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的溫柔  第十章
作者:凱晞
    “……正是因為這樣,奴婢斗膽進宮請皇太後作主。”


    梅姬恭謹的跪在太後跟前,將王府發生的事情鉅細靡遺的稟告皇太後。


    只見太後正坐在錦榻上,她穿著玫瑰紫緞子的夾襖,月白軟緞的撒腳跨,舉起茶盅,夾襖袖子經她一拂落到肘彎,露出雪白一段皓腕,腕上一只琉璃翠的鐲子,綠得如一汪春水。雲鬢如霧,松松綰著一髻,鬢邊插著一支玉釵,上面瓖著兩粒小指頭般大的明珠,瑩然生光。


    “唉,好些日子不見他上朝也不來請安,哀家就知道玉磬出了事……這回磬弟也太不像話……”


    “王爺就這樣消失了三天三夜,奴婢和府里上上下下都心焦如焚,日夜盼著爺兒回府……還請太後作主。”


    太後細細看著梅姬帶來的那幅畫,細細打量畫里的伊人。


    這樣的絕色,竟是一切不幸的源頭……


    玉手擱下了畫,她軟語揚聲--


    “宣前朝公主永寧入宮覲見。”


    ※※※


    慈寧宮


    紅紬瓖金的軟簾垂著,宮女為絳雪掀開了簾,絳雪緩緩踏進內殿。


    只見錦榻上端坐一人,修眉俊眼,顧盼間流露逼人的光彩。


    原來,這位就是大清的皇太後……


    “見了太後還不跪下磕頭?”一旁的太監說道。


    絳雪垂眼。


    只見太後縴縴素手輕輕一揮,緩緩開口,“無妨。”


    她上下打量絳雪。即使神色憔悴,但帶病的臉依舊透著驚人的美艷。


    “見了妳,哀家才知道這世上原有如此麗人。”明媚的笑容中隱隱夾著一種權勢,是個美麗又危險的人物。


    “太後宣我進殿,為的不是要告訴絳雪這一席話吧?”


    太後還是笑。“妳對哀家沒有好感對吧?也難怪……畢竟哀家和玉磬都算是妳的仇人。”


    絳雪睜著一雙眸子,沒有應答。


    “……橫在妳和玉磬之間的國仇家恨是跨不過的鴻溝,這是妳一直不肯接納他的關系,也是玉磬如此痛苦的原因……”


    “我不明白太後的意思。”絳雪繃著聲音。


    這回太後斟酌再三,才又開口道︰“妳……是愛著他的吧?”


    聞言,絳雪整個人大大地一震。


    “可惜命運捉弄人哪……”太後的惋惜似真非假。“妳和磬弟也算是一對璧人……”


    “太後有話請直說。”


    皇太後的表情,似乎頗訝異于她的直言。她贊許的點點頭,“莫怪磬弟獨鍾于妳,連哀家都……”她停了下來,表情一凜,“現在,說什麼都無益。為了我那個傻弟弟,只怕哀家不能容妳……”


    她要殺她?絳雪幡然領悟。


    沒有畏懼,反倒笑開了。“太後這一舉,倒是了卻我一番心願……我這半死不活的生命,生而無歡,解了這箍咒。我反倒要跟妳道謝……”她的表情是解月兌和欣喜。


    “妳……”皇太後撫著左手蔥管一般的長指甲,一聲長長的嘆息,“哀家遂了妳的心願吧!”


    只見一旁的太監端出一上好的瓷質古壺和茶盅。


    絳雪執壺在瓷杯里傾注滿滿一盅,端起瓷杯,沒有猶豫的,她一氣灌下,如飲甘露。


    牽機一酒,命歸九泉。


    手一松,瓷杯落地摔得粉碎,一抹血如蛇般自唇角緩緩汩出,顫巍巍的身子眼看就撐不住的癱軟了下來……


    “不!”玉磬突然竄了進來,接住她。


    遠遠地瞧見她舉杯的果決直教他整個人魂飛魄散。


    她當真這麼迫不及待的想擺月兌他?


    “磬王爺……”


    費力的掀起眼皮,貪婪的想汲取他臉上的一切。雪白的臉上嵌著兩丸幽幽的火焰,驀地,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由她眼角滑下,映著她唇邊的鮮血,格外的驚心動魄。


    她看著他,進盡了生命和力量,綻放出一朵他從未見過的笑靨……


    那笑淒艷動人,卻又充滿訣別的意味。


    絳雪喘息地掙扎著伸出枯瘠的手似乎想踫觸他。


    手伸至一半,又垂了下來。


    眼見生命最後一絲焰火就要萎滅了……


    “不!”沒理會周遭的沸沸揚揚,他飛快點了她身上六處大穴。“拿解藥來!”


