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戀 第一章
大雪從入冬以來,就未曾停歇。層層白雪厚厚堆壓著古剎的屋檐,彷佛要用盡氣力壓散這年邁的屋瓦。盡避大雪翻飛,寺內依舊傳出祥和平靜的梵唱聲。
一聲清亮而急促的叫喊,劃破了原來的平靜。“師父!”一個小和尚剛從外面跑進來,氣喘咻咻,雙唇泛白。
老和尚止住了梵唱。“阿彌陀佛!圓空,什麼事情這麼緊張?”他輕嘆了一口氣。“莫非外面的那位施主發生了什麼事?”
“是啊是啊——”小和尚連忙應道。“那位冷施主拿那把劍割傷了自己,血流了好多,好可怕啊!小和尚的臉色蒼白,不知這是讓風雪凍壞了,還是被嚇到了。
“罷了。”老和尚起身。“我還是去見他吧!”微熹的陽光照在老人清瘦的面容上一派莊嚴慈祥。
老和尚推開廟門,迎面的風雪吹動著破舊的袈裟,他別過頭吩咐著︰“圓空,你去整理經吧。”老和尚用一句話阻止了探頭想跟來的小和尚,只因他不知怎麼和小和尚解釋這人世間的痴戀,便索性不讓小和尚跟來了。
七天之前,一位意外的訪客打破了“慈雲寺”數百年來的平靜。原本在雪山修煉近千年的冷狐飄然而至,帶著一把玄冰劍來尋求老和尚的幫助。冷狐請求老和尚將他的魂身鎮鎖在劍身之中。
冷狐告訴老和尚,救過他兩世的恩人,轉世于雲門山修煉,不久將下山歷劫。為了報答救命之思,他自願化身為神劍利器,跟隨在恩人身邊,助他降妖伏魔。雖然這理由堂而皇之,卻遭老和尚斷然拒絕。為了改變老和尚的心意,冷狐跪在雪地上整整七天六夜,不吃不喝。
今晨為了逼老和尚出來,他竟不惜自殘身體。
無視于風雪冰冷,冷狐的身影依然偉岸昂然。雪地上拄著一把森冷的劍,泛著血光他跪立的身子筆直地挺立著。冷風吹動著雪白的衣袂飄飄,銀白的發絲隨風翻飛,一絡額前的發絲飛揚,露出兩道傲然的劍眉,一雙深邃的眼眸,明燦晶亮,有如黑夜中的星子,清亮有神,卻隱著淡淡莫名的傷悲。略微蒼白的臉色,依舊不曾減損瀟灑不羈的狂狷之氣。即使殷紅的鮮血染紅了衣袖,也未牽動那傲然的濃眉。
“阿彌陀佛——”老和尚清澈的雙眼一睹。“冷施主,你這又是何必呢?”老和尚皺緊眉頭,蹲子把手按在冷狐受傷的手腕上,口中喃喃的念著咒語,霎時間雪地上冒起陣陣寒煙,一團光圈從傷口處擴大,隨著光圈的擴大,傷口奇跡似地消失。冷汗卻從老和尚的額前滴落。
“師父慈悲——”冷狐沒有忽略者和尚眼底流露出來的悲憫。“成全弟子的心願吧,弟子只想化為寶劍,守候在恩人身邊!”冷孤咚的一聲,便是磕頭。
老和尚也跪低身子。“你若真的只有報恩之意,我又豈無成人之美?”凝視著冷狐的雙眼,清明湛然。
似乎是有些心虛,冷狐沉默以對。
“你們前世的因果,我都知道。”老和尚抽走冷狐手中的劍。“我也知道性子執拗如你,這一等待,就將近千年了。正是因為這樣,我更不能幫你。”他將森冷的劍光收入劍鞘中。
冷狐抬頭,迎上老和尚那雙看穿世事的眼眸——明眸如鏡,一池澄澈。“你該知道,她累世修善,今世好不容易才有成仙的機緣。情關難過,你可能會阻礙她的修行。你們前世情緣已盡,今生更是……”老和尚略略停了一下。“——人孤殊途。你不該再繼續糾纏下去的。”
冷狐抄起玄冰劍,迎視著老和尚。“師父既然了然在心,我也不再隱瞞。正是因為我沒有揮劍斬情絲的能力,所以才來請求師父,將我封鎖在劍中。我要用這把劍封鎖我的精魂,以及……”他一字一字的吐出。“所有的愛戀。”
老和尚澄淨的雙眸驟然間揚起風波。“難道近千年的等待,不是為了……”他以為世間私愛總以佔有為終點。
