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  第二章
作者:染香群
    極翠花了幾天把洞窟打掃好,重華發現自己越來越期待極翠的到來,期待的不是她的食物或歌聲,而是她那小臉上盈盈的笑。


    她像只忙碌的松鼠,不斷的把東西搬進黑暗的洞窟。怕他太暗心情不好,花了很大的力氣弄了好幾個油缸,點著芳香的酥合油。還設法弄了個小小的灶,可以燒熱水幫他洗澡。


    “不用這樣。”雖然翡翠眼讓她不用太費力,但是操控魔法對于她這樣的小女孩,還是非常耗神的,“我給你翡翠眼不是為了…”


    “是我喜歡的!”她孩子氣的叫,“我知道你很愛干淨。只是沒辦法洗澡呀…”她試過要弄斷黃金鐐銬,結果被震昏過去,額頭還包著紗布。“我不累的,一點都不!”


    小心的等水涼了些,她細心的幫他擦拭身體。“我自己來。”他嘆了口氣,“把水桶挪過來點。”


    看她盯著自己笑咪咪的,拿她無可奈何,“小姐,我要淨身。你盯著我干什麼?你不知道不能盯著男人的身體看嗎?”


    “我是你新娘子!”極翠抗議著,她極愛看重華的一舉一動。


    “轉過頭去。”不容質疑。


    “欸…”她還想抗議。


    “轉過頭去!”極翠不甘不願的轉頭,重華又說,“把你額頭的傷治一治。”


    “………我幫你換水!”不顧他是不是,她又提了桶熱水來換。


    不知道換了多少桶水,才讓他千年的污穢洗滌干淨。


    看著累壞的極翠,他輕喚,“過來。”


    雖然這麼累,她還是很開心的窩進他的懷里,累得一動也不動。“你沒有力氣治自己的傷了?”他的語氣譴責,卻含著濃濃的溺愛,“告訴你不要太勞神的使用法力…”極翠伏在他懷里睡熟了。


    這個小小的女孩…我該拿你怎麼辦?他輕輕的替她治傷,卻有點惶惑。


    “哎呀呀…被監禁的天人,還能夠有這麼好的待遇呀?”溫柔卻惡意的聲音激蕩,展著雪白翅膀,他像是一抹月光降臨在黑暗的洞窟,所有的黑暗都遁逃。


    重華眯細了眼楮,額頭上的天眼全睜得大亮。“加百列,有什麼事情?”他保護似的抱緊熟睡的極翠。


    “十年又到了,不是嗎?”他好整以暇的笑笑,“上神要我來問你,你可悔改了?”


    重華冷冷的看他,看著這個備受人類崇拜愛戴的神祇。“我沒什麼好悔改的。”


    “嘖嘖,千年來,你的回答還真的不變哪。夜神.重華。”加百列望望他懷里的極翠,輕輕吹聲口哨,“就算被貶化為妖魔,還是有女人為你痴狂,真是不容易。”


    “她只是個小孩。”更凌厲的逼視著加百列。


    “短命的人類在我們眼中都是小孩吧?為你做這麼多…她很有心。”


    加百列眨眨眼。


    “這一切都和她無關。”重華厲聲,“明天我就不會讓她再來,我不準你對她…”


    “發這麼大的火干嘛?”加百列整整翅膀,“放心,我不會告訴上神,也不打算對她做任何事--污穢卑賤的人類不值得。”


    “你打什麼鬼主意?”重華的眼神陰暗。


    “好好享受現在的幸福吧。”加百列雍容的臉龐出現了猙獰的惡意,“那麼…等這個卑賤的人類厭棄了你的時候,你會比之前的日子痛苦萬分的懷念這短短的幸福。越幸福,越痛苦…”他縱聲大笑,宛如夜梟,“十年後,我會來欣賞你的痛苦。光想到就令人興奮哪…”


