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祈的靈異檔案夾  鴉片館主人
作者:染香群
    舒祈的電腦里,有著互相平行的檔案夾,彼此可以永遠沒有關系。


    集合著各地各式各樣的游魂生靈,脾性不同,氣味各異,沒有交集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不管是哪個檔案夾的管理者,幾乎都會到“鴉片館”流蕩流蕩。


    人是群居性的動物。這種習性,從生前延伸到死後,沒有什麼改變。


    連舒祈這個冷漠的系統管理者,偶而也都會到鴉片館跳跳舞,一入夜,整個鴉片館就陷入歇斯底里的狂歡中。


    進入鴉片館,五彩激射的光芒像要刺盲眼楮,強烈的在癲狂的眾生身上雷射著光輝閃爍的刺青,隆隆的鼓聲像是要將心髒震出口腔般。


    鎊式各樣的人狂亂的揮舞著四肢,像是異教徒的春之祭。遠遠的,你可以看到戴著絢爛鳳蝶的羽毛面具,身上只穿了幾串珠煉,隱隱約約遮掩著重要部位,在高高的吧台上,一面隨著音樂著魔似的舞動,一面搖著調酒的美麗女主人。


    面具底下的眼楮魅惑的火苗繚繞,就像舒祈第一次看見她的模樣。


    意外的,順著網路來到舒祈的電腦,無意識的出了螢幕。


    “嗯…我在哪兒?我是不是聊天聊到睡著啦?”慵懶略帶鼻音的嬌嫋,連女人听了,心底都一跳。


    一絲不掛,她。長長繚繞著腳踝的濃黑長發,像是沒有睡醒。


    “你是誰哪?”沒有意識到自己是游魂的她,從果肩上看著舒祈,“我還在做夢嗎?剛剛是誰跟我netsex?”


    做夢?也許…我們都在做著夢,只是自己不知道。


    “也許是夢。”舒祈伸手給她,那女子的眼中有著魅惑的火苗。“但是,請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才好替你做檔案夾。”


    “名字?”她將涂滿鮮紅蔻丹的手指按在唇上,輕笑著,“夢還需要什麼名字呢?說不定…”將頭微微一偏,眼楮斜斜的勾著人的魂魄,“我是蝴蝶,夢見自己是莊周。”


    真是個可愛的女人。舒祈不禁笑了起來。第一次,她對於自己的女人身分有點遺憾。


    要不然,她一定會想辦法追這個妖調柔媚的女子。


    “那就是蝶夢吧。”蝶夢的眼楮宛如仍在夢中,“好俗氣的名字。但是我很喜歡。”


    後來的人都管她叫蝶夢夫人。事實上,她也還活著,只是睡著了以後,魂魄會到舒祈給她的檔案夾里,過著她的夜生活。


    蝶夢喜歡震耳欲聾的舞曲,喜歡煙霧繚繞的舞廳,喜歡閃閃盲人心眼耳目的七彩燈光。她用旺盛的意志和想像力,創造了這個繽紛的世界,成了各各檔案夾內的人口,喜歡匯聚的地方。為了得慕一句戲言,慢慢的,大家都管這個地方叫“鴉片館”。


    是的,鴉片館。來過一次就會上癮,一陣子就會瘋狂的懷念的地方。


    像是剛剛在現實生活,因為丟失了一個大客戶,倍感沮喪的舒祈,睡眠之後,會郁郁的將自己丟到龐大的舞池,和其他瘋狂的舞者一起沒有意義的擺動,隨著嘶吼和尖銳的叫聲。


    拼命的揮灑著汗水,似乎只剩下旋轉旋轉旋轉。然後她的手被接住,蝶夢軟柔的手握著。


    兩個人很有默契的共舞著,曖昧的共舞著。最後在舞池里相擁,深吻。


    “我愛你,舒祈。”微喘著,蝶夢說。


    “我也愛你。不幸我是女人。”輕輕撫著蝶夢柔軟的臉,舒祈微笑。


    “呵呵…只剩下魂魄了,還有什麼好分的?”她湊近舒祈的耳邊,“你知道嗎?現實中,我已經六十四歲了。”


    “真的嗎?”舒祈淡淡的說。


    “呵呵…你呀,舒祈,不能裝得更震驚點嗎?”


