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十九歲的日子  第六章
作者:染香群
    將臉偎著那塊清涼的玉,合上眼楮,覺得整個大平洋在小小的玉石里澎湃。


    在花蓮的日子,成為生命中相當鮮麗的一筆。


    直留著那塊海草玉,就像留往大平洋的訊息。


    將阿健安置到自己的家里,阿健的親戚沒半個伸出援手。


    不要緊,阿健,你還有我。還真看著哭到睡著的阿健,暗暗下了決心。


    當少女還真死去後,除了你,誰關心過還真的存在?我不會放棄你。


    還真替他請了假,每天還是去上課。總要有個人去上學,總要有個人把考卷功課帶回家。


    回到家,會看到阿健像個無助的孩子,坐在暗暗的房間里。但是給他的參考和考試卷他都乖乖的做完了。


    心疼。真是心疼。還真總是哭了起來,阿健靜靜的抱著她。


    “還真,我還是回家好了。”過了兩天,阿健終于開口了,“要不,你爸爸回來,是會罵你的。”


    “爸爸去歐洲開會,起碼要下個禮拜才回來。”還真搖搖頭,“被罵就算了,我會哀求爸爸讓你留下。真的不行,我也會為你安排的,不要擔心。”


    靜靜的看著外面漆黑無月的天空,灰白的雲,飛快著。


    “還真,我只剩下你。什麼都沒有了。”


    “是。”還真落淚,“你有我啊。”


    靜默。


    “對啊,我還有還真。但是我要回家。我要回去幫媽媽拿換洗的衣服,打掃房子,等她回家。”


    阿健緊緊的抱住還真,緊緊的,“我還有還真,還有還真。”


    送阿健回到家,還真自己哭了一夜。


    阿健案母的事情,讓記者連姓名都報了出來,一下子整個學校都知道了。


    小七默默的將報紙給還真看,還真忍不住又紅了眼楮。


    “是真的?”


    還真點了點頭。小七長嘆一聲。


    “認識阿健這麼久了……”她也紅了眼楮。


    晚上她和還真一起去看阿健,整個家都打掃過了,只是阿健的臉還是空空茫茫的。


    還真卻因為這件事情,和小七又更親近了點。


    下課漸漸有同學邀她一起去吃點心喝咖啡,研究功課也會在一起。若不是常掛心著阿健,有朋友的感覺,的確讓孤孤單單的還真,快樂許多。


    這天下課,同學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說,抽屜打不開,還真才會跟著去看。


    天色昏暗,還真沒有注意到進的是哪個教室,一排公文櫃,一個同學正在在努力的打開當中的一個。


    “還真,我的手受傷了,你去開開看好嗎?”小七說。


    還真走過去,輕易的打開了,里面一疊紙。笑顏逐開的同學,拿起了當中的一份。


    看她戴著手套。奇怪,春天了,有這麼冷嗎?必須帶手套?


    “我怕冷。”她笑著。


    沒放在心上的還真,過去看了阿健,回家疲勞的睡著了。


    第二天,辦公室傳出考試卷被竊的案子。


    小七檢舉了還真。


    被抓到警察局的還真,核對了抽屜上的指紋,吻合。


    狂怒的還真百口莫辯,因為檢舉的學生,都是學校升學班的模範生。


    我被栽贓了!


    看著小七冷笑著,背後有人竊竊私浯,“她以為她是誰啊?太妹想到我們班?做夢!”


    學校不願聲張,將她帶回來,被記了三支大過,犯滿退學。


    “我沒有做這種事情!!??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听說有人在賣考卷。”十六班的導師厭惡的看著她說,“你也賣毒品?學校有你這種學生,可恥!”


    還真掉頭就走。可恨!


    餅了幾天,從歐洲回來的父親,迎面給她一個耳光,沒有听她解釋。


    “我還以為你變好了!原來?!你太讓我失望了!”


