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


    “大頭兵，大頭兵，大頭阿康終于回來了。”東方令薇燦笑如花，火速地上前給予一個熱情無比的擁抱，順道－－暗自送他一掌。


    哎喲！唐承康痛得齜牙咧嘴，表面上卻配合地露出笑容。


    “我離大頭時代已經很遠了，麻煩請別一直替我宣傳，謝謝你。”他也不客氣地拍了拍她的背抗議，小時候他的頭的確不小，但現在已經男大十九變嘍。


    夭壽！這個死家伙，出手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東方令薇咬牙切齒，一張漂亮的臉蛋痛得差點糾結。


    “是呀！你的頭一點都不大。”她含笑地用力往他腰間一掐。“倒是變高又變胖了，軍中伙食很棒啊！”


    “哇！”這是疼痛的抽氣聲。“沒想到你這麼關心我的身材，真是我的好小薇。”


    他狀似寵溺地拍了拍她的頭，只有她知道，他根本是在報仇。


    “這是當然的啦！”她趕緊掃開他的手。“你都不知道，你去當了一年多的兵，害我想你想得心有多痛－－”


    真的很痛，但不是心痛，是頭痛啊！


    懊死的家伙，竟然將她的頭當螺絲釘轉，她又不是沒生命的洋女圭女圭。


    哼哼！她很不小心地用力往他腳上一踏，臉上表情還是那麼的陶醉甜蜜。


    “啊！”唐承康這倒抽氣的聲音，更是震撼了全火車站。“原來你……你這麼想我？真是令我受寵若驚。”


    天殺的！他的腳啦，這小妮子真是夠狠。


    在外人眼中看來，剛剛退伍的唐承康一下火車立刻有個嬌滴滴的小美人主動地朝他投懷送抱、噓寒問暖、傾訴衷情，不知道羨煞了旁邊多少軍隊了同梯的弟兄們；只有他自己知道，此福非彼福。


    “免驚、免驚，這是應該的。”東方令薇笑得十分燦爛……和邪惡。


    經過方才的“用力”招呼過後，唐承康當然看得出來這雙面人的底細，這小妮子，看來一點改變也沒有。


    不過……為什麼那邪惡的笑容看來竟如此－－親切。


    哇咧！難道他有被虐狂？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在公眾場合摟摟抱抱像什麼樣？我們該回家了。”唐叔在一旁看著他們像往常一樣相親相愛，十分地感動。


    這兩個孩子從小靶情就很好，現在亦同，友誼能維持這麼久，真不簡單哩。


    “回家？！”唐承康背起了行囊，曬得有些黑的清俊臉上，露出一抹期待已久的微笑。


    “對啊！唐嬸煮了好多你愛吃的東西，有紅燒獅子頭、香鹵豬腳、清蒸石斑魚……山珍海味一應俱全，好豐盛呢！”東方令薇燦笑地拉著他的手往停車場跑。


    “快點，我們快回家。”


    互扁是他們彼此的“見面禮”，打鬧過後，確定了對方和從前一樣，兩人又恢復了以往情誼。似乎這一段的分開時間根本沒有造成任何的隔閡。


    他們依舊和最初一樣，還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不會是你自己餓昏頭了吧！”唐承康看透地說。


    “討厭，人家是為你著想耶！”東方令薇故作嬌滴滴地靠在他身邊嗔道。


    清風拂面，撩起了無限溫暖。


    兩個人就在眾人欣羨的目光下，慢慢離開。


    ※※※


    寬大舒適的轎車平順地往陽明山東方家祖宅前進。


    唐叔在前座開車，而久未相逢的兩人，就坐在後座聊天。


    車里，東方令薇就像八百年沒講過話似的，聒噪的聲音不斷地荼毒唐氏父子。


    “我告訴你，我那冷得像冰的二哥娶老婆了耶！而且娶的不是男人婆何靖雅喔，是潘妮。”她眨了眨眼，手上抱著零食一面吃，一面繼續道︰“你不認識她吧！她是我爸媽好朋友的女兒，听說小時候還住餅我們家。”


    “我听我爸媽提過，你也寫信告訴我了。”


    唐承康的父母在東方祖宅當幫佣，因此所有東方家發生的事，他都不會錯過。更何況在當兵這段時間里，雖然沒有親自參與，但有東方令薇這個小報信的，就是家里死了只蟑螂，他也清楚得很。