    他展翅飛去,笑聲卻在洞窟里回響著。


    十年。也就是說,可能只有十年的期限。


    在這之前…我只能盡量教會極翠一切。這樣也好。要不然…沒有時限,我怕自己沒辦法放手。


    沒有辦法。


    ***


    在母親和重華面前的盈盈笑臉,一遇到外人,極翠的臉龐竟如蒙了霜雪。


    重華只教了她一年法術,就讓她開始融會貫通。她穿梭在林間采草藥和練習騎射,有時收伏妖魔。


    這幾年,沙漠吞噬田野的速度越來越快,人民生活已經很艱困了,偏偏妖魔輩出,時常听說一整個村落被妖魔殘殺殆盡的消息。


    她沒興趣當救星。只是重華對于妖魔肉有著嗜好;有些妖魔本性並不凶殘,只是被艱困的人類侵佔了棲息地,收伏以後,也可以當奴僕使喚,她才偶爾接受請托消滅妖魔。


    這個沒有封號的公主就這樣漸漸的出了名。若是求助的人態度夠恭謹,她或許還會插手管一管。若是太跋扈,就算被妖魔撕裂在眼前,她的眉毛也不動一動。


    她不救王族不救達官貴人,只有窮困的村民才願意伸出援手。若是遇到外國人,她也會幫忙,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剛好救到母親的族人。


    只有對母親和重華,她剛硬的心才會柔軟下來。


    也因為來人是外國人,她在山泉里沐浴淨身,才沒有對他如何。


    一身是傷的掙扎到泉水,卻看到雪白的少女站在清澈的山泉中,坦然的果身,手臂上棲息著猛禽龍翠鳥。


    那雙清澈的眼楮,像是薄冰一樣折折發亮。


    莫非是臨死前的幻影?我看到了泉水精靈。他昏迷了過去。


    ***


    醒來時一絲不掛,他吃驚的擁住毛毯。少女轉頭看他,雪白的臉上瓖嵌著寒星般的眼楮。


    “你…你是誰?”他的聲音嘶啞,全身上下的劍傷異常疼痛。


    “能熬過這場斑燒呀?”她冷冷的聲音沒有溫度,“那大約死不了。”


    她投了些木柴到火堆里,讓火更旺一點。“外國人,你不會有事的。


    水在你左邊,食物在你右邊。明天我再來看你怎麼樣。”她站起來,身上穿著獵人的衣服,背著沉重的弓,腰上還有肘長的劍,“可不要死了,我不會幫你送遺言的。”


    “你到底是誰?你有什麼目的?”他奮力坐起,發炎導致的發燒讓他四肢沉重,“你早就認出我是誰了吧?你別想拿我做人質…”


    “我對你沒興趣。”少女冷冰冰的掀開帳篷的門,“如果害怕,你可以走。不過,我不會連續救同一個笨蛋兩次。”


    她走了?!就這樣把高燒剛退的自己拋下?他不敢置信的望著微微飄動的門,滿是不可思議,接著憤怒起來。


    我才不需要她的恩惠!怎麼會把她看成慈悲的泉水精靈呢?真是昏頭了!那個冷酷自大又無禮的女人!


    他咬著牙,把破爛的衣服穿在身上,幾次要昏厥,都咬牙忍下來。不能昏…多少人希望他倒下來,他是絕對不能夠如那些人的願。這樣一路奮斗的爬上來,他掙扎這麼久,不是要死在異國的荒郊野外。


    拿起水和食物,他顛頗了一下。


    只要到國界就好了。那個女人沒有拿走他的劍。這把劍…應該可以換些旅費,讓他悄悄的越過國界。


    傷口雖然都處理過了,但是他已經餓了兩天,有些劍傷還化膿,勞動讓他的傷口更加惡化,昏然的走沒多遠,體力已經耗盡,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帳篷。


    他頹然的坐下來。負氣不是辦法。他連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要怎麼到國界?他得活下來,不管怎樣屈卑,他都要活下來。


    鑽進帳篷,他喘著,喝了點水和食物,又昏睡了過去。所以,他沒有注意到,身後有雙炯炯的橘黃色眼眸,不停的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


    “是嗎?”她微微一笑,“艾景森的王子別的不行,自尊心倒是高人一等啊。狸鬼,繼續盯著他。救都救了,萬一死掉,白費我的草藥。”


