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愛急急如律令 第九章
中午時分,國小校園內——
“來,拼字游戲的最後一題,也是最簡單的一題。”女老師以磁鐵在白板上排了兩個英文字母“D”和“G”,在中間空了一格,笑咪咪地問︰“誰要拼這個字?”
“我!我!”台下的孩子們奮勇爭先,幾十只小手在空中揮舞。
“大家都會啊,那點誰好呢……”女老師目光掃到整節課都沒有反應的小女孩,試探地喚︰“小妤,你知道嗎?”
雹妤映小臉如罩寒霜,冰冷憤怒,惡劣地大叫︰“shit!”
“不是啦!”一旁濃眉大眼的男生還以為她不知道答案而胡亂回答,搶著英雄救美,“『shit』是狗屎,你要拼成『狗』,『dog』才對啦!”
痹孩子,你不必特地解釋啊……女老師臉色尷尬,憐憫地看著神色倔強的小女孩。可憐的孩子,以前多麼乖巧可愛,如今性格大變,不知在壞人手里受了多少折磨?
“廢話,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耿妤映惡狠狠地扔去一記白眼,情竇初開的小小心靈瞬間四分五裂。“我就是要罵shit!shit!我討厭跟你們這群白痴上小學!shit!”猛地從座位上跳起,沖出門外。
“小妤!”全程在教室內陪女兒上課的耿母馬上追出去。“小妤,你不喜歡大家幫你辦的同樂會嗎?小妤?”見女兒頭也不回,她焦慮地喚道︰“小妤,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要你管!”回頭見耿母緊跟在後,守在教室外的保全人員也一擁而上,她失去耐性地怒罵︰“誰敢跟來,我就跳樓自殺!”
此言成功地震懾住眾人腳步,沒人敢再追去,眼睜睜看著她腳步不穩地沖入洗手間。
“可惡!可惡!”她打開水龍頭,將冰冷刺骨的水直接拍上臉頰,眼眶泛紅,卻咬著牙不肯掉淚,瞪著鏡中的自己。圓臉、圓眼、圓嘟嘟的鼻頭,據說是十二歲的年紀,身材卻遠比同齡的孩子嬌小,臉上還帶著遭歹徒綁架數日留下的傷痕,眼神恚怒。
那晚應該逼秀和立刻帶自己離開,而不是听他的話,先通知警察!
警察將他們和被紫電劈斷雙腿的匪徒一起帶回警局,他只來得及告訴她要沉著,別忘了她的身分已是盈泰企業負責人的十二歲女兒耿妤映,她就從他身邊被帶走。
接下來是一連串筆錄、醫院檢查、“親友”慰問,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只好裝作失憶,也都忍耐地配合過來了,還得熬著魂魄對這個軀體的不適,鎮日像行尸走肉,但整整七天過去,她連他的一面都見不到!
在耿家,她像個犯人,房子的所有出入口都安排了保全人員,她不能出去,一要求見他,什麼都順著她的耿母就臉色遽變,說什麼也不肯。好不容易今天想到個回學校上課的藉口,又是一大群人跟出來!
她受夠了!
“秀和,秀和……”一遁又一遍念著他名字,像一把螺旋的鑽,鑽入她心底最思念的部分。曾以為復生後的最大問題是性別,沒想到如今連見面也不能,難道真的就此與他分別,永遠不能再見?
