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關上窗戶，淳于過坐在自家陽台上凝望對面那一扇窗。


    沒有吵架，她也沒有躲著他，兩人也一起回家，但不明白呵，怎麼他竟覺得有道鴻溝突然橫在他們之間？她一如往常對他笑，對他拳來腳去，但只要他一不注意，她眼底微微的哀傷就會不由自主的流露，讓他發覺一切的“一如往常”都是她強顏歡笑的假象。


    甚至……無意識的將窗子關上。


    她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卻不願意告訴他，他該如何逼她？


    滴答……滴答……


    淳于過抬頭，是雨。


    下雨了。


    呆呆支著腮坐在桌前的夏雨被雨聲給吵醒了。


    雨……茱麗葉筆下最多情的雨，她喜歡雨，好喜歡看著美麗的雨滴沿著屋檐成串落下，幻想著那浪漫的“雨的旋律”。


    怎麼……她怎麼關上了窗？


    抬頭不見雨，夏雨才猛然驚覺她不知何時竟關上了窗。


    刷的一聲打開它，看到的不是雨，而是……


    “阿過？”她看到他坐在陽台上，淋著雨，默默凝視著她。


    被風吹不冷，被雨淋不濕，這不是小說里才會出現的痴情男主角形象嗎？怎麼他也這樣傻勁的看著她緊閉的窗子？


    “雨，陪著我等你。”他微笑的開口。


    “等我什麼？”她伸出手，他握住，跨過兩人間的距離，到了她的房間。


    “等你開窗，我好罵你——你，是個騙子。”捏住她的下巴，他的眉皺得好深。


    “騙子？”


    “你答應過我，不管發生什麼事，絕不會再不理我，無論喜怒哀樂，都不會將我摒除在外。”


    “我抗議，我沒有不理你啊。”及在他懷里，夏雨小聲的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關上窗子，你怎麼沒叫我？你一向會在窗外大吼大叫的。”


    “如果你是潛意識的逃避我，我怎麼叫也叫不回你。”


    “我……”


    “你有心事，雨告訴我了。”


    “騙人……”她低下頭，自己都覺得這個反駁很無力，他是茱麗葉的兒子，雨一向對他們家特別眷顧多情的，他听得懂雨的聲音。


    “你堅持不讓我知道，那我就把听過的事全部忘掉。”


    “傻瓜。”她敲了下他的額頭，“不怕你知道了，我……會向她證明的。”


    “我從不懷疑。”他捉住她的小手，輕輕吻著。


    “知道嗎？剛才我好苦惱，因為我一點靈感都沒有，但現在，我心里突然有了電流。”說完，她推開他，坐回桌前，開始在空白的素描簿上畫著俐落的線條。


    淳于過沒有打擾她，靜靜在她背後守著，沉默在此時變成了一種幸福，天地無聲，只有雨，熱鬧的為他們奏著“雨的旋律”。


    xxx


    夏雨對著難得露臉的朝陽深吸口氣。


    今天就是冬季展的日子，她的衣服能得到多少評價呢？


    她跨過陽台，淳于過這小子還呼呼大睡，唉，這麼愛賴床！


    小手正準備掀開他的棉被，看似沉睡的人卻先一步睜開眼，在她來不及反應之際托著她的後頸，在額上印下一吻。“早安。”


    “你……”她紅著臉，“你早就醒了？”


    “嗯哼。”他對她眨眨眼，“我還知道你剛才裙子被窗角勾住了，差點摔倒，真是有夠缺乏運動細胞的。”


    “你真討厭！”她一拳要向他捶下，那小子卻早已自床上一躍而起，來到她身後，一把抱住她。


    “阿過……”他這麼親密的貼著她，讓夏雨面紅耳赤。


    “我逗你的，這樣你就不會那麼緊張了，對不對？”


    是呵，她微笑，這小子總是細心的注意著她的一顰一笑，連她刻意掩藏的緊張感都被他一眼識破。


    “你帶了一個袋子，里頭裝著什麼啊？”淳于過好奇的看著她丟在地板上的紙袋。


    “你猜。”


    “嗯，猜不出來，我直接看。”他笑嘻嘻的取出袋子里的東西，是一套衣服。


    “這……不是你今天參展的衣服嗎？”


    “是啊，不過我做了兩套一模一樣的，這是第一套。”她瞅著他，柔柔笑道︰“這一次，我沒有騙你，我答應過，我親手做的第一件衣服一定要是為你而做的，而你也答應我，不管我的手工多麼差，只要是我做的，你都會高興的穿在身上。”


    他突然抓過她的手，皺著眉審視一番，看見她的手毫發無傷，才松了口氣。“幸好，你再也不會笨得被針扎到手了。而且，你的手工一點也不差。”