    狸鬼皺皺鼻頭,“我說,公主殿下,你用法術治療他的傷口不就好了?還這麼費力做什麼…”跟他的主人相同,他討厭所有的王族與貴族。


    “…重華的法力已經是極限了。”她端詳著手背的翡翠眼,“我再虛耗他的精力…我從來沒有過自己的法力,都是汲取他的。”她不願再談,“去看著他,不要廢話了。”


    “遵命~”狸鬼唱戲似的拉長音調,咻的一聲不見,她搖搖頭,門口守衛的狐鬼皺緊了眉,小聲的說︰“恥辱。”


    極翠給他一個淡到幾乎看不到的微笑,走進歌殿。母親今天身體不錯,能夠坐在陽光普照的日照室看花精織布,因為花精的法力,整個日照室開滿了四季的花,甚至從外面引來清泉,潺潺的唱著歡欣。


    “媽咪。”她溫柔的半跪,輕輕吻吻母親芳香的裙裾,歌姬模模她的頭,眼神滿是憐愛。“今天還開心嗎?花精有沒有惹你生氣。”


    拌姬搖搖頭,用眼楮示意花精,她不大開心的停了梭子,“喂,公主殿下,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會惹夫人生氣--好啦,夫人,我知道了--夫人說她今天覺得舒服多了,要你多穿件衣服,山里頭涼。”


    “我知道了。”她溫馴的依在母親的膝上,滿臉都是孺慕。


    如果讓外面的妖魔知道,妖魔獵人極翠有這麼嚴重的“戀母情結”,不知道有多少妖魔下巴會掉到地上。花精翻翻白眼。


    當初被極翠逮到,她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哩…結果這個可怕的少女居然跟她定血誓,要她照顧不能說話又失去右手的歌姬夫人。


    原本她是抗拒的。若要她服侍極翠,說不定她還願意考慮。畢竟極翠的美貌令她這個花精自慚形穢,她好歹也有精靈血統,怎可服侍丑陋的人類…直到看到歌姬夫人,她楞了好久。


    去她的血誓。叫我為這位身心皆絕美的巫女夫人死都沒關系,要血誓做什麼?


    就算不能說話…她連用精神發出來的聲音都讓人陶醉不已…所以,她這個高傲的花精,才在歌殿待了下來,照顧歌姬夫人,順便當她與外界溝通的窗口。


    拌姬夫人其實是很孤寂的。她大半的時間都臥病,當年的重傷讓她連好好吃口東西都不行,她身為第一侍女(其實也沒別人了),只好盡心的調制百花蜜讓夫人的營養充足些。


    順著歌姬夫人的目光,看著又要出門的極翠公主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小小的公主也很寂寞。她才十五歲吧?有時花精會偷偷潛到王宮去看熱鬧,亞里斯王的其它公主都穿著華麗,生活無憂無慮,整天做著羅曼蒂克的幻想。


    他們的公主,卻穿著獵人的衣服,穿梭林間尋找草藥和鍛煉劍術,偶而還得接受遙遠村民的請托,過去降妖除魔。


    說起來,我們這幫讓她降伏的妖魔,心里頭都很喜歡這個不笑的公主吧。她笑了笑,把梭子放一邊,“夫人,有點冷了,我幫你把披肩拿過來好不好?”


    拌姬夫人給她一個溫柔而悲感的微笑。陽光粲然,她的笑容卻如月女神一樣月影蕩漾。


    ***


    “告訴我你的名字。”王子展顏一笑,誘哄似的輕輕的問。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俊逸如素女的面孔有種動人心魄的魅惑,當他這樣溫柔低沉的輕訴時,從來沒有得不到女人的情報。


    她們的眼底,會出現奇異的狂熱,像是被陽光閃閃掛滿露珠的蜘蛛網迷惑,繼而甘心在蛛網上就死。


    極翠卻只是微偏著頭冷冷的打量他,“喝下去。”將剛熬好的草藥往他面前一送。


    瞳孔掠過一絲惱怒,他伸手接碗,冷不防的拉住極翠的手,她卻順勢將他的手背反轉,敏捷的朝他鼻子打了一拳,覺得有熱熱的液體在鼻腔里流動。


    他不敢相信,這個女人居然打他的鼻子!


