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縈夢牽 第五章
“雖然鬼魂沒有軀體,但『靈體』卻依然會受傷;倘若靈氣全部散去,靈體也就不復存在。”轉生使滔滔不絕地解說著,大紅色袍子在她面前晃過來晃過去。“這次真是好險啊!若不是紅鬼及時回頭,不管她是入了魔界還是被打得魂飛魄散都滿慘的。”
鐘重封住了她受傷之處,那種不斷流泄的感覺總算止住了。
“這決算妳命大,紅鬼在最後關頭放了妳。靈氣一旦散盡,要重新吸收天地日月精華,多少年才能再回復是誰也不知道的。”
珍珠似懂非懂地听著,望著轉生使那松了一口氣的慎重表情。“有那麼嚴重?”
“妳沒听過嗎?打散了三魂七魄就永不得超生了,這也是本官極力反對妳去無識界的原因啊。有些魂魄睡得太久,睡到原靈散盡也不自知。”
珍珠望著鐘重,他就在她眼前,他的手停在她的頸項之處;剛剛他沒打算抓紅鬼,他打算讓她一頭撞上縛魂網,死活不論,所以他並不出手抓她,只是不斷的驅趕著她往陷阱前去。
這種念頭讓她深深地厭惡起來,于是她推開鐘重的手。
這蟲子……真的毫無感情。
“紅鬼雖然犯了錯,但你不覺得她跟蒼木之間的感情很感人嗎?你怎麼舍得就這麼打散她,讓他們永遠分離?”
“……”
“就算鬼也有感情!”
“感情,是活人才有的,死人沒有感情,也不需要感情。”
“誰說的?我不就有感情?跟活著的時候一樣,我惦記著、思念著,絲毫沒有減少。”
“妳連當鬼都這麼不自由。”
“不自由?”珍珠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惦記著感情就是不自由麼?”
“幾百年把一個人背在心上,不嫌重嗎?”
“才不會!”
“妳俗念太深,自討苦吃。”
“你才是連半點人性都沒有的可憐蟲!”
轉生使嘆口氣,“這種事有什麼好吵的啊?你們還得相處幾百年呢。”
“我不想與他相處幾百年!”珍珠咬牙別開臉,“這蟲子太可怕!”
“妳不想也不成,這是菩薩的意思。”
“我寧願去無識界!”珍珠下定了決心,“轉生使,你帶我去找菩薩吧。”
轉生使連忙搖搖頭。“妳說去就去啊?菩薩界哪是那麼容易去的,沒有菩薩召喚,我們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闢不可能去。”
“你幫我稟告菩薩——喂!你做什麼……唉啊!”
趁著他們說話之時,鐘重不知說了什麼咒語,他的手往珍珠的額上輕輕一點,珍珠嚇了一跳,想跳開,卻已經來不及了,她只覺得額間一陣刺痛。
一種奇異的感覺升起,某種靈犀穿過了她的靈魂。
“你——”
“護靈印!”轉生使錯愕地輕嚷︰“他給了妳護靈印!”
“那是什麼東西?”珍珠搗住額間,那感覺好怪異!為何她可以感受到某種奇異的情緒?那並非來自她本身,而像是……像是來自旁人?
“護靈印不是什麼『東西』,鐘重把他的能力給了妳。”轉生使輕輕地說著,同時搖了搖頭,很是不可思議的模樣。“妳等于擁有了他的能力。”
“我不要他的能力!”珍珠大叫。
鐘重起身,斗蓬靜靜矗立半晌才緩緩消失。
“我不要你的能力!你收回去!收回去!”
“這哪能說收就收?”轉生使耙耙頭皮,“本官就算想給也給不了,那不是普通鬼差能做到的,要修到像金蟲蟲這樣,得听菩薩講多少年的經啊。”
“你到底有什麼用?!”珍珠氣得跳腳,“讓你轉世你轉不好、讓你帶我去見菩薩你又做不到!我不要這能力,你又不能幫我!你……”
“真是廢物?”
珍珠一楞,自己幾時變得這麼刻薄?
轉生使笑了笑,笑得有些無奈。“本官是有點無能。”
“我不是這意思……”珍珠嘆口氣,滿臉的歉意,“我只是……”
“現在是『我』了。”他突然笑道。
“什麼?”