“小妤……”耿母怯怯地站在洗手間門口,看著女兒失魂落魄地走出來,卻不敢上前安慰。
女兒變了,眼神、語氣都變得陌生,不像個稚齡的孩子,回家以後,連一聲“爸爸”、“媽媽”都沒叫過,甚至說自己不是耿妤映。醫生說是因為遭受巨大創傷所帶來的改變,她卻有種感覺——她懷胎十月的心肝寶貝已經不在了,小小身體里裝著的是另一個人。
但一看到孩子蒼白憔悴的神情,還有渾身遭虐待留下的傷痕,她忍不住敝自己想太多。以往被細心呵護的孩子受到這麼大的驚嚇,怎麼可能還能像從前一樣活潑?她不該質疑,而是該用更多的愛去包容撫慰啊。
雹母勉強擠出笑臉,“媽媽不讓你見那個男孩子,也是擔心你啊,媽媽只是怕你有危險——”
“你不是我媽媽。”她斬釘截鐵地寒聲道,瞪著耿母蒼老的臉龐,才三十出頭的年紀,卻像已步人中年,黑白摻雜的發絲,听說是在耿妤映被綁的那幾天一夜白頭。
最後一次見到母親時,母親也才五十歲,衰老得她幾乎認不出,一頭如雪的銀絲,也是為了她這早天的女兒而白嗎……她閉了閉眼,忍住盈眶的淚。
她真正的母親已經死了,屬於這個身體的母親,與她無關。
“對不起,你要什麼,媽媽都給你!l耿母幾乎要哭了出來,“是媽媽不好!那天去公園玩時,如果答應帶你去買面包,你就不會自己溜出公園去買,不會被那些人抓走,也不會變成這樣……”
“你如果真的想為我做什麼,就讓我見他。”
她無意傷害這位母親的心,但她與這個世界有整整十年的差距,唯一想要的是姬秀和,唯一信任的也只有他,被迫與陌生人相處七天已是她的極限,再阻止他們見面,她不惜讓依附得還不穩的魂魄離竅,放棄這個復生的機會,也要見到他!
“回教室去好嗎?老師和其他同學特地幫你辦了這個同樂會,你這幾天沒來上課,他們都很擔心你呢。”耿母強忍淚水,試著討好女兒,“媽還邀了魏霓遠,上個月你在電視上看到他,一直吵著要見他本人,記得嗎?他人很好,媽一聯絡他,他馬上答應今天來看你——”
“在說我嗎?”說人人到,一身牛仔裝的魏霓遠帥氣明朗,介入母女倆僵硬的氣氛中,笑道︰“不好意思,出門前踫到一點麻煩,所以來遲了。”
雹妤映抬頭看他,隨即發現他身後還有一人——一件紅白雙色長袍,系著棗紅色腰帶,依舊是熟悉的溫和笑顏——姬秀和!
“秀和!”她驚喜萬分,毫不猶豫地撲向他,不料魏霓遠彎下腰,順勢將嬌小的她抱入懷中。
“哎呀,你這麼高興見到我嗎?”輕松的一句低語就止住她的躁動掙扎,“不想秀和被趕出去的話,就乖乖別動哦,學姊。”
守在校門外的保全人員此時也追了進來,面帶愧色地向耿母解釋,“我們原本照您吩咐,除了魏少爺,不放任何人進來,但魏少爺堅持說您答應讓他帶這個朋友進來——”
“耿太太當然會讓秀和進來。”魏霓遠從容打斷保全人員的話,“秀和可是唯一能治好小妤的人呢。”
正要吩咐保全人員趕人的耿母遲疑了下,“……他能治好小妤?”
“你應該發現了,小妤這幾天情況很怪異吧?精神很差,常常昏睡,醒了又暴躁易怒,醫生的解釋是她受了過度驚嚇,你卻認為不僅如此,仿佛她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對不對?”
這些話都是姬秀和事先告訴他的,從耿母的表情看來,顯然句句打中她心坎。“秀和那晚發現小妤時,就覺得她不對勁,相逢就是有緣嘛,所以秀和後來登門拜訪,想盡一點心力,可惜都被拒於門外。”
“小妤當時是被兩個男人帶走,我想她會怕男人,所以這幾天一直不讓她見外人。”耿母看著姬秀和身上那件長袍,似乎與前陣子電視台專題介紹的姬氏一族祭典服飾相同,疑惑道︰“你是姬家的人?”
雖然早知對方姓名,但每次見到他都是普通高中生的模樣,從沒將他與古老神秘的家族聯想在一起。
姬秀和還沒開口,魏霓遠就搶著代答,“他不但是姬家的人,而且從小就由女使親自教導,目前還在一位南宮璟先生門下學習。松生上人你應該知道吧?南宮先生是上人唯一的徒弟,秀和也是南宮先生唯一的弟子,南宮先生很肯定他的資質,說他將來一定會成為更出色的術師呢!”