    努力經營的一切……一夕間……就讓小人因嫉妒而毀滅。


    她默默的走回房間。


    我累了。累了。


    還真拿出鋒利的瑞士小刀,這是上次爸爸出差回來,送給她的。


    哭著,發著抖,雪白的刀鋒接近雪白的手腕。


    “割啊。猶豫什麼?如果怕痛,我可以替你將痛感抑制。”冷冰冰的,楊瑾張開潔白的翅膀,緩緩的從大開的窗戶飛進來。


    “你什麼都不知道!只會譏笑我!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還真激動的大叫。


    “是嗎?如果不是你的願望,又怎能讓你指揮別人的身體?你以為不是自己的身體,是誰都能指揮的嗎?”


    听完他的話,還真突然強烈的暈眩,跌倒在地。


    楊瑾沒有扶她,看著驚慌的還真,“看,因為你開始想放棄,所以你也將無法控制這個身體了。放心,會如你所願的死去。當然,殘存的少女還真,也會跟著走,你不會孤單的。”


    我……只想著自己,卻忘了少女還真。


    這幾個月的事情,不停的在腦海里盤旋。全是不愉快的回憶嗎?不……她重回十九歲,發現了無限的可能,開始規正過去的錯誤,現在……


    她卻想要放棄。


    眼淚直直的落下來。阿健……衛青……天平……導師……爸爸……少女還真……


    不要……我不要死……


    “不要!”還真坐起來,全身是汗,喘著。


    楊瑾這才扶她,“這才對。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別忘了,你還有我。”


    她緊緊的抱住自己的守護天使,雖然是個嚴苛的天使。


    還真去學校領了肄業證明。


    竊笑著,指指點點的眼光。我為什麼要忍受這些?我什麼都沒做。


    走進阿健家,大門沒關,喝醉了的阿健,蜷得像只小貓般睡著了。阿健為什麼要忍受這些?他什麼都沒做。


    呆呆的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


    阿健遲滯的眼神,睜開。


    “還真。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阿健問著她,還真搖搖頭。


    “你相信我嗎?”還真的臉慘白。


    阿健沒有猶豫的點頭。


    還真也跟著點頭。


    “阿健,我們走。”還真站起來,拉著他的臂膀,“我們走。”


    “走去哪?”阿健遲鈍著,酒精仍然支配著他。


    “我們走。走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再回來的時候,我們還是考我們的試,走我們的前程。”還真的容顏溫柔,“我們走。”


    雖然還不懂是什麼意思,阿健卻點頭。還真去哪,他也願意跟著、


    整理了簡單的行李,還真牽著阿健,準備離開台北。誰也不關心他們的去留,這個繁華的台北都城,只有暴雨嘩啦啦的下。


    等待火車進站的時刻,暗沉沉的地下候車處,楊瑾在那里等候。


    “楊瑾。”阿健坐在另一頭,正在狼吞虎咽的吃便當,抬頭怪異的望了一眼白衣服的大夫。


    “順便帶走他?”楊瑾笑了,“你是個母親。即使今年只有十九歲。”


    還真自己也笑了,淒苦著。


    “不想向你道別……因為……我……我怕我會大哭出來……”


    “你沒有哭呀。”


    是的。因為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將到哪里去。


    “這個。”楊瑾拿了張支票,放在她的掌心。“希望這能幫你一點忙。”


    六位數的支票。


    “不行,我不能……”


    “能的。當作是護身符,好好的把他用掉吧……”他擁住還真,愛哭的還真,卻沒有眼淚的抱住他,眼神中出現不屈的堅毅。


    阿健看著他,心里只有詫異,卻沒有嫉妒。這奇特氣質的男人,讓他生氣不起來。


    “他是誰?”阿健的眼神,還是一片迷茫。


    他?


    “天使,在市療院行醫悲憫的天使。”還真向下望著自己的雙手,無法控制自己的恐懼,還留存在心里頭。


    看著天使給的支票,她將支票折得小小的,放進臨出發前到龍山寺祈求的香火袋。


    “如果,”她鄭重的對著阿健說︰“如果我不能照顧你了,記得帶著這個,到市療院找楊瑾大夫,他會照顧你的。”


    低頭望著這個香火袋,迷茫的眼神漸漸的聚焦。


    “不。”他強將香火袋掛到還真的頸子上,“我會照顧你。會的。”


    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輕了輕,軟軟的垮向阿健的肩膀,靠著。


    沉沉的,穿著黑衣的天使,在地下道,遙遙的送別。


    這是你的人生,還真。若是你要求我替你更正這個挫折,其實不是做不到的。但是,這樣的重來,又有什麼意義在?


