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從衷來 第五章
棲俍聖宮,雲棲俍的寢宮內。
雪兒怯怯地縮著身子,安安靜靜地靠著桌綠,一雙水靈靈的大眼不時偷偷往朱媥媥瞟去。
朱媥媥雙手緊捧著溫熱的茶杯,小嘴還不時朝依舊冰涼的雙手呵氣取暖,而那雙靈動大眼則是不安分的滴溜溜轉動著,好像在算計些什麼……
呵,終於讓她給逮到了吧!朱媥媥得意的咧開嘴。
被她逮到偷覷證據的雪兒尷尬的想低下頭,可是又被她眼中不尋常的機靈給定住了視線。
“我已經命令那個笨蛋在外頭罰站,你那副痴呆樣可以收起來了。”朱媥媥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再和眼前水靈靈的美姑娘打迷糊仗。
“什麼?”雪兒眨眨眼,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根本沒病,對吧?”
“我?”
“不是你,難道是我呀?”
“雪兒不懂。”雪兒一臉茫然的呆望朱媥媥。
“你放心,這兒什麼都不好,就是隔音設備最好,所以你有什麼話盡避說,保證在外頭罰站的那個笨蛋絕對听不見。”
“笨蛋?誰呀?”
“你真傻還是假傻呀?笨蛋指的當然是左弋羅,除了他,還有誰會看不出來你根本不傻?”
“左弋?弋哥哥嗎?”
“不會吧,天底下真的有人能把那麼噁的稱呼叫出口呀!”朱媥媥不屑地直翻白眼。“又不是在演連續劇,你嘛幫幫忙好不好?”
“啊,雪兒不懂。”雪兒的表情在听見朱媥媥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措詞後,更加茫然了。
“哎呀,那不是重點,你听不懂就算了。我比較好奇的是,你明明不傻,為什麼要裝傻?”朱媥媥放下手中的杯子,整個人湊到雪兒面前逼問。
“我……”
“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故意在整他?”朱媥媥的眼瞬間睜得大大的。
“你的話好奇怪喔,我怎麼都听不懂?”雪兒被朱媥媥的現代用語搞得越來越胡涂。
“喂,我都說我不是外頭那個笨蛋了,你干嘛還是把我當成他耍呀!?”朱媥媥完全不知道是自己的措詞出問題,口氣極差的嚷著。
“弋哥哥不是笨蛋。”他的精明經常令她心顫,心顫之餘,他的樣貌就會更加模糊不清。
“他要不是笨蛋,哪會看不出你根本正常得很?”
“我這樣算是正常嗎?”
“為什麼不算?你現在不就和我對答如流嗎?”
“我看不清楚他的樣子。”
“你近視啊?”朱媥媥話才一出口,就驚覺自己說了什麼蠢話,“我的意思是……”她絞盡腦汁地想著合適的用語,“你的眼楮有問題嗎?”
“沒有。”
“沒有!?”
“我看得見你,看得見嬤嬤們,就是看不清他的模樣。”雪兒眼神迷離,聲音也飄忽不定。
“拜托,他長得就像大樹一樣高,你卻總貼他那麼近,看得清才怪哩。”
“不論遠近,我都看不清。”
“這是多少?”朱媥媥在雪兒面前攤開手晃著。
“五。”
“那這樣呢?”朱媥媥跑離雪兒十步遠,比出勝利的姿勢。
“二。”
“你的眼楮很好嘛。”朱媥媥咚咚咚地跑回雪兒面前。“你確定你看不清那笨蛋的模樣?”
“隨著我想起越多事,他的模樣就越模糊。”她記起疼她的嬤嬤們,記起她打小生長的弋宮,卻記不得任何關於他的事。
“你……看過大夫嗎?”
“嬤嬤偷偷帶我去看過,可是大夫們都說我很正常。”可她心里知道,她不正常,否則他不會待她那般好,她也不會記不得他,看不清他的模樣。
“你看起來的確正常。”朱媥媥前前後後、仔仔細細的看過雪兒一遍,“有病的,應該是你的心吧!”
“心?”