“你真有辦法治好小妤?”耿母有些動搖了。已過世的松生上人當年是仁善慈悲、法力高強的術師,姬氏女使的地位也毋庸置疑,就讓這孩子試試,或許藉助神鬼的力量,真能治好女兒?何況還有數名保全人員在場,若出了問題,也能立刻解決。
姬秀和頷首,表情有些尷尬,“我會盡力。”他請魏霓遠幫忙,以接近耿家人,也听他的建議,向心草表姊借來這身衣袍,增加說服力,不料魏霓遠竟信口胡謅。女使幾時教導過他了?至於南宮老師,他只求老師別再冷著張臉給他看,什麼肯定雲雲,他想都不敢想啊。
走近魏霓遠,對他牽著的小女孩柔聲問道︰“你這兩天還好嗎?”
“不好!”他神情仍像以往那般溫柔,溫柔得……像是大哥哥對待小女孩,是怕耿母起疑吧?耿妤映咬著下唇,忍住撲入他懷中的沖動,“我沒辦法入睡,醒了又很困,身體……常常不听我控制,連走路都會跌倒。”
“這是因為你受了太大的驚嚇,心魂不安,所以身體也變得遲鈍了。”姬秀和彎,取出黃黑雙色的帶于,系上她手腕。“我幫你做個簡單的安魂式,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那個印度人拿帶子的做法給你了?”她貪戀地鎖住他的一舉一動,舍不得移開視線。
“沒有,是我自己研究出來的。”他將她系上帶子的小手包覆在雙掌中,低聲念了一段咒文,見耿母臉色狐疑,遂解釋道︰“我這一派的法術,咒語佔了很重要的地位,透過念誦咒語,法力會匯聚在口唇,所以最後要藉由口唇的接觸將整個法式完成。雖然同樣是藉由誦讀產生效力,不過這和言咒有很大的不同……”
“總之就是念完咒語,要有一個『祝福之吻』。”魏霓遠下了個簡單明了的總結,示範地在小女孩粉頰上淺啄了下,向恍然大悟的耿母與其他人道︰“就是像這樣——”
紅色袍袖突然抹上小女孩被他的唇接觸過的地方,他愕然住口,看著好友。
姬秀和臉龐一紅,既然忍不住動手了,就多擦幾下,將魏霓遠可能留在她頰上的任何氣味徹底擦掉。他收回手後輕咳了聲,含糊道︰“嗯,就是像小魏解釋的這樣。”執起小女孩的手,在帶子上落下一吻,帶子瞬間發出微弱亮光,一閃即逝。
“啊!”耿母驚奇萬分,不只因為那道迅捷的閃光,也因為女兒原本慘白的臉蛋居然有了血色,雖仍是病懨懨的模樣,至少不再像具毫無生氣的尸體。
“請各位暫時離開,讓我和小妤獨處,我有些事必須和她談。”姬秀和向耿母頷首,“如果不放心,可以站在看得見我和小妤的地方。這些話只能告訴當事人,不方便有人旁听,請見諒。”
雹母放心不下,“保全人員可以離開,至少我能陪著小妤吧?”
“這里人這麼多,他難道還能把我吃掉嗎?”耿妤映不耐地撇開頭,“你就站在遠遠的地方看,有事的話,我會馬上叫你。”
雹母不敢違逆女兒,果真離得遠遠的,放女兒與姬秀和獨處。
雹妤映把握機會,抓緊姬秀和的衣袖,低聲道︰“趁現在,快點帶我走!”
“你在說什麼?”他不同意地搖頭,“你現在已是耿妤映了,是耿家的女兒,我能帶你到哪里去?”
“我不是任何人的女兒!我是刁念萸!我不要什麼耿家,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快點帶我走!”
無論她怎麼說,姬秀和就是不肯帶她走,她憤然喊道︰“你如果不帶我走,我現在就去告訴那個女人,她女兒早就死了,我只是個借尸還魂的妖怪!”
“這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他無奈地拉住她,蹲與她平視。“我看得出來,耿太太很愛她的孩子,你難道一點都不能體會她的痛苦嗎?你不是心腸這麼硬的人啊。何況這個孩子犧牲了生命,才讓你重返人間,你也該善待這孩子的家人才是,他們一直當你是耿妤映在愛護,不是嗎?”
“是,他們當我是耿妤映,不當我是刁念萸!那麼刁念萸算什麼?我到底算是什麼人?”她眼底蓄滿晶瑩水光,“你就只想著拯救別人的痛苦,卻不考慮我的心情嗎?”