    太監宮女們面面相覷。


    太後緩緩地搖頭,“這毒……沒得解……”


    “沒解藥也行!”他飛快搶過太監盤上的壺。“如果沒解藥,那咱就做一對地下鴛鴦。”


    不顧眾人的驚叫,他仰頭欲往喉中灌去,卻見壺里連一丁點的毒藥也不剩,可見絳雪的死意堅決。


    那一刻,他真恨透了她的絕情!


    “妳不能就這樣輕易撇下我……”聲音含恨,玉磬一個橫抱起失去意識的她,縱身一躍,飛身穿出戶外,飛鴻似地消失在天際。


    ※※※


    “……毒已攻心,六脈俱亂,心氣已衰……只怕是今晚的事情了……”一個沙啞權威的聲音回報。


    大夫的話像一柄利刀戳上心來。玉磬極怒攻心,“庸醫!推出去斬了!”


    “爺,請勿波及無辜……”豪格和博爾齊向前勸諫。


    “滾!”


    “稟王爺!外頭有刺客直往這里殺來……”外頭守將突然來報。


    “滾!”此時此刻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管。


    “磬王爺。”一個熟悉的聲音遠遠以內力傳喚著。


    玉磬頭猛一抬,鷹眼威脅地一覷。是尉遲棠。


    都是因為這個男人,他的絳雪就要拋下他遠遠地去了……


    下一秒,他人站在庭院中央,劍尖遙遙對著他生命中的仇敵。


    “來得好,尉遲棠!你正好趕上為絳雪陪葬……”


    不多廢話,他撲向前與他第二次正面交手。


    碩親王府其余守將將兩人團團圍住,伺機而發。


    玉磬的攻勢又快又急,招招欲置尉遲棠于死地,眾人專注在這一場難分難解的打斗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另一道身影輕巧飛快地竄入房里將絳雪給抱了出來。


    “放下她!”玉磬的眼冒出熊熊怒焰。“原來你找來了幫手……也罷!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隨即全心全意將攻勢轉向另一名刺客。


    豪格和博爾齊則雙雙攻向尉遲棠。


    另一名刺客是名七十多歲的老者,臉上布滿滄桑,但身手矯健,功夫高不可測。


    只見他手抱著絳雪,一邊從容的抵御玉磬的攻勢。


    “師父……”絳雪睜開了眼,見老者的臉,聲若蚊蚋地喚了一聲。


    玉磬見絳雪清醒,劍下的攻勢也緩了下來。


    老者冷靜滄桑的臉頓時流露出慈祥。“睡吧,小雪兒,師父和妳棠表哥就帶妳回家。”


    棠表哥……


    “你們……要帶十兒回去了……”


    “十兒……”這時尉遲棠也退至老者身邊,他聲音哽咽,“棠表哥帶妳回去,妳不要害怕……咱們這就回家去……”


    “你們誰都不能走!”玉磬大吼。這些人都想將絳雪自他身邊偷走。“不準!誰都不準帶她走。她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玉磬不肯停下攻勢,劍光所及之處,卻被老人一一給輕易化解。


    “痴兒,人已死,還爭什麼爭!”