“對啊,瞧你的模樣,有病的八成是你的心。”
啪啪啪。突如其來的鼓掌聲讓兩個女人同時看向朝她們行來的雲棲俍。
“真是難得。”
“難得什麼?”若非畏懼雲棲俍的惡勢力,朱媥媥鐵定沖上前去揍他那張看起來就很欠扁的臉一頓。
“有點腦子。”雲棲俍似笑非笑的睨了朱媥媥一眼後,隨即將目光定在局促不安的雪兒臉上。
“哼。”收到他警告眼神的朱媥媥賭氣的別過臉去,不看他。
“雪兒拜見護國師。”雪兒立起身,恭敬的福了福身子。
“你的記憶恢復了。”
“尚不全。”
“哦?譬如?”
“弋哥哥。”
“除了他以外呢?”
“都記起來了。”雪兒神情有些呆滯的道。
“他知道嗎?”
“我沒告訴他。”他的心思深沉,她著實猜不透。
“有些事不知道遠比知道來得幸福。他是個聰明人,自是了解這個道理。”
“你的意思是,那個笨蛋其實知道……”朱媥媥忍不住插嘴。
“沒人笨得過你。”
“喂,你……”她直指他胸膛的手指在他的睨視下,倏地收了回去。
“只要他沒說,我就當他不知道。”雪兒喃喃地道。
“他亦是同等心思。”雲棲俍直視尚缺了一魂一魄的雪兒。
他費了五年的心神,好不容易才召回她的三魂七魄。
只不過,她的三魂七魄雖然已回歸本體,但顯現出來的唯有二魂六魄。▲可見那隱藏的一魂一魄,早已被她壓抑到心底最深處,無人能及了,除非……
“嘿嘿,萬能的俍爺,您可否賜教,為何她總看不清外頭那根柱子的模樣呀?”朱媥媥能屈能伸的諂媚道。
已逐漸習慣朱媥媥嘲諷左弋的雪兒也一臉期待的等雲棲俍解惑。
“無心之人,自是什麼也看不見。”雲棲俍莫測高深的說著。
“哪有?她看得見我也看得見你呀。”朱媥媥直覺的反駁道。
“越在乎才會越眼盲心盲。”
“在乎?”雪兒喃喃自語。她在乎他嗎?那為何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反倒是其他人,她多多少少總有些感覺,不論是喜與厭……
“學著照顧自己。”雲棲俍寓意頗深的說道,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她。
“我也想,可是沒機會。”左弋總將她照顧得好好的,所以她根本不會有機會去照顧自己。
“就快有機會了。”
雲棲俍溫和的笑容看在雪兒眼里,只覺一陣冷意襲過心頭。
他的意思是,左弋即將離開她嗎?
還是……
他將會出什麼意外!?
※※※
“折騰了一天,你累壞了吧?”左弋帶著笑,溫柔地拉起被將雪兒密密實實地包起來,不讓冷空氣有絲毫機會可以襲擊她。
“別走。”她怯怯地探出小手,想要拉住他。
“雪兒乖,弋哥哥只是要去把火生得更旺些。”他知道魂魄不全的她畏寒,所以總不忘隨時保持房內的溫暖。
“我冷,抱我。”她拉著他的袖子,可憐兮兮地央求。
“可是……”望著逐漸變小的爐火,左弋不禁有些猶豫。
“冷,我好冷。”她顫顫地再探出另一只手,用雙手拉著他的腕。
“好好好,我抱你,你先把手縮回被窩里。”生怕她受寒的左弋急忙坐上床緣,緊張的把她的雙手重新放回暖被中。
“抱。”盡避對他沒有感覺,可她卻深深依戀著他的體溫。
“可憐的雪兒,今天你一定被嚇壞了。”左弋月兌下鞋子,連人帶被的將雪兒緊緊抱在懷中。
平日的雪兒不會如此膩人,所以她定是被嚇壞了,才會變得特別膩人。左弋心疼的搖哄懷中的佳人。
將頭舒服的倚著左弋寬厚的肩,雪兒瞠大眼,想看清楚他的側臉,可不論她如何認真的看,卻總擺月兌不了眼前遮蔽她視線的白霧……最後,雙眼疲累的她不再為難自己,閉起眼全心感受由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暖氣息。
“雪兒別怕,弋哥哥會永遠保護你的。”左弋不停地在雪兒耳邊輕喃蜜語,意圖讓她放松心情早些安眠。
“永遠?”雪兒疑惑的仰起頭。
他們有永遠嗎?如果她必須學會照顧自己,又哪來的永遠呢?想起護國師的警告,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對,永遠,永遠。”她的輕顫讓左弋以為自己抱得不夠緊,連忙將她抱得更緊,緊到不留一絲縫隙。
“不要,不要離開,不要離開我。”她將雙手探出被外,怯怯地環住他的頸,整張臉更加埋入他厚實的肩。
“不離開,不離開,我永永遠遠都不會離開你。”听著她的呢喃,左弋整顆心甜膩膩的,就差沒融了。
這樣就夠了!