    但笑不語。


    “親個老太婆,讓你不高興了呀?”有點撒嬌的口氣,面具下的眼楮閃閃,長長的睫毛一搧一搧的。


    “怎麼可能?在這里…美貌和父母就沒什麼關系了。”


    自信的笑笑,蝶夢驕傲的抬了抬下巴,“那當然,只跟想像力和意志力有關而已。”


    親親舒祈,她有些驕傲的沒入舞池,周遭的愛慕者發出讚嘆,她也盡情的釋放魅惑妖異的舞姿和氣味。


    氣味。鴉片。聖羅蘭的香水鴉片,甜蜜而性感,卻帶著戟刺的辛辣,就像中毒的損毀感。


    飄飄然的損毀感。


    原以為,蝶夢會這樣魅狂的繼續顛倒眾生,卻沒想到她的已經高齡。隔了一個禮拜,只見鴉片館一片斷垣殘壁,幾個懷舊的精魂,無精打采的在鴉片館里閑晃著。


    “蝶夢死了。”得慕帶著愁容,告訴了舒祈。


    她靜靜的站在漸漸崩壞的大廳。創造這個世界的女主人既然不在,整個檔案夾里的世界,也該頹圮崩潰。


    但是…這里…是多少游魂生靈交錯愛慕鴉片館主人的寄託所在。有個游魂掩面哭了起來,哭聲像是有傳染性,一傳十,十傳百,鴉片館一片哀鴻遍野。


    默默地,舒祈離開了。不插手電腦里的世界,是她少數堅持的原則。


    但是…蝶夢…


    “蝶夢去的時候,覺得痛苦嗎?”她淡淡的問著,卻讓得慕很驚訝。


    舒祈才不管誰死誰活。


    “不會的。她去的很安詳。天堂和地獄都搶著要她。”


    “哦?”


    “蝶夢在世的時候,沒有犯過任何罪狀,所以天堂準她移民後,樂享五十年後,投胎轉世。但是地獄卻想重用她,準她保有自己想要的形體。”


    她選了地獄吧。


    丙然,得慕說,“她選了地獄。”


    這麼愛美的人,怎忍得得到天堂的安樂,卻得用生前最後的年紀面貌?


    但是舒祈卻顯得郁郁。低頭和她的貓玩,卻被抓出三道血痕。


    “珈瑪!”舒祈輕聲斥責牠。


    “要緊嘛?”看到血,得慕著慌了。


    舒祈搖搖頭,心下有點黯然。


    得慕也覺得蕭索。失去了夜夜笙歌的鴉片館,就像失卻電腦網路上鮮明詭譎的艷麗色彩。


    結果,她沒辦法壓抑自己的習慣,每隔一兩天就去鴉片館看看。眷戀倒塌遺跡的人,卻出乎她的想像的多。


    蝶夢的面具,就這樣棄置在她慣躺著的貴妃椅上,隨時準備著被戴上。


    沒有人去動。


    沒有第二個蝶夢了。沒有。要維繫這樣一個什麼樣的生靈游魂都能並存的世界,並不容易。


    這個世界漸漸支離,鴉片館…就要分解成位元,最後消失,只剩模糊的記憶。


    悲感的得慕,懷著憑弔的心情,重履鴉片館。但是絢麗瘋狂的女主人,卻帶著面具,身著華麗透明黑紗和沈重珠煉,環繞著鋼管,妖嬈挑逗的盡情媚舞。


    蝶夢?


