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你忘不了她  第七章
作者:辛卉
    夏海夕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盡避母親敲破門、扯破嗓門,她就是鐵了心不肯開門。


    一整夜,她都讓自己融在漆黑中,任憑思緒千回百轉。


    要將深植多年的愛戀連根拔起,不但需要時間、更需要莫大的勇氣與決心。


    除了痛,她再也沒有其他知覺。


    蜷縮在床腳枯坐了一夜,直到燦爛耀眼的陽光穿過蕾絲窗簾、灑進屋內,窗戶外的鳥兒在枝頭爭相啾鳴啼唱,夏海夕遲鈍昏沉的感官才緩緩接收到時間流逝。


    她瞇眼抬手,遮蔽刺眼的光線。


    外頭的夏日歡樂景色,與她晦暗的心情呈強烈反比。


    失戀而已嘛!又不是世界末日。


    哪怕她哭瞎了眼,依舊日升月落、潮起潮落,也不會有人為她的傷心而有所改變。


    包括他……


    夏海夕輕撫著干涸的唇,那突如其來的吻和柔情,反復折騰著她的心,不敢去細想背後的動機,絕望的同時又懷著一絲絲冀盼。


    他為什麼吻她?因為喜歡?還是同情?或純粹一時氣氛使然?


    她揉著臉,深深的嘆口氣。


    無論是基于什麼原因,這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經決定放棄、不再眷戀,她要把愛戀徹底從心中掏空。


    苦苦暗戀是一條漫無止境的長徑,看不見盡頭、也嘗不到甜果,她走得累了。


    閉上眼,疲憊與困倦頓時涌上,俘虜了她微渺的意識。


    痛快睡一覺吧!醒來之後做個全新的自己,哭或笑都為了自己。


    趴伏在床沿,沒一會兒她便陷入深沉的睡眠中……


    彷佛睡了一世紀那麼長、那麼久,夏海夕從黑暗中幽幽蘇醒,搖晃著頭顱,試著讓混沌的腦袋清醒一點。


    她望向窗外,天邊漫著瑰麗的彩霞、是很美的漸層橘色。


    待睡意褪去、意識清明,她才發現窩在床腳睡覺的後果,就是換來一身的腰酸背痛、手腳麻痹。


    “真是自討苦吃……”她撫著發麻刺痛的腳,齜牙咧嘴不斷申吟。經過昨天的來回奔跑,她的腳傷似乎又惡化了。


    待不適感逐漸消失,她才撐起虛軟的身子,踱步到梳妝台前。


    鏡子里映照出一張憔悴的面容,蒼白的臉上瓖著一對紅腫無神的核桃泡泡眼,及肩的發像稻草一樣雜亂披散,活像剛從井里爬出來的貞子。


    她忍不住自嘲的嗤笑出聲。


    夏海夕,打起精神來!就算心碎了,還是照常呼吸呀!地球沒有毀滅,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她堅定地望著鏡中的自己,默默為自己加油打氣。


    傍自己一天的時間徹底傷心墮落,但不能就這樣耽溺在憂傷的情境中,學習從傷痛中跳月兌、抽離,也是人生的一大課題。


    一旦下定決心,她的心情反而輕松篤定,不必總是揪著一顆心,在愛與不能愛之間為難、擺蕩。


    總之,她無論如何都要徹底了斷這場注定沒結局的單戀。


    七、八年,佔去她花樣人生的三分之一了,這場獨角戲拖得太長、撐得太久,早已索然無味。


    她拍拍臉頰、提振精神,然後梳洗一番,再換上一襲輕便的T恤與休閑棉褲,將頭發扎成馬尾、再擦上櫻花色的唇蜜,整個人顯得煥然一新。


    夏海夕走出房間,來到客廳,耳目所及只有一片寧靜。


    她抬頭看著壁鐘,時間已近六點,本該是老媽在廚房忙碌、準備晚餐的時刻,現下卻靜謐得像一座空城。


    “媽上哪去了?”她環視四周,心頭有種被遺棄的孤單。


    雖然平常老嫌媽嗦,可當她不在時,家里頓時失去了活力與生氣。


    什麼呀,難道自己有被虐狂不成。夏海夕想著不禁黯然失笑。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一陣陣急促的電鈴聲貿然響起,尖銳的音調蕩在屋子里顯得格外刺耳。


    “嘖!一定又是老媽忘了帶鑰匙。”她細聲嘟噥。可當自己毫無防備的拉開門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艷光四射的嬌媚臉孔。


