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珸悠的要求，接連三天放學後，世達都會騎著單車載著她到村里四處繞繞，尋找共同的回憶。


    緊緊抱住他的腰，靠在他寬厚的背上，悠閑地欣賞鄉村風光，變成她的最新嗜好，她真的好喜歡他，只要跟他在一起，就算什麼事都不做，她也覺得好快樂，心情high到不行。


    “其實村里的變化並不大嘛！”這是她這幾天的觀察結果。多一棟房子或是少一片田地當然是有的，但是跟大城鎮相比，它的改變算是相當緩慢。


    “很多人家都相繼搬到大城市去了，發展相對就慢了許多，但是我喜歡的就是它這份樸實。”


    只有在這里，他才能得到平靜，他希望能一直住在這里。但她呢？她有辦法安于這種樸實近乎乏味的生活嗎？他沒問，也不敢問，只想當個鴕鳥，享受這短暫的甜蜜，不想去面對現實。


    “到了。”他將單車停穩，讓她下車。每天單車之旅的終點站，一定是正在整修中的教堂，替牆面粉刷幾乎是珸悠這幾天最主要的“休閑活動”。


    除了每天中午會帶著便當到學校跟世達一起用餐外，其余的時間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打發，鎮日閑閑沒事做，悶得發慌，于是她想到了這座教堂。


    手里拿著刷子，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牆上涂抹，看了完成近一半的牆面，一股成就感自然而然地冒出頭來。


    看萬世達專心修理窗台，她一時興起，拿起小刷子沾了藍色油漆，在粉白的牆角畫出兩個小小重迭的心形，里頭寫了她和他的名字，完成之後，她不自覺地掩嘴偷笑，兀自笑得好開心。


    “妳在笑什麼？”拿著鐵錘和木條，正在修理窗台的萬世達，納悶地看著她。


    “沒……”像是惡作劇被抓到的小孩，她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連忙用身體擋住牆角，轉移話題。“我只是很好奇，你到底花了幾年的時間整修這里？”


    他偏頭想了一下。“我想……有好幾年了吧……”


    記得剛考上大學時那年的夏天，已經不需要準備考試的他，腦子突然空閑下來，她的身影立即再度佔滿全部的內存，挨不住思念之苦的他，自然地來到這里，看到聖母慈愛的面容，焦躁痛苦的心便獲得了平靜，所以他才想恢復它的舊觀作為回報。


    找出教堂以前的照片和相關資料後，接下來的幾年，他陸續用打工的錢買材料，只要放假回到村里，都會來這里敲敲打打，幾年下來，倒是頗有所成，雖然離以前的模樣還有一段距離，但起碼已具雛型。


    “你知道嗎？搬到台北後，我常常想你想到哭呢！有一次經過教堂，看到里面的聖母雕像，就想起這里，心中的痛苦好像就稍稍平復了，所以之後只要想到你，我就會到附近的教堂坐坐。”這是她首次敘述自己當年的心情，想到那時候悲苦無措的心情，她就忍不住心酸。


    當時她每天都在幻想，幻想有一天回家會看到他就坐在家里等她，告訴她“我錯了”、“我好想妳”，但幻想畢竟是幻想，從未實現過。若不是還有教堂里的聖母像供她緬懷，她想自己一定會因為過度泛濫的相思而瘋狂。


    “珸悠……”萬世達放下手中的工具，坐到她身邊，右手環住她的肩，問出這幾年最想問的問題。“妳當年為什麼要不告而別？”


    “我媽媽說我們就是因為太親近，所以才會無法發覺自己真正的心意，最好的方法就是分開一段時日，這樣才能正視自己的心。”其實剛開始對于母親的話，她也是半信半疑，尤其是害怕他會因而忘了她，好在最後的結果讓她覺得那幾年的相思是值得的，也才能感謝母親的睿智。


    “妳好歹也應該告訴我一聲吧？”


