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耍心機  第四章
作者:染香群
    達達的馬蹄踏碎了山城的靜謐,秋娘掀開車簾,映目的是夾道的柳蔭,時值仲春,滿天飄著潔白的棉絮。


    山野人家雞犬相聞,遍種桃李,更有成片的杏林,妝點得像是花圃一般,嬌紅艷白,綿綿延延的連接到天際,偷了霞雲的幾分精神。


    日雖西斜,天色仍然一派清澈明亮,甜蜜的花香伴著炊煙,居然有種異樣的和諧。這棲渡鎮雖是小小山城,但是南來北往的藥材都在此集散,醫館藥鋪林立,滿地鋪著大塊青石板作道,好方便南來北往的商旅車行,氣勢上就榖不是尋常小鎮。


    棲渡山有醫劍雙絕的“杏仙派”鎮守,人才藥材濟濟,自然成了醫藥重鎮。家家戶戶不是賣藥材的,就是開藥館的,這醫藥就養活了幾千個人口,就算是尋常百姓,也多少看過幾行醫,讀識字的,就算是路上走的小販,也有幾分文氣。


    秋娘自離了謝家莊,和谷梁朗漫游了大半年,眼界已經不同以往。她看著街上行人井然有序,互相讓道謙和,又听過谷梁朗說過杏仙派和棲渡鎮的關系,不禁暗暗點頭。


    “倒像是來到桃花源似的。”她微笑,回頭看著谷梁朗。


    “呵,我剛來的時候,也這麼覺得。”他溫和的笑笑,驅馬緩行,在一個極大的院落前面停下。


    只見這院落極大,平平凡凡的水磨石子牆圍著,門口安著一對石獅子,門口有個極老的家人看守著,也是一派慈眉善目。只見當中一個樸素的匾額,寫著︰安府。


    比梁朗下了馬,大著聲音對老家人說︰“福伯,久不見了,您越發硬朗了。你家少爺在否?幫我通報一聲可好?”


    老福伯展了展眼,笑逐顏開,“大點聲!比梁少爺,您知道老福的耳朵不中用啦!就說了,您跟我家少爺一樣,年紀老大了,也不娶個媳婦,老福還等著替你們帶孩子買糖葫蘆呢!少爺知道您來了?不知道多歡喜呢……”他扯開嗓門,“老太婆!老太婆啊!比梁少爺來了,快帶他進去啊,還有個姑娘呢!”


    “福伯啊,你的聲音三里外就听見啦。”只見一個年輕公子走了出來,長得頗為俊俏,只是臉上籠著淡淡的愁,雖是歡顏,看著也有幾分蕭索,“我說是誰呢?谷梁老弟,你只顧著濟世救人,一點閑空也舍不得撥給愚兄。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安瑜頓了頓,瞠目看著谷梁朗身邊的秋娘。


    秋娘讓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低下了頭。


    “大哥,這是你的弟妹。”谷梁朗攬了攬秋娘的肩膀。


    “大喜大喜。”他臉上卻沒有喜色,“這兒風大,弟妹身弱,怕是禁不住,里頭暖和些,請進請進。福伯,麻煩你把老弟的馬車趕進來。”安瑜一面讓進,卻一面仔細的端詳秋娘的氣色。


    進了大門,只見是個極大的園子,相形之下,屋舍卻小巧玲瓏,幾座樓閣錯落在杏花林里,一落落的,極為雅致。園子里的花草都不大認識,卻照料得極好,滿溢著奇特的香氣。


    順著花園的青石子路走,拐過幾叢竹林,一進大廳,只覺滿屋藥香。安瑜讓了座,端詳著秋娘。“弟妹似有不足之癥,愚兄可否把脈看看?”


    “正是。大哥,我正要請你看看呢!”谷梁朗回頭,“秋娘,讓大哥幫妳看看。”


    秋娘溫順的伸出手,安瑜把了脈,不動聲色。“弟妹此疾……是先天帶來的心疾。”


    聞言,谷梁朗心沉了沉,“可是一樣的?”