    “我早說過了，熟能生巧啊。”她抽回手的同時順勢往他額際輕輕一敲，“快去梳洗換衣服，要遲到了。”做個鬼臉，她轉身要回自己房間。


    有力的雙臂卻又由後抱住她。


    “你……”她猛回頭，還來不及說話，一個吻封住了她。


    “我有權利第一個獻吻給優勝者的，對不對？”


    xxx


    夏雨一邊幫著模特兒整理衣服，別上該有的扣飾，手卻不听使喚的發抖。


    懊死的，她本來不會這麼緊張的，卻在看了李雲心的展出後，使得淳于過為她建立的信心開始動搖。


    那女孩真是個天才，她……真的能贏過她嗎？


    “嘿，小雨，你怎麼啦？”自願擔任她模特兒的同學余子寰發現她為他打上扣飾的手不住發抖。


    “沒……沒什麼，我好緊張。”


    “放輕松啦，我保證台步絕不出錯，為你超完美的演出。”


    “不是這樣啦，我……我是怕……哇！”有人猛敲了下她正處於四分五裂狀態下的腦袋。


    “阿過……”


    “笨蛋。”他將她的手從余子寰身上扯下來，雖然只接觸到他的衣服，但淳于過就是不喜歡她將小手放在別的男人身上。


    “你干嘛罵我？”夏雨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咧嘴一笑，“我沒有罵你啊，這是最適合你的開場白。”


    “討厭！”捶他也是她對他的“開場白”。


    “哈哈，男朋友就是不一樣，立刻讓你忘了緊張。”余子寰在一旁糗她。


    夏雨紅了臉，他說得沒錯，只要淳于過在她身邊，她天大的事也不怕。


    “去一旁等著上台，少羅唆。”淳于過將余子寰推到一旁，拉住夏雨的手將她往外拖。


    “阿過，去哪里？我不要去看別人的服裝展啦，那會讓我更緊張……”


    “誰讓你看了？”他將她拉到草坪一隅，擋在她面前，為她遮住前方小巴黎正在上演的服裝秀。


    “那你拉我到這兒干嘛？”


    “和我一起祈禱。”


    “祈禱什麼？”


    “下雨。”


    “下雨？”她訝異的睜大眼，“這是露天表演台耶，要是下雨了，觀眾全會跑光光。”


    “傻瓜，下雨會讓你的作品更加出色。”


    “我不懂。”


    “你不一定要懂，但你相信我嗎？”


    “相信。”她給他一個信任的微笑，全世界她最相信的人就是他。“但祈禱就會下雨嗎？我們又不是雨神。”


    “你忘了？我可是茱麗葉的兒子。”他對她眨眨眼，“而最听我們淳于家的話了。”


    無法反駁，夏雨笑了笑，學著他閉上眼，祈禱著下雨……下雨……


    好神奇，不到十分鐘，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然真的烏雲密布。


    “不可思議……”夏雨看著天空落下豆大雨滴，喃喃自語。


    “我說過的。”


    前來欣賞服裝展的人被突來的雨打得紛紛走避，而此刻站在台上的模特兒正是余子寰。


    伸展台是露天的，夏雨看到他因為淋雨和騷動的人群而不知所措的站在舞台中央，不由得慘白了臉。糟糕，觀眾避雨，但裁判可沒有，大駕光臨的設計師們也沒有受到雨的打擾，余子寰應該無動於衷的繼續表演才是，他這樣動也不動的怎麼行？


    她緊張的拉住淳于過，“阿過，怎麼辦？子寰他……”


    淳于過沒有讓她把話說完，托起她的下巴，蜻蜓點水的印上一吻，在她來不及反應時，月兌下外套，跳上伸展台，將余子寰推到一旁，逕自走起了台步。


    他的衣服是她早上送給他的，和她參展那件一模一樣的衣服。


    他穿著她設計的衣服，淋著雨，濕了一身，應該是要狼狽不堪的，卻怎麼反而看來?格外美麗？


    時而優雅，時而狂野，時而神秘，舉手投足充滿魅力，一瞬間，讓她覺得這件衣服比平常出色了十倍。


    像是曠古絕今的藝術品，讓人舍不得將眼光移開。


    不只她有這種感覺，其他人一定也是，因為騷動聲停止了，原本急著躲雨的人停下腳步，目光的焦點回到了舞台，充滿魔力的模特兒，出色耀眼的衣服。


    突然間，夏雨明白了為什麼他要祈雨，他早知道這件衣服是在雨天、在他的身上得到的靈感，理所當然的，在雨天，由他來表演最為出色，果然吸引住眾人的眼光，令全場屏息，甚至雨打在身上也無所覺。