    原本頹圮的遺跡,一變閃爍的夜空星光,驚人的閃電,代替雷射無害的飛躍。


    這不是蝶夢。蝶夢雖然想像力和意志超人一等的創造了鴉片館,但是她沒有能力創作星光和閃電的物件,也無法讓形態各異的生魂游靈,自由的在鴉片館飛騰舞動。


    是誰?你是誰?新的鴉片館主人?好不容易從狂歡的人群擠到台前,剛好看到了鴉片館主人手上的三條血痕。


    你?你…她張口想喊她,卻讓承和拉住了。臉上泛著光彩。這魅惑的氣氛中,如魚得水的承和,在她耳邊細語,“你是她的朋友吧?”


    一向不太喜歡承和的得慕,掙扎著,“當然,不要靠我這麼近。”


    “如果你自稱是她的朋友,就裝作不知道這回事。”承和放開她,笑笑的離去,繼續沈浸在妖魔嘶吼的音樂中。


    站在瘋狂熱舞的舞池,每個人的臉上心里都沈淪在空白的安詳里。在極度囂鬧中,找到歸屬感和絕對的安靜。


    得慕站在舞台下,看著同樣站著不動的鴉片館主人,微風飄動她的羽毛面具。


    一笑。隔著遙遠的距離,兩個人同時微笑著。


    “知道嘛?鴉片館重新開張了。”得慕眨著她的大眼楮,非常無辜的看著正在埋頭苦干的舒祈。


    “哦?很好阿。”她沒有理睬得慕。


    “戴著面具,也不知道是誰。”


    “神秘感嘛,說不定蝶夢回來了。”


    睜眼說瞎話。得慕輕笑了起來。“舒祈,你是不是非常喜歡蝶夢?”


    這才讓舒祈眼楮一抬。在那霎那間,得慕才發現,為什麼會對初次見面的蝶夢,有著那麼強烈的熟悉感。


    蝶夢的眼楮和舒祈的眼楮,是那麼的相像。都有著同樣小小的火苗在灼燒。


    “我才不是喜歡蝶夢。”慢吞吞的說著,手指在鍵盤上卻沒有停止,“我愛蝶夢。若我是男人,我會跪在蝶夢面前求愛。”


    “嘩~”得慕笑了出來,“可惡,你居然不愛我。”


    “誰愛你這個男人婆。只有那個沒眼光的惡魔傑克,才會苦苦的追個不停。”


    得慕作勢要打,自己卻笑軟了手腳。舒祈若死了,她那條惡毒的舌頭,肯定會最後爛。


    舒祈…總會死的。一但她死了,這些電腦里的世界,便如鏡花水月般,消失不復返還。也就是幾十年的光輝燦爛而已。


    “不會的。”舒祈按了按酸痛的後頸,“在我有生之年,會將所有的檔案夾ftp到天堂或地獄的主機里,祕密的構建起我們的窩巢。任哪個高明的惡魔或天使,都沒有能力找到我們的目錄和檔案夾,也沒有能力刪除。”


    溫和的對著得慕一笑,“相信我。”


    得慕溫和的看著她,相信。然後,她安心的回到自己的檔案夾,安心的入眠。


    我不是空口說說而已。坐在舒適的躺椅上,閉上眼楮,讓自己的靈魂侵入電腦的舒祈想著。


    乘著電流,她循著ftp到地獄主機的路徑,像光一樣迅速的飛進地獄。


    用背上虛擬的劍,劈破地獄堅固的防火牆,宰殺了前來吞噬她的防毒軟體,順利的抵達地獄的主機,從螢幕里出來,看著幾乎有帝王大廈般龐大莊嚴的電腦機房。


    將劍上防毒軟體黏膩的屍塊和體液揮去,插進背後的劍鞘,像一條影子般,潛入地獄。


    不似外面的傳言,地獄不再是陰風慘慘的所在。過往恐怖非人道的刑罰,讓人性化的感化教育取代了。這個肉欲和歡樂不禁止的所在,比天堂更似人間。


    濃郁的街樹正春深,在地上畫著深淺的樹光葉影。


    撒旦是有野心的。腐敗的天堂實在存在得太顢頇了,雖然舒祈認為地獄的顢頇也不下於天堂。


    要找到蝶夢並不難,到處都是她美麗的海報。看著海報,舒祈微笑。


    潛入蝶夢的休息室,剛剛下來喝水的蝶夢,失手跌了水晶杯,緊緊的抱住了舒祈,眼淚氾濫在她的肩上。“好想你…”


