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騎士  第一章
作者:辛卉
    香港


    趁著手邊的戲尚未開拍的最後空閑時間,高敘和朋友聚餐後,駕著心愛的跑車離開擁擠的市中心,來到海邊。微寒的海風迎面襲來,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呼──”他深吐一口氣,在沙灘上漫步徐行,腦中飛快的運轉著關于執導下部戲的細節。


    來到幾塊巨大岩石旁、他慣于逗留的沙灘一角,高敘打算抽根煙、把剛才所想的事情和突然迸出的點子,重新整理一遍。


    遠遠地,他便看見岩石後露出一雙腳,看來已有人“闖進”他的地盤──一直以來,鮮少會有人走到這麼偏僻的角落,所以這兒才會成為他需要安靜思考時的秘密場所。


    待他走近後,卻見一名女人動也不動的躺在沙灘上。


    斑敘皺起英揚的劍眉,站在原地觀察了好一會兒,思忖著是該當作沒看見而離開,抑或上前去一探究竟。


    一個女人在微冷的天氣里躺在這兒,當然不可能是在“睡覺”,直覺告訴他,這絕對是個麻煩。


    他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他不是個愛管閑事、正義感十足的人,但攸關人命,他又無法昧著良心視而不見、一走了之。


    猶豫片刻,高敘最終還是調回頭,蹲在不醒人事的女人身邊。“喂?喂?妳听得見嗎?”他推推女人的肩,試圖喚醒她。


    沒有反應。


    他又加重力道用力的推了好幾下,女人仍舊不醒,微蹙的眉攏得更緊,他伸手探測她的鼻息。


    雖然很微弱,但總算還有生命跡象,這讓高敘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伸手抱起昏迷的女人,走了一段難行的沙子路,回到車上將女人安置妥當後,駛往醫院。


    抵達目的地,高敘將女人抱下車,到急診室櫃台前要求護士先處理他帶來的患者。


    癟台護士認出他,知道他除了是知名電影導演外,也是這家醫院少東的朋友,所以很快替他安排醫生,為他帶來的女性病患診斷。


    十分鐘後,高敘的少東朋友、亦是有名的外科醫生藍祖硯出現在急診室內。


    看到好友,藍祖硯先是一頓調侃。“什麼時候變得行俠仗義,熱心救人了?”


    斑敘睨著他,冷冷地回答︰“我雖然冷漠,但還不至于冷血。”


    “是是是。”藍祖硯點點頭、拉長了尾音,表情明顯的不以為然。


    “廢話少說。”高敘輕斥道。“人就交給你,我先走了。”


    在他踏出門口前,藍祖硯開口叫住他。“她是誰?在哪里撿來的?”


    “嗦!”高敘沒好氣的回嘴。“快點開始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理論。”語畢,他邁開長腿離開急診室。


    他把燙手山芋丟給好友後,便以為接下來再也沒有他的事了。畢竟,救人是醫生的職責,而他只是個電影導演,幫不上忙。


    然而他卻從沒想過,他的一念之仁,會對他往後的生活造成莫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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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了半個月,高敘再度投入新電影的拍攝工作。


    這次片商挹注了高達將近上億港元的資金,花了大把銀子請來他所指定的大牌演員,也給了他最大的發揮空間,要他拍出精采賣座的電影。


    如此大手筆的制作費、加上極有挑戰性的劇本和揮灑空間,讓他工作起來格外帶勁。


    他非但要拍出叫好且叫座的電影,更想在電影最高殿堂之一的奧斯卡金像獎中奪下小金人,為華人的電影界爭光。


    而他也有這樣的自信!那絕不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更是他積極想要達成的目標。


    罷結束一場戲,高敘喊出“休息”,一旁的助理、經紀人什麼的,立刻涌向前,按捺那些昂貴又大牌的演員們。


    整個拍片現場可說是眾星雲集、星光熠熠,周遭擠滿想要采訪的媒體記者,好不熱鬧。


    這些大牌演員們也不是光靠出色的臉蛋就能坐領高額片酬,他們一個個演技精湛,NG出錯的機會少之又少,拍片進度比預期快了許多。


    因此,他這個導演也不必像以往要教導一些菜鳥,或是片商指定卻根本不會演戲的偶像花瓶,而搞得氣血攻心、灰頭土臉。


    獨自坐在片場一隅,高敘滿意地看過剛才所拍攝的畫面後,打開一旁的電視。


    沒有意外的,這幾天統統都在報導同一件事──


    一架滿載乘客的飛機在經過百慕達三角洲時莫名消失、機上所有人全都下落不明。打撈至今,仍未發現任何飛機殘骸或是遺體。


    一切彷佛憑空消失,詭異的消失。


    斑敘想起年少時,曾經看過不少關于百慕達三角洲的神秘失蹤事件資料,驚嘆之余又覺得荒謬,始終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


    沒想到,在他有生之年,竟然真的踫到了?!