    “太好了,我沒找錯人家。”登門拜訪的美女嘆了口大氣,放松之余還帶著不耐的語氣。


    “幽嬋……妳、妳怎麼會來我家?”夏海夕因過度驚訝而結巴。


    “妳家可真難找。”她以手當扇,搧著發汗的完美妝容。“沒電梯,樓梯又小又暗,害我好幾次都差點跌倒。”眼前的美女委屈地揚聲埋怨。


    對家世良好、錦衣玉食的冉幽嬋而言,這種破公寓根本和違章建築沒兩樣。


    對方輕藐的語氣像根銳利刺針,螫痛了夏海夕的心。“來找我有事嗎?”突然間,夏海夕覺得和她好疏離、好陌生,多年的同窗情誼彷佛不曾存在。


    究竟是自己過去太年幼無知,才會沒察覺兩人之間的天差地別;抑或是她變得太成熟太市儈?連自信和驕傲也隨著年齡增長而變本加厲。


    “當然有事,妳的手機怎麼都打不通,害我得親自跑這一趟。”冉幽嬋噘著紅唇,百般不情願的道。


    “我的手機摔壞了。”夏海夕口氣平板的回答。


    “昨天冬宇來找過妳?”冉幽嬋不再拐彎抹角,連關心話語都省了,她徑自切入主題。


    听到“他”的名字,夏海夕仍不由自主的怦然心跳,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嗯,他有來找過我。”


    冉幽嬋巨細靡遺地收集她臉上細微的表情,采集到她不尋常的神色。“妳喜歡他,對不對?”


    對于“敵人”,她一向精明敏銳,絕不容許有任何人覬覦她的東西,一旦察覺所有物被人侵犯,接下來她絕不留情。


    直截了當、一針見血,不管他人感受,就是冉幽嬋的行事風格,也是被慣寵了的千金驕縱。


    她怎麼知道的?夏海夕如遭雷殛,全身僵窒,答案已經寫在愕然的小臉上。


    “妳真過分。”冉幽嬋毫不客氣的指責。“妳明明知道冬宇是我的男朋友,竟然還乘機接近他,想取代我的位子嗎?”一連串指責月兌口而出,她字字犀利、毫不留情。


    自己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又將舊情人收服得妥妥當當,他們的感情正在突飛猛進,這女人竟敢來搞破壞?


    夏海夕啞口無言,她完全無法替自己辯駁。


    “妳真令我失望!”冉幽嬋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虧我還把妳當做好姐妹,妳居然這樣背叛我!”


    喉嚨間彷佛哽著一團硬塊,難受得令夏海夕難以喘息。


    夏海夕,妳是車純還是蠢?這麼輕易就被人給套出來了──


    睨著面前人兒慘白的臉孔,冉幽嬋的嘴角泛起一絲殘酷冷笑。


    “看在我們多年友情的份上,只要妳答應離開冬宇身邊,這一切我就不跟妳計較。”見夏海夕完全失神的臉孔,冉幽嬋更是乘勝追擊,一舉就將她擊倒。


    片刻恍神,夏海夕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離開……她本來就打算這麼做,但為何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就像從她身上剜下一塊肉似的,令她痛不欲生?


    “夏海夕?”冉幽嬋皺著精致的柳眉,粗魯的推了推她。討厭,她到底在發什麼楞?“我說的話,妳到底听見沒?”


    “嗯……”她的聲響細如蚊蚋。


    接下來,對方到底又說了些什麼,她早已無心聆听。


    “我只是希望我們還能繼續當朋友。”冉幽嬋繼續胡謅。“否則,夾在妳和冬宇之間,我可是很為難的。”末了,她絕麗的五官還染上一層憂心之色。


    夏海夕僅是木然的怔楞著。


    “下次我再介紹帥哥給妳認識,對方可是建築業界的名設計師喔!”冉幽嬋很“義氣”的爽快道。“海夕,妳不會背叛我的,對不對?”她想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夏海夕勉強扯動嘴角,報以僵硬的笑容,算是回答。


    “妳會祝福我跟冬宇的,是不是?”艷麗的嬌顏滿是乞求的瞅著她。


    “嗯。”她哽咽的允諾。“我會祝福你們的。”她這顆萬年電燈泡,是時候該熄滅、消失了。


    “太好了!我真的很高興有妳這個好朋友。”冉幽嬋開心握住她的手。“下次找時間大家一起吃頓飯,我順便介紹那個帥哥設計師給妳認識,妳一定會喜歡上他的。而且,冬宇也很贊成妳和別人交往,免得到時妳回過頭來怪他,給了妳太多工作,害妳沒辦法談戀愛。”


