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漾  第二章
作者:岳靖
    虎大將被格麗揪回屋頂花園,躺在帆袋拉成的吊床里,像根大木頭,呆傻地盯著妻子手中磨得亮晃晃的剃刀。“寶貝……我的頭發應該都剃光了吧……”他渾身緊繃,覺得頭頂涼颼颼地。


    “我剛剛還沒幫你刮胡子呀,寶貝--”格麗坐上吊床。


    這吊床有四根帆船桅桿當系柱,索具、撐桿構成棚架,就搭在屋頂花園長滿野薔薇藤的牆邊,薔薇藤沿著桅桿攀爬、綻放花朵,吊床上方是一片美麗薔薇花遮蔭,躺在這兒,風景繽紛燦爛,虎大將卻只看到那長滿刺的藤。


    榜麗讓虎大將枕在自己腿上,玉手模著他頰畔下顎的青髭,冰冷的剃刀若即若離在他肌膚上滑動。


    虎大將吞咽一口唾液,說︰“寶貝……我想……我有電動刮胡刀--”


    “我知道你有電動刮胡刀。”格麗眨眨眼,美艷的臉龐漾著笑容。“但是,我比較喜歡用傳統的東西。”銳利的刀刃開始刮搔。


    虎大將感到臉頰刺痛,哀求︰“寶貝,至少幫我上個刮胡泡好嗎?”


    榜麗唇角上挑,刀口往丈夫的喉結游移,甜柔地說︰“放心--寶貝,你忘了我是藍帶名廚嗎,我使刀的技術可好了,這幾年來,我在泰清船上處理過各種不同動物的毛喔……”


    虎大將額際張脈,沁出冷汗。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加上“邪佞”纏身……今天結結實實不是他的日子。虎大將望著妻子美艷絕色的臉龐,乖乖地開口︰“寶貝,我只有妳這個寶貝--”


    “哦?”格麗美眸深沈,笑應一聲。


    “我很愛妳。”告解般的語氣哄不了女人--


    “嗯?”


    “那個飛雲……”欲言又止會招來極刑伺候。


    刀子輕輕地,凜冽地劃過他頰鬢。“飛雲--你的『小寶貝』,是嗎?”


    打個寒顫,他說︰“我只有妳這個寶貝。”然後,一五一十地招供“小寶貝”的身分背景。


    祭家海島東方海面約一百二十哩處有座“加汀島”,人們稱它“帆船島”,以這座島為名所生產的帆船總量,約佔全球三分之二帆船市場。後家是加汀島上歷史最悠久、最主要的帆船母廠。後飛雲誕生在這樣的環境中,理當三歲會游泳、五歲會駛小艇,十歲之前至少通過一、兩項國際性檢定,十五歲最好拿到二級游艇船長及二級輪機師證照,二十歲開始,一年好歹航海個一千海浬……這是一個傳統帆船家族成員最基本、最平凡的經歷,後飛雲的父兄長輩們無不如此,偏偏後飛雲不是那塊料,她沒有天生掌舵操帆的能力,連打個簡單的縮帆結、八字結都得學上好半天,她需要專人指教、積極後天培訓。十六歲那年,她父親將她送到美國馬里蘭州的帆船學校接受指導,在“不良”老師虎大將的偏袒與掩護下,勉勉強強混到一張結業證和執照。天知道--她的船藝還是只會令家族蒙羞……


    “我就說嘛--女人駛什麼帆船……”


    “嗯嗯,千萬別教女人操帆--”


    “否則會有收拾不完的麻煩。”


    進入蚌形廣場開始,時不時听見有人--大部分是男人--在竊竊私語。皇廉兮拉著後飛雲快步走上碼頭坡道,直往破敗的酒館。七、八名孩童和一頭名叫“聖徒”的寵物狼,從蚌形廣場的冰淇淋攤販前跟過來,圍著他們邊跑邊將好奇的目光投射在後飛雲身上。


    “廉兮叔叔,”首先開口的男孩名叫虎千風,綽號“小番茄”。他舌忝著剛買的冰淇淋,問︰“你要處罰這個漂亮阿姨嗎?”