“妳啊,會用『我』,不是妾身、本妃,而是『我』。”
珍珠愣住。
轉生使微笑地望著她,“也許菩薩的道理終究是對的,跟金蟲蟲在一起對妳有好處。”
好處?她實在瞧不出來到底有什麼好處,她只覺得無法忍受。
“可是我討厭他……”珍珠喃喃自語地說著。
她跟鐘重好像從來就沒有“對盤”過,打從他們第一次相遇就注定了之後一連串不愉快的歷程。
當鐘重帶她去無識界的時候,她心里是有點感激他的;鐘重的用意她雖然不是很清楚,但總覺得鐘重對她並無惡意,甚至是用另一種方式表達他的關心,但剛剛他卻又令她將那一絲仁慈的想法趕走了。
鐘重終究只是一只蟲,冷血無情的一只蟲。
“你也用不著喜歡他,只不過你們要一起相處幾百年,一直討厭著也不是辦法吧?”
珍珠不說話了,她不住地撫著自己額上的“標記”,心底的厭惡感更重了。
轉生使望著她,什麼話也沒說。
珍珠到底是討厭鐘重?還是討厭冥界?說不定她兩種都討厭。如果換了自己是她的處境,大概也會跟她一樣想法吧?但這就叫做“命運”,那是一種連神仙、鬼魂都無法逃避的東西。
這是一個特別糟糕的年頭。據說人間兵荒馬亂,連年天災人禍,幾年大旱、幾年洪水、幾年饑荒,然後又是幾年瘟疫;人間哀鴻遍野,活似地獄。
狩魂使者們特別的忙碌,死者愈來愈多,鬼差們忙得不可開交,忙亂中連連的疏失使他們失去了好幾個游靈。據說連魔界也暗地里出動到人間吸收無主孤魂,這使得冥王大怒,閻羅下令再不許發生此種情事,于是他們也來到了人間。
睽違已久的人間,跟她離去之時大相徑庭。失去了鳥語花香,再沒有春暖花開和樂融融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遍地荒蕪。
他們眼前的小鎮刮著干燥的風,滿地塵埃滾滾而起,放眼望去盡是一片死寂。
人界、冥界、魔界、天界,她只看過人界與冥界,有時候她會認為兩者幾乎沒有分別。眼前的小鎮就是一個好例子,它是如此的死寂,跟枉死城又有什麼兩樣?
“站住!別跑!”
小鎮街道上傳來女子的厲聲斥喝,不過听到“別跑”的向來都跑得特別快,從來沒人因為听到“別跑”而停下來。
一團黑色物體在街道中奔竄著,他的速度極快,周身散發著奇異的黑光,隱約帶著一股刺鼻惡臭,他所過之處每個地方都留下那令人掩鼻的氣息。
鐘重斗蓬一揚,身影刷地擋住了黑影去向,那影子發出一聲尖叫,利爪猛地伸出,鐘重側身閃過,只一瞬間,那黑影又竄得老遠。
另一抹斗蓬暗灰影出現在遠處,他逼退了黑影,那影子刷地往後回頭直撲而來。等著他的是鐘重的身影,黑影刷地消逝在他們的視線中,很快地又刷地出現在小鎮的另一邊,他就這麼讓他們不斷地圍堵著,圈子眼看著愈來愈小。
珍珠遠遠望著,並不打算跟上去。這些年來跟著鐘重四處緝捕游靈,她總是冷眼旁觀,雖然偶爾忍不住替游靈求情,鐘重總是依她,但她仍然討厭跟鐘重在一起,討厭去捉拿那些因著種種感情、怨恨而不肯前往冥界的游靈。
“小心!那是魔怪!”女子清脆的呼喚聲又響起了,珍珠蹙著眉想弄清楚聲音來處,正四下搜尋著,卻發線黑影正朝她飛撲而來。
利爪冷影在月光下一閃,珍珠大驚失色,連連後退,卻無法退出利爪的範圍。
“不好!”女子驚叫。
黑影刷地撲身欺上來,珍珠驚恐得忘了伸手抵擋——就算她記得又如何?她活著的時候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死後也沒變得高明多少。
驀然,一股強光自她額間激射而出,黑影躲避不及,竟讓那強光照個正著,黑影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淒厲尖叫聲。
“雷破!”一聲低喝。
那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斗蓬出現在她眼前,瞬間天空卷起了詭異的烏雲,一道劇烈冷光刷地自天際擊下。
轟!
黑影發出劇烈的慘叫聲,在雷電中化為灰燼;而灰燼處幾個微弱光點冉冉升起——
她死了嗎?又被雷劈一次?鐘重到底有多討厭她?總時不時召雷打她——
“收!”
女子終于趕到了,她身旁也跟著一個斗蓬人;斗蓬人伸手一揚,將那些微弱光點盡收入袖。
“呼!好險!”
女子瞪大了眼楮,她的模樣極為可愛,一雙大大的眼楮,一臉古靈精怪的表情。“幸好你們來了,幸好妳沒給那夜叉傷著,幸好這些游靈全收回來了!”
珍珠驚魂未甫地望著她,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原來她竟然沒死——是因為鬼魂本來就不會再死嗎?