    我很高興,你從頭到尾,都沒向我求救過。


    還真……你總是會歸來的。


    我總是會歸來的。


    還真看著沉沉夜色,長空無星,月色黯淡。阿健昏昏的睡著了,靠著她的肩膀。


    沒有向天使求救,這是她唯一為自己驕傲的地方。


    我和阿健,必會歸來。


    天亮,在另一個繁華的都市下車。


    花蓮她總共只來過一次,但是也因為陌生,在這里沒人認得他們。花了兩天,找到了住宿的地方,他們也就在看得見海的小鮑寓頂樓里居住。


    阿健去7-11打工,還真去了頂好。


    這是長期抗戰,總不能彈盡援絕。


    做了一個禮拜,阿健和店長沖突,回來嚷著不干。


    “好啊,我買車票,讓你回台北去。”還真頭也不回。


    “還真!你都不知道那個混蛋……”


    “我當然知道!”還真也對著他大聲,“我當然知道……我知道你受的委屈……但是比起台北受的委屈,這些都是小事而已。”


    “如果選擇自力更生,這些就是代價。”還真偷偷地拭了拭淚,沒敢讓阿健知道,她的手因為搬貨扭傷得非常疼痛。


    要撐下去。阿健從背後抱住她,“好。只要跟還真一起,都好。”


    他們也上補習班,每天緊緊張張的沖來沖去。有時阿健會趴在桌子上睡著,還真總是不忍心。


    這段期間,還真和阿健的感情漸漸相依,第一次,阿健吻還真的時候,還真沒有拒絕。


    “我們好像私奔ㄟ。”阿健笑著說。


    “去。誰跟你私奔啊?”


    但連上菜市場買菜都牽著手。鄰居都覺得這對小夫妻的年紀真是小,但是有禮貌又勤奮乖巧。常常有左右好心的鄰居阿姨伯母,拎著吃的喝的來接濟。


    花蓮雖是大都市,人情味仍是豐厚的。


    打工雖然累,功課雖然多,但是卻會有牽著手,一起到活動中心散步看海的時候。


    站在欄桿外,整個太平洋在腳下起伏,低吟著春末的歌。翡翠般的海,澄澈著。


    為了那種美麗的透明藍,阿健將僅有的零用錢,買了塊海草玉給還真。


    “我寧可你買東西吃掉。”還真皺眉。是,漂亮。不知道阿健多久沒吃午餐省下來的。


    “可是,我想把太平洋縮的小小的,掛在你身上啊。”


    還真紅了臉。


    但是她累的時候,煩的時候,會將臉偎著那塊清涼的玉,閉上眼楮,覺得整個太平洋在小小的玉石里澎湃。


    這幾個月在花蓮的日子,成為還真生命中,相當鮮麗的一筆,她也一直留著那塊海草玉,帶著太平洋的訊息。


    幾個月轉瞬即過。


    為了報考什麼地方,還真和阿健才爭執了頭一次。


    “我要留在花蓮考。絕對不要回到台北去。”阿健倔強的說。


    “我們的家,在台北啊。”還真還是掛念著父親。


    “……”阿健動搖了起來,畢竟,母親也在市療院。


    但是回去台北……表示他們也將被往事的鬼魂糾纏。


    “不要緊的……我們還都在……”還真握緊他的手。


    回到台北考試,卻住在旅社,沒有回家。默默的,臨著烏黑窗戶站著,車水馬龍的聲音,隆隆作響。


    “我想回家。”阿健說。


    還真卻知道,他想回的,是花蓮他們倆建構的,小小的簡陋居所。有著斜斜向著天花板開窗的小綁樓。


    “這里,也是家。”還真喃喃著。


    阿健不愉快的搖搖頭。


    考完,還真陪著阿健去看他的母親。


    不像他們想像的可怕,阿健的母親只是眼神有點呆滯,但是衣服干淨,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這讓他們放下心來。