    “哼，你那時候對我好凶，還跟別的女生交往，我哪敢去找你呀！”珸悠故意嘟起嘴瞪他。


    “對不起……”


    “……沒開系，反正我們現在已經在一起了嘛，這才是最重要的！”對他，她一向很寬容。


    “那妳模特兒的工作……ICE……”他幾度欲言又止，不敢問她的決定。


    這幾天相處下來，他發覺她還是他記憶中的珸悠，並沒有被五光十色的模特兒圈改變太多；雖然听她的意思，好像還滿喜歡這里的環境，但不可否認地這里跟大都市相比，只能用枯燥來形容，物質享受更是無法相提並論。


    他實在沒有信心能留住她！


    “ICE？你是指我的工作？”他沒講完的話讓她一臉茫然。“有什麼問題嗎？”


    “呃……我是說……妳的工作好像很忙？”他還是開不了口，只好胡亂帶過。


    “對呀！”她皺起小臉，猛點頭。“每天都有趕不完的通告和排練，有時候累到腿都站不直了，不過還挺有成就感的就是了。”但如果讓她選的話，她寧可放棄鎂光燈下的生活，跟他住在這里。只是這麼主動的話，她可說不出口，況且她現在還有合約在身，起碼還要工作三年才能退休。


    “是嗎？那就好。”听了她的回答，他也只能這麼回應。“時間晚了，把東西收一收，我們回家吃飯吧。”


    “嗯。”幸福又甜蜜的笑容立刻漾滿她的臉。


    家。她喜歡這個字眼，听起來他們好像已經是一家人了，真好。


    偷偷跟在他們後面的張美雪，在教堂外將他們之間的談話听得一清二楚，當然也得知了珸悠的另一個身分－－ICE。


    “原來她就是ICE！難怪我覺得有點眼熟……”听完重要部分後，她立刻悄悄溜走，沿路喃喃自語。“可惡，ICE就可以那麼跩呀？我看妳還能跩到幾時！”


    她立刻上網查所有八卦刊物的通報電話，泄漏ICE的行蹤，這麼一來，那個女人就會被吵得無法再繼續待下去，只能滾回該滾的地方，到那時她的機會就來了。她只要乘虛而入，就不信無法擄獲萬世達的心！


    “臭女人，被發現妳是ICE之後，就不信妳還能留在這里！哼哼～～”一抹得意又壞心的笑橫在她的臉上。


    一早，當世達騎著腳踏車要去學校時，他隱隱發覺事情不對勁－－


    為什麼村子里突然多了這麼多陌生人和采訪車？難道珸悠被發現了？！


    他猛地一驚，第一個反應就是要趕緊回家將珸悠藏好，于是他馬上掉轉車頭往回騎，一刻都不敢耽擱。


    他們的感情才剛進入狀況，他還沒享受夠兩人世界呢，為什麼他們就找上門了？到底是誰泄的密？可惡！


    “先生……”一名陌生男子站在沒什麼人的街道中央想攔下他，看來一定是記者。“等等……”


    “我沒空。”他腳步沒停，腳踏車快速越過那個人，想也知道那人想做什麼，他怎麼可能做出引狼入室的傻事呢？


    “珸悠！珸悠！”他一進家門，沒看到她人，急匆匆地大喊。


    “別喊了，她還在睡呢！”萬母在後頭听到他的聲音，趕快到客廳阻止他。


    他來不及對母親解釋，三步並作兩步跑，快速爬上二樓，連門都來不及敲，就開門進房大喊道︰“珸悠，不好了！”


    突然被吵醒的珸悠，表情還有些迷迷糊糊，納悶地望著他。“……怎麼啦？”通常大呼小叫的角色都是由她扮演，今天竟然角色對換，讓她覺得好不習慣。


    “媒體來了！”


    “嗄？！”她激動地掀開被子坐起身來。“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在這里？！難道是老板泄漏的？也不對呀，他根本不知道我在這里。那……又會是誰呢？”她完全陷入沈思，壓根兒忘了自己習慣果睡，目前身上未著寸縷，就這麼大剌剌地展露身材，讓世達的眼楮免費吃冰淇淋。