    “不!”玉磬心神俱裂,他仰天狂嘯著,周遭的守將紛紛掩耳。


    燒灼的眼不復一絲清明,他瘋狂地朝他們沖來。


    老者一掌擊昏了他。


    ※※※


    時光荏苒,轉眼間一池夏荷凋謝了,壇里的蟈蟈嘶出最後淒厲的一聲後竭力而亡,秋日的楓林紅了又謝,而後一陣北風颳起,皚白的雪隨凜冽的冬天降臨,染得大地一片縴塵不染。


    這年內蒙布爾尼作亂,玉磬自請上戰場,帶領大軍東征西討。


    玉磬用兵如神、作風狠戾,他披發狂嘯,馳遍萬頃方圓,四方八鎮,砍伐如麻。


    凡所及之處,堅壁清野,並在撻伐的土地上灑鹽,讓敵人土地三年生不出任何植物。


    正因為他的凶殘作風讓敵人遠遠听見玉磬所領大軍便軍心大亂,紛紛聞風喪膽逃竄不及,這一場亂事在玉磬風雷之勢疾掃下,很快地便平息了下來。


    ※※※


    紅色的雲霞,簇擁著一輪金紅的火球,從耦園的窗台望出去,那日落西山的景象,悲壯而華麗,宛如一個英雄的死亡。


    屋子里,一個身影獨坐在窗台,他無心于窗外壯麗的景色,事實上他全神貫注在手里的某樣東西。


    玉磬拿起她的畫,就這樣朝夕凝神注目,只願醉在那三分氣魄、七分靈性的一張素顏里。


    只是,這樣每看一回,他的心就會多渴望一回,渴望愈來愈深,愈來愈濃重,以至于微微疼痛起來。


    距離她……說出來,他命令自己!距她……離去已經一年……撕裂的痛楚又起。


    飛揚的劍眉擰了起來,痛到極致處,他反倒咧嘴笑開來。


    唯獨這樣撕裂的痛苦,才能證明他真實的存在。


    他幾近自殘的凌虐,意識撕裂的當下,才能感覺和她之間僅有的一絲聯系不曾中斷。


    哼!妳狠,連一次都不肯入我夢來。


    想擺月兌我,教我斷了想念?我偏偏要一天唸上十七、八遍,讓我身受之苦緊緊攀上妳的靈魂,擾得妳地府的魂魄輾轉反側,永世不得安寧。


    絳雪的死亡造成了他偏執冷鷙的個性,連人死了都不肯放過。


    待在這有她最多回憶的地方,看著日升、日落往復循環,已經成為他最親密的習慣了……


    只不過,他的心總蠢蠢地渴望著什麼,然後又每每悵然落空。


    渴望著什麼……他探進那淒美的容顏里,追索著答案。


    ※※※


    迸道、青冢、殘陽。


    一群大雁飛過,發出忒忒的幽幽叫聲,風一樣的飄過黃土青冢,含著欲滴的悲哀。


    不遠處,傳來一陣馬的嘶鳴。


    玉磬獨自立在莊烈愍皇後的墓前。


    秋風煞人,人蕭索。


    短的是人生,長的是磨難。短的是明艷鮮麗,長的是風雪凌厲的命運……他低頭看著手上從不離身的畫像,想著這一個也是青春芳華便碩落的生命。


    天盡頭,何處有香冢?鮮媚消逝,竟連一絲淡影都捕捉不著……思及此,心下又是大慟。


    突然旁邊一陣騷動。


    “大膽賤民,為何鬼鬼祟祟地躲在這里!”


    一名守將拎著一個人影拖到玉磬面前。


    “放開我!”那人奮力掙扎著,聲音猶帶童稚。


    定眼一看,原來是個衣衫襤褸、滿臉污垢的小乞兒。


    “稟王爺,咱們在這附近巡邏,就發現這家伙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不知道有什麼企圖,這人非偷即盜!”


    小乞兒連忙撲倒在地上。“冤枉啊!爺!小的躲在那里絕對沒有惡意!小的不是壞人啊……”他嘰哩咕嚕含糊不清的喊著。


    玉磬只是居高臨下的冷眼看著乞兒,表情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插曲頗為不快。


    “你說自己不是壞人,那你躲在這附近干嘛!”


    “小的……小的……”小乞兒畏畏縮縮地。


    “從實招來!”


    被守將這樣一喝,小乞兒嚇得三魂七魄差點都飛了去。只听見他哇啦哭訴著︰“小的住這附近的村莊,自小無父無母,一個人在乞討過日子,偶爾一次機緣發現這墓前總供著食物水果,因為肚子太餓忍不住才……”說著還吞了口口水。


    “大膽偷兒,連供品你也敢偷!”


    “大人饒命!”小乞兒忙不迭說道︰“小的只是想供品擺在這兒,反正沒人吃也是浪費,所以才……”


    “胡說八道!”


    “你這小兒年紀輕輕,膽子倒是不小……”


    “大爺恕罪,小的實在是因為饑貧交迫,不得已才會將腦筋動到這里……小的再也不敢了!求爺饒恕……”


    小乞兒似乎給嚇呆了,恐慌地忘神去拉玉磬的衣袖,玉磬一個不留意,手中的那幅人像飄飄地墜落,只見畫中人宛若凌波仙子翩翩飛舞。


    還沒落地便讓玉磬手一揚給拾了回,還來不及發怒,就听見那乞兒已經嚷嚷了起來--


    “仙女娘娘。”他朝玉磬連連跪拜。


    “這乞兒嚇胡涂了,竟然胡言亂語了起來……”旁邊人道。


    他的舉動教玉磬心起疑竇。


    “你識得這畫中人?”


    “豈止識得!小人還親眼見過這畫中的仙女娘娘,哎喲--”


    話還沒說完,就發現自己的手快被扭斷。


    “說!在哪兒見到的?”