冷孤揚起嘴角,笑得苦澀。“只要能守候她一世,那千年的等待就值得了——這是我欠她的。”除了情愛之外,他對她還有一份虧欠。
“你們的情債也不知糾葛了幾世,這已算不清是誰欠誰了!你不需……”
冷孤急切地打斷老和尚的話。”我不管!那些我記不得的生生世世,我都不想管。我只知道前世我欠了她一次,千年前我曹人獵捕時,又欠了她第二次,知道這些就夠了!他抽出手中的劍,橫向頸間。“師父慈悲,求師父成全!”既是懇求也是威脅。
老和尚按住冷孤的手,嘆息道︰“你可知道為何你修道以來,法力精進神速?那是因為你心意堅決,心志專一。可惜啊!可惜啊!”和尚的手輕輕一撩,劍便到了他的手上,“正也因為執著,使得你修煉千年而終難悟道成仙。”霜白的雪,映著劍光閃閃。“唉!你何苦如此貪執呢?”嘆問的語氣之中,沒有絲毫的責難,而是純然的疑問,問世間情是何物?
被撥動的眼神有些恍惚,刻骨銘心的答案是前世的烙痕,良久,冷孤才悠悠地吐出一句︰“是……貪戀吧!”不大真切的聲音恍恍融入翻飛的雪花中,沉沉地沒入寂寂無語的雪地中。
☆☆☆
雲門山,終年雲霧繚繞,山勢巍峨,峰頂從中間裂開,山崖彷佛豁成一道關口,故又名之為劈山,經過千百年的渲染,山頂已被傳為神仙居住的洞府,凡是有心求道之人,總不畏險峻的山勢,企圖攀上山之頂巔。只可惜千百年來,仍無凡俗之人成功得見到傳言中的神仙。
直到最近一個月來,才有人瞥見仙女的蹤影。
前些日子,一個頗有名氣的老道士觀出山上有股強大的靈氣移動著,認為極有可能有仙人出沒,所以他不顧冷冽的風雪,像發癲似的,只身前往山上尋仙。為的是希望能用誠意感動仙人,渡化他成仙,從此遠離人世間生老病死的苦痛折磨。
山路崎嶇,杳無人蹤。那天大雪紛飛,他幾乎凍到毫無知覺,迷迷糊糊之間,只覺得身子越來越溫暖,他睜開眼,看到了一個仙女正對著他笑,他正想說些什麼,可只這麼一下下,人又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他再度醒來時,已經安安穩穩地躺在山腳下某一戶人家的床上了。
道士從山上回來的經歷,立刻傳遍附近的村莊。听道上說,仙女有一張秀致絕塵的臉龐,唇畔一朵如清蓮般的淺笑,月兌俗離世。仙女似夢如幻的容顏,增加了雲門山的傳奇性。
其實,道土所看到的女子,並不是什麼仙女。她是雲門山煙江洞求真客的愛徒——無欲,甫出生沒多久,便被雲游四海的求真客帶回山上修行。累世修善的她,員質極為純淨,仙體道骨。不到二十歲,她的道法便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
向來,她都在雲霞深處修煉,從未離開過山峰。約莫一個月前,她奉師命下山尋采絳朱草,才會遇到上山求仙的老道人。她送回老道人沒多久,便在雪地之中,尋找到絳朱草。絳朱草遍體晶瑩血紅,色澤流動,猶如琉璃股的光彩,艷紅得讓人眩目。
奇花異草當前,無欲的臉上,並未出現狂喜,仍是那一抹清淡的笑容。其實老道士對她容顏的描述,有其夸大之處。她並不像人們所想象的仙女,霓裳羽衣,長發飄飄。大雪之中,一身輕便簡裝的她,隨意地將烏亮流瀉的長發捆扎成柬,少了一些柔美飄逸卻增添了幾分灑然靈動。
秀致的五官,明眸皓齒,雖稱不上絕美,卻自有其超絕塵寰的氣質。尤其是那雙似水般的美目,澄澈晶亮,院院雙瞳,無關乎水漾柔情,而是純淨剔透,沉靜無波,充盈著幽艷冷光。
唇畔的那抹嫣紅,牽扯出清淡的笑靨。笑容雖然也是清清淡淡的,卻像是南國秋天的晨風,清涼中透著一點點冷意,非但不刺骨,還是宜人沁心的。