    懊航空公司也證實,那架本該在兩天前的晚上六點抵達蓋特威機場的班機,完全失聯,塔台則在前兩天的下午時發現該架飛機突然失去訊號。


    于是乎,百慕達三角洲的傳說再度甚囂塵上,炒得沸沸揚揚。


    “真有這回事?”盯著新聞畫面,高敘喃喃低語。


    機上的那些人,真的會像傳說所記載那般,可能穿越時空,去到過去、未來,甚或和當時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地方嗎?


    又不是在拍電影!


    縱使事實擺在眼前,高敘仍舊不太相信。


    身為電影導演,他對媒體夸大虛浮的報導一律秉持著懷疑的心態,就算沒打對折,也要打個七、八折。


    總之,不能全然信以為真,不然就是真正的傻子!


    不過,機上全部的人都失去聯絡,也是不爭的事實。


    螢幕上列出這次失蹤的人名以及照片,當他掃過畫面上出現的一名姣美女性臉孔時,突然覺得有點眼熟……


    然而因為休息時間結束,高敘起身離開座位,也沒再多細想。


    戲拍到半夜兩點暫告一段落,演員及劇組的工作人員們收工後相偕去吃宵夜,而他婉拒了。


    一上車,手機便赫然響起,他皺起眉,掏出手機接听。


    “阿敘,下工了吧?”藍祖硯打來的。


    “干什麼?”高敘冷冷的回道。他真懷疑這家伙是不是在他身上裝了監視器,否則怎會對他的行蹤了若指掌?


    “到醫院來一趟。”他冷漠的語氣對別人或許有用,但對相識十年的藍祖硯而言,一點作用都沒有。


    “我沒空。”沒事去醫院,感覺很觸霉頭,高敘不假思索的拒絕。


    “你一定要來!”藍祖硯的口氣比他更堅決。“若不來,我會詛咒你拍片不順利!”事關重大,就算當小人也無妨。


    “嗤!”高敘冷啐一聲,然後切斷電話,啟動引擎後上路。


    他實在很想把好友扯後腿的言詞置之不理,但偏偏這些話老在他腦中打轉。不得已,他最後還是驅車前往醫院,看看對方有何貴事。


    依照指示,他來到副院長辦公室,敲了敲門後,開門入內。


    見到他來,藍祖硯立刻從椅子上彈起身,俊痞的臉上還挺嚴肅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藍祖硯比誰都明白,高敘將目前開拍的片子視為登上國際舞台的踏腳石,比以往任何作品都要重視,他的到來便是最好的證明。


    像被點到死穴似的,高敘繃著俊臉,不發一語。


    “她醒了。”藍祖硯突然說。


    “誰?”高敘瞪著他,好像他說了外星語。


    “你送來的女人。”藍祖硯迎向他冰冷的目光。


    “然後?”高敘的語調沒有起伏的質問。“與我何干?”


    病人醒了,有必要特別打電話威脅強迫他來,只為了跟他報告這件……算是好事,但卻與他無關的消息?


    這家伙該做的,應該是問對方該如何聯絡她的家人來看她,而不是告訴他這個與她非親非故的陌生人吧?


    “她醒了,不過不記得自己是誰。”藍祖硯緩緩說明。“你帶來的麻煩,當然要通知你,由你解決。”


    听著好友的話,高敘的思緒有片刻空白,回神後,他不悅道︰“你在整我?”


    藍祖硯搖搖頭。“我現在跟你講正經事,沒有一句玩笑話。”


    斑敘陷入沉默。


    “總之,你得負責把麻煩處理掉。”藍祖硯鄭重申明。“救人是我的職責,而我辦到了,剩下的你自行解決。”


    半晌,高敘才擠出一句話。“她真的失憶了?”他忽然覺得好後悔。不順從直覺,硬是插手救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真是活該!他自嘲的想,臉色鐵青。


    見義勇為或許是一件好事,卻不會有好報。


    難怪這年頭,人越來越冷漠,現在他終于領略個中道理。


    “沒錯。忘了她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住哪里、有哪些家人。”藍祖硯再度強調事情的嚴重性。


    他每說一樣,高敘眉心的褶痕就越深,到最後頭簡直抽痛起來。然後,高敘下了結論︰“不關我的事。”把一切撇得一乾二淨,準備走人。


    “等一下!”藍祖硯伸手揪住他的衣領,臉上雖掛著微笑,語氣卻嗅不出絲毫玩笑意味。“沒給我個明確的解決之道,休想走出醫院。”


    “她失憶,關我什麼事?”高敘沉聲道,始終不願接下好不容易丟出去的燙手山芋。


    “她失憶不是你的錯,不過既然你一時善心大發,就好人做到底,自己看著辦吧!”藍祖硯的口氣很堅決。


    “讓她住在醫院里。”高敘敷衍道。“住院費我負責。”這樣夠慷慨、也夠仁至義盡了。


    這家私人醫院的費用,可是貴得讓人想撞牆──想抓醫院主事者去撞牆!


