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愛  第七章
作者:貓子
    一個多月過去了。


    不知是彼此刻意的回避,亦或宋嘉延單方面剛到任的忙碌,使得兩個重逢的舊情人,延遲了敘舊的時間。


    經過美術教室,江未禮第一次停頓了腳步。


    或許,他是刻意回避了任何和宋嘉延獨處和說話的機會吧!不但以不合常理的借口拒絕參加老師們為宋嘉延舉辦的歡迎會,下班時間開始準時無比;他更不如往常的放學後,逗留于辦公室處理學生作業,再讓邵彤等他。


    說到底,他就是尚未做好面對宋嘉延的心理準備。


    在他的駐留中,美術教室的門打開了。


    被嚇了一跳,江未禮立刻轉頭就想走開,卻愕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別再躲我了。”拉住他的人,正是宋嘉延。


    一個多月來不甚確定的感覺,如今被證實了。發現江未禮一臉無措、如驚弓之鳥緊張的神情,他的口氣里充滿了頗覺無奈的嘆息。


    本來是意外的驚喜,就這麼活生生被沖淡了。


    “宋……宋老師,我不懂你的意思。”視線不安地游移,江未禮還是壓下想拔腿就跑的沖動,僵硬地朝對方一笑。


    不想讓自己失控,他決定保持兩人的同事關系就好。


    當年往事,就當它已不存在。


    不存在,也就毋需留戀,毋需重提了。


    微微皺了皺清秀的眉,準備去上課的宋嘉延,突然將他的身體一扯,拉進美術教室里,將他壓在門上淡淡笑問︰“親愛的未禮,不會想說你忘了我吧?”


    走廊上,有太多學生經過,所以他關上美術教室的門。


    終于直視對方的眼,江未禮失笑,“能忘嗎?”


    簡單的三個字里,傾訴了年少回憶里的無奈苦澀,卻也帶著些許早已放掉那段過去的灑月兌。是苗繼帶給他的種種沖擊,淡化了初戀在他心中佔有的分量,還是自己真的不夠愛他……到如今他早已分不清。


    餅去的,已經過去很久了,久得不復記憶。


    “沒忘,你怎麼能用這麼冷淡的態度對我?”稍稍松開他的肩膀,宋嘉延有些不滿地咕噥。“多年後竟能在母校重逢,你不知道我見了你有多開心,一直好想找個機會和你單獨聊聊。”


    找不到適當機會,一直讓他覺得惋惜。


    “有什麼好聊的?”莫名的,江未禮覺得他有些不同。


    宋嘉延眼神中那股縱使是微笑,卻總揮之不去的憂郁淡了,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明朗很多。不過,都八年了,一個人有所改變不是件奇怪的事吧!只是時間產生的隔閡,讓他對于他的轉變,暫時還調適不過來。


    看見一個小孩瞬間長成大人,感覺差不多也就是這樣了。


    “好歹十多年不見,當然有得聊了。”刻意忽略他口氣里的責難,與故人久別重逢的宋嘉延,還是保持著那張愉快笑臉。


    迸人那一旦別離,動輒生死兩茫茫的感嘆,他何嘗沒有。


    發達的通訊和交通工具,許多時候並不能拉近現代人的距離。有些分離,不靠機緣促使重逢,兩人之間跟被千山萬水阻隔了沒兩樣。所以,他很珍惜這次能再見到江未禮的緣份。或許,能讓他彌補些年少時有的遺憾吧!


    三十二歲不算老,卻已讓他足夠成熟,能面對自己的過去。


    “我下堂有課,該去準備一下了。”愣了一下,江未禮卻顧左右而言它。


    他和範亦楠這些年來一定過得很幸福吧!能感受到宋嘉延過得很好,了卻一樁多年來埋在心底的疑問,這樣就夠了。


    多的,江未禮不想聊起,更覺得沒有必要多聊。


    回想這些年,他的生活幾乎一片空白,又有什麼好聊的?