    阿健上前,握住母親的手,母親疑惑卻溫柔的看著他。


    陪著講了很多話,母親懂不懂,阿健不知道。但是阿健知道,母親頗感愉快。


    走出市療院,阿健一直很沉默。


    車水馬龍的台北市,天空讓霓虹燈的五光十色奪去了純黑的顏色。默默的仰首。


    “這里,也是家。”阿健喃喃著。


    和還真相視而笑,緩緩的走下階梯。


    考完等放榜的日子,他們還是回去要坐很久火車的花蓮。


    幾個月,他們已經融入了花蓮這個城市,成為當中的一分子。


    所以,七月豐年祭開始的時候,就會有朋友邀著一起去參加。


    “要上班呢。”還真忙著點貨,比起阿健,她對生活的態度更堅毅,更能吃苦,但也更憂患。


    渴望的阿健,露出失望的神情。


    “去玩吧。”一向沉默的店長出聲了,“聯合豐年祭呢,不是你們這些台北人可以常看到的。”


    “還真他們不是台北人啦!”面目黝黑的小李笑出一嘴的白牙,“喝過這里的水,就都是洄瀾人了。”


    怔怔的看著,小李和店長,還真突然不舍這一切。


    今年也未必考上,她安慰著自己,就算考上了,也可能考到東華啊!所以,是的,我應該還可以當好些年的洄瀾人。


    她笑著點頭,阿健和小李一起歡呼了起來。


    坐在小貨車上,夏天的夜晚,花蓮的天空瓖滿了星子。


    閃爍。


    滿月下,整條公路被染成銀白的緞帶,年輕的一群,呼叫著,大聲唱著歌,疾弛。


    還真被同伴拉去打扮時,阿健已經笑鬧著月兌掉了上衣。曬得黝黑的他,看起來像是在地的原住民。


    進了房間,同樣黝黑卻明媚的阿美族朋友,抓著她換衣服,朝著她的臉擦胭脂。還真倒是嚇到了。


    她向來不踫化妝品,即使生前,所有的化妝品也不過就是只口紅。現在朋友卻笑鬧著,把她的眼楮描得又圓又大,上翹著,分外媚人。


    “好漂亮勒!阿健一定會愛死了!”友伴哄笑著,“哇!好長的睫毛說……不用假睫毛了……”


    假睫毛?別鬧了!一照鏡子,還真倒是嚇傻了。


    這是我?穿著傳統阿美族的紅衣裳,系著繡花腰帶,綁著白布纏繞的綁腿,手腳都掛著鈴鐺,胸口大串大串的珠鏈,羽毛花冠穩穩的在頭,這異族的情調讓阿健傻了眼。


    那畫了眼線的眼楮像是貓般向他張望。


    “好看嗎?”有些羞怯的,還真低下了頭。


    阿健只會點頭。


    精赤著上身,這幾個月的體力勞動。在阿健身上出現了成績。斜背著彩繡的袋子,據說那是裝定情的檳榔用的。


    遙遙的,開場時,他們隔著很大的圈子相對,男生和男生牽著,女生和女生牽著。


    寬宏的嗓音,在廣大的操場開始回響,粗豪的男聲,韌婉的女聲,交織成一片。


    這夜……


    正長。


    頓足,大地為之震動,呼喊,回旋于天听之上。


    月亮啊……听听我們的聲音,獻祭我們的歌唱,簡單的舞步,卻是狂歡的開始。還真從來不知道,所謂的狂歡,原來不能僅僅定義在台北那污濁的舞廳里面。雖然,她也沒去過任何一家舞廳。


    唱啞了自己的嗓子,跳酸了自己的腿。最後在同伴的呼喊下,將一對對的情侶牽在一起,當然包括了阿健和還真,這讓還真羞紅了臉。


    熱情的,他們遞過一小臉盆的米酒,還真倒抽了一口氣。


    “不行!我們還沒有成年!”


    “連婚都結了,哇勒還成個鬼年!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喝!”


    蹦噪中,阿健說,“我女人不會喝,我來。”拼命灌著。還真怕他死了,搶著喝了小半盆,馬上頭重腳輕。


    哇……輕飄飄……


    後來又跳了多久,唱了多久,還真沒有記憶。但是兩個人偷溜出來,在回住處的路上,邊唱著歌,邊跳著舞,這還真是記得的。


    然後呢?


