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唆我吃了你們！”整個辦公室都是白薇薇的吼聲。


    大概是太凶悍的關系，“老大”這個名稱一直如影隨形的跟隨她，讓她經常胸悶。


    人人都尊稱她“老大”的結果——初見面便對她有好感的男性，在一經人家竊竊私語的將她“介紹”一番之後，臉上總會露出驚異的神色，眼里欣賞的光芒也隨即消失。


    唉，這就是被人尊稱“老大”的結果。


    令她非常非常的苦悶。


    到底她何時才能遇到心儀的對象？遇到一個真心愛她的人，跟他結婚？


    她願意為他洗手做羹湯。


    她願意為他褪盡繁華，在家里當個賢淑的好妻子，可是……


    今天這是第一百零一個！


    對她由欣賞……隨即面露驚懼的男人。


    唉！她暗暗嘆息。


    再這樣下去，她永遠只能跟“工作”為伴，她的情人是工作、工作、工作！


    她不要啊！


    誰能趕快把她娶回家，她要月兌離苦海，不再工作。


    “妳看，又在發飆了！”大家竊竊私語。


    旁邊那一個一一號男人，顯然被她的吼聲嚇到，驚懼的臉色開始轉為慶幸。


    “你看，跟你說得沒錯吧？”旁邊說話的男人得意的頂了頂他。


    他們家這個老大，威風得不得了，人見人怕。


    她听見了，嘟起了俏臉，狠狠地瞪著她的同事，恨不得把他吃進肚子里。


    同是同事，相煎何太急？


    一大早她本來心情很好的，遇見了來訪的客戶對她露出欣賞的眼光，她心里好興奮，正想要朝對方頜首一笑，沒想到他立刻被一旁的男同事拉走，開始將她“介紹”一番。


    想當然耳，她一肚子的火氣就想要發作，開始準備要吃人！


    “她真可怕！”一一號男人驚魂未定的說。


    幸好發現得早，否則豈不是太晚？


    “沒人要才這樣。”另一個女同事嗤之以鼻，故意說給她听。


    沒錯，爭股長的位置她輸給她，由她奪魁是沒錯，可是她留下來繼續打擊她也不錯。


    有的人遇到了失敗，會一蹶不起。


    有的人會迎頭痛擊！


    可怕，她這個老大四周圍都是敵人。


    她氣悶的準備要開會，把這些當成是耳邊風。


    “她經常這麼發飆嗎？”一一號男人忍不住發問。


    “她天天都發飆。”大家異口同聲。


    “呼——”男人驚險的呼了口氣。


    好家在，幸好有人好心地事先跟他說清楚。


    “再來，就開始要訓人了，不信你等著看。”


    大家又竊竊私語。


    “你眼楮長在哪里呀？”雜志狠狠地摔下的聲音。


    聲音從門縫飄了出來，她扠腰狂罵的姿勢，也驚嚇的烙印在一一號男人的眼中。


    “你的頭是木頭刻的嗎？”


    真是犀利呀，被罵的男人各個低垂著腦袋，不敢吭一句。


    這樣的女人，這副德行……會有男人愛上她才怪！


    “我很認真在做呀！”聲音輕輕的飄了出來。


    “我也很認真在做呀！”吼聲又立刻傳出。“可是出了事情誰負責呢？”


    是她在負責。


    所以才要這麼用力的削！


    三個男人都不敢吭聲，因為他們都太清楚老大的個性，論力氣，她不是他們的對手，但論腦袋，他們三個敵不過她一個。


    誰教她所接下的每一篇廣告，都能造成驚人的回響呢？她得了多少獎項——單打獨斗，他們三個聯袂設計出來的一頁篇幅，都不及她的精采。


    可是話雖如此，被一個女人統御著，他們自然是要反對到底，盡避他們是打心里折服。


    可是一涉及公事，自知不是對手的他們，只有挨刮的份。


    “什麼女強人的敵人有七個！”女強人的敵人何止是七個？


    瞧這些人一直看她的嘴臉，她就覺得作嘔！


    “對不起……”


    對不起有個屁用？


    “什麼工作不分男女，最主要要有實力，至于戀愛嘛……就閃到一邊去？”她火大地嚷嚷了起來，真是教人噴火！


    她要他們去調查各個階層的杰出女性，探討她們如何在生命中的每個轉折點沖破瓶頸，繼而創造高峰，在達到了頂尖的今天，回顧她們的心路歷程——


    沒想到他們三個歸納出來的重點，竟然是“打倒敵人”……然後就沒了，他們到底了不了解女人？


    難道“女強人”不必戀愛嗎？


    “女強人”是男人硬把這個名稱加壓上去的，誰規定女人只能扮柔弱者？


    女人應該要勇敢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難道一個勇敢的表達出自己的想法的女人，是錯的？