    “少來這些花招。”極翠懶洋洋的支著頤,“就是太依賴劍,身手沒鍛煉,徒手才打不過一個女孩子。艾景森來的王子。當你要問別人的名字時,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才對。”


    “你知道我來自艾景森?”他的臉孔陰暗下來。沒讓鼻血流下來,他咽了兩下,全身警覺張開,隨時要拔枕畔的劍。


    “你帶著國徽不是?你們浩浩蕩蕩的出使,突然得了『傳染病』,死得一個都不剩,這倒是很稀奇呀。”她美麗的純黑眼眸像是鏡子倒映著他的陰晴不定,“想知道我的名字,就用你的名字來換。”


    “…我是艾景森第一皇儲,禁衛軍首領,恩利斯.金.艾景森王子。”他露出無辜溫柔的笑容,“之前對你很沒有禮貌,實在我很緊張…”


    女孩子都夢想成為王子妃。靠這些女人,他多少次死里逃生,這次不該例外。


    但是眼前這個黑眸少女像是完全不感興趣,“哦?皇儲怎麼會被派來送死?亞里斯早就有叛出艾景森的打算不是?王子殿下,看起來想除掉你的人地位很高呀。”她殘忍的戳破恩利斯,“我想,你多少有听過傳言吧?亞里斯里頭有個沒有封號的王女。”


    她掠掠頭發,“就是我。極翠。”她輕松的站起來,伸手給他,“不用費神想控制我了。我的真名放在重華那兒,這個俗名,不過是呼喚方便而已。”


    拉著她小而粗糙的手站起,他陷入深思,“重華?可以毀天滅地的妖魔?真的禁錮在亞里斯王宮內?”眼中出現狂熱的閃光。


    極翠輕蔑的笑笑,“我們不是任何人的武器。別白費心思了。”


    敖在她耳邊輕語,“如果獻上我忠誠不變的愛呢?”


    “如果你想讓鼻血噴出來,你可以試試看。”極翠惡意的一笑,“我可不是跟禁衛軍玩花拳繡腿,跟我過招的,幾乎都是妖魔鬼怪。就像…這個!”


    他眼前一花,還來不及看她怎樣怎樣拔劍,她已經一劍刺穿帳篷,緊接著發出恐怖的嚎叫。


    虎身,人面,龍尾…是禱杌!


    “嘖,這麼想要我的翡翠眼?”極翠柔柔的一笑,輕撫著自己的手背,“不自量力的家伙。”


    “不自量力?”剛剛發出警訊的狸鬼哀號著,“姑女乃女乃!你先看看有多少禱杌再說好不好?靠!滿山遍野阿!”


    極翠瀟灑的一笑,將恩利斯往狸鬼懷里一丟,“帶他去樹上。”


    狸鬼將他抱到枝頭,“坐好,人類。掉下去我才不想救你。”


    怔怔的望著眼前濃密毛發的貓科妖魔,“要怎樣你才會听命于我?”


    “打贏我啊。”狸鬼舌忝舌忝牙齒,“如果你沒被我吃了的話。”他一拳打爆跳起來的一只禱杌。“你以為我為什麼听極翠的話?因為她很強,非常強!”狂熱愛慕的看著飛騰起來砍下禱杌腦袋的極翠。“看!


    她很美吧?美得恨不得親吻她的腳趾,或是吃下她…”


    在漫山遍野的獸魔中,極翠嬌小的身影穿梭。她那小小的手揮舞著只有肘長的劍,在血肉橫飛的戰斗中,看起來卻像不染的蓮一樣靜謐,一種血腥而安詳的美。


    “太多了一點…”她伸出手,翡翠眼隱隱發光,“破!”


