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愛情  第二章
作者:祁歡
    台北藝術節炒熱了各種藝文活動,寒冬中徑自擁有沸騰的溫度,巨象藝文經紀公司上上下下忙得人仰馬翻,片刻不得喘息。


    若海塵幾番欲言又止地看向她的頂頭上司––容觀,容觀留著一頭其耳的直發,總是一身利落的褲裝,講話不急不徐卻鏗鏘有力,動作能力好得沒話說。


    對待下屬又具備女性特有的體貼,若海塵很喜歡這個女老板,在這兒工作讓她覺得舒服且沒有壓力。


    而今她竟然要放棄現有的安穩,選擇一條注定坎坷的道路,教她如何開得了口?


    她本來抱定要和容觀同甘共苦的。


    容觀快步走向若海塵,腳步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她一向喜歡行事清楚明快。


    “哈羅,幫我聯絡一下,確定下禮拜的時間。


    就在容觀丟下今天的第十三份文件時,若海塵腦中再度涌現那雙狂野的眼楮,那雙眼楮像蠱一般,充滿魅惑力量,糾纏著她,使她連正常呼吸都不能夠。


    她終于決定開口。


    若海塵抬起她的翦水秋睫,杏唇啟了又合,溫吞的模樣著實逼急了性急的容觀,也讓她險些笑岔了氣。


    “我的大小姐,你嘛幫幫忙,跟我有什麼話不敢說的,需要這樣楚楚可憐嗎?”容觀格格笑了起來。


    “我不敢,因為你可能會殺了我。”若海塵垂下眼眸,不敢直視容觀,顯得心事重重。


    容觀狐疑地挑高她的濃眉,極具個性的面孔上揚起不解。”你不會告訴我你想辭職吧?”


    若海塵被容觀一語中的,突如其來,心中沒有絲毫防備,只能驚愣的張開嘴,訥訥地說︰“你怎麼知道?”


    “啊?”容觀顯得比剛才的若海塵還要吃驚,怎也料不到自己信口胡諂,卻一語成懺,早知就不那麼鐵齒了。


    容觀一臉凝重,如喪考妣。”不是說好共患難嗎?你竟然打算棄我離去,枉費我對你推心置月復。”為了加強戲劇性,容觀還特別將語氣頓了頓。


    “容觀,你听我說。”沒料到向來嚴肅的容觀,會說出如此情緒化的話語,若海塵悚然一驚,馬上站起來辯解,不料太過急忙,椅子一個不慎便應聲倒地。


    這一聲巨響,引起整個辦公室的側目,不解平時情同姐妹的兩人,會因何故而反目?這個人都豎直了耳朵,展現對八卦的高度興趣。


    “喔!天哪!”若海塵以掌擊頭,不懂情況為何會這樣一團糟?看著好妹妹這樣傷神,容觀二話不說地將她拉進內部辦公室,杜絕所有五三四的疑眼光。


    “好吧!現在沒有閑雜人等在場,你可以從實招來了。”容觀將手插在腰間,靜待若海塵的解釋。


    若海塵緘默了一會兒,想是該如何措辭,決定長話短說,不加任何雕飾,用最赤果質樸的心,表達真誠。”我見到一個男人,突然很想去追求放棄已久的夢,雖然不知道是為了追到夢,還是為了借夢靠近他,但就是很想去實現,很想去試試看。


    若海塵以手支額,整個人顯得十分苦惱。


    容觀沉默地看著若海塵,並沒有因她的含糊而皺眉,眼中反而有了然一切的溫和。”雖然並不完全懂你的話,但我想我懂你的心情,盡避放心去追求你的夢吧!但別忘了這兒永遠是你的後盾,隨時歡迎你回來。


    “啊?”若海塵百感交集心中盈滿感動,不知要用什麼話來表達自己的感動。


    容觀揮手制止若海塵可能月兌口的感激。”什麼都不用說,你知道我不喜歡來這一套。


    若海塵用力地點著頭,接著說道︰“還有一件事。


    “什麼?”


    “我媽那邊可不可以幫我保密,我不想讓她操心。


    容觀望進她眼里,神色有些凝重。”這樣好嗎?”


    “我的手其實並不容許我這樣任性,但我卻一定要試一試,拜托你!”若海塵握起容觀的手,用充滿哀求的口吻說著。


    “好吧!”容觀對她的哀求政策舉雙手投降,誰教她向來吃軟不吃硬呢!