“我是綠袖。”女子笑吟吟地朝她伸出手。“我旁邊這家伙是金無極。”
斗蓬男人竟然翻下了斗蓬,露出一張俊臉,微笑地望著她。
珍珠更說不出話來了。他也是狩魂使之一,看裝扮就知道了,但是他卻翻開了斗蓬……
她抬頭看著自己身前的鐘重,鐘重可從來都沒有翻開過斗蓬,她還以為斗蓬下面一無所有,翻開之後就只是一片空蕩呢。
“原來是護靈印啊,”綠袖艷羨地伸手輕輕踫踫她的額頭。“真好……”
“好?我巴不得不要!”珍珠厭惡地甩頭。
“妳不要?這可不容易修行啊!”綠袖大驚小敝地輕嚷,“這要听菩薩說多少年的經才能有這種道行?金無極啊,只要一听菩薩講經便昏昏欲睡了,莫說修不成,就算真給他修成了,恐怕他也舍不得給我呢,哼!”
“為什麼?”
綠袖狐疑地望著她。“妳真的在冥界幾百年了啊?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珍珠尷尬地笑了笑。“沒人跟我說,我也沒想過要問。”
“護靈印呢,是他將自己的修行化成印記轉送給妳,那不但可以保護妳的原靈,萬一妳出了什麼事,他也會第一時間知道,因為那就好像是他也出了同樣的事一樣。如果有一天妳的原靈消失了,他的原靈恐怕也難以保住;而如果妳轉世投胎了,護靈印會變成妳的守護靈,總之是不會再回到他身邊的,他幾千年的修行就這麼平白的送給了妳勒。”
珍珠錯愕!她沒想過這“護靈印”竟是如此珍貴!轉生使當時雖然也說過類似的話,但綠袖所說的話卻顯然更有可信度,護靈印的重要性立刻大大提升。
“剛剛那夜叉也算小有修行了,他偷了不少游靈,想來在修羅界也不是沒沒無名的角色。我跟金無極整整追了他幾天幾夜都追不著,有時追著了卻又抓不住他。妳瞧妳一有危險,這護靈印不就大大發揮功效了嗎?要是換了我讓那爪子一抓,恐怕原靈就要被打成重傷了。”
綠袖搖搖頭,橫了一眼不遠處兩名斗蓬人嘆道︰“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金無極啊就沒待我這樣好。”
那兩條斗蓬影像一左一右靜靜站立著。他們在干什麼呢?交談嗎?
真難想象鐘重會與人說話,這麼多年來她跟鐘重說過的話屈指可數,有時候她根本忘了鐘重會說話。
“你們……也是菩薩命你們在一起的嗎?”
“菩薩怎會管這種事情?當然不是啦!”綠袖笑道︰“我也想當狩魂使,上面將我配給他,跟著他學著做,我道行還淺得很呢。”
“妳自己想當狩魂使?”珍珠意外,“妳不再去轉世投胎了嗎?”
“為何要轉世投胎?”
綠袖從山坡上望著下面一片死寂的小鎮。“像這樣的地方有什麼好?生老病死由不得自己主張,命運好壞也由不得自己作主,人在輪回中萬般皆是命……”她搖頭苦笑,“奴家生前家貧,賣給了大戶做奴婢,後來又被大戶老爺強娶為妾,那種一輩子抬不了頭的日子我苦怕了。”
不是每個人都是王妃……下面死寂的小鎮里活著的都是苦命人,而皇城里的王公貴族們又怎會知道世間的苦?
她突然深深覺得自己愚蠢,她從來都沒想過自己轉世之後會是什麼模樣,她只一直覺得自己還能與王爺一起,苦也好,福也好,完全一派天真;這些年來鐘重對她這種無聊的幻想從來都沒有加以評論。她如此對待鐘重,他卻什麼埋怨也沒有,就這麼默默地忍受著她的幼稚——
“以前我也想過再轉世投胎為人,我上輩子過得那麼苦,如果重新轉世投胎的話應該可以當個好命人。”綠袖笑著說道。
“那為什麼又不了?”
“因為他啊!”綠袖橫眼望著金無極,“那家伙笨得很!當了多少年的狩魂使了,還是這麼不中用。要是我不跟著他,他遲早要鬧出事來。”綠袖說著,沒好氣地翻翻白眼,“一個大男人卻比個姑娘家還愛哭,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人家鬼哭他也跟著哭,要不是我阻著攔著,不知道他要私縱多少冤魂。”
她又說不出話來了,她跟綠袖的情況剛好相反哩。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光看著人家這輩子可憐,卻不想想也許他過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也許他是打家劫舍、強搶民女的齷齪事干得太多呢。”
“我……我沒想過這一點……”珍珠瞪大了眼楮囁嚅。
綠袖笑著拍拍她的肩。“幸好妳不當狩魂使者,也幸好鐘重不是那種會哭哭啼啼、猶豫不決的家伙,否則啊,你們可有得苦頭吃。”
不遠處兩名斗蓬人站在一起,他們完全靜止的樣子像是兩條樹底下的陰影——真奇怪,既然是兩條一模一樣的陰影,她又為什麼能清楚的認出哪一個是鐘重?