    當然，東方令薇從來就不是個中規中矩的乖寶寶，寫信自然也不同于常人。


    她的信不囿于文字表達，有時候是畫圖、有時候寄的是某動物的標本、有時候信里只有空白的信紙，也不知道是不是放錯了……反正花樣很多。


    可他不得不承認這段無聊的軍旅生涯中，她的確?他帶來了不少的樂趣。


    “那我沒告訴你吧！潘妮的手藝很好，現在已經很少有女孩子肯下廚了。”至少她就對家事一無所知。“而且她還很棒！擁有一手好廚藝，將我二哥完全給馴服了。對了，待會兒應該也能嘗到她的手藝。”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東方令薇驕傲地說。“說起來，二哥能娶到這樣的賢內助，都是我的功勞，若不是我沖去罵醒他，說不定他現在真的娶了何靖雅那男人婆，正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呢！”


    “你？”唐承康搖搖頭。“你罵醒二少爺？得了吧。”他一點也不相信。


    誰都知道東方令薇天不怕地不怕，就唯獨怕她那冷面二哥東方令駒。


    東方令薇瞪大眼，用力地咬著嘴里的牛肉干，似乎非常不滿。


    “誰說我……我怕他？我是尊重－－尊重你懂吧，我尊重他是我二哥。”她神氣十足地道。“不過如果他欠罵，我也不會留情的。”


    她得意洋洋地將自己的豐功偉業毫不保留地完全陳述。


    “哇，你還真是跟天公借膽。”唐承康听完後嘖嘖稱奇。“想來你沖動的個性也不是一無可取。”


    “什麼話？”人家她本來就很棒。“不但是二哥，去年大哥差點鬧離婚，也幸好有我在。”


    “你又有功勞了？”怎麼他去當兵沒多久，小搗蛋鬼轉性，變成了大聖人還處處立功？“我不是听說有人越幫越忙？要你去勸大少夫人，你竟然抱了一堆零食回家享用，什麼都沒說。”


    “啊！”她尖叫。“是誰？究竟是哪個大嘴巴造的謠，人家我……我是真心想幫忙耶。”


    前座開車的唐叔似乎見怪不怪了，雙手沉穩，而車子也依舊平穩地駛著，完全沒有受到那尖叫的任何影響。


    這也難怪，東方令薇乖巧的假像在見到唐承康後，往往都無法維持很久；同理，他那向來靦腆的兒子，在東方三小姐面前也永遠冷靜不下來。


    這兩個孩子，感情就是這麼好啊！


    許久沒听見這熟悉的尖叫聲，唐承康竟然有點感動？！


    咦，他還真是欠虐待。


    “好了好了，你冷靜一點。”他非常無奈地拿了顆糖果塞住她的嘴。“我知道你勞苦功高，這樣可以了嗎？”


    每次她抓狂的時候，他總得設法安撫她，免得她越鬧越厲害。


    “這還差不多。”東方令薇總算開心了，又繼續吃零食。“我跟你說，大嫂才是勞苦功高呢，她剛剛生了一對雙胞胎耶！”


    “真的？”這可算是東方家的一大喜事。


    她咬著魷魚絲，含笑地用力點點頭。“是啊，兩個都是男寶寶喔，好可愛喔，我當姑姑了耶！”


    “恭喜你。”


    “別客氣，我會分你的。”


    “分我？”他一臉茫然，不懂她的意思。


    “是啊！一個給你玩；一個給我玩！”她說得理直氣壯，將小佷子當成玩具似的和他一起分享。


    “拜托！你大哥听到這話一定會昏倒。”這小妮子沒救了，年紀不小了還成天只想到玩。


    她反而瞪大眼。“他昏倒？我還沒昏倒才是真的。”


    “怎麼了？”


    “你就不知道我大哥有多笨，竟然將取名字這種天大的事交給我大嫂耶！”一直到現在她還覺得不可思議。


    “嗄？”唐承康也有些愣住。


    東方令堯的妻子伊藤月紗，是日本伊藤醫院負責人的掌上明珠，也就是說，她是日本人。縱使她很愛中國文化，但是取名字這事……


    “你知道我大嫂一直深愛中國文化，對那些古典詩詞可能比我在行。但你知道她為我那對可憐的佷子取了什麼名字嗎？”


    “總不會叫東方唐詩和東方宋詞吧！”他打趣著。


    “比這個還慘。”她苦著臉道。“是東方楷之和東方隸之。”


    “那很好，名字的意思應該是取自楷、隸吧，很不錯啊！”唐承康真心地說道。


    “什麼不錯？東方楷、東方隸倒還滿好听的，但是如果後面加個之……請問你的名字若叫東方“凱子”或東方“荔枝”，你作何感想？”