    “嗯嗯……”孩子們都有相同問題地附和著。


    後飛雲很尷尬。除了她自己不清不楚外,這座港口似乎沒有人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事。


    “妳是今天菜園灣最紅的人。”皇廉兮放緩腳步。


    後飛雲抬眸,看見他側臉掠過一抹冷漠的譏誚,默默垂首,低語︰“我會負責賠償的……”


    “那最好。”皇廉兮松開大掌,放掉後飛雲的手,長腿定止,回身對著孩童們說︰“好了,別再跟,這邊很危險。”


    破敗的浮塢酒館,像戰後廢墟。包廂區的老運輸船尤其像電影里,那艘斷成兩半的鐵達尼號,在八號碼頭附近的海面飄移。男人們已用鋼纜將它拖住,拴緊在岸上的系纜樁,以免飄至港外,造成另一場事故。港口建物維護人員們戴著工程帽走來走去,菜園灣老大陶垚農和總工程師站在酒館過往的涼亭式吧台前,看見皇廉兮的身影,他隨即將勘查資料交還總工程師,步下昔日堅固今日脆弱的木階,走向皇廉兮。


    “肇事帆船從兩側鋼構架中間撞進來,管式構件損毀不少,不過海底基樁沒問題。”陶垚農說著,看後飛雲一眼。這女人命大,幾乎毫發無傷。


    “我帶她上去瞧瞧。”皇廉兮旋足,再次拉起後飛雲的手。


    “廉兮叔叔!”虎千風把最後一口冰淇淋喂給聖徒,小手拍著狼首,再次開口。“廉兮叔叔,這個阿姨好可憐,你別處罰她,好嗎……我會負責教她開好帆船的……”小男孩盯著後飛雲身上破亂的衣物,視線往下移,看看她少了一只涼鞋的雙腳,無限同情地說著。


    其他孩童跟著猛點頭。“是啊……阿姨好可憐喔,衣服都破掉了,好像孤兒,好可憐喔……”


    陶垚農大笑。皇廉兮這下居然成了大混蛋!呵……


    皇廉兮轉過身,將後飛雲擋在背後,看著虎千風,攤攤手。“真是遺憾,小番茄。你知道這位阿姨的老師是誰嗎?”


    虎千風愣了愣,不懂大人話里有什麼意思。


    “這位阿姨的帆船老師是你大將叔公--”皇廉兮的說明未完。


    虎千風驚訝地張大嘴巴。“阿姨怎麼會是叔公的學生?!”


    皇廉兮撇唇,搔搔虎千風頭頂。這聰明的小家伙懂了--


    “你大將叔公都沒法教好她,你覺得誰能教她開好帆船呢?小番茄。”皇廉兮說。


    “不知道……”虎千風回道,一臉抱歉地望向站在皇廉兮背後的後飛雲。大將叔公是最棒的帆船家,如果連大將叔公都不行,這位阿姨真的……只能被放棄了。唉……虎千風晃了晃腦袋瓜,對同伴們說︰“我們救不了她……”


    “那也沒辦法了……我們走吧!再去買冰淇淋……”一伙小表聳聳肩,帶著聖徒離開碼頭,往蚌形廣場走。


    “小孩的同情心真廉價。”陶垚農看著後飛雲。


    “我很感謝他們的關心。”後飛雲下意識地說了句,小小聲地,幾不可聞。


    皇廉兮听見她的嗓音了。“擔心妳自己吧。”他說,大掌拉著她皓腕,往酒館走。


    “廉兮,”陶垚農叫住皇廉兮,說︰“酒館地板有很多尖銳的木屑、碎玻璃還沒清,別讓女士那樣上去。”他指指後飛雲的雙足。


    皇廉兮視線低垂,皺眉。這女人,鞋掉了也不吭聲!