    她說得煞有其事,事實上根本是臨時想到的說辭。


    似是放段的請托,實則是變相的警告。


    語畢,她便踩著高跟鞋翩然離開,徒然留下一室的濃郁香水味。


    夏海夕呆立在門口,淚不知不覺佔據她的臉龐,心口一片荒蕪。


    終于曉得,不屬于她的,再怎麼費心追逐、痴情等候,最後都將失去……


    睽違一個多星期再回到公司,夏海夕心中有說不出的悵然,她站在門口躊躇許久,才毅然推開玻璃門入內。


    同事們皆埋首于工作中,沒有人察覺她的到來。


    松口氣之余,她也覺得落寞──有沒有她夏海夕,對公司而言根本就沒差別,就像世上少了她,地球依然照常運轉……


    她深深呼吸,排除沒來由的緊張,換上一張開朗笑顏,以最自然的輕快口吻向眾人打招呼︰“大家早安。”


    “咦?”


    大伙被她的聲音吸引,紛紛抬頭望向音源。


    “海夕?!”


    “海夕,妳可回來了。”


    “這陣子妳跑哪去了?出國度假嗎?”


    “有沒有帶禮物回來呀?”


    同事們將她團團圍住,你一言、我一語的不停發問。


    看著大家愉悅、關心的神情,夏海夕不禁為之鼻酸,眼底浮現水霧。“我……前陣子有點事,所以……”不舍與掙扎頓時涌上心頭,令她為之哽咽。


    “這樣啊……那事情解決了嗎?”


    大家見她似乎有難言之隱,也體貼的不再追問。


    “嗯,謝謝大家關心。”她極力忍耐,才能讓淚水不奪眶而出。“這些日子以來,真的很感謝各位的照顧與愛護,謝謝你們。”罷了,她還行了一記九十度鞠躬禮,表達內心的無限感激。


    “海夕……”


    她這麼慎重的舉動,令眾人既疑惑又無措。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其中一名女同事敏感的問道。


    沒回答同事的問題,她挺直身子,綻開最燦爛的笑靨。“沒事,我先進去找總監,你們忙。”轉身的瞬間,她又嘗到嘴角的咸澀,那是淚水的味道。


    夏海夕倉促躲進洗手間里,等激動的情緒平復後,她重新整理儀容,確定臉上沒有哭泣後的痕跡,這才舉步前往總監辦公室。


    她敲敲門,靜待回應。


    “請進。”


    溫文悅耳的磁性嗓音穿過門板鑽進耳膜,撩撥著她的心湖,眼鼻又泛起一陣刺痛。


    唉,她又想哭了。


    調整好心情的夏海夕推門而入。“總監。”她斂起往常輕松的神色,恭謹的向他喚道。


    桑冬宇霍地抬頭,俊逸臉孔流露出欣喜。“海夕,妳回來了。”


    “這是辭呈。”她趨前,將一個信封遞給他,沒有多余的問候。


    對方臉色驟變,沉下眼神不悅的問︰“妳來真的?”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夏海夕勾起唇角,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


    “我不準。”他將信封撕個粉碎,態度決然。“我不可能讓妳離開這里。”


    “不管你準或不準,我以後都不會來上班了。”斬釘截鐵的,她堅決表明自己的心意。


    要和傾慕的對象別離,對她而言多麼殘酷、多麼痛苦……


    桑冬宇來到她面前,扣住她的手,強迫她直視他的眼楮。“給我一個理由!一個我能接受的理由!”他的眼瞳中有火苗跳動。


    她的心口揪得好疼,幾乎不能呼吸,只是緘默。


    “夏海夕,說話!”她的沉默令他不安、使他抓狂。


    擰起眉,她沒好氣地道︰“我沒必要什麼事都跟你報告吧!”


    明明只是上司和下屬的單純關系,為何她卻有種戀人在談分手的錯覺……


    類似的話他也曾經對冉幽嬋說過,沒想到听起來竟是如此刺耳。僵硬的俊臉朝她逼近。“被挖角?”這是他唯一想到,她堅持離職的原因。


    夏海夕覺得既悲哀又慶幸。


    悲哀于這麼多年來,他始終不懂她的情意;慶幸的是,她不須多做解釋,事情反而變得簡單許多。


    “我想休養一陣子。”夏海夕把徹夜苦思的借口告知。覺得很蹩腳,但這理由應該很受用。


    “為什麼那天一聲不響就離開公司?妳去了哪里?又為什麼出車禍?”不想再听她解釋離職一事,桑冬宇暫時轉移話題。


    這些疑問,一直令他耿耿于懷。


    看她抿唇不語,似是不願透露半句,逃避問題的態度令他震怒。


    “夏海夕!”語調陡地降低,手勁更是不自覺加重,桑冬宇的耐心已然用罄。“不要考驗我的脾氣。”


    心的溫度降至冰點,她挺起背脊迎向眼前那對森冷的眸光。“桑冬宇,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唆?”