    “我們多久沒見了,有課又怎樣,我可以翹掉你也可以。”不在乎為他翹掉下一堂課,宋嘉延自我的態度是如此堅決,“而你別忘了,我們已經是同事了,除非我們其中一個人先離開,否則躲得了我一天,你躲不了我一輩子。”


    當然,他絕對不希望江未禮為了他申請轉任。


    嘆了口氣,江未禮終究放棄在兩人之間劃下壁壘分盟線的打算,只是忍不住問︰“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回來當個美術老師?”


    一個多月來,愈加清楚的傳聞只讓他心底的疑惑更深。


    誰也不能理解,在美術界已頗為出名的宋嘉延,為何在名利豐收之際,執意選擇了當個平凡的美術老師,拒絕了所有畫展和國外畫廊的邀約。這些年來,他偶爾會听到些美術界的新聞,多少了解宋嘉延的身價。


    “你忘了我曾說過的話嗎?”宋嘉延笑,仿佛確定他該知道理由。


    總算,他們能好好說話了。


    “你是說,當公務員保障好、福利佳、年薪不錯……”回想起當年和宋嘉延之間有過的對話,幾乎不敢相信他的理由,幾度猶豫而不確定的聲音,還是自他僵硬的嘴邊溜了出來。“關于教職是份好工作那些話?”


    不會真的是因為這樣吧!


    再怎麼好、怎麼有保障性的教職,領鐵飯碗的終身所得,依舊比不過宋嘉延揚名國際後擁有的身價,這點常識江未禮還有。


    所以,那說法絕對是荒謬的。


    “嘿,你沒忘嘛!”宋嘉延微揚了俊朗的眉,真的有些感動。他可沒真的敢期待十幾年前所說的話,當年的小情人能牢牢不忘,照三餐復習。


    “不會是真的嗎?”


    “你別忘了我也說過,當老師並不妨礙我的創作。”能了解他的詫異,宋嘉延好笑地提醒,更自我解嘲︰“當然,也不妨礙我繼續靠畫畫賺"外快"。”


    只不過他口中的外快,比本職的薪水高出太多了。


    回到校園,其實讓他找回了不少靈感。


    讓他當老師,他的合伙兼經紀人可還是準備每年幫他在紐約辦個展,要他教別忘了繼續累積展出的作品,哪肯讓他這棵搖錢樹輕易地在台灣的高中校園里逍遙。


    “你真是……”望著宋嘉延的笑臉,江未禮突然有些好笑。


    初戀的苦澀,似乎真的被時間沖淡了。


    “怎麼樣?”


    “一點也沒變……”


    “是嗎?”那代表他依舊年輕!宋嘉延含笑的眼神如是問,能感受到因為自己的努力,兩人之間過去尷尬的距離正一點一滴融化。


    “是的。”江未禮失笑點了頭。


    畢竟,待在同個學校里教,想永遠不踫頭是不可能的事;他倒不是完全不能了解宋嘉延希望能和他化解陌生,解除彼此間那份尷尬氣氛的心情。他想,或許這樣發展下去,能和平相處也不錯吧!


    一個月來,第一次正視眼前清新爽朗的臉龐,除了有些面對初戀情人的不知所措,當年被甩掉的痛苦似乎已有些模糊,的確不再那般鮮明輕易惹人心酸。活著的人,何必計較太多。


    不夠堅強的人,才會選擇憤怒瘋狂,而不選擇原諒。


    而他面對苗繼的死,已經是太懦弱了,何必還拘泥于初戀中早已逝去的悲哀,加深了懦弱而想不開。不再逃避以後,江未禮有了新的體悟。沒有必要推翻他曾在初戀里感受的美好,推翻對方曾為他付出的真心是不?


    初戀的回憶,是早已褪了色。


    怔忡間,邵彤全然失神了。


    只因靠在車邊等著的他,遠遠瞥見了江未禮唇邊久違的笑意。


    因為比誰都確定那抹發自真心的笑意不是為了自己,他無法形容酸上心頭的滋味。直到走近之後,收去笑意的江未禮上了車,他都開不了口問他展露笑意的理由。沉默地發動引擎,他心頭揮之不去的陰郁,仿佛又多了層烏雲密布。


    原來,還有人能讓他露出那樣的笑。


    這麼一來,擅自扮演了多年監護角色的自己,是否應該繼續留在他的身邊?他自作多情的存在,不過是有些多余……甚至,他的存在其實極有可能是未禮走出夢魘的阻礙也說不定,想來多可笑啊!