    後飛雲發窘,傻里傻氣地說︰“我自己會小心的……”然後,依舊穿著一只涼鞋,徑自先走上那座被她摧毀大半的酒館。


    “顯然這位女士很有良心要為此事負責。”陶垚農笑笑地說,今早的壞心情已一掃而空。他是菜園灣的管理者,負責人,有時也需要他人來分擔他的工作。“我得回牧場了。這邊交給你處理。”說完,他拍拍皇廉兮的肩膀,離開酒館所在的碼頭。


    皇廉兮往酒館走,一踩住木階,即傳出斷裂聲,他俐落地提腳避開,站上酒館浮塢地板,回眸看那崩解的階梯。“該死的……”低聲咒罵,走了兩步又踏中釘子,他再咒罵。該死的處處危機!幸好他的羅馬涼鞋皮革底夠厚。他看向後飛雲,俊臉若有所思,半晌,轉進涼亭吧台。


    後飛雲在歪倒傘棚、桌椅、木頭支架間繞著,越走看罪惡感越深,就像地板中間那道大裂縫里,望不見底的深藍海水一樣,她心感憂郁。


    “女士,請不要站在邊上,很危險。”拿著長柄撈網走來的鬈發男子--米雷對後飛雲發出警告。“受損的木板隨時會陷落。”他要後飛雲往後退,將長柄撈網探進大裂縫中的海面,攪了攪。


    海波流轉著,浮塢下漂出很多紙張、籍和酒館的小裝飾物,一一被米雷打撈上來。


    後飛雲蹲低身子,檢視被撈上岸的物品。一張斷成好幾塊的黑膠唱片,已然報廢,紙殼也遭海水泡爛了。


    米雷眉角一跳,將撈網拉離水面,蹲下拼揀殘破的唱片。“嘖,大家最愛听的絕版香頌……”


    後飛雲看著米雷面露惋惜,心頭更加難過,想安慰他,卻說不出話來。視線調向大裂縫里幽藍的海面,她彷佛看見了昔日熱鬧的酒館,人們在這兒暢飲佳釀、品嘗美食,海天滉漾,悅耳的香頌曲在海風中飄縈,小孩玩海盜游戲追逐著……美好的景象,突然被一艘黑夜帆船擊滅--這局面是她造成的,有些東西恐怕賠償不來。


    “米雷,”皇廉兮從吧台拎著一雙鞋走來,對米雷說︰“把這張唱片拼黏好,送去裱框。”


    “裱框?”米雷站起身,一臉不解。“廉兮大哥要做什麼用途?”


    “送人當警惕。”皇廉兮瞅一眼蹲在地上呆望海面的後飛雲。


    米雷撇唇。“廉兮大哥真幽默。”收拾撈網,取了黑膠唱片,他領命離去。


    後飛雲這一刻回神,注意到斜後方移動的人影。她站起,可能是蹲太久,轉身時頭暈目眩一陣,身形踉蹌地往皇廉兮撞。


    皇廉兮伸手扶住她。“小心點。”


    “謝謝……”後飛雲不自覺地攀住他的臂膀,搖搖頭,站直身軀。


    皇廉兮皺眉,放開後飛雲。“妳一向這麼冒冒失失嗎?”有疑問辭,但他的語氣听來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後飛雲抬眸對上皇廉兮眉眼冷凝的俊臉,連忙松手,柔荑離開他線條陽剛、力感的臂膀。“對不起。”幽幽說了句,她回到大裂縫邊,俯對著海面的倒影,美顏暗暗赧紅。


    “把那只涼鞋月兌了,”皇廉兮站在後飛雲背後,將拎在手上的鞋往她腳跟邊的地板放,說︰“穿這雙鞋。”


    後飛雲微微別過臉。那是一雙淺藍墨綠相間的男人尺寸帆布鞋,舊的,不過看起來很干淨。


    “我不認為妳懂得什麼叫『小心』,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害與麻煩,妳最好保護好妳的腳。”皇廉兮把話說白。