    “好棒！”


    “好棒的秀！好特別！”


    她听到四面八方傳來的贊嘆聲。


    “好漂亮的衣服，好棒的模特兒！”


    “竟然淋著雨還這麼吸引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魔力。”


    “這是誰設計的衣服？”


    “她一定會得到優勝！真是前所未見的衣服！”


    “好出色，讓人印象深刻，和它一比，其他衣服顯得好平凡。”


    “我都忘了其他衣服長得什麼樣子了呢！”


    “快去看看是誰設計的，剛才好像有報名，但只顧著躲雨，根本沒听清楚。”


    “是誰？”


    “好像是一年級的學生。”


    “一年級？好厲害！”


    “夏雨！她叫夏雨！”


    “夏雨……”


    “夏雨……”


    听見自己的名字如浪潮般的散布開來，讓身處人群中的她一陣恍惚。


    ?※※


    淳于過在圖館旁找到夏雨，她正失神的蹲坐在花圃旁。


    “你躲在這里干嘛？”他高大的黑影籠罩在她背後，“你得到了優勝，所有人都在等著你上台領獎呢。”


    “我……不要。”她低著頭，小聲的說。


    淳于過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螓首，翦水雙眸隱約泛著絲絲淚光。


    “為什麼哭？你不高興？你贏了李雲心啊。”


    “不！我沒有贏她。”夏雨突然站了起來，大聲反駁，“如果沒有你，我的衣服根本不會得到這麼高的評價，你看到的，余子寰站在台上時甚至沒有人注意到他，她說得沒有錯，沒有你，我什麼也不是，所有掌聲和贊美都是你為我嬴來的……”第一次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沒什麼才能，夏雨愈想愈傷心，伏在他懷里哭了起來。


    “別哭。”吻著她的發絲，淳于過的眉頭蹙得好比層層雲山。“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他帶著懊惱的語氣讓她不自覺的抬頭看向他。


    “早知道你會這麼想，我就不會祈禱那一場雨，我自以為是的希望你的衣服更出色，即使它不需要雨的襯托也很顯眼，但我就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受到你的震撼，讓你表現得十全十美，令人印象深刻，得到壓倒性的勝利。”他吃了口氣，“誰知我卻反而讓你否定自己。”


    “阿過……”她柔軟的小手撫上他臉頰，“我知道在你眼里，我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這就夠了，也許我沒有李雲心的天才，但——”


    “你真的這麼認為？”他抓住她的手，打斷她接下來的話。“你認為自己沒有她的才能？你難道沒听見評審對你的贊賞？”


    “那是因為模特兒是你啊，你將我的衣服發揮到最出色的程度。”


    “如果是一件不怎麼樣的衣服，我穿起來也能有震撼人心的效果嗎？如果我剛才穿上的是李雲心所設計的衣服，它也能有你這件耀眼嗎？”


    “我不知道，但這樣子比較是不公平的，因為我這件衣服原本就是為你設計的，你穿起來的感覺當然會比穿上她那件要好啊。”


    〔這就對了，設計一件衣服不難，難就難在你是以什麼心態畫下它的設計圖。李雲心是為了求勝，沒錯，那是一件很出色的衣服，但似乎缺了什麼韻味，但你就不同了，你為我而設計，你用一種想讓喜歡的人穿上自己設計的衣服的心情一針一線的縫制它，一件充滿“TrueLove”的衣服，不管由誰來穿，都能讓人感動的。如果沒有那場雨，余子寰不會呆站在台上手足無措，只要他正常表演，你的衣服必然也能得到觀眾的喝采，我真正幫上你忙的，不過是扮演一個能在當時正常演出的模特兒罷了。”


    “但你實在是個太出色的模特兒。”


    “你的頑固腦筋還是轉不過來。”淳于過無奈的瞪著地。


    “對不起。”她撲進他懷里。“阿過，你總是把我保護得這麼好，讓我變成這種愛鑽牛角尖的個性。”


    “傻瓜。”他托起她的臉，輕吻了下，“你領不領這個獎我無所謂，但我要你明白，你絕對不會輸給李雲心，也許你不這麼認為，但我想她心知肚明……”


    “你說得沒錯。”嘆息聲之後出現的是李雲心，她身後是羅瑞恩。


    看到這兩個人，夏雨尷尬得不知該如何面對。


    “夏雨，你承認了吧，如我所言，你總是需要淳于過的幫忙。”


    “我無法反駁，這一次我認輸，但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勝過你的。”


    “你已經贏過我了。”李雲心嘆了口氣，“你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不懂。”