    新世紀樂團團員招考會場,萬頭鑽動,空前的盛況,不亞于大學聯考。


    實在是諶青的名號太過響亮,二十歲便直升進威尼斯音樂學院,二十五歲便竄升為首席指揮,堪稱華裔第一人。


    他是天才,但天才還不是最重要的號召力,天才之外,他狂野的外型,更令人窒息。


    進入新世紀樂團,除了是對自己的能力肯定外,更可以親炙大師風采,傳言只要被他指揮過的樂者,都能發揮出隱藏的最大潛力,無怪乎眾人擠破了頭,也要在此月兌穎而出。


    由于是基礎團員的招考,高傲的諶青不可能紆尊降貴親臨會場,是這場甄試中,最令人遺憾的美中不足之處。


    她轉動著筆桿,唇角、眼底都染上濃濃的笑意,像是在欣賞一件極致珍寶般審視這案上的試卷。


    听說這回的試卷,有一部分命題出自諶青之手,大都是他興致一起的突發奇想。


    若海塵幾乎一眼便可辨識出何者是屬于他揮灑的杰作,驚異于他的鬼才與高標準要求。


    他的命題大都環繞著柴可夫斯基與幸佛尼斯特馬拉的第十號交響曲––大地之歌上頭。尤其是看到幸佛尼斯特馬拉這個名字最讓她驚異;難道諶青也欣賞幸佛尼斯特馬拉?幸佛尼斯特馬拉是若海塵最感佩的音樂家,她為他們無端牽出的聯系,心生雀躍。


    筆試過關對若海塵而言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真正的難關是在技試上,為了能讓技試過關,她已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無論在痛苦,她也要咬緊牙關撐下去。


    若海塵甩動著感覺略嫌遲緩僵硬的左手,喃喃自語︰“我的左手呀,你可一定要爭氣。”


    隨著唱名的接近,若海塵的心跳越來越不規則,喉頭一陣緊似一陣,在這木門之後的演示廳里,諶青會不會在里頭?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性,若海塵的心跳便如鼓聲般雷動,怎也平靜不了。


    “若海塵!若海塵!”听到自己的唱名,若海塵才如大夢初醒,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咬緊牙關,一定要成功。”


    若海塵抬頭挺胸,開啟改變她命運的木門,奔向不可知的戰場。


    評審台上的展摯,一眼便被這個有頭烏黑秀發,襯得小臉更形蒼白的女孩給吸引住眼光。


    她有著恬靜的氣質,清秀的五官,整個人顯得楚楚可憐,讓人很想將她擁入懷中,緊緊呵護著。


    展摯對自己竟然對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孩有這種情緒感到好笑,卻無法克制自己的目光追隨著她的一舉一動。


    在她蒼白小臉上有著深邃黑瞳,閃著于她恬靜氣質矛盾的熱切火焰。


    她很快發現她眼中黯下的光,垂下的眼眸有著難掩的失望。


    他!這項認知,讓展摯心中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


    她將熱切由眼中抽離,又恢復一派淡然恬靜。舉起琴,幾乎不需試音,便能快速掌握音準,純熟的姿態令人折服。


    初時的演奏,流瀉出宛若天籟的琴音,讓人心醉神迷。但不到一刻鐘的光景,她的琴音便如她的喘息,顯出絮亂。其他四位評審莫不皺眉搖頭。


    他注視她的一舉一動,自然沒有忽略掉她斗大的汗珠沿著額角、沿著頸項流下。


    她很痛苦嗎?她不舒服嗎?展摯對她充滿了好奇的問號。


    他不能就這樣放她走,他要留下她,他想了解她的一切。


    展摯閉上雙眼,當下下了決定,他知道以他的權勢,要將她留下並非難事,生平第一次,他用他的權勢成就私心,老天縱容他一次無法克制的月兌軌情緒吧!