就在她向著絳朱草走進的時候,一道強勢的掌風陡然而至。這掌雖來的毫無聲息,掌力卻是綿密雄厚,夾帶著強勁的殺傷力。饒是她反應機敏,一個轉身,躲過這一擊。
對方似是不打算給予其休息的機會,一掌接一掌的襲來,攻勢凶猛,卻不見敵蹤,情勢雖是逼人,無欲卻是沉著應戰,盡避掌風已從她的臉龐削過,吹亂成束的發絲,吹落了額上摘下的汗珠,卻沒讓她的腳步亂了分寸。戰得越久,無欲臉上的表情反而越是平和。
她突然一個撤守,一把往空中抓去,像是揪著什麼的,她揚著微笑,反肘一推——咚的一聲,一個人形突然冒出,摔躍在雪地之上,絳朱草也跟著飄然落地。人形一落地哎呀一聲叫的慘痛。
“哎呀呀!痛死我了。”摔出來的是一名鶴發童顏的老者,臉色紅潤,聲如洪鐘只見他兩手心疼地捧著一把銀白胡須。『胡子啊!我的胡子啊——”顯然方才無欲在半空中,揪的便是他的胡于。
無欲輕笑。“師父,您放心,徒兒下手向來自有分寸,絕對不會傷了您胡子半分。”沒想到攻擊無欲的那名老者竟是她的師父——求真客。
求真客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自己的身子,便指著無欲大罵︰“你這沒良心的徒弟,我也不過是施展『隱身術』和你玩玩,你做什麼揪我胡子?你明知道為師最寶貝的便是這把胡子。你竟然揪著它不放。你、你……”他罵得凶惡,還吹胡子瞪眼楮的。“你這簡直是欺師滅祖的行為。”
無欲輕輕的扯著衣服上的破洞。“這口子可是剛才“玩”出來的!”臉上仍是那抹淺笑,明明白白的表示著她真正的意思——若這種程度,只是玩玩的話,也未免“玩”的有些凶。
求真客怎麼會不懂她的言外之意。“我順便試試你的功夫啊!”他答得理所當然。“就算我傷了你,你也不能揪我的胡子啊?”
淺淺的笑意略略加深。“緊抓著對方的弱點不放,這不也是師父的教誨。徒弟不過是盡心的施展所學。”她拾起地上的絳朱草,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
“不好玩啦!不玩啦!”求真客一把搶過絳朱草,一邊咕噥著。“你把我摔在地上,這不存心給我難看。不管了!你既然不尊重我這個做師父的,我也不要你了!”
他把絳朱草揣入懷中,順手從懷中掏出一顆紫紅色的果子,塞進口中。“听清楚了——我、要、把、你、趕、下、山。”這幾個字竟說得認真。
無欲先是一怔,後又恢復原先的笑容。“師父,您又去欺負茜莞了!”“茜莞”是一株仙草的名字,它每百年才開花結果一次,果實成紫紅色極是美麗。
求真客並沒有回答無欲的問題,只是重復著剛才的話。“我、要、把、你、趕、下、山,你有沒有听清楚啊?”
無欲也沒有回答他的話徑自念道︰“師父您怎麼老是說不听!您和茜莞是幾百年的鄰居了,怎麼還老愛斗嘴。她常和我抱怨您呢!她說您每次偷了她的果子就跑。”無欲輕嘆一口氣。“您不是和我說,修道人要有個沉靜的樣子。”無欲雖只是個小女孩,行事作風,卻自有一股沉穩的態勢。
求真客直勾勾地瞪著無欲,對上了無欲清朗的雙眸,他竟真像個做壞事的小孩般。“哎呀!這山上的日子是挺無聊的,我要不和茜莞斗嘴,她自己都要悶出病來。”他揮揮手。“你別管我和茜莞的事啦!”表情認真道。“我這是說真的,要把你趕下山了!省得你老在我耳根子嗦。”
無欲一笑。“我知道您是說真的,所以才要特別叮嚀您。”雖然有的時候無欲反而像是求真客的師父,但她從小到大都是打從心底敬重求真客的。
清澄的雙目,似乎連人心底的想法也能清楚的映出。“這幾個月我看您老是心神不寧,就猜到您有心事了,否則無端地,您怎麼會讓我去采這絳朱草?”