    難道能夠表達出自己想法的，只有男人？


    而女人如此做，卻必須要“應該”被人另眼看待？


    什麼東西！


    “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這個專題的賣點在哪里？”她又噴火的吼。


    愛情！


    愛情！


    愛情！


    最教人感興趣的是她們對比自己“弱”的男人的看法，以及心中那塊不被挖掘的禁地，藏著的是什麼樣的幻想。


    這才是整本雜志的賣點！


    “對不起……”


    “女強人就不必戀愛了嗎？”


    真正該問的都沒問，問的都是她們的奮斗過程，如何創造高額的營業利潤，那跟去問一個賣烤香雞排的有什麼差別？


    “對不起！”


    三人一人一句對不起，頭垂得低低的。


    “我叫你們制作『現代女強人的人生價值觀』，你們給我的是這樣的答案？女強人不必談戀愛？女強人不必結婚生子？女強人只要會賺錢就夠了？”


    原來他們是這麼看她的？所以每當一有男人對她產生好感，他們就馬上挨過去竊竊私語，她要吃了他們！


    女強人也渴望愛情——她也是其中之一。


    屬于女強人內心世界的部分，都沒有反應出來，難怪教她噴火。


    “對不起，可是我們問過十七個女強人，她們眼里都……都只有事業、工作、人生目標及銀行的存款數字、以及如何獲得最大的投資報酬等，就是沒有人涉及感情……”


    有誰會以為女強人會把男人放在眼里的？


    “其中幾個也表示興趣缺缺。”另一個也說。


    老大實在太犀利了，沒辦法，誰教他們在老總的面前硬是矮她一個頭。


    “那是因為她們沒有遇到更好的！”她吼。“把一個英俊又有錢的單身男子放在她的面前追求她，看她還結不結婚？”真是火大！


    這麼簡單的道理還不懂？


    這個專題沒有女強人的內心世界、愛情觀，還有看頭嗎？


    “是！”


    “對不起！”


    “重做！”


    “嗄？！”


    “這個差勁的報導一刊登出來，我們這間一流公司的名譽就會掃地了。競爭！競爭！你們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做競爭？”氣得她頭都痛起來。


    “是！是！”


    “對不起！”


    “這不是道歉就可以解決的，這對公司有多大的損失，你們應該知道。”她雙手交抱胸前，一臉嚴肅。


    到時候雜志賣不出去，可憐倒霉的是她，她的壓力——來自于上面給她的壓力，她挨罵的時候，老總的表情比她的還嚴厲。


    “是！”


    “我們馬上重做。”


    三人像逃難似的跑向門口，其中兩個不幸的又被叫住。


    “結尾別忘了說說女強人的好話。”她提醒道。


    “啊？！”女強人也有好話可說？


    站在眼前的這一個，就沒什麼好話值得讓他們說的。


    “女人能做到的，男人也行。有些男人不如女人。”就像有些人不如狗一樣。


    兩個男人面紅耳斥。


    “有的男人的媽媽，想當個女強人都做不了呢！”她們恨不得能多生出兩只手，從男人那兒討回公道。


    她十分了解的看著他們。


    “有的男人很奇怪，覺得娶一個『女強人』當老婆很丟臉，可是生了一個『女強人』的女兒，卻又覺得很驕傲！”


    矛盾的是誰？男人還是女人？


    兩個男人被堵得啞口無言，臉色漲得比豬肝還難看，一臉倉皇地快步離開，門關上的瞬間，兩人同時按著胸口壓驚的吐氣。


    真可怕，誰娶了她，誰的壽命就會縮短好幾年。


    她氣呼呼的坐下，還不忘嘀咕︰“心里到底在想什麼？”腦袋里裝的又是什麼？男人應該了解女人，設身處地為她著想，這點道理都不懂。


    到底這些人是怎麼看她的，她不管。她要的是業績！業績！業績！


    當然她也憧憬愛情。


    “噗……每天早上都這麼唆。”


    一見那兩位同事一臉倉皇的逃出來，大家的反彈聲浪又起——


    “那兩個男職員真可憐。”


    “鐵石心腸的女人。”


    “真討厭！”


    “她只能靠工作生活。”