    醒來時,阿健躺在身邊,這一驚非同小可。


    “啊……阿健……你……你怎麼會在這里?”她趕緊把被子一遮,完蛋!她只穿著內衣!


    即使和阿健在花蓮住這麼久,他們還是很規矩,各睡各的,一來是打工和用功實在太累了,二來是還真不肯。


    沒想到……居然在還真喝醉的時候……最可惡的是……人家一點點記憶都沒有……


    她哇的一聲哭出來。


    “哭什麼?該哭的是我吧?”阿健無奈的看著她,“差點吐在人家的衣服上,不趕緊剝下來,你要怎麼賠人家這穿過三代的衣服啊?”


    “你……你月兌就月兌……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還真扁著嘴。


    “如果可以,我也想啊!”阿健大聲起來,“吐完就睡死了過去,我拖了好久的地板,等回來你已經在打鼾了!苞醉得不會動的女人,會有什麼搞頭啊?”


    幸好……還真放下心來,雖然有點兒失望。


    阿健也背著她伸伸舌頭。


    沒搞頭倒是真的。不過,沒搞頭總可以親親吧?嘿嘿。還真的脖子好光滑唷……


    “阿健!你這混蛋!居然在我脖子上種草莓!”還真在浴室里慘叫。


    啊?這是無心之過!這絕對是無心之過啦!


    為了那幾顆草莓,還真三四天沒甩阿健,氣得臉鼓鼓的。也為了這幾顆草莓,被譏笑了很久。


    懷著忐忑的心情,接到了榜單。


    為了到底要上哪里,她和阿健都猶豫了。


    喝過了花蓮的水,他們真的不想再走了。


    還真也想過,若是和阿健一起念,一起工作,將來結婚生子,這也是不錯的人生,如果在花蓮。


    她真的厭倦了台北的繁忙和是非。


    若不是阿健的母親生病起來,若不是還真的父親找到花蓮,也許,他們會定居在這個潔淨而溫厚的城市里。


    懷著心事,還真把一袋袋的洗衣粉上架,很重,但她做的很認真,當要把當中的一袋舉到最上層時,一雙有力的手幫了她一把。


    滿懷感激的道謝,一轉頭,少女還真的父親。


    “爸?”


    憂愁的父親,略帶怒容的看著她,反射的,還真把頭一偏,省得刮過來的耳光,傷害太大。


    那個耳光沒有打下來,還真的父親卻哭了出來。


    “爸!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難道父親生意失敗了嗎?那也不打緊,多養爸爸一個人,其實也算不了什麼。


    “你……你這孩子……在外面受這些苦……你叫我這個做父親的,心里怎受得了?”


    苦?不會的,其實也不苦的。


    還真寬了心,“爸,不打緊。我再半個小時就下班了,等等帶你去吃飯好不?”


    店長看見了,“還真,爸爸?”


    還真點頭。


    “不用打卡了。明天幫你簽。”店長拍拍她的肩膀,“父母是不能等的。”


    這話沖擊了還真的心里。


    不能等的……是的,跟父母親的緣份,都是等不得的。她想起生前的父母親,都等不到她生孩子,就撒手而去。連給他們看看孫子的機會都不再有。


    不到半年光景,少女還真的父親,頭發白了好多,臉上開始出現了皺紋,她居然分不清,是少女還真的感傷,還是她自己的。


    “爸,我們走。”


    帶他到和阿健一起住著的小綁樓,發現這小小的閣樓雖寬,有些地方站起來幾乎頂到頭。


    還真笑著說,“我是還好,但是剛住的時候,阿健一天到晚撞到頭頂。”


    听到自己的獨生女居然在這里安貧,至宣的心底像是針在刺。


    熟練的,還真做好了幾個簡單的菜,盛了飯給父親。


    “還真,回家吧。你和阿健都還沒成年,這樣下去怎麼可以?”