    終于進入新世紀交響樂團,終于可以見到諶青,若海塵等這一刻等了好久,恍若等了一世紀。


    在演示廳的眾位新團員,個個屏氣凝神,為這即將到來的新轉折點興奮異常。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傳出鏗鏘有力的聲響,當門一開啟的剎那,眾人不約而同將眼光一致調向門把處,等待傳奇降臨。當諶青以王者之資君臨天下時,若海塵以熱切的目光迎向他冷漠俊俏的臉龐,一瞬也不瞬,任何一個正常人被這樣專注的凝視,一定會有所感覺,獨有諶青,維持一貫的冷漠,連回應也懶,壓根兒不把眾人放在眼里。


    一個自恃容貌與才情的妙齡女子,絲毫不掩眼中對這個集魅力與財富于一身的男人流露出的貪婪,率先開口道︰“諶老師,我們恭候多時您的大駕。”


    諶青冷掃她一眼。”你們最後收起你們無謂的花痴心態,若有時間在那兒發癲,不如收起精力在技術的磨煉上。”


    眾人霎是一陣噤聲,像是心事被人揣度,頭都低垂,不敢造次。


    待眾人都已受教,諶青才回過頭冷聲對助理道︰“你跟他們說明一下團規,無法服從的就趕緊收拾包袱退團,我們沒時間給彼此浪費。”


    很快地,諶青便發現若海塵隨時捉襟見肘的演奏能力,與絲毫無法掩藏的愛戀目光。


    他無法忍受有人是經由走後門進入團內,拉低整個團的水準。他也無法忍受被一個不具才能的人愛戀。不僅自己為什麼要對一個平凡人有這麼多的情緒,他也不想去追究。


    柴可夫斯基說︰“這種東西啊!算了吧!”諶青決定去折辱這個擾亂他情緒的女孩。


    若海塵整天都心神不寧,只要一想到練習結束後,諶青要單獨對她進行測試,她就覺得忐忑不安。


    他不相信她的能力嗎?


    她真的想要在他面前有好表現,讓他能夠正視她,無奈她的手不听使喚。


    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刻!眾人都收起自己的琴離去,空曠的演示廳獨留諶青與若海塵。


    靜默的空氣幾乎令人窒息,若海塵只能听著自己的心跳喘息聲,卻不敢率先打破靜凝的氣氛。


    良久,諶青才開口,他修長的手指揮了揮煙頭,口氣仍是不改譏誚。”那你就奏一曲大地之歌來讓我听听。”


    他交握起雙手,眼神定定地看向若海塵,表面看來是全神貫注,但實際上只是施恩似地聆听。


    若海塵何嘗不知道這首曲子背後的意涵,他要她演奏這首曲子的目的是什麼?


    唉!


    若海塵輕嘆出聲,她咬緊慘白的雙唇,悠悠地拿起琴,出其不意地拉起琴,大地之歌的樂曲流瀉室內,年幼的她,背著琴,走在濕冷的長街,腳底一滑,滑去她的人生,滑走所有上天賜予的恩寵,斷裂的琴殼,刺進她的肌鄙,倒在濕冷的地上,她只想沉沉睡去,再也不要起來。


    她的淚布滿清麗的臉龐,痛苦的記憶讓手顫抖不已,幾乎無法在接續下去。


    但這樣的哀傷感染不了冷面煞星,諶青倏地起身,打開廳門,無視正自悲傷的若海塵,


    冷哼丟下一段話︰“大地之歌若沒法令听者動容,就是徹底的失敗之作。憑你這種技術,還有臉敢賣弄?我為這首歌表示哀悼。”


    最後一句話宛若五雷轟頂,轟得若海塵無地自處,她怔怔地垂下手中的琴,身子沿著牆背滑落地上,她悲哀地知道,她永遠也無法企及那高不可攀的身影,永遠。


    諶青踩踏著穩健自信的步伐,從容不迫地走向場中,他身著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裝,長發仍不羈地飛揚,擾亂眾人的思緒。


    若海塵看向諶青,呼吸開始急促起來,拿琴的手微微顫抖著。他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吧?整個人挺拔得不容人忽視。若海塵怔愣了一下,隨即甩頭拋卻雜思,她是怎麼了?只要有諶青在的場合,他便沒法子自在起來,她的心跳呼吸被諶青的一舉一動牽引著,完全沒了自己的定見,她知道諶青討厭這樣的女孩子,但越是力求鎮定,越是弄巧成拙。


    平地一聲雷,驗證了若海塵的想法。


    耳邊傳來諶青森冷的聲音︰“不想認真的人就給我立刻收拾包袱滾出團去,不要玷污了我的場地與演出。


    說完,他眯起銳利的鷹眼,掃視全場,最後眼神定著在若海塵的身上。意識到他不屑的眼神,若海塵頓時從耳根開始發熱,紅暈迅即染紅雙頰,她趕緊垂下頭,再不敢看那男人的眼楮。


    諶青將手中的指揮棒指向若海塵,聲音平板,听不出喜怒。


    若海塵的心跳漏了半拍,眼眸倏地抬起,想將問號傳遞給他,無奈他已轉離視線,恍若一切都未發生。眾人駭異地看向若海塵,不知她能得此青睞是幸還是不幸?