    偶爾,幾名推著獨輪車來來去去的工作人員會將目光集往後飛雲身上,似乎,他們都听見了皇廉兮的話,並且認同他的說法。


    後飛雲低斂眸光,配合地、靜靜地穿著鞋,穿換間,她果然很不小心地把僅剩的那只涼鞋踢落海。“糟糕……”她抽了口氣,看著涼鞋沈浮泛開的波紋,屈膝跪下。邊上木板爆裂一聲。


    “退後!避開那兒!”皇廉兮警覺地叫道,正要探手拉她。她卻像被什麼給吸引般,往海面伸長手臂,身子懸掛出去。


    “別撿了!”皇廉兮以為她要撿落水的涼鞋。


    “有一本……”後飛雲說著。她看見一本從浮塢下漂出來,只要探手就可構著撿起。


    “起身後退!”皇廉兮斥喝。後飛雲的判斷有問題,浮塢地板與海面的距離絕對超過她一臂之長。“別做蠢事--”


    “撿到了!”後飛雲興奮地喊出,還來不及拿高手里的籍,邊上木板瞬間斷裂。


    夕光輝映海面濺起的水花碎浪,燦亮得令人眼花撩亂。


    “墜海了!有人墜海了!”


    皇廉兮本能地隨著嘈雜的喊聲躍入海中,迅速地游向撲騰不停的後飛雲,一手抓住她的下巴,讓她仰面向上。


    “不……不要……救命……”後飛雲吃了好幾口水,張皇失措地揮動手腳。


    “冷靜點。”皇廉兮與她頭靠頭,肘彎挾她的肩,抱住她下肋,單手劃水側泳。


    “救命……我……不會游泳……”後飛雲嗆咳幾聲,氣息虛弱,掙扎著,想擺月兌冰冷的海水。


    皇廉兮皺攏眉心,不悅極了。這女人--


    這女人不僅對帆船外行,甚至不會游泳,比一只貓還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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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俊帥臉龐多出無數條貓抓般細小紅痕的虎大將,手攬抱妻子格麗,坐在大床中央,兩人表情一式驚愣--


    這應該是個無限美好的傍晚呀……


    虎大將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說盡甜言蜜語、使盡調情手段,好不容易安撫住妻子格麗的怒氣,愉愉快快地將妻子帶上床。怎奈皇廉兮竟突然抱著渾身濕答答的後飛雲,踹開虎大將家的主臥室房門,驚得虎大將和妻子像是兩個偷情的不良男女慌忙扯被掩身,僵坐而起,瞠眸盯著皇廉兮大剌剌闖入,一把將神思渙散,幾近昏厥的後飛雲往床尾的軟墊長椅丟。


    “你的學生落海了,你負責照顧她。”皇廉兮一開口,虎大將就確定這家伙是生來克他的。


    “你這個自私無禮、我行我素的惡少!”虎大將猛地跳下床。


    皇廉兮看一眼他赤果的身體。“你比較無禮吧,虎帥。”


    “你……”虎大將氣結,隨手扯來床畔桌桌巾圍住下半身,走向皇廉兮,怒罵︰“我沖浪時,能充分展現成熟男性瀟灑不羈形象的豐厚、烏黑發絲,因為你的關系被剃光,又差點毀容……今天,你到底要害我多少次?”大掌抓住皇廉兮雙肩,狂暴地搖晃。


    皇廉兮身形一偏,伸手扒掉虎大將的魔掌。“虎帥,我鄭重申明,你的頭發被剃光不是我的關系,我更沒有害你差點被毀容,我的樣貌你看得見,我有什麼理由害一個男人被毀容?”撥撥一頭濕亮黑發,他冷冷撇唇,俊臉上的表情無不諷刺。