“我當然是為了你好,才說這些話。這孩子才十二歲,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必須以耿妤映的身分活下去,我只期望你能忍耐。”他眼底有著壓抑的憐惜,“是我自私,明知你會很難受,還是強要留下你,又對耿太大隱瞞真正的小妤已死的事實,我……無論如何都希望你能活著,和我在一起。”
淚珠滑落她兩腮,“是因為你,我才想要活下來,可是一承認我是耿妤映,我和你之間的聯系就好像斷了,我不要這樣……”
“不會斷的。因為……我喜歡你。”他臉龐又染上薄紅,以指輕揩她的淚水。“原本我不敢多想這份感情,畢竟你已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後來明了你的遭遇,讓我很心疼,便拋開一切顧忌幫助你。從陶俑、魂魄到耿妤映,這份感情都沒有動搖餅,只是我現在敢說出口了。”
他連耳根都紅了,慎重又道︰“你受過太多苦,我想讓你快樂,所以,好好活下去,讓我可以繼續愛你、呵護你,好嗎?”
她哭得說不出話,撲進他胸膛,“沒有人要我,只有你要我,所以,我也只為你活下去,只為了你……”
“別說沒有人要你,你的『母親』不是一直很愛你嗎?”他抱起慟哭的小人兒,看著耿母急步走近。
“你對小妤做了什麼?為什麼她哭成這樣?”耿母急切地將女兒搶回懷里,連聲安慰,“他欺負你嗎?別怕,媽媽在這里——”
“秀和!”耿妤映掙不開耿母的懷抱,向姬秀和伸出雙手,示意他帶走自己,卻見他反而退開一步。
“身為母親,她也許有過失職的地方,但她確實是愛你的,你應該感覺得出來吧?”
“她不是我媽……”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看不清眼前女人的面孔,只看見一頭黑白錯雜的發絲。她心一震,一時錯覺地听見那游絲般的低幽歌聲。
“她想彌補你,你卻一直拒絕她,這樣有多傷她的心,你知道嗎?”他低柔的嗓音宛如催眠,有意把握機會拉攏“母女”之間的感情。
“她不是……”夜夜在她夢里低回的歌聲包圍住她,恍惚間,兩個母親的面孔重疊起來,一頭銀絲,模糊地哼著搖籃曲般的調子,慈愛地看著她……她劇烈地顫抖起來,“媽媽?”
“你想起來了嗎?”數日來,頭一次听女兒開口叫聲“媽媽”,耿母喜極落淚,緊緊擁住女兒,“都沒事了,有媽媽在,誰敢來欺負你,媽媽馬上趕走他,媽媽會保護你,你不用再害怕了,誰都不能再傷害你了……”
“媽媽?”蒙朧間,仿佛母親回來了,句句都是她最渴望听到的話,置身這個全心全意愛她的懷抱,熱淚盈眶的她不再去分辨誰是誰,伸臂緊緊相擁,舍不得放開……
昂氣沖出教室的耿妤映終於又回到教室內,小朋友們已經開始玩游戲,將大家花了一周合力完成的紙板大富翁排在地上,輪流丟擲大如排球的紙骰子。魏霓遠也加入游戲,玩得興高采烈。
雖然老師交代過,不可以問耿妤映發生了什麼事,孩子們還是頻頻望著坐在角落的姬秀和與耿妤映,對姬秀和那身古人般的紅白長袍頗為好奇,不時竊竊私語。
雹母擰乾了毛巾,拭淨女兒臉上的淚痕。“媽去打電話給爸爸,晚上我們回外婆家吃飯。”
見女兒乖順地點頭,雖然神情不太自然,至少不復先前倔強冷酷的模樣,淚水又涌入她眼中,忽听女兒問道——
“他可以一起來嗎?”期待地仰頭看著姬秀和。
雹母對姬秀和的敵意已完全消弭,認定女兒好轉全是他的功勞,原也打算請他共進晚餐,但還沒開口,姬秀和就婉拒了。
“抱歉,我今晚還有事,改天再說吧。”
雹母感激道︰“謝謝你治好小妤,之前一直把你擋在門外,真的很不好意思,至於報酬方面——”
姬秀和淡笑,搖搖頭,“報酬就不必了,能幫得上忙就好。”
雹母離開後,耿妤映挨到他身邊,有些怨懟,“為什麼不能來?”