    “主子,這人分明信口雌黃,莫信了這乞兒。”一旁守將勸著。


    “我才沒有胡說。”小乞兒急了。“我偷偷听見的,這仙女娘娘就住在南邊般若峰上的梅花庵里。您瞧!這墳上的花朵便是仙女娘娘放的……”


    眾人順著他的話,才驚覺墳前供瓶的一束白菊。


    玉磬無言的凝視著畫中人,心底深處那蠢蠢欲動的渴望再次升起。


    那是一種無言的希冀……


    順著乞兒所指的方向,穿過一片茫茫渺渺,無限的空曠,無垠的寂寥,無涯的荒涼,玉磬的眸子里,閃過久違的光彩。


    ※※※


    “師父,我演得可好?”


    擦淨滿臉污垢的小乞兒,露出一張機靈俏麗的臉蛋,竟是個美麗的小娃兒。


    一個瘦高人影竄出,神情略顯憔悴落拓。


    “好。妳這回算是做了件好事……”是尉遲棠。


    人雖更為清瘦了,但依舊有著極其溫柔和善意的一雙眼。


    “師父啊,咱們為何要演這場戲?”那束花明明是師父放的呀。


    “有空師父再告訴妳。”


    “每次都這樣神秘兮兮的……”小徒弟嘟起嘴。


    沒理會徒弟埋怨嘀咕,尉遲棠看著一群人馬絕塵而去所揚起的滾滾飛煙,嘴角微微上揚。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就不該落得人各一方,黯然神傷。


    雖然這樣的結果也教自己心痛……但他願意做任何的事,只求她能開心幸福。


    十兒……要幸福啊……


    ※※※


    風里一陣啼聲,鞭揚馬騁,趕路嫌日短,心焦恨路長。


    來了!就來了!


    風里似乎帶著一種諾言,由遠而近地朝般若峰呼嘯而來--


    ※※※


    般若峰梅花庵


    溫柔的風,從北方吹來,吹過倚牆幾株古蒼松,門鎖一片碧海花。


    風揚起,花海紛紛墜地,滿園只見細碎晃動的影子。


    寒塘冷月里,一陣琴音從亭中傳出。琴聲裊裊……洗盡了青春的顏色,多了種體悟。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月下一位長發素服的女子背對著玉磬操著琴,柔韌的姿態如青光搖曳,梅花庵里最美麗的一枝。


    遙遙見那熟悉的背影,他的一顆心似銀碗盛滿了雪,回想起初初的相見,斯情斯景竟是如此的相像,卻又如此的不同。


    “哀哉眾生,誰不為七情六欲所折騰。”


    琴音戛然中斷,操琴的手停在弦上,久久不見一動。


    一會兒,女子起身抱琴似要離去。


    “請妳留步。”玉磬溫柔地懇求著,唯恐驚擾了她。


    “施主為何而來?”聲音淡然,听在玉磬耳里卻宛如天籟。


    “我來,是為了尋回那顆失落的心……”


    “心……”


    心,什麼是心,不見蹤跡,亦無來處。


    她拾起一朵木犀花。“施主還是執迷不悟啊!”


    “沒有我的執迷不悟,又怎會有妳拈花的禪機。”


    “唉,痴人……”


    “沒有世間的一片痴心,又怎會有佛渡化的可貴。”


    “公子又何必強人所難?”


    “我非強人所難,我只知道若尋不見這顆心,生命便是一場空……”


    “為何來此?”


    “我來是因為……妳便是我所失落的那一顆心啊……”


    背影一征,如同受到重擊地晃了一下。


    一聲悠然嘆息。


    “小女子心已如古井。”


    “古井深處亦有狂瀾。”


    “波瀾又如何,還是會復歸平靜,終究是一場空。”


    “一切是空,但一切也都是愛。”


    女子無言。


    玉磬縱身來到素衣女子的身後。


    “請姑娘轉過身,看著我,這就是妳要的一生?對青燈,面黃卷,孤影藏古庵?而妳的心真能無憾直至生命終了?”


    一聲長長的嘆息。


    素衣女子放下手中的琴,緩緩地轉過了身。


    長亭外,內眼里,凝眼相看,竟一時無語。


    “絳雪--”喚著她的名字的時候,胸中澎湃涌起強烈的情緒。“為了喚這一聲,我等了好久……”


    他從來沒有失去再相見的希望,如今真再見面,又恍如隔世……


    玉磬擁抱著她,緊緊地,唯恐再一次失去。


    “絳雪……絳雪……”他貼近她的耳,一聲聲一聲聲地低喚著,不能自己。“我知道的,雖然所有人都說我該死了心……但我終究懷抱著一絲希冀,只求今生再見到妳……”


    他倆就這樣無言地緊緊擁抱著,感覺呼吸與心跳混亂激烈,卻分不出是誰的。


    好久好久--


    就著月光,她抬眼細細端詳他,他炯然卻承載著感情的眼、堅毅卻也溫柔的嘴,想要笑,熱淚卻漫進了眼中。


    “為什麼……我明明已經『死』了呀!”