    沒有咒語,沒有祈禱,她只是喊了一聲,翡翠眼就發出強光,讓禱杌群血肉模糊的爆裂,只剩下幾只傷亡慘重的逃走。


    “嘖,我不想用法術呢。”她甩甩手,揮去劍上的腥血肉塊,“下來吧。”


    不等狸鬼攙扶,恩利斯已經自己跳下樹。“…你願意為我效命嗎?我听說過你的事情!亞里斯王對你和歌姬巫女殘暴,何不依附我?我可以給你極高的地位,只要是你要的…”


    “我什麼都不要。”極翠打斷他,要狸鬼牽出嚇得半死的馬,“沒有我,亞里斯還是會亡國的。雖然我不相信亞里斯王會那麼笨,在國度內謀殺主國皇儲,不過,總是個好借口,不是嗎?”她跳上無鞍馬,有鞍的馬讓給恩利斯,“你很強,也很殘忍。對別人一定有用的,雖然對我沒用。”


    她曬成金棕色的臉龐像是異國金身的神祇,微笑著,“回去吧。如果你擔心我用恩情勒索你…那就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如果她想當自己的妻子,他也會虛位以待。有了她,他何須千軍萬馬?


    “等你攻進亞里斯王宮,把兩個禁地封給我。”她垂下眼簾,“我要的食物和生活用品照樣供應。這樣,就算是報答我了。”


    她只有這樣的要求?


    “你可以要求多一點。”


    “不需要。”


    “我不一定領軍攻進亞里斯。”


    “你一定會。”她微笑,“不攻進亞里斯,你要待在艾景森等著被暗殺?你很聰明,所以才拼著危險出使。”她的笑容燦然而冷血,被看穿的恐懼在他胸懷凝結。


    行馬鐸鐸,他沉思著,極翠只是滿不在乎,直到俯瞰河流的小山岡。


    “那艘船到艾景森。”忙碌的碼頭人來人往,極翠丟了一套平民的粗布衣服給他,“穿著。劍也套起來。怕什麼?療傷的時候我都看光了,不要跟娘兒們一樣扭捏。”


    她撿起破爛的衣服,“走吧。不要忘了約定。”


    凝視著一無所求的救命恩人,恩利斯的心里涌起異樣。“…我一定會回來的。”


    極翠只是淡淡的笑,又面無表情的策馬而去。


    他在少女的背影後面凝視許久,幾乎誤了船期。


    “我會再回來,一定。”他喃喃著。


    ***


    霜雪般的表情,在她沖進重華的懷里時,融解成春天歡暢的容顏。


    “好久不見。”她扶著重華的臉,心滿意足的看著,小小的臉上滿是渴慕。


    “好久?”他微笑起來,“一個白天叫好久?”憐愛的模模她的頭發,“今天做什麼去了?你很久沒用翡翠眼,怎麼突然用了?”


    “你不舒服嗎?”極翠慌了起來,“但是禱杌傾巢而出…”


    “別擔心。”安慰著少女,“我沒事的。今天是朔日,忘了嗎?無月的夜晚,是我力量最強的時候。”


    極翠黯然的模模他黃金項圈,不能明白這麼長遠的監禁,衰弱了重華的法力和體力,卻衰弱不了黃金項圈的禁錮。


    “…我不該用法術的。”她依進重華的懷抱,“怎麼樣才能打開這個黃金項圈?”


    重華沒有回答,只是微笑。


    “你騙我。”極翠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你說,我總會遇到那個人,就不想當你的新娘子了。可是,我已經十五歲,可以結婚了。”她用臉頰輕輕的摩挲,“我卻不喜歡任何人,只喜歡你。”


    “因為你還小。”重華收攏雙臂,他察覺極翠身上有很淡的人類味道,“告訴我,遇到禱杌群的時候,你身邊可有人類?”