    看著光艷更勝以往的蝶夢,舒祈覺得很是安慰。


    “好嗎?”舒祈輕輕撫著她的臉。


    拼命點頭,“失去身體的束縛,也拋去了一切束縛,我很好。”


    “撒旦老大要你來干嘛?”攬著蝶夢的腰,親密的坐在一起。


    “當血池Dis的主人。好讓初臨地獄的罪魂了解,只要洗心革面,將靈魂的髒污去盡,就能在地獄愉快的生活下來。”


    舒祈笑出來,“蝶夢,你信?”


    “連鬼都不信。”她調皮的伸伸舌頭。


    華麗的休息室,窗外有著濃香的桂花飄進來,似碎雪。


    “但是我…還是選了地獄…不想選擇天堂。”她輕輕咬著扇子,笑,“我不是個好人,但是我一生中,沒有選擇的在當好人。”


    站起來,撥弄著滿桌漂蕩的細碎桂花,“生在小康之家,乖巧地循著父母設定的道路前行,長大,嫁給和善的丈夫,還有好相處的夫家。


    生了幾個听話的小孩,這一生,似乎非常完美。”


    她抬起頭,看著天空輕輕漂蕩的雲彩,“但是,我一直不快樂。雖然不知道不快樂些什麼…孫子們听的熱門音樂,可以讓我的不快樂減輕一點點,但是,我若拿來听,總是會被笑的。”


    垂下眼楮,“我喜歡跑步,但是父母丈夫都不讓我跑的緊緊抓住我的手。我喜歡大笑,但是他們總是會驚慌失措。我貪愛肉欲,但是丈夫卻總是守禮的不願多接觸我。在別人眼中,我是個多麼優雅溫柔和善的女子!


    這些卻是不願意讓身邊的人失望的結果。”


    她輕輕的伸伸舌頭,“若不是小孫子給了我一台電腦,我不知道可以這樣流竄,可以對著電腦那頭的人,瘋狂的大笑,挑逗,做我想做的所有狂亂的念頭。”


    “我可愛嗎?舒祈,我可愛嗎?”她祈求的看著她,舒祈也憐愛的撫著她的長發,“那當然。要不然,我怎會千辛萬苦的到這里來?”


    “即使我已經六十四快六十五,已經在墓園里腐爛了?”


    “我在不久的未來,也會在墓園腐爛而長眠。但是現在你已經不用再被身體限制了。”


    “我不要去天堂,我不想再遇到他們。也不想要變老,變丑。”


    “不要緊,親愛的蝶夢。不管你在哪里,我都會去尋找你。”


    她滿足的蜷伏在舒祈的胸口。


    “舒祈。”


    “嗯?”


    “听說鴉片館有新主人了。”


    舒祈對著自己微笑。流言的速度遠快於光速。


    “是。”


    “那是誰?”蝶夢捉狹的看著她。


    只是微笑,“那是你。蝶夢,那是你。不管是誰站在舞台上,都只是你的替身而已。”


    蝶夢目送著舒祈離去,除了默禱她的平安,心底也有點惆悵。


    舒祈是個女性,並不妨礙蝶夢愛她。但是蝶夢知道,舒祈對她另眼相看的緣故。


    她見過舒祈珍藏的相片,那個面目和蝶夢有些相似的影中人,也同樣留影在她的心底。


    一定也會有人,像這樣愛著我。短短的哀傷後,蝶夢微笑起來。


    走向她的舞台。


    走向蝶夢的舞台。新的鴉片館主人,戴著面具,俯瞰著芸芸眾生。這是蝶夢的舞台,會將它維繫下去。


    在這舒祈的電腦,思念的末春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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