“我媽晚上要回醫院復健,我和姊姊要陪她去。”好不容易讓她態度軟化,願意試著接受新身分,倘若他參加耿家的聚會,她勢必整晚賴著他,反倒錯失了與新家人培養關系的良機。
他略微分開與她的距離,憐惜地掠開她頰旁被淚水沾濕的發絲。“你還是先跟家人好好相處,改天再以耿家大小姐的身分邀我去吧。”
她明白他的用意,想要與他在一起的第一步——認真當耿妤映,當耿家的女兒。她咬住唇,“如果他們又不讓我們見面呢?”
“總能見面的,你總得出門上課,何況你慢慢會長大,能保護自己,他們不會一直限制你的行動。”
“等我長大,那要多久?你已經是高中生了,你跟同學去逛夜市、看電影時,我還得忍耐這些幼稚的小表,如果……”
如果出現了像小芬一樣喜歡他、卻比小芬更死纏爛打的女孩,她該怎麼辦?出面“宣示主權”以趕走情敵嗎?高中生跟國小生有戀情,他不被當成心理有病的變態才怪!
“你叫姬秀和嗎?”女老師走了過來,“听耿太太說,你是姬氏一族的人?”
姬秀和頷首,“我是……”手臂猛地遭小手抓住,指甲幾乎嵌入他肉里,他痛得皺眉,不解地瞥了眼耿妤映氣惱的神情。
“那你應該懂算命之類的吧?”女老師靠近他一些,壓低聲音,“是這樣的,我最近工作很不順,在考慮換跑道,能不能麻煩你指點我一條路?當然,我會付費的。”
“我是懂一點手相,不過佔卜、命盤等等,不是我專精的領域,只能跟你講個大概,我的族人中有……很優秀的佔卜師,我可以介紹你去找她。”小小身體硬是挨過來,鑽入他懷里,他想推開她,垂首接觸到她怨懟的眼神,他心一軟,也就任由她抱著自己。
“沒關系,那就只看手相好了……”女老師剛伸出一雙保養得細致光滑的手,驚覺他懷里的小女孩目露凶光,好似要仿效虎姑婆,將她的十指一根根咬下來,不由得愕然後退。
“走開!”耿妤映惡聲咆哮,“秀和是我的,不準踫他!再不走,我咬你!”作勢要撲過去咬人。
姬秀和連忙抓住她。“這是那位佔卜師的電話,請你自己聯絡她吧。”他找出名片,歉然遞給對方,“抱歉,幫不上你的忙。”
待女老師離開,他才無奈地看著懷里的小“食人族”。“你嚇到她了。”
“我們只有現在可以在一起,分開以後,不知道又有多少天不能見面,我不準任何人來瓜分我們的時間。”她用力將臉蛋埋在他胸口,悶聲道︰“尤其是女人。”
“你還沒有完全適應這個身體,怒氣所引發的負面能量很大,你要盡量保持心平氣和。”明白了她為何突然翻臉,他柔聲道︰“也別再使用法力,這對你的身體負荷太大。生命很珍貴,這孩子犧牲了生命,讓你重生,你得好好珍惜,用這身體做更多好事——”
“要我心平氣和,就不要說這些會讓我生氣的大道理!我寧可听你說你喜歡我,听你保證不會喜歡別的女生!”
她憤怒地拉扯他始終垂在身側的雙手,“為什麼你不抱我?剛才耿媽媽在,你不敢太親昵就算了,為什麼現在還是不抱我?”讓她像無尾熊似的抱著一棵無動於衷的油加利樹!
她的大吵大叫引來小朋友們詫異的視線,讓姬秀和尷尬萬分。“因為……”
“你嫌棄我對不對?因為我變成這種沒身材的小表,胸部跟門板一樣平,長相連刁念萸的一半漂亮都沒有,就連小芬也比我更好吧?!”
見他愕然,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把小芬扯進來,她咬牙道︰“不要裝傻!小芬一直暗戀你,她親口告訴我的!”
“小芬?”他呆若木雞,努力回想與小芬的相處,想不出對方表現過任何超乎友誼的熱情。
“她喜歡你,也暗示過你,是你沒回應她,她才死心,和你維持同學的關系,別說你完全沒有感覺!”