她從來都不是個激動的人,連離愁都沒讓那雙美自波濤洶涌。“我要真下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得來,我不在您身邊,您可得好好照顧自己。”
“我哪兒需要你擔心了!”求真客又從懷中掏出一枚雪白的果子。“你才要擔心自己。”他把果子丟進嘴里。“你這越下去是要歷劫的,功德圓滿才能成仙。在雲門山待著的話,你永遠不知道什麼叫做做人,不知道做人的話,又怎麼知道什麼是成仙呢!”
他嘴上嚼著嚼,也沒停了吩咐。“我已經教了你很多的事,下山之後,你覺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紅塵中名利的誘惑,對你該是不成問題的。”對于無欲他有絕對的信心,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她從來都是無欲無求的。
無欲淡然一笑,算是回答。
“不過,人間的是是非非可就煩人了!”求真客把果核吐出,略一吹氣,果核便不斷膨脹。“俗人的是非都是從嘴里出來的,是是非非越滾越大。”他看了無欲一眼。“但是——這些是非大概也無法干擾你的修行。”脹大中的果核,砰的一聲便脹破了。
“只有情愛!”求真客的臉上再找不到半分戲謔的味道。
無欲淡淡地笑著。“情愛?”修道近二十年來,只有成仙是她的目標,從來沒有想過任何有關情愛的事情。她知道,很多修道的人都是因為放不下情愛的牽絆,所以只能修成半仙,無法進入三清勝境。
可是她不懂——為什麼只羨鴛鴦不羨仙?人世間的歡愛不都只是一時的,只有成仙才是永恆的,不是嗎?
“對!就是這東西害我渡了你二世,都沒成功;今世無論如何得讓你們做個了結。”憤恨的語氣遮蓋不住一絲遺憾的情緒。
“二世?了結?”她從來沒听師父說過這些事。
求真客趕緊掩住雙嘴。“沒事!沒事!只要你過了這情關,一切都沒事!”他拍著無欲的肩膀。“雖然你頂無趣的,可你還是師父最得意的弟子啊,世上找不到幾個靈質像你這麼純淨的凡人了;也沒人像你這樣幸運,奇花異草當飯後點心吃的。”他撫著自己的胡子,朗聲大笑。“不是因緣俱足,你還沒辦法拜到像我這麼好的師父哩!無欲,總歸一句——師父對你有信心!”最後幾個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淡淡的笑容是無欲最佳的回答,清淺淡薄的笑容中還是透出她對自己的信心。怎麼樣她也不覺得自己會為情愛掛心,她相信在紛亂擾捷紅塵之中,仍能瀟灑地獨來獨往。
真的是這樣嗎?
寒風吹起求真客那飄胸的美髯,連他開朗的笑聲也被吹得飄散幽忽了。
☆☆☆
春風送暖,嚴雪消融。轉眼間,無欲下山也有好一陣子。最初她奇特的打扮、驚世的道法,也曾引起所到之處的騷動。只是不論騷動是大是小,都未曾牽動她那略帶冷意的淺笑。她在世俗之中超波獨立,卻也格格不入。從來她都安然地接受她的特別,這樣異常的安然,竟使得她的特異反而顯得再自然不過。
這-切都看在冷狐的眼里。不!現在不能稱他冷狐,該叫他冷劍才是。他被封鎖在玄冰劍中也過一個冬季了!
這幾個月來,他隱身起來,默默地跟在無欲的身後,好幾次他都想現形和無欲相見。但是,他連見面的第一句話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要用怎樣的面貌和她見面?這個問題已經在他的心底反復了上百次。他不知道,要帶上怎樣的面具,才能徹底的隱藏所有的情感——即使現在的他只是一把冰冷的劍。
這個問題終于由一群玩耍中的小孩解決了!