    至宣說著,心底卻沒有把握。他看著簡陋卻干淨整齊的家,看見滿屋子的,他知道自己的女兒,離家卻沒有墮落。


    丙然,還真說,“我和阿健都還好……目前還養得活自己……而且,學費可以靠助學貸款,爸,不用擔心。”


    “助學貸款?”至宣驚異了。


    “嗯。我和阿健都收到成績單了。考得還好,公立的可能沒問題。”收到時,她和阿健斑興的快狂了,在信箱邊又跳又叫,鄰居的王叔叔二話不說,放了串五層樓的鞭炮替他們慶功。


    至宣沉默。還真因為偷考卷被退學的事情,在她離家出走後,至宣越想越不可能。


    為什麼她要偷考卷?至宣從來不要求她考上,只要還真不出亂子,不念大學都無妨。至于偷考卷去賣……


    笑話!我邱至宣的女兒,欠錢到得賣個幾百塊的考卷度日?


    開始懊悔自己打了她。


    但是離家的還真,不像以前,錢花光了自己就乖乖的回家。


    但是還真還是乖的。她知道父親的e-mailaddress,每隔個兩三天,就會發一封e-mail給他,告訴父親,她過的還好,在超市打工,同時沒有放棄考試的希望。


    “還好,我有肄業證明。要用同等學力考試,倒還可以。爸爸不用替我擔心。不過,夏天雖然快到了,天氣變幻無常的很,爸要記得帶外套……”看到女兒寫來的e-mail,他的眼淚,就在眼眶里積著。


    從來不回他的信,但是幾天就會有封寄過來。


    “……還真,爸爸冤枉你了……回家吧……”


    向來冷漠不願低頭的父親,現在卻對著還真道歉。


    “爸……”


    “如果你跟阿健分不開,那……阿健也跟著回台北。我幫他安排住處,幫他安排學校。不要說什麼助學貸款了,我也不想看你們這樣累……阿健呢?”


    “他還在7-11打工。”


    還真偷偷地拭淚,她不怕被父親責罵,卻抵受不住案親的懺悔。


    這兩個孩子……這些孩子……我怎麼罵他們?


    “回來吧……要結婚要生孩子……也等大學畢業再說。阿健還有兩年的兵役。只要你們能熬,將來日子長得很。不差那張結婚證……不,就算現在要結婚也行,只要回家就好了,還真……”


    還真終于哭出來。“我沒有懷孕。”


    “那好……那好……”


    送父親回飯店後,還真自己又哭了一場。阿健回來時,正好看到她紅紅的眼。


    “還真,我得回台北……怎麼了?你的眼楮……”


    “為什麼要回台北?”還真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媽媽……我媽媽感冒……現在轉成肺炎了……她身體不好……”阿健沖進去整理行李。


    餅去幫著整理,還真說,“我爸爸找到我了。”


    阿健停了手。


    還真把下午跟父親的對談說了一遍。


    兩個人靜默著,斜斜的夕陽照著地板,縴金微塵在傍晚的陽光中舞動。


    “回台北吧。”還真說。


    阿健沒有回答。


    他已經十九歲滿了,可以說,長這麼大,沒有過歸屬感。


    從小案親就打母親,當然,他也挨過不少拳腳。這麼會打架,事實上,是對手的拳腳永遠比不上父親所致。


    不怕痛不怕死的人總是可以打贏。


    不停的打架,不停的虛張聲勢。不想被任何人再一次打倒在地。


    等他上了國中,有回父親的掃帚被他奪下來,硬生生折成兩半,這才結束了他被毒打的日子。


    總是在戰斗中。


    大家都怕他,所以,他也不覺得自己該歸屬哪里。


    這里,卻沒有人會怕他。他們虧他,笑他,揉亂他的頭發,叫他小弟。但是他們也照顧他,關心他,帶他到處去打獵烤肉,跟他大談女人經。


    這里是……這里是……這里是我和還真的城市。若是離開了這里,將會怎麼樣?我和還真……會怎樣?


    他在還真的眼楮,看到同樣的惶惑。


    還真……


    “我還有還真,還真還有我。”阿健說。


    讓個十九歲的小表頭安定自己的不安,還真自己笑了。不過,對的。最少還有這個伙伴。


    “我們回台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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