    “珸悠……妳沒穿衣服……”他滿臉通紅地急忙撇開頭，這個景象震撼力太大，讓他不由自主地心猿意馬，想入非非。


    “啊……”她趕緊拉上棉被包裹住身軀，臉上的紅暈不會比他淺。


    “妳趕快把衣服穿上吧！”他很擔心她這副模樣被別人撞見。


    “你不要回頭喔……”雖然模特兒的訓練包括在眾人面前大剌剌地換衣服，只是一旦在心愛的他的面前，她就會變得扭捏不安。


    “嗯，”他甚至很君子地閉上眼楮。


    珸悠立刻發揮模特兒的專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她已經撈起床邊的衣物穿戴整齊，還不忘用手指順順頭發。


    “好了！”她跳下床鋪站好，減低曖昧的氣氛。


    “妳最近最好盡量不要出門，村里到處都有記者站崗。”他終于了解媒體記者無遠弗屆的能耐，真是恐怖。


    “不行，這樣會造成其它人的困擾，我還是去趕他們走好了。”她說做就做，轉身就想離開，卻被他一把抓住。


    “等等……”他緊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走。“妳這樣做不是自投羅網嗎？”


    “能偷得這幾天的清閑，我已經很心滿意足了。”況且能得到他的愛，更是她始料未及的收獲，她作夢都會偷笑。


    “可是……”他還不想放她回去那個世界啊！


    畢竟那個世界的她是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離他太過遙遠，他怕……他怕她會一去不復返！


    “沒關系，我只要一完成工作，就會回來。”昨天想了一夜，她已經決定跟經紀公司提前解約，就算付違約金都無所謂，因為她的心在這里。


    沒有他，她哪里都不想待。


    “需要我陪妳嗎？”


    “不用了，否則你以後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說得也是……”對于記者的纏功，他剛剛算是領教到了，若是讓他們知道他跟珸悠正在交往，他家可能會被那些人給擠爆，連帶會影響到學校的安寧。


    “欸？”她瞥了鬧鐘一眼，這一看可不得了。“世達，這個時間，你不是應該去學校上課了嗎？”


    “我在途中看到他們，就連忙趕回來通知妳。”


    “沒關系，你趕快去上課吧！我換個衣服就去找他們談談。”


    “我放學回來時，妳還會在嗎？”他有壞預感，擔心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她給了他一個安慰吻。“當然會呀！”但她沒說出提早結束假期卻是免不了的結局。


    “好。”他放心地笑了。“那我去學校了，妳自己小心一點。”早自習快要結束了，他必須趕回去上課。


    “嗯。”對于那些惱人的記者，她早已習慣該如何去應對，但代價是提早結束假期，也就是暫時要跟他分離，這點讓她最為不舍。


    不過沒關系，等她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後，她就只是平凡的連珸悠，而不再是眾人皆知的ICE。


    就快了……


    “奇怪，今天村子里怎麼來了那麼多陌生人？”


    “對呀，連采訪車都有耶！”


    “村子里有發生什麼大事嗎？”


    “剛剛有個人問我知不知道ICE在哪里，難道他們是來找ICE的嗎？”


    “是那個模特兒ICE嗎？”


    “ICE在我們村里？！真的假的？”


    學校教師辦公室鬧哄哄的，不像平時的安靜肅穆，幾乎每個老師都加入談話，除了張美雪和馬超群。


    張美雪一臉洋洋得意，而馬超群則是狐疑地盯著她瞧，但滿心歡喜的她並沒有發現。


    這就是萬世達踏進辦公室所看到的景象，當他听見同仁嘰嘰喳喳的討論聲，更覺心神不寧，一顆心已然飛到珸悠身上，擔心那些“妖魔鬼怪”會將她帶離他身邊。


    “萬老師。”張美雪立刻挨到他身邊。“唉呀，你的臉色好難看耶！是不是人不舒服啊？”她當然知道他為何心煩，因為她正是打電話通風報信，引來這批“豺狼虎豹”的人，她要將ICE趕出村子！