鐘重的想法也跟綠袖一樣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天快亮了。”綠袖舉頭望天。
“嗯……”她很久沒看過人間的拂曉時刻;他們終究是鬼,見不得日頭陽氣。
“也該走啦!”綠袖拍拍衣袖,仿佛那上面真能沾染上人間塵土似地。
“你們要去哪?”
好久好久沒跟人說說話了,珍珠寂寞得想哭。與活潑健談的綠袖相處一夜,她竟已將她視為知己至交。
“唉唉唉,百鬼夜行啊,夜里要做的事情可多著哪!”綠袖笑著說道。
“妳不覺得……不覺得無聊?幾百年幾百年做著同樣的事情。”
“無聊?”綠袖側著頭想了想,好似覺得這想法很新奇。“沒這麼想過,跟金無極在一起總有做不完的事情,並不覺得無聊。”
“可是……幾百年呀。”珍珠搖頭,她說不出自己的寂寞、說不出那百無聊賴、說不出心底深藏的相思折磨,于是只能沮喪垂眼。
“珍珠……妳叫珍珠對吧?”
“嗯。”
綠袖微笑地望著她開口︰“人界有人界的好處,冥界也有冥界的好處,我不想生老病死、不想再受感情糾纏,冥界于我是最好的歸宿,所以我不覺得無聊呀。”她回頭望著兩名斗蓬人,臉上透著溫柔笑意,“不過冥界跟人界一樣,許多事情由不得我們決定,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就不用想得太多了。”
原來連作鬼都有快樂。看著綠袖,珍珠只能默然。老實說她不懂這種快樂,雖然她已經漸漸習慣跟鐘重在一起的日子,習慣他的沉默、習慣他總是站在自己身後默默守護——
綠袖他們消失之後,山坡上就只剩下她與鐘重,遠方天際已露出魚肚白,雞啼的聲音遠遠傳來。
這是幾百年來她第一次見到破曉,天際隱約透著暗金色光芒,再過不久,太陽就要出來了。
她坐在樹蔭底下默默地望著天空,而鐘重就站在她身後,一如往常靜靜等待著。
他怎麼會如此有耐心?是因為他們反正已經沒有了生命、反正已經沒有了時間嗎?
“為何給我護靈印?”
鐘重不答。
珍珠回頭望著那襲暗灰色斗蓬,很努力很努力地想了解鐘重的想法,卻一無所獲。
“你真是莫測高深……”說不得,只得嘆息一聲。
她的嘆息令鐘重猶豫了幾秒,他開口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這一張一合之間的猶豫,只有他自己知道。
其實不是莫測高深,是因為他自己也沒想過為什麼,當時她太脆弱,于是便給了她護靈印,他沒想過需要什麼理由。
罷剛金無極笑著問︰待她那麼好所為何來?
他同樣答不出。狩魂使們全都知道鐘重帶著個驕傲的珍珠游靈,鐘重耗盡修行給了珍珠一個護靈印——這些傳言他都知道,也都听過,不少狩魂使問過他類似的問題,只是他從來都沒有答案。
起初的不以為意到現在連他自己都要問︰為何待珍珠特別好?
是因為珍珠是他千百年來唯一的伙伴嗎?
他很想這麼回答,但總覺得這其實並不是真正的答案,真正的答案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于是他也就只好不斷的沉默,幸好所有人都習慣了他的沉默——除了他自己之外。他很想為自己找一個答案,而當他這麼想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是跟珍珠相遇之前的那個自己了。
蟲子,從來不需要答案,只有“人”才需要。
“我還是認為你們想的不對。”珍珠突然這麼說道。
你們?誰是你們?你們的想法又是什麼?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反過來想,再怎麼可惡的人必然也有可憐的地方吧?不是嗎?”
他說過這句話嗎?鐘重也在努力回想,卻想不起來自己幾時說過這句話。他說的話夠少了,而記錄中可沒出現過這句話。
此時晨曦透過薄薄的雲照耀著小鎮,天終于亮了。
珍珠回頭給了他一抹微笑。“咱們回去吧。”
咱們。
鐘重望著珍珠,懷疑自己是否听錯了?
幾百年來,她第一次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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