    “一樣的。”安瑜沉吟了一會兒,笑了笑,“弟妹遠道而來,一定累了。”他吩咐小婢,“請小姐們來見客。”


    安瑜對秋娘笑道︰“我有幾個淘氣的妹妹,三個都是一胞所生,長相也都差不多,雖然粗野不識禮數,倒是還和氣好朋友的。來了這樣天仙似的嫂子,她們心里一定歡喜,若是沒大沒小的胡說,一時得罪了,還請弟妹看我薄面見諒。”


    秋娘笑了笑,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見那小婢無可奈何的回來,稟道︰“公子,小姐們說……她們不想見客。”


    “真是越大越不知禮數了。”安瑜拉長了臉,“翠兒、茜兒!別躲了,女孩兒家躲在窗下作什麼?好端端的學做賊麼?”


    “我們不想見棲渡山的那個女人啦!”窗下兩道嬌女敕的甜嗓,雖是憤慨,听起來卻像是撒嬌,“谷梁哥哥,就跟你說過了,那個女人眼楮長在頭頂,不是啥好貨,你還娶她!”


    比梁朗不禁好笑起來,“翠兒、茜兒,不是呢,你們的嫂子是謝家莊人氏,這輩子可還沒上棲渡山過呢!”


    安瑜看了他一眼,谷梁朗卻只是苦笑。


    只見兩顆頭顱冒了出來,都是圓圓的臉孔,圓圓的眼楮,連小巧的鼻頭都是圓圓的,看起來分外甜美嬌憨,只見一個穿綠,一個穿紅,身量容貌,倒是一模一樣的。


    “呀,真的不是呢!”安翠和安茜一聲歡呼,沖進大廳,“谷梁哥哥,恭喜你娶了個漂亮新娘子!”她們一左一右攙著秋娘問長道短。


    “好了好了,別嚇著人家了。”安瑜被她們倆逗笑了,“帶妳們的嫂子歇歇,園子里松泛松泛。”


    安翠和安茜咭咭呱呱,扶著秋娘,就往後樓去了,安瑜寵溺地看著她們,搖了搖頭。


    轉向谷梁朗,安瑜臉色凝重了起來,“你娶了妻,卻沒有稟告杏仙派的師尊?”


    比梁朗一臉不自在,“……正要上山稟明師父。”


    “你明知道你師尊的女兒一心想嫁你,你師尊也一直暗示力促,你卻……”


    “大哥。”谷梁朗皺了皺眉,“秋娘已是我的妻,別談這個了。你看秋娘這病癥,和三個小妹的病……”


    “是一樣的。”安瑜默然一會兒,“她應有良醫護命,不然論起來,她比翠兒、茜兒沉重的多。”


    比梁朗心里只覺得越發沉重,“大哥,我只能求你了。”


    “我?”安瑜苦笑,“我一介藥師,連自己妹子的病都治不好,求我什麼?子霽,你醫術高于我,難道不知道這病醫藥罔顧?”


    “但是三個妹妹卻都……”谷梁朗還想爭辯,安瑜卻擺了擺手。


    “我能做什麼?我只能幫她們延命止痛,我這個做大哥的……”他滿臉痛苦,谷梁朗也不忍說下去了。


    相對沉默了一會兒,谷梁朗勉強笑道︰“大哥,再也沒有大夫能做得比你更好了,連我也不能夠。三個妹妹都好端端的,我看翠兒、茜兒氣色頗佳……大妹妹呢?我怎麼沒看到蘭兒?”


    安瑜淒然一笑,“她也念著你呢!常常問,谷梁哥哥怎麼下來玩?她從小早慧,就你把她當大人看,跟她談詩說賦的。你也知道,我于詩賦上極平常,附近好大夫多得是,好先生沒幾個,養出這麼個才女妹妹,讓她這麼寂寞,我這做哥哥的也實在對不住她……”


    領著谷梁朗往後院走,拐過一彎流水,只見一座低緩的小丘。


    青草萋萋,環繞著新墳。


    “蘭兒……”安瑜撫著墓碑,表情哀傷,“谷梁哥哥來看妳了,妳可歡喜?妳最愛跟谷梁哥哥玩對對子,現在要對,可對不到了……”


    比梁朗只覺得腦門像是挨了一記悶雷。他自幼來到棲渡山,常跟著師父下山采購藥材,他跟安瑜一見如故,三個安家姊妹更像是他的親妹妹,尤其是安蘭,從小就不同凡女,雖然身有痼疾,卻極愛讀,安翠、安茜天天淘氣個沒完,就她斯斯文文的埋首堆,他也特別疼愛這個小呆妹妹。