夕陽西沉,層層的黃暈勻勻地散在平靜的小村上。
一群髒兮兮的小男孩圍著一個小女孩玩著娶新娘的游戲。低垂著頭的小女孩,蓋著一條紅色的手巾,看不到相貌如何。可看那兩條柔軟輕垂小辮子,不難讓人猜出她清秀的模樣。男孩們彼此間擠眉弄眼,似乎不安好心眼。為首的小男孩,雙眼馬亮,賊不溜丟地笑著。小娟,送你一樣好東西。”他解下腰間濕黏的袋子。
小女孩好奇地掀開手巾。“阿牛大哥!什麼……啊!啊!”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小女孩,當場被一只突然跳出來的青蛙嚇了一跳!撲的一聲,跌在地上。
“哈哈哈……小娟是膽小表!”男孩們開心的笑著。“小娟,嫁給我們吧!”他們夸張地跪在地上。“我們會保護你的!
略略回過神的小女孩,隨手抓起地上的石頭。猛力的往男孩身上砸過去——石頭還沒落地,小男孩們就一哄而散。阿牛一邊跑著還一邊叫囂著︰“追不到︰追不到!新娘追不到新郎……”
小女孩氣哭了,滴落成串的眼淚。“阿牛最討厭了!壞人!無賴!像你這麼討厭的人,一輩子都討不到新娘。不嫁給你!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嫁給你的!”
冷狐忍不住笑著,像阿牛這樣調皮無賴的真有可能娶不到媳婦的!哪個女孩會嫁給一個這樣討厭的男孩?
討厭?
突然一道靈光閃人——是啊!他怎麼都沒想到,只要是無欲討厭的樣子。就是他要扮演的樣子,這樣的面具是最適合隱藏真情的。讓她討厭,比讓她喜歡安全。這樣子,他就可以扮演好守護的角色,而不可能和無欲再度陷入纏戀中。更不會阻礙她的成仙之路——這是無欲今生想走的路。
冷狐又笑了!只是笑意中仍摻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酸苦……☆☆☆
春寒!盡避東方的天際,已是一片的金光燦爛,林中吹來晨風仍兀自清冷。風過樹葉,懇懇牽牽地吹醒一夜好眠的露珠。滴滴的晶瑩剔透,沁人溫軟的泥土上,大地開始了一天的呼吸。
盤坐在石頭上的無欲,也睜開了清亮的雙眸。她略側著頭,靈巧地解下發帶,霎時間如瀑布般的秀發曳灑下來,柔亮動人。透過樹葉篩下來的陽光,照在晶瑩無瑕的臉龐上,綻亮那抹尢賽春花的微笑。春花太過軟甜,少了她笑容中的清淡冷幽、怡然光彩。
突然間,一股冷冷的劍氣牽動了怡然的笑容。一柄長劍,以迅雷之速、雷霆之勢,直勾勾地刷向無欲。來劍速度委實駭人,無欲不及閃身,一個甩頭,如雲的長發勾纏住劍鞘。
一道白光從烏亮綿密的發絲竄出,無欲再一甩發,飛揚的發絲,伏貼于肩上,純鋼鑄成的劍鞘應聲落地。
無欲斂起笑容,起身朗聲道︰“尊駕有何見教?何不現身相談?”這一路上,她雖有遇到一些妖魔,但從未踫過真正的勁敵。
罷才略一對陣,她便感受到這柄劍上強大的靈氣,那不像是單純的劍氣,應該……應該還有一股妖氣才是。
這幾個月來,她隱隱察覺到有股妖氣跟著她,可她怎麼也看不出是什麼妖怪跟著她,會是這柄劍的主人嗎?他有什麼目的?
“好香啊!”回答無欲的不是什麼人,而是眼前這柄劍。聲音低沉,一派陶醉。
無欲打量著這柄劍。“尊駕……”這柄劍雖然劍氣凌人,但還不至于修練成精。莫非是某個妖怪的精魂附在劍上?無欲在心頭盤量著。
“嘖嘖!好香啊!無欲你的頭發真香啊……”低沉的聲音,竟充滿著挑逗的意味。
無欲略皺眉頭。“我與尊駕並不相識吧!無欲二字,尊駕也叫得過親了吧?尊駕這個月來,縮頭藏尾的跟蹤,究竟有何目的?”這劍無禮的令無欲不悅,不過听他開口叫自己名字,倒讓無欲確定他便是這一陣子她所察覺到的妖氣。
“我們怎麼會不認識呢!我們認識了將近千年了,只是你不記得罷了!”劍身往無欲的身上挨近。
無欲後退一步。“喔?”她怎麼會認識這種纏人的妖精?