“也許她暗示過,但我真的沒有感覺出來,可能我比較遲鈍吧。”他靠近她怒目含瞠的臉蛋,在她耳畔低語,“我或許遲鈍到沒發現別人對我的感情,不過,我至少不會弄錯對自己喜歡的女孩的感情。只有她會引起我的注意,能讓我怦然心動,至於其他人,不論男女,我都一視同仁。”
她臉蛋一紅,別扭地瞪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說到要做到,不然我就翻牆逃出耿家,用閃電劈焦你!”
“真被你的閃電劈中,我會沒命的。”他低笑。該怎麼做,才能徹底杜絕她的不安?“……我們私奔吧。”
“什麼?”她訝然瞠大晶亮的黑瞳。
“如果他們不讓我們見面,我就帶著你私奔,到很遠的地方去,只有我們兩人,誰都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他煞有其事地壓低聲音,仿佛這個大計畫已籌畫許久,一旦被人發現就無法實現了。
“真的?”她臉蛋煥發出興奮光彩,“你不能騙我哦。”
“當然是真的,我會畫畫,可以幫人畫素描賺錢,我還會烹飪、做家事,也可以去當管家,生活不成問題。”
“我可以去當驅魔師!驅魔師賺的錢更多!”她熱烈地幫忙出主意,雙頰染著興奮的粉紅,仿佛他們已經擺月兌一切束縛,到了只有兩人一起生活的地方。
“不行。”他立刻否決,“你沒受過正式的驅魔訓練,單獨做這工作太危險。你只要待在我們的家里,把家整理好,等我回去就好了。”
家,只有他與她的家……甜蜜攀上她唇角,隨即沮喪地垮下,“可是我不會煮飯。”
“我會啊。出門前我會準備早餐和午餐,回家再煮晚餐給你吃。”他愛憐地揉亂她發絲,“我們就這樣一起生活,只有我們兩個人,等到——”
“等到生下一打小孩再回家,到時你父母不想要他這個女婿也不行了。”魏霓遠不客氣地介入兩人的親密氛圍,無視於耿妤映不悅的白眼,搭住姬秀和的肩頭就開始抱怨——
“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時,我竟然在外島工作!阿樹打電話給我,我還以為他要慰問我工作的辛苦呢,沒想到他根本是打電話來炫耀的,說他看到你帶著漂亮的學姊。我拚命催攝影師,好不容易趕回來,卻變成『源氏計畫』。”他無奈地長嘆一聲,扼腕不已,“阿樹都看到了,我竟然沒看到!”
“你真的很八卦,小魏。”見好友越說身子越靠近,幾乎踫到耿妤映,姬秀和淡笑,無聲無息地伸手擋在她身側,隔開她與魏霓遠的距離。
“別人的幸福快樂,就是我的幸福快樂啊!何況我們是好朋友,關心你也是應該的嘛!”
“你真的是魏霓遠嗎?”耿妤映懷疑地瞪著眼前笑容燦爛、開朗到有點三八的美少年。“我記得你十年前沒這麼聒噪。”
“人會變的,十年可是不短的時間,我也不可能永遠天真可愛、無憂無慮啊。”俊美臉龐蒙上一層憂郁感傷,忽又轉為嚴肅,鄭重地握住雹妤映的雙手。
“秀和就拜托你了,小妤學姊。他很容易害羞,說謊也很容易看出來,你不必擔心他騙你,所以他說要私奔絕對是認真的哦,還有生小孩也不是開玩笑的——”
“我沒說要生小孩!”姬秀和面孔瞬間紅得像熟蝦。
“干嘛不好意思?相愛的人在一起,有孩子也是正常的啊,不過,你可能要等久一點才能當爸爸。好,就讓我當見證,在此祝福兩位私訂終身,來個熱情的擁抱,當作承諾的儀式吧!”
他拉著姬秀和的手就要環住雹妤映,好友卻僵硬地不肯配合,他催促道︰“快啊,秀和!你不會連擁抱都不好意思吧?”
這人根本是唯恐天下不亂!雹妤映皺眉。不過這樣也好,她正想逼這個不知在顧忌什麼、一直不肯抱她的家伙做同樣的事。
她仰起臉蛋,冷淪的目光筆直射入姬秀和心虛的眸底。“連抱我都不敢,還說什麼私奔?”