    不過半年光景,居然天人永隔。


    “她連十二歲的生日都過不了……”安瑜的臉上蜿蜒著淚,“你說,我還能幫誰?我連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


    安瑜翹首望天,“我安氏一脈單傳,男丁都苦于心疾早夭,到了我這代,居然不是我,而是我三個妹妹!若是有病災,為何不降臨在我身上,卻讓我三個妹妹替我承了去?這三個妹妹,是我娘掙命換來的……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娘?我絕不娶妻,這種血緣,到我這代就該斷了!人人都說,我是天下第一藥師,連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這個第一……真是諷刺!”


    看著安瑜慘哭,谷梁朗只覺得鼻酸,輕輕的拍他肩膀。


    他心里有著很糟糕的預感。將來對著青垣慘哭的命運,自己恐怕是躲不去了。


    想到這里,他原本守得嚴謹的平靜,幾乎要守不住了……


    秋娘讓安翠、安茜兩姊妹拖著走到後樓,這對寶里寶氣的姊妹很熱心的端茶倒水,七嘴八舌的問東問西,害秋娘不知道該答哪個才好。


    雖然吵人,卻不讓人討厭,大概是她們一派天真爛漫,孩子氣還極重的關系。


    “先喝個水如何?”秋娘笑著說,“說得這麼快,我還真怕妳們噎著了。”


    安茜嘻嘻一笑,“秋姊姊,妳真漂亮。妳在哪兒遇到谷梁哥哥的?他怎麼跟妳求親的?有沒有後花園幽會啊?”


    “對啊對啊,有沒有那個什麼花下月前?”安翠也湊上來,滿臉興奮。


    “花前月下啦!”安茜不耐煩,“蘭姊姊叫妳念不念,連個成語也說不好。”


    “妳又比我多念多少了?”安翠撇嘴,“蘭姊姊也叫妳少讀些傳奇本子,妳又听她的了?”


    秋娘听了她們的對話,便問︰“對了,我听安大哥說,妳們還有個同胞生的姊妹,就是蘭兒麼?怎麼沒看到她人呢?”


    安茜、安翠對望了一眼,神情慘澹了下來,旋即甜甜一笑,“蘭姊姊比我們先走一步了。以後我們也會跟她去找娘的。”


    秋娘愣愣地看著這對甜甜的姊妹,細想想,不禁如墜冰窟。“孩兒家怎麼說這種喪氣話……”


    “沒有喪氣啊!”安茜眨著大大的眼楮,“我們三個出生這兒就有病。”她指了指心,“活到這個歲數,福伯福嬸天天念佛,說是老天爺可憐了。蘭姊姊冬至的時候傷了風,就……我們應該也會這樣吧!”


    秋娘像是被當頭澆了盆冰水,愣愣地看著這兩個恐怕才十來歲的孩子。她們跟她一樣,也是先天帶來的心疾?她突然明白了,明白為什麼子霽眼巴巴的將她帶來,應是看安瑜百般疼愛呵護這三個有心疾的妹妹,想來應有良方。


    若是知道安蘭早夭……子霽心里怎麼受得住呢?


    見她臉孔發青,安翠湊過去把了把她的脈。“姊姊,妳也跟我們是一樣的。”


    “……嗯。”秋娘心里百感交加,只是呆望著安翠。


    只見她咯咯一笑,“姊姊,活得老不如活得好。”


    安茜親熱的偎著秋娘,“現在就憂煩活多久,也煩得早了。哭哭啼啼是一天,笑嘻嘻也是一天。”


    兩姊妹相視一笑,“等到那天再哭也不遲。現在就哭,就沒趣兒了。”


    望著這兩個似乎無憂無慮的小泵娘,秋娘突然有些自慚。她這麼大的人,經過多少風霜,見識卻不如兩個稚女敕的小孩子。


    “可不是。”秋娘也笑了。


    “來,我們帶妳逛園子去。”安翠、安茜拉著她站起來,“咱們院子可大呢,可以玩的很多喲。看是要斗草,還是要打秋千,再不然,還可以猜枚玩耍,還有個棋亭專門下棋用的……”


    等安瑜和谷梁朗尋來,她們三個正在箭場玩得不亦樂乎。


    “叫妳們帶嫂子逛逛,怎麼帶來這里勞神?”安瑜皺了皺眉,“妳們兩個真是越來越淘氣了。”


    “哥哥,你不是叫我們沒事來舒筋養心?”安茜抗議了,“我們是舒筋養心,秋姊姊就是勞神?哪有這種道理!”