    “你好歹也去看看她。”藍祖硯說。“我覺得她似曾相識……”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哼!”高敘冷嗤一聲,譏笑道︰“搞不好她是你的夢中情人。”


    “你何時變得婆婆媽媽的?一點都不像個男人。”藍祖硯也反唇相譏。“你救了她,就應該知道接下來的後續更令人頭痛。”


    他當然想過!他就是一時鬼迷了心竅,才會去而復返,自找麻煩。高敘沒把心里的悶氣說出來。


    “走吧!”藍祖硯拉著他,硬是走向特別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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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有人進房,丁茴香立刻神經緊繃,抓著被子,一臉防備。


    “妳還好嗎?”面對病患,藍祖硯自然而然的露出溫和的神情,口氣也十分溫柔,很能安撫人心。


    茴香遲疑的點點頭,稍微松弛的心情在看見另一個陌生人時,恐懼感再度油然而生。


    “別怕,他是我朋友。”藍祖硯柔聲解釋。“也是送妳來醫院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高敘對這麼古老的說詞覺得可笑。


    茴香低著頭,抬眼偷瞄離床邊三步之遙,長相俊逸的男人。


    “他會負責妳往後的一切。”藍祖硯不期然丟出一枚炸彈。


    聞言,茴香露出困惑的表情,模樣像是被拋棄的小動物般害怕無助。


    斑敘也睜大眼瞪著好友,眼神充滿騰騰殺氣。


    “妳盡避住下來,不必擔心錢的問題。”高敘終于還是開了口,好像把醫院當作飯店。


    茴香依舊不發一語。


    “喂!她該不會啞了還是聾了吧?”高敘問身旁的好友。


    他說的話,再大牌的演員也要听,她憑什麼裝聾作啞?!


    藍祖硯搖搖頭,正經道︰“我檢查過,她除了因某些不知名因素而導致解離性失憶癥外,其他身體功能一切正常。”


    “解離性失憶癥?”專業名詞讓高敘皺起眉。“那是什麼?”


    “通常而言,患有解離性失憶癥的患者,會對個人身分失憶,但對一般資訊的記憶則是完整的。”藍祖硯盡量用簡單白話的方式表達。“事實上,在所有解離癥中,失憶是最常見的癥狀。”


    斑敘似懂非懂。茴香也豎耳傾听。


    藍祖硯再補充說︰“這一類個案的失憶發作通常很突然,患者會無法回憶先前的生活或人格,且主要是失去『過去的記憶』,特別是創傷性的生活事件。”


    斑敘斂眉沉吟。“也就是說,她不是因為意外而造成失憶?”


    藍祖硯點頭。“應該是。”


    “在失憶前,她可能遭遇某種令她無法負荷的恐怖創傷?”高敘儼然已進入狀況。


    “應該是。”藍祖硯並沒給予肯定的答案,還是模稜兩可地說。


    “你這是什麼兩光醫生?什麼都說『應該是』?”高敘不以為然的嗤哼。“要是這樣,每個人都可以當醫生了。”他字里行間有著嘲諷。


    “人體很奧妙,尤其是失憶這種癥狀,沒有一定的原因。”藍祖硯沒有因他貶損的話而不快。


    “這是庸醫的借口。”高敘大有趁機報仇的意思。


    藍祖硯聳聳肩,沒有反駁。他對自己的醫術很有信心,被這只會拍電影的門外漢批評,他不痛不癢。


    茴香听著他們的對話,腦中一片空白。


    听說她昏迷了好幾天,直到不久前才醒過來,當護士問她的名字、家住哪里,她什麼都答不出來,對自己的一切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那種想要想起什麼,卻偏偏一無所知的感覺好痛苦,有種與世隔絕的孤獨與茫然。


    她是誰?今年幾歲?是個怎樣的人?住在哪?有哪些家人、朋友?無論她再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任何關于過往的片段,一丁點都想不起。


    茴香抱著身體,不自覺的發起抖,彷徨無依的脆弱侵襲她的神經,淚水逼至眼眶。


    听到她抽泣的聲音,兩個大男人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表情凝肅。


    半晌,高敘開口︰“這幾天先讓她待在醫院。”


    藍祖硯看著他,明白他的態度已經軟化。


    “我明天一早有戲,得先走了。”臨走前,高敘望了病床上正在哭泣的女人一眼,恰好對上她蓄淚的眼瞳,讓他心頭猛地一震。


    他強迫自己收回視線,迅速離開。


    “妳好好休息幾天,有什麼問題盡避告訴我。”藍祖硯叮嚀幾句後也隨後走出病房。


    室內又恢復一片寂靜,茴香再度被排山倒海而來的孤單吞噬。


    這一夜,她的淚水未曾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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