不論她眼中有沒有他,這樣就夠了!左弋溫柔地環抱懷中佳人,心滿意足的笑了。
雖然看不清他的臉,可是雪兒由他身上散發出的柔和氣息知道他在笑,還笑得很開心。
“小心著涼了。”他溫柔的將她雙手再次放進被中,只是這一回,他的大掌沒離開,而是密密實實地包覆著她的柔荑。
“蓋被被。”她眨著朦朧的雙眼,滿是無辜的邀請著。
“好。”見她一臉的期盼,他順從的掀被入內。
輕柔的抱起她的身子,讓她整個人趴臥在他的身上,既可汲取他的體溫,也可讓暖被將她團團包裹住。
“呵呵呵呵……”忽然,一連串的輕笑聲逸出她的小嘴。
“笑什麼?”他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撫上她精致的小臉,輕輕為她撥開不守規矩的發絲。
“癢癢。”她伸手撥弄著他下巴上的胡碴。
“刮傷你了?”他眯起眼,在黑暗中擔憂的望著她的臉。
“癢癢。”她用食指指指自己的右臉頰。
“對不起。”他自責的輕吻她所指的部位。“對不起……”
※※※
淒冷的夜,淒冷的月光。
月光下,左弋取出長年擺放在懷中的銀面半月星。
半月星在月光的照映下,發出冷冷的銀光,迷眩人的眼。
“爺,祝您壽辰快樂。”李嬤嬤手端壽桃朝左弋緩步而來。
“我不過是棲俍聖宮的總管,怎能稱是爺呢?”痴望著手中的半月星,左弋沒有回頭。
“不論稱呼如何改變,您依舊是爺呀。”
“李嬤嬤,雲左弋早在五年前就被皇上賜死,收回爵位了。”
“雪爧那丫頭何德何能,竟能讓爺為她犧牲至此……”
“雪爧死了,所以雲左弋也死了,留在世上的,唯有左弋與雪兒。所以,別再叫我爺了,以免……雲左弋的精神不死,雪爧的魂魄便永難凝聚。”
為了求回他的雪爧,他可以放棄自己的靈魂,只願上蒼憐他,讓他能在有生之年,再見他的雪爧一面。
“不論如何,這壽桃……”
“你端下去吧。”
“可……”
“我的壽辰何慶之有?對你我而言,那不過是個不祥之日。”他的壽辰便是雪爧死祭之日,所以他老早就不過壽辰了,但每年的今日,他總會拿出半月星,悼念雪爧,祈求她的魂魄早日回歸。
“都五年了,雪兒的情況也好多了,您何苦還這樣折磨自己呢?”李嬤嬤心疼的說。
雪爧的死,她們這群撫養她長大的嬤嬤們比誰都痛心,但重生的雪兒終究撫平了她們的傷痛,可爺卻始終陷在悲痛中掙月兌不出,教她們這群嬤嬤看了,都替沒了知覺的雪兒感到心疼。
“我常常在想,在我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雪兒能不能記得我的樣子,能不能想起我也曾出現在她的生命里,能不能……能不能親口告訴我,她願意原諒我。”左弋望著半月星的眼中滿是悲涼。
“您知道……”雪兒想起了一切,除了他以外?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須耐心等,悉心盼,真心求,全心……愛她。”
“您這是何苦呀?”說沒為雪爧的死怨過他,是騙人的,可是他待雪兒的好,卻是她們這群嬤嬤們有目共睹的,所以所有的怨早就都被心疼給取代了。“雪爧若有知,定會很心疼的。”
“可惜她不知,臨死都不知……不知我愛她。”天真如她,只知他寵她,卻從不知他是真心愛她。“就連現在……她恐怕也不知吧。”或者該說,她不願知道?