    “有的人需要極盡巧思，才能完成一件作品，這樣的作品卻過於匠氣；有的人卻只憑感覺就能完成讓人感動的藝術，這種人則是天才。你是天才卻不自知，真不知該不該罵你笨。”


    夏雨睜大了眼，她……是在夸獎她嗎？


    “你似乎忽略了評審並沒有遮雨棚，但他們並沒有隨觀眾躲雨，為什麼？評審也是人，而且還是比平常人更具驕傲性格的藝術家，他們會用很不給面子的舉動來對待一個他們認為是不人流的作品，若在當時，他們認為你的作品不足取，他們絕對會馬上離席，但他們沒有，因為他們專注的看著台上的衣服，雖然那是個失敗的模特兒，但那件衣服卻讓他們目不轉楮，因為它有我們這些參賽者所沒有的東西——TrueLove。”李雲心笑道︰“你大概不知道，你的衣服一上場，讓我們這些參賽者個個變臉，我真的沒想到自己輸你這麼多，我甚至不知道我那些只有匠氣卻沒有愛的衣服還能不能稱作衣服。”


    夏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身旁的淳于過倒是得意的笑了，“看樣子我對你的評價得改觀了，李小姐，你有審美的眼光。”


    “怎麼你就不贊美我有眼光呢？記得吧，第一次看到她，我就認定她是個天才。”


    羅瑞恩笑道。


    “你，閃一邊去。”淳于過對他一挑眉。


    “放心，我領教過你們的TrueLove了，她在我身邊，大概什麼也設計不出來，畢竟我不是她靈感的泉源，我自詡是個藝術家，不會埋沒一個天才，我只是對她說句話，然後離開。”


    “離開？永遠？”淳于過有些不敢相信，他分明是為他父親討面子來的，真的這麼容易就放棄搶他的小雨？


    “是的，別訝異，我們之間說來也不是什麼不能化解的事，接近你們其實也不完全是因為我父親，我不否認從懂事起，你的名字就在我耳邊不斷出現，我也的確將你當成宿敵，研究所有搜集到關於你的資料，也因此我發現一個真正讓我感興趣的人，就是夏雨。世上真有所謂一見鐘情的事，只是看到照片，我卻深深為她吸引，知道她是你心愛的人，更加深我想得到她的念頭。”他看了夏雨一眼，微微一笑，“但我還是失敗了，敗給你們的TrueLove，從你因為我挑剔那件衣服的袖口而揍我時，我就醒了七分，你和你父親一樣是個痴情種。”


    “接下來的三分又是什麼時候醒的？”這是淳于過挺感興趣的問題。


    “因為某一個女孩。”他挑眉，看向一旁的李雲心，“她為了某個原因，沖進我的研究室里發飆，我才突然發現原來F大吸引我的不只是夏雨。”


    “啊炳。”淳于過笑了，李雲心發飆的原因是什麼，他大概猜得出來，八成是她知道了羅瑞恩就是對她父親施壓，拿走她底片的“藏鏡人”。


    “夏雨，依照約定，我會議淳于過安然過關拿到學分的，他日後當然也可以高枕無憂，因為我打算辭去教職，轉到另一條我更感興趣的跑道。”


    “什麼跑道？”


    ““RAIN”的在台負責人。”說完，他對李雲心眨眨眼。


    夏雨再笨也明白，“RAIN”和李雲心負責的“RHYTHM”有合作關系，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羅瑞恩對李雲心伸出手，但她卻怒瞪著他，冷哼一聲，“我才不會把手交給一個仗勢欺人的混帳東西！”她氣沖沖轉身跑開。


    羅瑞恩哈哈大笑，追了上去，兩人很快的變成小點，但還是看得出來，李雲心被追上了，浪漫熱情的法國人，她要如何接招呢？


    “目前為止，真是好結局，一次擺月兌了兩個麻煩人物。”淳于過以為這一點實在值得慶幸。


    “但你永遠擺月兌不了我這個麻煩喲。”勾住他的脖子，夏雨甜甜的說。


    “聰明的人要照顧笨的人，上天注定了由我來照顧你，我也不好推辭羅。”很拽的語氣，卻是很溫柔的眼眸。


    夏雨早習慣了他的壞嘴巴，毫不在意的偎進他懷里，“阿過，對不起，你為我花了這麼大的心思，我卻拒絕去領那個獎。”


    “那個獎，不領也無所謂。”


    “怎麼說？”她抬頭看他。


    “因為，最大的獎應該由我來頒。”


    “是……”她還想問是什麼最大的獎，但下一瞬就得到了答案。


    他的吻，熾熱纏綿的吻，濃濃的愛意，只為她一人敞開的，呵護疼寵的懷抱，他無時無刻掛在嘴邊的TrueLove……


    是呵，對她而言，這才是最珍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