    真是奇怪，她罵男人關她們屁事？難道她們喜歡看女人被男人罵？


    “妳們兩個聊什麼天，快去工作。”她氣得又站起來大罵。


    “是！”那兩個女生一陣咭咯笑聲。


    令她心里不舒服到了極點。


    她們可以在背後批評她，而她必須忍受？其它的男同事在私底下對她議論紛紛，把她說得這麼難听，而她卻不能罵他們？


    豈有此理！


    “這些人真是的，公司又不是游樂場。”她怒氣沖沖的又折回辦公室。


    經理走了進來。


    “白小姐！”


    “經理。”


    “妳這麼認真，辛苦了。”


    “哪里。”


    “當初要讓妳當股長，還有很多人反對，現在大家都在夸妳。”經理仰頭看著她。


    “謝謝。”她受惠的一笑，覺得胸中那股悶氣漸漸吐了出來。


    她認真的工作態度，畢竟還是有人欣賞的；她對設計品的完美執著理念，還是有人支持諒解的，這讓她覺得比什麼都受用。


    “妳比男人還強。”


    她最怕听到這句話。


    “一點都不像女人，真棒！”


    她咽了口氣，驚詫的圓睜眼眸好一會兒，才終于識大體的輕笑了聲。


    “謝謝！我會更努力的。”到底是在夸她？還是貶她？


    男人的直言直語，有的時候比女人的話語還更讓人受不了。


    “妳好高哦！有幾公分？”


    她的表情好古怪。


    “一六九公分。”


    經理突然笑了起來。


    “可能穿高跟鞋的關系，看起來更高，站著跟妳講話，脖子好酸。”經理無奈的轉了轉脖子，直笑。


    她驚詫的屏住氣息，不敢吭聲。


    其實她將近一七三公分……被他看出來了嗎？


    “我來找妳還有件事。”經理似乎不勝負荷的坐了下來，又扭了扭脖子。


    她只好也趕緊坐下。


    “有關課長的職務……”


    她屏住氣息聆听。


    課長的職務……她進這間公司已經快五年了，如今面臨升遷，她緊張地等待經理宣布好消息。


    妳……當選了！


    “耶？！”她驚愕的瞪大眼楮，一臉不敢相信。


    “……非常遺憾。”經理很為難，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由欣喜轉為錯愕。


    “這次的課長派任……決定由跟妳同期進來的楊哲勛擔任。”


    她一臉被擊中的表情，腦袋空白一片。


    經理愧疚的說︰“我們公司仍然很保守……”


    保守就可以犧牲一個很有實力的女職員的權利？


    這是女性的時代！


    很多重要決定都由女人來做！


    鮑司究竟注重什麼？


    她比楊哲勛更有實力呀！


    “別放在心上，再好好加油。”經理笑了笑，趕緊離開，不忍看她錯愕又失望的臉。


    突然，一陣虛月兌感襲了上來。


    她整個人跪坐在辦公室的地毯上，無助的低垂著腦袋，一臉蒼白。


    這就是一個認真辛苦工作五年的女人得到的結果？


    為什麼？


    她一直以為她深受公司仰賴與倚重，她一直以為升上課長只是早晚的事，因此她更加倍的努力付出……


    卻被楊哲勛打敗？


    霎時，她覺得她的世界都停下！


    她這麼努力做什麼？五年來她為公司付出了多少，她得到了什麼？


    她領的沒比別人多，做出來的東西卻比人家好，少了她，公司會有多大的損失？可是遇到了升遷與調薪的問題時，公司做的卻是“整體考量”？


    天理何在！


    那麼她是不是也該為自己做考量？公司又不是她的。


    別人拿出來的成績沒有比她好，可她掙來的，卻成了別人口袋里的一部分，她自己呢？


    少了她，絕對是這家公司的損失，她愈想愈火！


    愈是經濟不景氣，能幫老板賺錢的人愈受歡迎，她不怕沒工作。


    她下定決心，走向經理的辦公室。


    “出來了……”大家馬上噓了幾聲。


    許多人在竊笑。


    幸好她辦公室的窗簾之前有拉上，否則她剛才虛月兌的模樣，豈不成了永遠的笑柄。


    她惡狠狠地瞪了他們幾眼，忍無可忍的徑自往前走。


    “嘻……”


    “哈哈……”


    大家開心的馬上哄笑起來。


    “我還以為她會升課長呢，老天有眼！”


    “她不是以國立大學第一名成績進公司的嗎？”


    “是啊，我還以為這次的人事異動，她是篤定當上課長的。”崇拜她的女職員說。


    “真是可惜……”