“我不是不敢,而是……有人在看啊。”幾個小朋友已經張口結舌地往他們這邊看好久了,連女老師也呆愣地望著他們這邊。
“遮住就好了嘛。”魏霓遠很有義氣地月兌下牛仔外套,為兩人遮擋。“快點,要做什麼趕快做,限時三分鐘。”
外套無法完全遮住姬秀和,但足以掩護接下來要做的事。在耿妤映嚴厲的視線下,姬秀和終於主動伸手環住她,無奈萬分,“這樣可以嗎?”
“這麼勉強,不如算了!”她惱怒地想掙月兌他,卻被他抱緊。
“不是勉強,而是……你現在這模樣,我想做什麼,都覺得自己像是……變態。”眼里看到的是圓圓的臉蛋,不及刁念萸的清靈秀致,倒也可愛,但太可愛的臉蛋加上嬌小的身軀,成了十足的小女孩模樣,讓他就是無法自然地抱住她。
“有什麼關系?因為我曾是刁念萸,你才會放不下我,才會在此時此刻與我在一起,結果看到我外表改變了,你就不敢像以前一樣對待我?”她不解地蹙眉,“吻我。”
他大驚失色,“不,不行!”
“我說可以就可以!”她霸道地抓住他的手,遮在他眼上;“看不見我的臉,就沒這些顧慮了吧?我是耿妤映,也是刁念萸,又不是別人!我當鬼的時候,你都敢吻我了,我現在活生生的,你反而怕了?”
“等——”唇已被她堵住,蠻橫地侵入他口中,不是陶俑的冰涼,也不是鬼魂的虛無,是溫熱軟膩的甜美,有些強迫,有些急切,急切尋求著他的回應,就像她的人,表達情感總是直接又強烈,看似剛強的外表,包藏著一顆脆弱的心……他加重吮吻的力道,生澀地承接她的不安,像要抹去她的傷痛,一次又—次地婉轉輕柔……
“啊!”她輕呼了聲,搗著唇退開,微喘地瞪著他,“你咬到我了。”
“抱歉。”放下遮眼的手,眼前又是圓圓的孩子臉蛋,雙頰染成漂亮的淺紅色,他赧然垂眼,未褪的熱情染上了淡淡的罪惡感,滋味復雜、
“看吧,閉上眼楮就沒問題了。”唇上殘留著他的味道,她意猶未盡地逼近他,“只要下次別咬到我就好了。”
“等到你成年,才有下次。”他側頭避開企圖偷襲的柔軟紅唇。與她四唇纏綿的感覺是很美好,但一對上那雙清澈無邪的雙眸,心里就被“戀童癖”這張大網罩住,理智開始撻罰自己。
“你別那麼死腦筋好不好?”想偷啄他的唇,卻不斷被躲開,耿妤映不耐煩了,“我還有好幾年才會長大,難道這幾年你都不踫我?”
“拒絕女孩子的要求,不是好男人該有的行為哦。”從頭到尾都待在“貴賓席”、只從外套上方露出一雙黑瞳偷看的魏霓遠忍不住插口,“對待女孩子也該更溫柔一點才對,怎麼可以咬人家?”
“小魏,你……”全都看到了?姬秀和臉龐猶似著了炭火般紅。
“是的,一個鏡頭不漏地全部看到了!”俊美容顏得意洋洋,開心得不得了,“我贏了!連阿樹都沒看到這一幕!回去就換他得求我把過程說給他听了,哼!當然沒那麼簡單就告訴他——喔,耿媽媽回到教室門口了!”
“小妤,我們回家了。”耿母走近牆角的三人,見女兒依舊乖乖坐在姬秀和身邊,臉色比先前更紅潤了些,這才安心,卻見姬秀和掛著一臉赧紅的傻笑,一旁拿著外套的魏霓遠則是笑得燦爛又詭異,耿母不禁怔愣,不安地又喚了聲︰“小妤,走吧,爸爸來接我們了。”
見耿妤映不情願地起身,目光鎖住姬秀和,似乎有話要說,卻礙於耿母在一旁而不敢開口,魏霓遠輕咳了聲,代她向姬秀和發言,“我要走了,你沒什麼話要說嗎?”
姬秀和一怔,明白了他的用意,但對著他一臉等著看好戲的促狹,一時說不出什麼,目光也不敢投向耿妤映——
“我會盡快去找你,你先忍耐一陣子吧。”
“就這樣?”小女孩神情依戀難舍,顯然不滿意如此答案,魏霓遠也就配合地擺出一臉幽怨,自行加油添醋,“可是人家想見你啊!我一分鐘都不想等,我想天天看到你、抱著你、對你說我愛你!你難道不想嗎?”