“現在不知,但總有一天她會領悟的。”
“是啊,總有一天。”左弋無奈的苦笑道。
“夜深了,您早點休息吧。”
“不用理我,你先進屋休息吧。”這一夜,是他手染血腥的夜,也是他痛徹心扉的夜,所以每年的這夜,他注定無眠。
“是。”自知多說無用的李嬤嬤回過身,緩緩地朝來時路行去,嘴巴里喃喃地嘀咕著︰“天這麼冷,雪兒不知道會不會踢被?要是半夜醒來,不見有人陪,不知道會不會害怕?!”
唉……她分明是故意說給他听的。左弋嘆了一口氣,將半月星放回懷里,然後認命的跟在李嬤嬤後頭進屋。
※※※
“你怎麼醒了?”左弋一進屋子便見雪兒擁著被子縮坐在床頭,一臉呆滯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冷。”雪兒下意識地拉了拉被子。
她是被冷醒的,一醒來便直覺的想往左弋偎過去,卻怎麼也尋不到熱源,她只好坐起身找,這才發覺他不見了。
打心底發寒的她缺了熱源,便再也睡不著了,所以乾脆擁被坐在床頭,猜想著這麼晚了他會去哪兒?
一听她喊冷,左弋直覺的往火爐望去,果然發現爐火小了些,他連忙添加柴火讓它重新旺起來。
“這樣可有好些了?”左弋走回床邊,憂心的望著雪兒蒼白的臉色。
“沒有。”雪兒老實的搖搖頭。“抱。”打心底冒出的寒意,唯有他溫熱的體溫能被寒。
左弋月兌了鞋,依言抱住她。
“這樣可有好些了?”他憂心忡忡地再次詢問。
“嗯。”她點點頭,露出滿意的微笑。“暖暖。”
“下回再被冷醒,記得放聲喊人,別再問聲不吭了,知道嗎?”左弋不放心的在她耳邊囑咐著。
“知道。”
“知道就好。快把眼楮閉上,乖乖睡覺了。”左弋輕吻了雪兒的頰一下,臉上盡是柔情。
“騙人。”喃喃的抗議聲由閉著眼的雪兒口中迸出。
“什麼?”原以為趴在身上的可人兒已睡著的左弋雙眼一睜,略抬身子,不解的望著她依舊閉著眼的小臉蛋。
“你騙人。”隨著話聲出口,她像只八爪章魚般,雙手雙腳緊緊纏住他的身子。
“你……你這是做什麼?”左弋臉紅心跳的攤平身子,不敢胡亂掙動,以免引火自焚。
“你騙人。”雪兒嘟起嘴,說著一百零一句的台詞。
“我騙了你什麼?!”他雙眼直視天花板,盡量不去感覺和她肢體上的親密接觸。
“不見了,你不見了。”她控訴的瞪著他。
他僵直緊繃的身子讓她誤以為他自知理虧,所以才會表現得那般尷尬,殊不知那全是她柔軟的身子動來動去所造成的後果。
“什麼東西不見了?”腦子一片渾沌的左弋無法思考,只能順著她的話反問。
“你。”
“我?”
“嗯。”她點點頭。
“我在這兒,沒有不見。”左弋額冒冷汗的搖著頭,意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但他那一搖頭,看在雪兒眼中,可成了否認意味十足的舉動。
“你剛剛不見了,丟下雪兒不見了。”
“我……”她雙掌撐起身子的舉動讓他倒抽了一口氣,連帶忘了他想說什麼。
他的胸膛那麼大,她的手哪兒不放,竟然……
左弋翻了翻白眼,捉住她的雙腕,不讓她再刺激他的敏感點。
“你剛剛答應雪兒,不會離開的。”雙手被箝制的雪兒開始掙扎扭動,抗議他說話不算話。
“你……別動了!”他終於忍不住的握住她縴腰,將她整個人抬離他熱到快燒起來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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