“你變了……”劍又逼近了無欲,聲音沙嘎的。“變得比前世更美了!”冷冷的劍鋒輕輕地貼靠著無欲的臉龐,勾畫著臉部優美的線條。
無欲-個反手,握扣住劍柄。“我不管我們前世是怎樣認識的,今生我是不想和你再有瓜葛。”這把劍的輕薄,讓無欲心生反感。
被握住的長劍,不住咳嗽。“咳咳——”無欲這才松手,一把甩開這柄劍。
劍身向後躍了一步。“你也別這麼無情嘛!咳咳,我也不過是念在你曾救過我二世的恩情上,前來報恩的,你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怎麼會不被拒絕?冷孤在心里嘲弄著自己。無禮加上輕薄,罪加一等,任何男子有這種行為,都該被女子判了死刑才是。
“二世?”一個模糊的念頭快速的閃過無欲的腦海,來不及成形就被她壓下,她揚起秀麗的創眉。“報恩?”真教她吐血!這種報恩的方式,她從未听聞過,現在她才知道原來真的會有讓她想吐血的時候。
“嗯!千年前我是一名生,上京趕考,回程途中,不幸病倒,是你將我從鬼門關救回的;今生我投股為孤時,被獵人圍捕,命在旦夕時,幸好又遇到你。”
“你該不是當生時,就這般輕浮,才會投身為狐吧?”無欲這句話是對他剛才輕薄的行為,提出抗議,倒不是對畜牲道有何偏見。
冷孤的心卻是一抽,狠狠地一抽,抽出千百年前的過往。
他隨即佯裝滿不在乎的樣子。“這都是過去的事,咱們就別提了!我尋了你千年,可是很有誠意來報恩的。”此刻他很慶幸自己被封鎖在劍中,因為這樣一來,無欲便看不見他現在的表情了!
無欲吃了一驚。“尋了千年?你倒也真有誠意。”冷狐這話,確實讓無欲對他略微改觀。
冷孤笑的有些吊兒郎當。“嘿!嘿!你總算明了我。的苦心了。你救我兩次,恩同再造,我時刻記在心里,總想著以身相許。我知道你要下山歷劫,便求高僧把自己封在劍中,打算隨你降妖伏魔。”
“以身相許?”無欲皺眉。“師父說我累世修善,相信我救過的人,必不在少數。倘使每個人都要以身相許,我得生生世世輪回多少次?才能嫁給他們所有的人。”
她一邊說著,一邊捆綁著自己的頭發。“你的好意我心領就是,相信他日有緣必再相見。”她已經綁好頭發,轉身就走!
無欲走得快,讓冷狐有些發急。“你怎麼這麼急著走呢!我又不讓你嫁給我——”他擋在無欲的面前。“我只是要助你降妖伏魔!”
無欲淺笑。“謝謝,不過我不需要。一來,我對自己的道法有信心,二來我喜歡獨來獨往、無拘無束,不愛身邊多一個牽絆。況且,我不喜歡劍,劍太凌厲霸道了。”
冷狐急道︰“我和他們不一樣的,我是把溫柔的劍。”
無欲不覺失笑。
看到她笑了,他才較為放心。“你要早告訴我,你不喜歡劍的話,我就化身為其它東西了!晨風吹掠起低啞的嗓音,倒真有醉人的溫柔。
無欲不語,看起來似乎有軟化之意,冷狐乘勝追擊。“為了你,我將魂身封鎖在劍中,你不帶著我,我的魂身將永世無法離開此劍。幫助我的那位高僧說,只有等到你成仙得道的時候,我的精魂也才得以月兌離此劍。
無欲一時怔住,一他平靜的秋水,霎時間波瀾迭起。
初時她嫌這把劍輕薄,卻沒想到他竟是如此講情重義,而且手段決絕。這樣的決絕夾帶著強大的力量,揚起心中的風浪。
“我不相信你不帶我走的話,良心得以安穩。”這是冷狐最後的一招了,即使知道無欲答應的可能性極高,他的心還是跳得急。
無欲終于回神。“你這是……在威脅我嗎?”她揚著眉,一絡發絲垂到額前。
冷狐答得干脆。“是!”心卻不住狂跳。
“那……我接受你的威脅。”無欲一指,地上的劍鞘便收入她的手中。“不過——你得弄清楚,我不是因為你的威脅,才收留你的。雖然你輕薄無賴,倒也不失講情重義,所以我才收留你。我希望能渡化你一程,也許有助你修成正果。”
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那——我該和你說聲謝謝嗎?”聲音又多了戲謔的味道。
“如果你要的話,我不反對。不過……”無欲笑著。“下次別再用以身相許的方式報恩,你的手段也太強烈了。”