一番肉麻至極的話,听得姬秀和雞皮疙瘩掉滿地,見耿母神情開始怪異地扭曲,他想笑又不敢笑,垂眸看著耿妤映的米黃色鞋尖。“記得後校門旁的藝能科教室,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嗎?我留意過……你家司機送你上學的路線,大約八點時會經過我們學校後門,你經過時抬頭看藝能科教室的三樓,靠近鳳凰樹的那端,就會看到我。只要你出門上課,我一定在那里等你。”
即使僅是短短數秒的一眼,也聊慰相思啊。見那雙低垂的眼眸悄悄瞥來溫柔的視線,耿妤映心頭漫起暖意,無聲地頷首。
“就這樣說定了,我每天都會等著看到你哦!”好一場十八相送,還眉目傳情,活月兌月兌是現代版被迫分離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嘛!魏霓遠深感自己今天是來對了,不忘用力“詮釋”耿妤映此刻的心情,下個完美的結尾,“還有,別忘了人家已經做好準備,隨時可以跟你私奔!”
“我們……先回去了。”“私奔”兩字終於使耿母最後一根理智神經繃斷,拉住女兒小手,對兩個當著她的面“互訴衷情”的大男孩勉強點點頭,“改天再請你們吃飯……”手忽被女兒掙月兌,小小身軀撲進姬秀和懷里,摟緊他頸項。
“我也會打開車窗,讓你看到我。”在他耳畔低語,感覺他在自己肩頭落下一吻,仿佛允諾,她才不舍地放開他,任耿母牽著自己離開教室。
魏霓遠與姬秀和送她們出門,直到學校大門口,看著母女倆上車。
“織女已經走了哦,痴情的牛郎先生。”魏霓遠一面向街角的自家司機招手,一面打量仍怔怔望著耿家轎車離開的方向的姬秀和,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這麼舍不得她,直接私奔不就好了?”
姬秀和這才回過神,靦一笑,“她身體狀況還不行,耿家可以給她最好的照顧,還有她想要的一切。”深愛女兒的耿氏夫妻,必能一圓她對親情的渴望吧?
“可是,我看她比較想要你欸?”
見姬秀和臉上的赧紅逐漸加深,魏霓遠搖搖頭,嘆道︰“沒想到你才收到生平第一封情,就被對方收服了,雖然從學姊變成小學生,落差大了點,不過『源氏計畫』也挺不錯的,可以親手打造自己的愛人呢!是我的話,首先親手布置一棟最漂亮的房子,來個金屋藏嬌,她想要什麼我都給她,還可以幫她剪頭發、設計衣眼之類的,月姨夸過我在這方面手藝不錯哦——”
“若想進行『源氏計畫』,麻煩從你的情中挑對象。”姬秀和打斷越說興致越高昂的好友,聲調不慍不火,略微帶著警告的緊繃,望著魏家司機將車開到面前,又補了一句︰“小妤不是你的洋女圭女圭。”
魏霓遠半張著嘴愣了幾秒,捧頰驚叫︰“秀和,你凶我耶!”
姬秀和一呆,“有嗎?”只是口氣嚴肅了點吧?他不喜歡听到別人口中談著要將她如何如何,即使是好友也不行。
“有!你從來沒用這麼凶的語氣對我說話!我只是舉例說說,又不是真的要對你的小妤怎樣。”果然,見色忘友,世人皆然,一踫到愛情,友情馬上踢到一邊。
魏霓遠拉開車門,將好友推進去,自己也坐入車內,一面深深感嘆,“好吧,不談我的計畫,你的計畫呢?”
“我的計畫?”
他的計畫是……望著車窗外湛藍的天空,宛如抹去所有塵埃的清朗明亮,遙想她此刻可能在城市的某處,心思也隨之飄遠。
駐留在他心底的女孩,終於能安穩地與他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他們,將有很長的未來可以共度,而他的計畫是……沒有計畫。
眼底仿佛看見那張倔強的臉蛋,他唇畔漾起一抹憐寵的淺笑。
只要她能活著,讓他愛她,一切就夠了。
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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