    他瞇起眼審視她倔強的容顏,熊熊怒火灼燒著胸口。“不準離開,我不準妳離開我。”


    他不假思索地吼出連日來壓抑心中的真實感受。吼完,頓時他也怔然。


    夏海夕愕然的望著他,肌肉僵硬、神經緊繃,唯獨心是撲通撲通狂跳。


    “不準離開。”他黯下眼眸,嘶啞的重復說道。


    桑冬宇稍稍松開手的力道,心情激動不已。


    她再也無法使出慣用的伎倆,以玩笑的口吻化解尷尬與沉悶。她也不時告誡自己,一旦被說服、打動,那麼之前所有的眼淚、痛楚與掙扎終將白費。


    況且,她答應過冉幽嬋,她會離開,不會介入他們之間的感情。


    反正他對她的在乎,僅限于工作上的表現,無關乎兒女私情,他甚至希望自己和別的男人交往……


    那麼,他又為什麼要吻她?


    太多太多的問號在腦中盤旋,導致她無從啟齒,將困惑一次問清。


    “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班,明天以後,我不會再來。”夏海夕听到自己平板淡然的聲音,這已經是她最後的讓步和妥協。


    用力掙開大手的箝制,她不敢再多待一秒。


    然而他下意識伸手擒住她的皓腕,牢牢、緊緊的鎖在掌心。


    深怕一放開,她就會永遠走出他的生活,與他形同陌路。


    這想法令桑冬宇感到莫名的恐懼。


    “究竟是為了什麼?”他沙啞的聲音,夾雜著一絲無奈。


    為什麼不給他一個答案?他不願放棄任何留住她的機會。


    “員工再找就有了,你何必那麼執著?”沉默良久,夏海夕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話,身體卻不禁微微顫抖。


    “妳不同!”桑冬宇月兌口而出,眉心蓄著煩躁。


    “哪里不同?”明知不能深陷,她還是忍不住任性的試探。“我能為你做的,冉幽嬋同樣可以辦到,甚至還可以更好,為什麼非要我不可?”


    他還不是選擇了舊情人?他們才是相襯的金童玉女啊!


    這回,輪到他語窒。


    她很清楚不會從他口中獲得所希冀的答案。“不必勉強回答,我走了,但你和幽嬋,我們三人仍是好朋友。”


    “告訴我妳非走不可的理由,我就回答妳的問題。”他扳住她的身子,堅決要求得到答復。這種像捉迷藏似的、捕捉她心思的游戲他已經受夠了。


    到這個節骨眼,他還記得“談條件”………


    謗本沒有說明的必要──可是,她受不了誘惑。


    好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究竟有何不同?如何不同,他是否……也動了心?


    夏海夕蠕動唇瓣,欲言又止。


    說出來之後,會演變成什麼局面?她的腦袋好亂,過多的擔憂以及惶恐,幾乎將她的心狠狠壓碎。


    驀地,他從她逃避的眼神中,捕捉到了珍貴的訊息。男人頓時豁然開朗,嚴峻的嘴角霎時柔軟起來,勾成一道溫柔的弧度。


    “妳……”他準備點破。


    “我愛你。”她在他開口之前搶白。所以,我必須離開。她兀自在心里補充。


    此話既出,多年“哥兒們”的關系,等于宣告破裂。


    這樣也好,她早厭倦了和他稱兄道弟的關系,那根本非她所願。


    這段簡潔的告白卻深深撼動了男人的心靈,他震撼的瞅著她,什麼都無法做。


    趁著他不注意之際,夏海夕抽回手,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奔出公司。


    她說出來了!藏了好久好久的最高機密,總算從她口中道出……隨著空氣消失在心頭。


    這樣,就沒有遺憾了吧?


    她坐在計程車里,透過窗戶仰望天空,讓淚水盡情奔流……


    辦公室里,桑冬宇杵在原地許久,沒有追出去。


    他仍沉浸在方才的情境中,咀嚼那句簡單而堅定的三個字──


    我愛你……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愛他多久了?


    他自詡不是個呆頭鵝,更不是木頭人,怎會沒看出她的心意?!不是他存心忽略,就是她隱藏得太好。


    我愛你──這三字宛若一道符咒,鎮住他浮亂的心,逼得他正視、厘清曖昧不明的關系。


    原本只是情急之下用來誘她道出實情的交換條件,沒想到答案竟是如此震撼!


    必于她在他心目中有何不同……


    他想當面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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