    橘色系的晚霞,層層疊起,美得讓人目光無法移離。


    天空啊!何不下場醒透人心的傾盆大雨?


    讓他淋場大雨,哀悼自己可笑的想不開。


    他好想為自己痛哭……


    “對不起,我可不可以打擾你一點時間?”


    靠在車門邊的邵彤,審視著眼前薄施脂粉,穿著一身粉藍色得體套裝,走近之後對他靦腆微笑著,似乎有幾分眼熟的女人。過了幾秒,他才想起她是未禮的“女朋友”,眸中立即轉換了光芒。


    從未禮介紹過她之後,他每個假日都是和這女人一起度過。


    “如果我說不行,你就肯還我平靜嗎?”兩邊的唇角緩緩上揚,邵彤對她展露優雅迷人的微笑,像是帶著幾分玩笑的笑謔。真的不耐,對方從他的神情和口氣里,也瞧不出絲毫端倪來。


    他倒是有些好奇這女人為什麼會找他說話。純粹閑極無聊,還是有其他目的?


    一時尷尬,傅筱涓傻在他誘人的笑容里,漸漸羞紅粉色兩頰。面對這樣出眾的男人,真像上帝給的考驗,輕易便會忘了呼吸的節奏。


    振作點,她可是成熟的女人呀!


    不斷在心底告誡自己別失態,傅筱涓還是阻止不了心跳兀自快好幾拍,全然不肯理會主人的尷尬,不斷把血液往她的臉上送。


    “我只是開開玩笑,你不會當真吧?”未以平常冷視女人的眼神看著她,邵彤依舊對她溫柔一笑。只是,在她不曾發現的眼眸深處,他刻意隱藏的眸底始終冰冰涼涼,心底更是全無絲毫笑意。


    打從心底起反感,他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笑得出來,只代表了他隱藏自我的功力一流,當個演員也不至于太遜色。不用說,他肯應付這個女人,全是為了江未禮。


    “不會。”傅筱涓忙搖頭,希望能掩飾臉紅心跳。


    沒多說什麼,邵彤微微笑問︰“言歸正傳吧!你找我的目的是什麼呢?”他沒時間也沒精神和她耗下去。


    “呃,我知道你是江老師最好的朋友……”雖然打定主意後鼓足勇氣來了,傅筱涓的話一到嘴邊,突然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但不問清楚,她總覺得很多感覺都不太對勁。


    “所以?”臉上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邵彤靜靜等著她的下文。


    最好的朋友……


    他也只能是最好的朋友,是嗎?


    凝望著眼前雖然不是長得特別美艷,該有的女人味卻一項不缺的女人,他開始自嘲在心底。只因為她是女人,就佔了他所沒有的優勢,何其不公?身為男人愛上男人,豈是他所能選擇?


    “我……想請你幫一個忙。”她終究開口了。“你說說看,看我能幫上什麼忙吧!”見她猶豫,邵彤直接問道。反正照她的說法,身為江未禮“最好的朋友”,他似乎有義務幫她這個忙。


    咬了咬下唇,眼眸中染上憂郁的傅筱涓,終于說出請求︰“你能不能幫我試探看看他是不是有一點喜歡我,所以才和我在一起?”


    既然他們兩個人在交往,豈有完全不喜歡對方的道理。不該竊喜,可是他立刻明白了,她和未禮之間的交往,一定藏著許多問題;否則,她根本不該向他這個局外人請求這樣不合理的幫助。


    “我知道這樣說很荒謬,只是他雖然願意和我交往,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卻老是顯得心不在焉,我本來以為他的個性本來就是這樣。可是,他跟宋老師說話卻完全不是那樣……”吶吶說著說著,她開始陷入自己的思緒里,自言自語般低喃︰“我知道宋老師很出色,可是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啊!難道是我魅力不足,連個男人也比不上嗎?”