    虎大將像是被魚鉤扯動一下般,頓了頓,吼道︰“你的意思是我長得比你丑?!”雙手激動地探出。


    皇廉兮閃開,微笑。“這個問題無須討論。”手指後飛雲,他轉折語氣,說︰


    “你的這名學生,什麼都不行,需要再指導。”然後,旋身往門口走,出門前,又回首,看著床上的格麗。“格麗姊,我絕對相信妳的眼光。抱歉打擾了。”


    房門輕輕關上。


    虎大將伸出食指,用力地指射向房門,一面回首對妻子道︰“妳瞧瞧……妳瞧瞧這自私無禮的爛家伙--”


    “比進門時有禮多了。”格麗下床,披上衣衫,走到床尾,看著後飛雲,嗓音悠慢地道︰“你打算怎麼處理你的小寶貝呢?虎、大、將--”


    虎大將神情轉溫,涎著笑臉,回身摟住妻子。“寶貝,我說了,我只有妳這個寶貝……”他吻吻妻子。


    榜麗推抵他,厲聲問︰“你打算怎麼處理她?”


    虎大將眸光轉了轉,不敢多看他可憐的學生,視線膠在妻子美艷的臉蛋上。“飛雲是被廉兮帶走,才落海的,當然得把她丟回風車塔給廉兮照顧……”他不能流露太多憐惜,否則又得被刮一頓,天曉得他已沒多少毛可以用在妻子精湛的刀工下。虎大將內心深處在哀泣,唇熱情地吻妻子。


    榜麗回吻他,對他的決定,還算滿意。


    十五分鐘後,後飛雲被裹了三層干布毯,像貨物一般,送到風車塔二樓圓形房。


    風車塔內部格局有三層,頂樓是機械房,一、二樓被設計成住家房室使用,除了有內部樓梯相通,陽台也具備對外的獨立石階。


    一樓距地面大約兩米高,登上石階,通過陽台門拱,寬闊的空間是虎大將的娛樂交誼場所,設有雪茄室、品酒吧台、豪華大理石撞球桌,一座擺置流行樂器的小舞台。虎大將興趣廣泛,偶爾會呼朋引伴組臨時樂團,在這海邊石崖巔上的風車塔,邊喝酒邊抽雪茄,性格地吼唱一、兩首DreamTheater或Metallica的成名曲。皇廉兮也經常在此“客串”,現在則叫“入主”。


    皇廉兮手拿一本滴水的,走進風車塔一樓,雙眸掃視地上一箱箱的行李--是碼頭管理中心幫忙搶救、包裹、搬運的他的物品。皇廉兮將本往撞球桌擱,花了些許時間拆封,找出裝衣物的那個,換掉一身濕衣褲,再取回滴水的本,走內部樓梯上二樓。


    這座風車塔,他就接收了。從今以後,二樓的房也當主臥室。虎大將好享受,在房里放張舒適大床,正好讓他得了個便宜。


    皇廉兮進入房,直直往兩扇大窗之間的桌走。他撥開桌上凌亂的物品,將手里的放上桌,小心翼翼地揭開封面。太濕、太軟了,這還能救嗎--內頁像紙漿,一翻就爛!


    皇廉兮握拳重捶一下桌面,回身,瞥見大床上的隆起物,頓了一下,走過去,拉亮床畔燈,看清被布毯裹住的後飛雲,他屏住氣,憤然往樓梯口走。


    “你要去哪里?”虎大將恰巧上樓來。“風車塔已經是你的了,不是嗎--”這句故意說的話,充滿報復似的快感。


    “我的風車塔不收容你的學生。”皇廉兮站在樓梯口,嗓音硬邦邦地道。


    “開玩笑。明明是你說風車塔關肇事者正好,飛雲當然交給你處理。”虎大將反駁。“你不是要飛雲賠償--”