    “我是救了一個人。”暫時拋開滿懷愁緒,她笑著說起那個“很笨”


    的王子,輕蔑的扭扭嘴唇,“想利用人?哼,我才不想讓他利用。”


    “你怎麼知道人家想什麼?”太聰慧恐招禍,他輕輕捏捏她的鼻子。


    “歷史。我看了那麼多又不是看假的。”她眯起眼楮笑,“人類很愚蠢,總是重復各式各樣的錯誤。艾景森帝國也進入王宮奪權的階段了…”


    夢兆。


    他還沒消失的能力之一,就是夢。雖然沒辦法躺平,他還是會做著夢,靜靜的在預兆和不可靠的未來中漫游。


    他在極翠的身邊,看過恩利斯。這個男人,會跟她的生命產生牽扯。


    是不是將她綁在身邊太久了?已經三年了…她對自己的依賴越來越深。


    或者說,自己對她的依賴更深些。


    曾經是天界最雍容優雅的夜神,法力強大到能遮蔽日月星辰,掌控生死與夢境,給予惡夢警惕,給予美夢安撫。


    幾何時,他成了上神的階下囚,像是妖魔般啃噬血肉。沒有任何愛慕他的神族膽敢違抗上神,也沒有人給過他一滴水。


    這個小小的人類少女,卻這樣依賴的服侍他,沒有要求什麼報償過。


    即使被禁錮而死,也沒什麼遺憾吧?


    只是,他不能放任自己的私心,讓她短暫的一生虛耗在自己身上。“極翠,你只是認識的人太少。你應該多和人類接觸…”


    “我不想。”她很干脆的回絕,“在我還弱小無力的時候,人類根本不想照顧我。現在我有能力了,才卑微的向我屈膝。”她厭惡這個話題,“來,今天打獵的新鮮禱杌,你吃吃看。”她已經剝好毛皮,整只血淋淋的放在銀盤上,“你吃,我看狸鬼打水打好沒。”她知道重華吃生食的時候,不喜歡她看到。


    為了活下去…他得壓抑滿月復的厭惡啃食魔獸。魔獸和妖魔比任何食物都能保存他的精力和體力。


    其實如果他能夠的話,啃食神族能讓他活得更久。


    但是他做不來殘食同類的事情,也不願意能力不足的極翠為了這種事情拼命。


    她會拼命的,他知道。


    除了擔憂的沉重以外,他也感到一點點苦澀的甜蜜。


    “我吃飽了。”只剩下一點帶血的骨頭。極翠領著妖魔僕役幫他淨身,這些年,她一直堅持著。


    “不要忙了。”對于這少女的不避諱有點啼笑皆非,“唱歌好嗎?我想听『春之祭』。”


    她拿起阮琴,撥動三四弦,溫柔的唱了起來。


    少了右手,歌姬還能在花精的幫助下教她彈阮琴,但是歌聲卻只能寫成歌譜給她。缺乏指導,她會唱的歌實在不多,歌唱又不是花精的專長。


    我也只會半首春之祭。


    “春之祭呀…嘻嘻…”花精正和母親談笑,听到那三個字,正在讀的極翠停了一下。


    “春之祭?”


    向來對人類的事情不耐煩的小鮑主,怎麼會突然有興趣?


    “對呀!我溜到王宮外的村莊看祭典嘛!听說過幾天會有獻歌儀式喔!敖近十個村的姑娘都會來獻歌競技,贏的人可以在春之祭上主祭呢!”


    “………”歌姬跟花精說了些什麼,花精叫了起來,“夫人,妳可是打趣我?我唱歌起來連夜梟都嚇得跑,魑魅魍魎掩耳而逃,連祓禊都省了。我還當什麼主祭?再說?”她擺出撩人的姿態,還閉了只眼楮,“我本來就是春之祭的祭體,不祭我花精要祭誰?”


    極翠翻了翻白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收伏這只三八兮兮的花精。


    春之祭呀…一定可以听到很多歌吧?或許我可以多學一點歌,可以唱給重華和母親听。


    “是哪個村落?”她破例的問。


    花精瞪大了眼楮,不過還是乖乖的回答,“遐邇村。你記得嗎?就是上回你殺掉豬鼻子韓流的那個村落…”


    極翠輕輕唔了一聲,將眼楮轉往本,半天卻不見她翻頁,像是在沉思。


    痹乖。花精想著,天要下黑雨了嗎?她的主子,似乎想參加祭典哩。


    終于有了殺妖怪以外的興趣了,歡欣的花神,感謝你的春天。歐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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