    交往快兩個月了,江未禮不但不曾對她有過“非分之想”,甚至連她的手都不曾主動牽過,每當她主動去挽他的手臂時,他還會出現局促惶恐的反應,好像她是個黏上他的陌生人似的。他的態度,讓她找不到自己在他心中的定位,每天都活在懷疑和不安之中,走投無路才不得不向邵彤請求幫助。


    在對方眼中,她到底算是什麼?


    到底有沒有一點分量?


    到底重不重要?


    對江未禮而言,她的存在是否必要?二十六年來,她從來沒有像在這段戀情里的自己,對自己完全失去自信,急需別人肯定自己。不過和他交往兩個月而已,充滿不安的她就快變成一個連自己都討厭自己的女人。


    再這樣下去,她遲早會受不了。


    “宋老師?”打斷了的自言自語,邵彤突生不安。


    近日,對江未禮變化上的一團迷霧,終于在他心底竄出解答。


    猛回過神來,傅筱涓才為自己失控的言語,有些不好意思解釋︰“喔,我是說我們學校新來的美術老師宋嘉延,不知道江老師有沒有和你提過?”


    基本上,她認為江未禮一定跟邵彤提過宋嘉延。


    听說宋嘉延是他和江未禮的高中學長嘛!


    宋嘉延什麼時候開始,成了平高的美術老師,未禮對他竟然只字未提?體悟受到的隱瞞,讓他心中一角逐漸崩塌了。再也听不見耳邊的聲音,整個偽裝的表情當場僵冷,邵彤不由得讓可笑的感覺淹沒,只想重重給自己一巴掌,好讓幾度心灰意冷、依舊執迷不悟的自己,從這場夢中清醒過來。這一瞬間,除了同樣陷入自己的思緒,還沒完全回神的傅筱涓外,任何人都可以輕易看穿他所受到的打擊吧!


    一如這兩個月來,邵彤拿了自己的棉被準備睡客廳。


    看著抱起枕頭和棉被的邵彤,江未禮終于忍不住道︰“別生我的氣了,這張床又大又溫暖,你何必非去睡客廳不可?”連續幾天陰雨綿綿,天氣似乎有些陰冷,他怕邵彤睡外面容易感冒。


    有時候,他真的不能理解邵彤的想法。


    這兩個月來,邵彤開始不去過問他的事情,卻依舊為他準備三餐,依舊風雨無阻專車接送,話雖少了,關心卻似乎沒有少,這實在讓他很難明白他到底有沒有在生他的氣,是不是還在和他鬧別扭。


    都幾歲的人了,他實在不覺得他們需要這樣。


    走到房門口的邵彤回過頭來,起碼沉默地注視了他三十秒鐘。


    江未禮無法從他動也不動的表情,去猜臆他此刻的想法。不過短短幾個月,他總覺得明明還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卻似乎愈來愈遠。從邵彤挖出他心中的傷疤,執意要他面對現實開始,一切就變了。變得月兌軌,不再是兩人能去掌控的。


    平靜了八年的生活,成了遙不可及的、築起的假象。


    一想到兩個人這樣過日子的機會或許漸漸少了,他就覺得更想珍惜。


    “其實,你晚上會打呼。”冷不防地,邵彤突然冒出一句話。


    他認真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


    “呃?”慢了半拍,江未禮霎時紅了俊臉。


    原來,這就是邵彤寧願睡沙發的理由?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就是相信邵彤不會騙他。既然邵彤說他會打呼,那……他就是會打呼了。


    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騙你的。”又冷不防,邵彤揚唇一笑,神態自若補了句。


    認識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就算不用他說出來,從他慌張羞愧的可愛表情,邵彤也知道他相信了他隨口瞎扯的話。


    “你……”一張口,江未禮竟然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好。


    天知道,他有多久不曾看見過邵彤這樣欺負人的笑容?看見邵彤一如往昔的笑容,他突然覺得什麼都可以不去計較,就算被耍也認了。兩個月來,面對像是變了性情,幾乎吝于笑的邵彤,讓他覺得十分痛苦。


    尤其,今天去接他的邵彤,根本連看都不太看他。


    被忽視的滋味,他一晚上也嘗夠了。


    從來不在乎別人忽略他的存在,一旦發現邵彤對他愛理不理,江未禮的胸口竟會產生沉重的悶氣,總像被莫名異物壓迫得很不是滋味。或許……是他太習慣邵彤的關心、照顧和專注了吧!


