人放進里頭,而那個人,並不會因他的噩運而離席,也不會因為恐懼而轉首離去。


    他並不想放過,這可能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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