    世達避開她的魔手。“謝謝妳的關心，我沒事。”


    “听說那些記者是來找ICE的耶！”一旁的王麗英不以為然地搖頭。“可是我們村里就這麼幾個人，哪有ICE啊？一定是有人故意亂放消息惡作劇！”


    張美雪訕訕然收回沒吃到豆腐的手，故意提高音調。“那可不一定喔……”


    “難道妳知道ICE的行蹤？”眾人齊聲問。


    “我當然……呃……”她及時住口，又裝作不經意地提起。“我也是猜的啦，你們難道不覺得萬老師的女朋友很像ICE嗎？”


    “欸？！妳這麼一說，倒是滿像的耶……”


    “萬老師，你女朋友真的是ICE嗎？”


    “……”世達沈吟了好一會兒才點頭承認。“嗯。”反正紙包不住火，再說珸悠也打算去見那些媒體，消息遲早會傳開的。


    “真的？！”


    “太棒了，我要去找她簽個名。”


    “可是她很『冷』耶！”ICE的冷漠是出了名的。


    “沒關系，我們有萬老師在啊，有他出面，一定沒問題的啦！”其中一名老師理所當然地回道。


    “對不起，我不干涉她的決定。”世達立即正色給予答復，不願他們有太多的期望，以免為珸悠帶來困擾。


    “欸？”眾人失望地低聲叫了出來，但又不敢再“上訴”，因為不論是在村里或是學校，萬世達都是像神一般的存在，非常受到推崇，沒人願意干犯“龍顏”。


    “有這麼有名的女朋友，很幸福吧！”一名男老師問道，語氣又羨慕又嫉妒。


    “幸福嗎？”他可不這麼認為，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她只是默默無聞的連珸悠，而不是眾人皆知的超級名模ICE。


    這時剛好上課鐘響，眾老師紛紛解散，準備到各任教班級上課，世達也試圖靜下心，再怎麼苦惱，也不能將私人情緒帶到班上。


    等到其它人都走出辦公室後，馬超群立刻擋住張美雪的去路。“是妳去告的密！”


    張美雪愣了一下，立刻裝無辜。“……你說什麼？我听不懂。”


    “別跟我裝傻，妳那點心眼，我還會看不出來嗎？”


    “是又怎麼樣？”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張美雪索性老實承認，順道拖他下水。“我這麼做，不也稱了你的意？”


    “什麼意思？”


    “你對ICE有興趣，而且不希望她跟萬老師交往，不是嗎？我這麼做，不也等于是幫了你一個大忙？”張美雪說得頭頭是道，但是馬超群卻不領情。


    “少來！”他不屑地反駁。“別把我跟妳混為一談。”他是喜歡珸悠沒錯，但不至于會做出棒打鴛鴦的戲碼。


    “你難道不想得到她？”她就不相信。


    “想歸想，但我對于不可能屬于我的人不會強求，只會祝福她。很多東西強求不來，感情就是其中之一。”成年後已經成熟許多的馬超群忍不住嘲諷起張美雪的異想天開。“妳以為趕走珸悠，萬世達就會變成妳的嗎？真是笑話。”


    “誰說這是笑話！”張美雪完全沈浸在自己制造出來的幻想之中。“只要我多加把勁，一定可以讓他回心轉意！”


    “是嗎？”他冷哼一聲，點出顯而易見的事實。“那早在珸悠回來之前，妳就有大好機會，為什麼毫無斬獲？”


    “我……”她答不出來，因為她不願承認失敗。


    馬超群無奈地搖搖頭。“妳別再自欺欺人了，免得害人又害己！”說完之後，他轉身離開辦公室，留下張美雪一個人。


    “我……錯了嗎？”她對著空蕩蕩的辦公室，喃喃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