    “睡吧,有些事習慣就好了。”對他平板扯嘴一笑,邵彤沒為意喻不明的話多加解釋,還是在江未禮失望的注視下打開房門,抱著棉被和枕頭走出去。


    有些現狀,差不多是該改變、結束了。


    他認為,他也是未禮的希望。


    睡到半夜,邵彤一個翻身,突然被旁邊的陰影嚇了一跳。


    吞了口口水,伸長手去打開沙發旁的台燈,在昏黃的光線之下,用手肘撐起身的他揉揉眼楮,松了口氣,發現不是自己在嚇自己,旁邊的確趴了個人。抬頭瞥了一眼鐘……凌晨兩點?嘖,怪事真多。


    “未禮,你醒醒……”


    大半夜的,不會是夢游吧?


    考慮後,邵彤還是伸手去搖醒江未禮。搖醒了他,好叫他回房間去睡,別在這里睡著涼了。沙發已經不好睡,他可不敢想象他要是這樣趴到早上,會如何腰酸背痛。


    要是叫不醒他,邵彤也打算把他抱回房間里去睡。


    慢慢張開了惺忪的眼,江未禮打了個愛困的呵欠。


    “你怎麼會睡在這里?”見他醒來,邵彤不由得問道。唉!昏黃的光線下,他在他眼中本來就夠可愛的臉,更可愛了。會打心底覺得一個年近三十歲的大男人可愛,他知道自己真的是無藥可救。


    想踫又不能踫……


    天曉得,這種同居生活的方式,根本是折磨人。


    “我睡不著。”


    呵欠打個沒完,江未禮還是老實地承認。


    簡單一句話,只是沒說出心中真正的想法。


    其實,從邵彤睡沙發以後,他就幾乎夜夜失眠。身邊少了個人睡,因為不習慣造成了他的輾轉反側。


    一閉上眼,恐怖的夢魘仿佛又將重現。


    失眠讓他覺得很困擾,既然開了口,邵彤還是不回房里睡,也只好他委屈點來客廳陪他了。瞧,感受到邵彤的存在,他剛剛可是真的睡著呢!


    要是邵彤不突然喊他,或許他就有一夜好眠了。


    “睡不著?”


    微微皺起眉頭,邵彤這才打量起他眼眶下不知何時又出現的黑眼圈,伸手踫了踫問︰“你又做惡夢了嗎?”


    “我不會妨礙你,你讓我在這兒睡吧!”


    沒多說什麼,他只是請求。


    閉上雙眼幾秒,邵彤嘆口氣便霍然下了沙發,將他的人從地上拉了起來,沉悶不已、沒啥好口氣地咕噥︰“三更半夜跟我說哪門子的傻話,都三十歲的大男人了,還說那些孩子氣的事,照顧自己你到底懂不懂?”


    吧嘛,偌大的房間里頭,有張又大又舒服的彈簧床不睡。


    舍棄那張大床,兩個人都窩在客廳里,一個睡沙發、一個睡地板,說出去要笑掉多少人的大牙?如此胡鬧,當初何必買張床。


    何況,睡沙發上的他也就罷了,能讓他趴在沙發邊邊,這樣睡上一晚上嗎?他不是病人,不需要這種看護。


    他要虐待自己,也用不著選這種方式。


    罷了,不論是誰,以後他都有別人會照顧,輪不到他雞婆。不等江未禮說話,邵彤壓下了心頭所有的感觸,硬拖著他往房間走。


    現在,他是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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