    一路忐忑到終場,若海塵始終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練習上頭,失神到曲終人散仍渾然不覺。


    偌大的場地只剩失神的她與冷漠的他。一切都呈靜止狀態,知道心跳與呼吸都清晰可聞時,若海塵才睜大眼眸,看著眼前的男人。


    諶青的嘴角揚起濃濃的譏誚,他看著眼前這個柔弱無能的女人眼中躍動著光芒,這光芒是他在熟悉不過的,屬于愛戀的色彩。


    他揚起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白皙的臉頰,像是在撥弄琴弦,奏出發自若海塵體內的樂章,引發她全身的體溫與戰栗,他的手指從她的臉頰一路滑下,最後落在她的鎖骨,進入樂曲中最激昂的旋律,若海塵的心髒鼓動著,如萬馬奔騰。他倏地收回手,演奏戛然而止,空氣中回蕩著震撼的余音。


    諶青勻平了呼吸,沉沉地開口。”高明的演奏者是操縱情緒而不是被情緒操縱,看你是要收起你的情緒還是要收起你的包袱?”


    無情的話語揪得若海塵心中一酸,眼中霎時蓄了水霧,諶青刻意地忽視,面無表情地背轉過身。


    看著諶青寬闊的背影,若海塵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怕他這一轉身便是咫尺天涯,再也沒法接近。忘了是誰說過,喜歡一個人就要大聲說出來。


    “我喜歡你!”在她還來不及思索時,這話便已沖口而出,聲音大到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諶青略微震了一下,隨即便恢復自若,他牽動了一下嘴角,饒富興味地旋轉過身,好整以暇地將雙手支在胸前,眼中充滿譏諷。”喔?你如何證明?”


    若海塵愣了一下,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問話,她睜大無辜的雙眼,紅唇微啟,有些不知所措的“啊”了一聲。


    諶青挑高了眉。”怎麼?沒法子證明?”


    “喜歡就是喜歡,為什麼需要證明?”若海塵不解地看向他。


    “沒辦法證明就不要輕易說喜歡。”諶青冷冷哼道。


    若海塵雙頰脹成紅色,不甘心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質疑,她抬起潤紅的俏臉,訥訥地開口︰“要怎樣你才會相信?”


    諶青的心里想過一句惡念,話里戲弄的成分大于真實。


    若海塵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一時之間懷疑自己的听力是否出現了問題?


    諶青將臉垮下,有些得意道︰“怎麼?不敢吧?”


    若海塵很快回過了神,她將眼楮勇敢地迎向他,堅毅地下了個決定。”這樣你就願意相信嗎?”


    她用眼神詢問他,他可以不接受她的真心,但她的真心不容他懷疑。


    諶青斜睨著她,不置可否。


    若海塵輕咬著下唇,迅即扯開了衣襟,粉女敕的酥胸半露在諶青眼前。


    諶青略微愣愣住,但表情仍力持鎮定,他沒料到她來真的。


    直到她姣好的身軀完全呈現在他眼前,他連眼楮都不曾眨一下。她勻稱的身形,在舞台燈光的照射下,顯得益發柔和。


    像是在審視一件上品,他不否認這是件上品。喉頭不由得緊了緊,智商與人的本能無涉,智商再高,人的本能還是存在,但他不喜歡被感官主導。


    “別在那兒丟人現眼了!”他倏地背轉過身,無情地離去。


    勇氣迅速抽離若海塵的身體,勇氣一旦被抽離,身體再也沒有支撐的力量,她癱瘓在散落一地的衣服堆中,光潔的地板,反射出梨花帶淚的狼狽面容,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地上的衣服,宛若她的真心被踐踏在腳底。


    她不禁問自己,到底在干什麼?她是不是該放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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