她是個沉穩的人,做事總是平穩冷靜,眼前這把劍報恩的方式,她連想都想不到。不知道為什麼向來平靜的心泛起絲絲莫名的漣漪。
冷狐答復賴皮。“你說得沒錯。還好你是個美人,否則以身相許的報恩方法,還真的這些危險。”如果對像是你的話,以身相許是我永遠無悔的選擇,他在心里這麼說著。
無欲無奈地輕搖著頭,伸出劍鞘。“過來吧!”朝陽燦燦地映灑著樹林,金光閃照之下,原該是森冷的劍光也勻上金黃的柔情。
咻的一聲,劍光斂人劍鞘中。無欲順勢將劍收人腰間。
撲通!撲通!——是無欲沒有听到的心跳,即使隔著劍鞘,冷狐仍是止不住戰鼓般的聲聲心跳,每一聲的轟然巨響,都是千年的震蕩。
這是他們倆,千年以來的第一次重逢!
他們倆是那麼的靠近,近得能感受到她的氣息——那樣的氣息既熟悉又陌生,一直是他魂牽夢縈的氣息,經過時間的發酵醞釀,竟也變得不真實了!夢中的氣息,溫暖芳香;而身旁的氣味芳香似乎依舊,但氣息卻多了分清冷。
前世今生的氣息交疊,她們還是同一個靈魂嗎?冷狐突然有些迷惘。
“請問……”無欲已經叫了好幾聲,卻都沒得到冷狐的響應,她只得提高音量喚道。“來報恩的——你還在嗎?”
冷狐一笑。“什麼叫『來報思恩』?我當然還在,只是被美人握在手中,有些心蕩神馳罷了!”
面對他的輕狂,無欲有些無奈,收留他,不知道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你往後要跟在我身邊,總得給我個稱呼吧!”
“斷情……就叫我斷情吧!”冷狐的聲音干干的。
“斷情?”無欲一笑。“該不是因為你太花心,為情所苦,才叫做斷情吧!”除了這個原因,她想不到其它理由。
你既已“無欲”,我自當“斷情”……冷狐沒將這個理由說出口,只在心里苦笑。
原本以為會得到冷狐一貫嘻皮笑臉的回答,誰知他竟是沉默以對。這一來,反叫無欲有些不習慣,四下突然變得消靜,靜得只剩下沙沙的風聲。
風不知從哪里吹來一陣莫名的氣息,若有似無中,淡淡地縈著苦澀。
苦澀?這對無欲來說,這種氣息太陌生了,在雲門山上,她可以感受到各種氣息,這些氣息大多是祥和寧靜,讓她怡然安適的。
從來不曾有過一種氣息,教她感到莫名的心酸……她不愛,她真的不愛這種氣息。
紅塵俗世果然是苦澀的,否則怎麼會莫名刮出這樣的氣息?
“斷情,你既是一把劍,也是一只孤,以後我該拿你當劍看?還是拿你當狐看?”她向來是個享受沉默的人,但是這一次她卻主動的打破靜默,只因這樣的氣息竟讓她些些的不安起來。
“都好!”冷狐笑得大聲。“當劍看、當孤看都好,別把我當人看就成了!”不是人的話,這一世就不會再有情愛糾葛。
幸好無欲看不到他,看不到他嘴角的那抹酸。
樹葉透下的陽光,仍然金燦,金燦的照亮無欲嘴角的那抹淺笑,笑得有如水中醒轉的那朵清蓮。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拒绝任何涉及政治、黄色、破坏和谐社会的内容。书友如发现相关内容,欢迎举报,我们将严肃处理。
作品《貪戀》内容本身仅代表作者元玥本人的观点,与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立场无关。
阅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确有与法律抵触之处,可向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举报。 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均不负任何责任。
古代言情小说_琼瑶小说,亦舒席绢于晴典心古灵小说全集_翅膀猪言情做最专业的言情小说网,喜欢看言情小说的你,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cbzy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