    “我說一句妳頂一句。”安瑜已經將悲哀收起,疼惜的模模安茜的頭,“女孩子家成天就愛拉弓射箭的,沒個女孩子樣,姿勢若是不對,反而心頭鬧……”


    “射貴形端志正,寬襠下氣舒胸。五平三靠是其宗,立足千斤之重。開要安詳大雅,放需停頓從容。後拳鳳眼最宜豐,穩滿方能得中。”


    安翠念了一大串子,撇了撇嘴,“罷咧,哥哥,難道我們會連這個都不教秋姊姊?自然要先教了,不然本來要舒筋的,反而胳臂疼,本來想養心,弄到心直鬧,這能開玩笑麼?”


    “妳啊,”安瑜敲敲她的頭,“其他的一概給我不知道,說到耍刀弄棍,就什麼都精了,讓妳練內功心法,就推心鬧頭疼,怎麼拿到弓箭這麼好精神?偏偏背得這麼全!”


    安翠嘻嘻一笑,身穩手輕,篤的一聲,正中鵠子,秋娘也放了一箭,居然也中了。


    “大哥還教妹妹們武功?”谷梁朗倒是有些納罕。


    “她們先天不足,後天怎麼調養也無用,倒不如讓她們養氣舒筋。”安瑜淡淡一笑,“我看弟妹頗有天分。”


    他朝櫃子找了一會兒,拿出一把軟弓。“這是蘭兒之前用的,她這個小呆,用沒幾次。若是弟妹不忌諱這些,這把弓就送給妳吧!雖然不能射遠,拿來玩玩倒也不錯。若是老弟惹妳不高興,射他個幾箭出出氣,只是弓軟無力,他皮又粗,射不痛的。”


    “秋娘謝大哥見賜了。”秋娘笑了起來。“听到沒?大哥準我射你幾箭呢!”


    “噯噯,大哥,你什麼不好送,送把『馴夫弓』給她?以後我還有好日子過麼?”谷梁朗假作害怕,眼底滿是笑意。


    安瑜哈哈一笑,“來吧,酒宴擺下了,愚兄幫你們洗塵。”安翠、安茜一左一右挽著安瑜的手,一路談笑而去。


    比梁朗望了秋娘一眼,也挽起她的手,她臉孔微紅,卻沒有掙開。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兄妹三人,背影看起來是這麼寂寞。


    這個美麗的安府花園,奇香異草芬芳撲鼻,寂寞卻驅之不去,纏綿著花香,越發孤獨……


    那天夜里,秋娘睡得很熟,卻一直做著夢,醒來時忘記了夢見什麼,只有悲哀縈懷。


    翌日,臨別前,安翠、安茜悄悄地塞了個瓶子給她,“秋姊姊,這給妳。”


    “這是什麼?”是個小小的水晶瓶子裝著的液體,琥珀般晶瑩剔透。


    她們兩個笑個不停,“妳涂在箭上,試著射谷梁哥哥就知道了。”


    “會睡上一天一夜喔!”


    “欸,妳怎麼說出來了?這樣就沒趣兒了……”


    秋娘笑出聲,這兩個藥師家的女孩兒,真是調皮的緊。“好吧,哪天子霽惹我生氣,我就讓他睡個一天一夜餓他幾頓。”


    “得了空,還來瞧我們。”安茜停了笑,低著頭,“不然,怕是會……”


    安翠紅了眼,推著安茜,“妳干嘛?不是說好不哭的麼?”


    “哭的是妳吧!”


    “別老是拌嘴。”秋娘勉強笑笑,“我只要閑了,就會來看看妳們。”


    但是她們都明白,很可能一別之後再也見不到了。


    秋娘坐在馬車上回頭望,安府的大門漸漸不見,只有杏花的氣味一路跟隨,等上了山道,也稀薄得無處可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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