    他露出一個笑,說出原因。


    “妳從不曾入我夢。”


    美眸瞅著他,寫著不解。


    “我深信若妳……便是千里,魂魄定也能來入我夢……但妳沒有,一次也沒有。”


    “你怎知或許是我不願意入夢?”她巧笑倩兮。


    “不可能!”他篤定地搖搖頭。“在我見著飲下牽機毒酒之後的妳對我所綻放的那微笑後,我突然明白了許多事……”


    在瀕死前,她用盡生命力所傾注的笑表達了她深埋在心底的情意。那份始終被壓抑在心底不能展現的情意。


    絳雪的臉飛上赧雲。“當時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我只恨自己盲了眼,竟然沒看見顯而易見的事實……所以讓妳吃了些苦……”他忽然想起,“雖然我始終深信妳一定還存活在人世間,但依舊不太明白妳是如何解開這牽機劇毒?”


    絳雪緩緩說道︰“當時師父帶回瀕死的我,以太和國的寶物,每千年一次開花結果的冰魄奇花續命養之,又濟我十年的內力,方能逼出牽機之毒,多虧師父恩德,否則我定難逃此劫……”


    “說起來妳師父是咱們倆的大恩人,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他……”同時也想跟這位高人討教幾招。


    “師父行蹤一向縹緲,居無定所,連我也好久都未曾見著他……”


    “為了他當初所擊出的那一掌我耿耿于懷許久,若早明白他老人家劫走妳是為了救妳,我就算再多挨個幾掌也心甘情願。”


    她瞋了他一眼。“瞎說。”忽然眉心一緊,“你又是如何找著我的?”


    “多虧了一個乞兒。”


    “乞兒?”她狐疑。


    他于是將乞兒偷食的經過說給絳雪听。


    絳雪愈听愈是疑惑,但再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真正知道她落腳處的,除了師父之外就是尉遲棠了。


    師父芳蹤已杳,斷不會涉足這些紅塵之事,會設計引玉磬來的,也就只有棠表哥了……


    是了,尉遲棠早識出她的心,于是才選擇在她痊愈後就遠走他鄉。


    棠表哥……十兒這輩子算是負了你……


    “待回去後我要先為妳吞下那牽機一事,先狠狠打妳一頓,妳嚇得我起碼少了十年性命!下回起碼請留一半給我,好讓我追上妳……”他說笑,不意看著她哀傷的眼楮,他收斂起笑容。“絳雪?”小心翼翼地,他擁她入懷。


    玉磬暖暖的氣息吹在她耳際,感覺他堅實的身體、溫暖的胸膛,和那沉穩的心跳,她緩緩地閉上眼。


    一種絕望的幸福綿綿密密地兜了下來。


    想起當初吞下毒酒的原因,這變化莫測的人世,紛紛擾擾的一切,現實超乎想像的沉重。


    絳雪逼自己離開他的懷抱,睜開眼直視他,一字一字緩緩說道︰“我不能跟你回去。”


    有一刻玉磬化成了化石。他先是驚詫地看著她,不發一言,接著眼中冒著黑焰。


    “為什麼?”他質問。


    絳雪的笑容更哀傷了,眼中泛著酸楚的柔情。


    “你忘了啊?在大清的國土上,我的身分是亡國之女,你是尊貴的王爺,我們倆不可能有將來……因為愛你,我無法與你為敵;因為這樣的時空,這樣的身分,我與你亦不能為侶。”


    玉磬沉吟,“不能?”


    絳雪低下頭。


    然後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竟然仰頭開懷地笑開來。


    絳雪不明所以。


    接著他俯身盯住她的眼,瞳眸亮得驚人。


    “不能在大清的土地上……那麼我們便一同消失吧。”


    她以一種奇特的眼光看著他。看進他眼底,知道他是認真的。


    他溫柔地笑了,為著那笑容,她願意一輩子跟隨他,天涯海角。


    “將一切都交給我吧,妳只管相信我。”


    強烈的幸福感如潮水涌來,幾乎淹沒了她。


    “我……相信你。”


    有她的一句便夠了。玉磬溫柔地攬住她,讓她輕輕軟軟的身子靠著自己,所有世俗紛擾的一切就隨它去吧--


    這一刻,只屬于相愛的戀人們。


    月將沉,爭忍不相奪,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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