    “拜托——”男職員們申吟。


    還有人頭大的捧著腦袋呢，看她多可怕。


    “妳們認為女人的幸福是工作嗎？”沈芳芳優雅的收起粉撲，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


    漂亮而又做作的她，特別喜歡照鏡子。


    “不對，是幸福的婚姻生活，女人那麼努力做什麼？只會帶給男人壓力。”她得意一笑。


    這句話剛好被突然折回來的白薇薇听見，只見她好整以暇的雙手環胸，自得的朝大冢走了過來。


    “如果男人那麼會賺錢，女人就不用這麼努力。”她回敬一笑。


    造句話又讓現場所有的男職員臉上一片青白交錯，幾乎無地自容。


    或許是她的氣勢太驚人，沉芳芳在她的面前，總有被壓制住的感覺。


    她太有自信，又太有能力，而且……凡是欺負她的人，她都會用一百倍回敬對方。


    也難怪大家都怕她怕得要命。


    她得意的一哼。“男人也真奇怪，明明賺的錢不夠家用，還得要老婆幫忙，卻很怕老婆比他強……”


    白薇薇說造句話時，眼楮惡狠狠地往在場的所有男士一掃。


    “有的女性上班族很優雅，海外旅行，買回堆積如山的名牌物品犒賞自己，既懂得生活又懂得工作，唯一不滿的是，做的只是倒茶雜役等工作，但是……”她冷冷的眼光一掃，定在沉芳芳的身上。“也有人借口要補妝，卻躲在化妝室聊天，注定三年後只能擔任無關緊要的職位，而她薪水還領得沾沾自喜呢！”


    沉芳芳當場露出氣爆的神情。


    “女人真可憐。”白薇薇不禁感嘆一聲。


    雖說她的表情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不僅地位和男人相等，甚至所負的責任比男人重要，”像她就是。“卻依然得不到公平的待遇，不如這世上每一間公司都用男人好了。”


    大家目瞪口呆，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我說錯了嗎？”她一臉“疑惑”地問大家。“女人都關在廚房里，男人都在外頭打拚好了，這不是你們要的嗎？”


    大家驚愕地看著她。


    她真是厲害！


    三言兩語就扳倒眾人，沒一個能當她的對手，各個被堵得說不出話。


    氣氛很尷尬。


    就在這時候，“創意課”的門被推開，楊哲勛滿面笑容的走了進來。


    有人高興地大叫——


    “哲勛，恭喜你啊。”簡直是救兵。


    “嘿嘿……”楊哲勛不好意思地直笑。


    “同期中，你是升官最高、最快的。”


    大家高興地嚷嚷起來，想緩和一下剛才沉重的氣氛。


    卻不知道這樣又刺傷了她。


    “請客。”


    “請客！”


    “沒有啦……”楊哲勛很不好意思地直笑。


    白薇薇一臉的尷尬。


    她要不要跟他說聲恭喜？


    可是她實在很不認同他的能力。


    “听說，還有另一件值得恭喜的事哦！”


    哦？還有什麼更值得恭喜的事？


    她不禁拉長耳朵。


    “你不是和沉芳芳快結婚了？我看到你們兩個一塊從飯店出來。”有人起哄道。


    大家一陣尖笑的叫嚷了起來。


    “小子，請客。”


    “請客！以後你工作就會更帶勁了……”


    她白了俏臉的僵在原地。


    原來楊哲勛和沉芳芳已經……她真是個傻瓜！


    她還以為楊哲勛是在追求她呢，否則為什麼經常借故要送她回家？


    唉！她突然被胸口一股沉悶的氣憋得快死了。


    一股無力的失敗感襲向全身。


    這到底為了什麼？她這麼多年來辛苦工作是為了什麼？


    她工作如此賣力，卻搭不上升遷的電梯；沈芳芳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如今卻當上了她上司的妻子！


    啊！啊——


    她氣悶的轉身就走。


    再不走她就要爆炸！


    有史以來，她頭一次準時打卡下班。


    “呵呵。”沉芳芳好象故意在電梯口堵她似的，驕傲的朝她一笑。


    一陣挫折感再度狠狠地攫住她的胸口。


    她俏臉發白的走出電梯，一踏出大門，夕陽讓她瞇起了眼楮。


    啊，她忘了，她有多久沒有享受這滋味了？原來夏季的五點，天空是這麼的干淨明朗，她有多久沒和陽光打聲招呼了？


    歡樂的笑語一一從她耳旁掠過，令她的心情更加地沮喪。


    人家不必這麼辛苦的認真工作，卻依然能展開歡顏，她呢？她得到了什麼？


    她忍不住一個人沮喪地到酒吧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