    “她的船抵給我,也不夠賠。”皇廉兮冷聲打斷虎大將。他發誓,虎大將若不趁早帶走後飛雲,下一刻,他會把她從窗口丟出去。


    虎大將濃眉一挑,饒富興味地看著皇廉兮。“不夠賠……那麼--”停頓一下,將手里的衣物遞交到皇廉兮手中,說︰“讓她用身體賠吧!炳哈哈……”他大笑,沒事人般地轉身下樓。


    皇廉兮愣住,呆看著反射性接手拿的女性衣物。


    虎大將心情爽快地又說︰“廉兮啊--只要是正常男人都喜歡的賠償法,不知道適不適合你們講規矩、重傳統、修養好的皇家男人……”他調侃的嗓音漸漸消失。


    皇廉兮回神,咬牙。他媽的虎大將!真以為他是“皇家公子”,就只懂“彬彬有禮”、“紳士氣度”嗎?他其實奉薩德侯爵為行為導師、崇尚卡薩諾瓦勤奮又多采多姿的浪蕩生活、最欣賞法蘭克?哈里斯追求徹底赤果人性的使命感!虎大將一定不知道他的座右銘是“衣冠禽獸”這四字!


    皇廉兮五指像捏菜干一樣抓著衣物,走回床邊,一臉慍色地瞪著昏睡的後飛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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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飛雲感到有雙手在她濕淋淋的身體游移著,像在探索什麼般,使她溫暖起來,並且饑餓。她搞不清自己幾餐沒吃,肚子里空燃著一把火,燒盡她僅剩的能量,她應該是寒冷的,卻是灼熱,熱得她睜眸醒來。


    床尾方向,近桌處,有好幾個移動式暖爐。


    外頭已是夜幕四合,兩扇窗扉仍大開著。今晚並不冷,為何需要暖爐?


    後飛雲從床上爬起,望著床尾怪異的景象。


    皇廉兮光果著上身,背對床鋪,坐在暖爐前的地板,整理籍資料,烘烤一片片遭海水浸濕的拼圖。


    後飛雲移身,坐到床緣,雙腳落地。


    皇廉兮听見細微聲響,回首,起身走來。


    “妳終于醒了?”他站在她面前,俊顏沒什麼好臉色,嗓音出奇冷淡。“我該和妳把帳算一算了--”


    後飛雲想起自己落海的事,直覺以為他指這樁,神情飽含歉意。“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造成你的麻煩……”她嗓音很小,沒吃飯似的。


    “妳已經造成我的麻煩了。”皇廉兮直言,毫不留情面。


    後飛雲微微一震,抬眸對著他。“我只是想撿那本--”語氣停了幾秒,她問︰“那本呢?”那本特別的--她記得她撿上手了--像手工,暈黃的封面有些剪紙似的花樣,兩行手寫般的文字︰TheDecisiveMoment和PhotographybyHenriCartierBresson在水中漂漾時,她就看清、牢記著。


    “那本呢--Thedecisivemoment?”她再問。


    皇廉兮等她嗓音落定,才道︰“毀了。”


    “啊--”後飛雲叫了聲。“怎麼會呢……”語帶失望。


    皇廉兮皺凝眉心。“妳在失望什麼?那本是我的,妳在失望什麼?”他語氣不太好,听得出怒意。


    後飛雲了解了,那應該是他很喜歡的,會在海中漂流,肯定也是她的帆船撞上酒館造成的。“對不起……我會賠償你--”


    “亨利?卡蒂埃?布列松題簽《決定性瞬間》1952年初版本。”皇廉兮報告般地說了一串,冷眼瞅著她。“妳怎麼賠?”


    題簽、1952年初版本……後飛雲風起臉龐,水亮的美眸盛滿一種哀愁顏色。“買不到……是嗎?”多麼憂慮又苦惱啊。


    皇廉兮視線定在她絕美的臉蛋上,許久,沈聲狠道︰“我真想殺了妳--”


    這女人……


    這女人根本不懂何謂收藏……


    這女人根本不知道他花多少時問、多少心血擁有那本攝影集……


    這女人根本可惡透頂,居然還能有無辜到近乎純真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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