    喔喔！那諧音還真是像極了，唐承康不得不承認那兩個名字若這麼念，實在有些爆笑。


    “想笑就笑吧！憋著難過。唉！我可憐的兩個佷子一世英名就這麼被這對沒常識的父母給毀了。”東方令薇狠狠地咬了咬手上的芒果干一口。


    咦！好甜啊，牙根都軟了。


    “你也別妄下斷論，說不定他們長大後會很喜歡自己的名字，你想太多了。”唐承康將她身邊的零嘴全給收走。“還有，待會兒不是有大餐，別再吃零食了。”


    “有什麼關系？”她辯解。“再說那是為你舉辦的歡迎宴，又不是為我，而且……而且我胃口好得可以吃下很多東西。”


    這是真的，東方令薇真的很會吃，所以隻果般的小臉才會越來越圓潤，配上可愛精致的五官，那帶點嬰兒肥的女圭女圭臉蛋，怎麼看都不像已經二十出頭的年紀。


    “為我舉辦的歡迎宴？”


    “是啊！所有人都會到場喔！”她扳著手指頭數。“有爺爺、大哥、大嫂，還有二哥、二嫂、梁伯……”


    听著她細數，唐承康心里溢滿了深刻的暖意。


    東方一家人對他們實在太好了，尤其是東方令薇的祖父東方烈，更是他們唐家一家子的大恩人。


    猶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父母因為被公司資遣，于是利用遣散費，做起了小生意。


    只是生意並沒有想像中好做，他們越陷越深，欠了不少錢。


    包想不到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把無名火，將他們一家子唯一掙扎的希望全都給燃燒殆盡，頃刻之間，所有的財產全部付之一炬，包括他幼小的妹妹也在火災中喪生了。


    還沒從喪妹（喪女）的傷痛中走出來，他們就被迫必須面對房子和生財器具等龐大的貸款，債務壓得他們幾乎喘不過氣來。


    東方烈就在那時伸出了援手，不但替他們還清貸款，還想幫助他們重新站起，回到職場。


    但他父親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自願將一生奉獻給東方一家，以報答東方烈的大恩惠。


    可惜好人不一定有好報，後來唐承康才知道，原來東方烈唯一的兒子和媳婦在一場空難中喪生了，留下了三個年幼的孩子。


    說年幼，其實也不然。


    東方家大少爺東方令堯那時已經十六歲了；老二東方令駒也有十五歲；不過最小的東方令薇卻只有六歲而已。


    歲月匆匆，轉眼間，小女孩長這麼大了，性子也相去甚遠。


    猶記得當年那楚楚可憐的小女孩原本就安靜。面對著父母的死亡，變得更加沉默不語，仿佛驚弓之鳥，一雙茫然的大眼楮，總是帶著恐懼，和現在活潑多話的模樣，何只相去千里。


    認真算來，這可全都是他造的孽呢！


    當年他大哥東方令堯被送往日本求學；而東方令駒則在英國念，東方家只剩下這個小三小姐了。


    東方令薇的年紀和他死去的妹妹同年，許是移情作用，于是唐承康將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才發現這寂寞的小女孩最喜歡做的事是看電視，而且時常對著電視自言自語。可在面對旁人時，又沉默不語，讓人懷疑她是個啞巴。


    那副無辜可人的樣子，讓人心疼。


    于是他開始去逗她、引她說話，甚至還和她一起學習武術，打打鬧鬧，帶她走出那段自閉的日子。


    沒想到小女孩不說話則矣，一旦說起話來，則像連珠炮似地。


    不過如此活潑可愛的個性，總比死氣沉沉的好，他非常滿意她現在的樣子……


    “唐承康，唐承康－－”東方令薇從一上車就不停地說、不停地吃，忙壞了一張紅唇。


    沒想到她說得那麼起勁，對方竟然神游去了，教她如何不生氣？


    “什……什麼事？”想起過往，唐承康還是完全無法將眼前的人和當初見到的那個怕生的小女孩聯想在一起。


    “我才要問你，你有什麼事？你在想什麼？”她不滿地努唇捶了他一記。


    兩個人年齡相仿，又從小一起打打鬧鬧長大的，東方令薇當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兄弟耶！他怎麼可以藏私，竟然有心事不告訴她？


    太過分了，她對他可是完全的坦承呢！


    “沒……沒什麼，只是很感動，老爺對我真好。”他誠心誠意地道。


    “三八阿康！”她自己才笑得三八兮兮的。又賞了他一掌。“都是自己人，干嘛這麼客氣？”


    自己人？他喜歡這句話。


    唇邊不自覺地揚起了一抹暢意的笑，模模她的頭。


    雖然調皮搗蛋的，但是有時候也很貼心，難怪他能將她疼入心。


    “到了到了，我們到家了。”東方令薇看向窗外，開心地大叫。“阿康，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