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談年少的戀愛  不浪漫的終身定
作者:長晏
    生活仍一如往昔地繼續,不會因為誰的離去而停滯不前。時間的流逝沖淡了悲傷,情緒穩定了,心境平靜了,失去父親的孩子臉上逐漸出現笑容,偶爾也會傷慟,偶爾也會落淚,但日子並沒有如料想的一團糟,周圍也依然進行著婚喪嫁娶,人生大事。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自家的悲戚,不影響他人的喜慶,活著的人們,永遠都是積極而充滿希望的。


    “唉,好忙,下午還要趕一場婚禮。”許盈靠在鐘辰皓肩頭嘆氣,“干嗎都趕在五一期間結婚?酒席訂不上,場地瀑滿,飯店門口的充氣龍門橫楣上要貼三四對新人的名字,一層壓一層,萬一揭錯了怎麼辦?”


    “五一大家都休假,比較有時間趕場。”鐘辰皓笑,“你要是覺得不好訂酒席,日子定在六一怎麼樣?”


    許盈臉微燙,瞪他,“守孝三年。”


    他撫模她長發,輕聲道︰“明年好不好?”


    許盈赧然,小聲咕噥︰“看看再說,看看再說啦。”之前,他多次提到結婚,都被她搪塞過去,總感覺自己還沒有完全長大,又貪玩不想受束縛,這樣任性不成熟的她,還沒有心理準備組建一個新的家庭。


    而一想到,當終有一天,兩人步上紅地毯,主持人高聲道︰“請雙方父母上台”時,自己這邊卻少了一個身影,就無法遏制心底酸楚……唉,不想不想,別人的大好日子,客人哭出來怎麼行。


    台上,主持人刁難新郎︰“給大家唱支《月亮代表我的心》吧,表達你對新娘的忠貞允諾。”


    新郎听憑擺布地接過話筒,勉為其難地唱了幾句,不知是緊張還是天生音痴,極熟極簡單的音調唱得令人頭皮發麻,台下賀賓仍是捧場盛贊︰“好!”


    許盈忍住揉耳根的舉動,怕怕地捅一下鐘辰皓,“你會不會唱歌?”


    他沉思︰“這個嘛……”


    許盈放棄,算了算了,別跑調得太離譜就成,要求應該不高吧。


    主持人又刁難新娘︰“請用全場賓客都能听到的音量對新郎說『我愛你』,注意眼神,一定要含情脈脈,款款情深。”


    許盈抖抖身上雞皮,“這個主持人哪來的,好變態。”


    台下哄笑中,新娘含羞道一句三字愛情箴言,主持人不依不饒,“大家听到沒?”


    台下立即起哄︰“沒有!”


    許盈嘀咕︰“啊這些人也好變態。”


    折騰完新郎新娘,主持人帶動氣氛,要為賓客們演唱一曲經典老歌。


    音樂響起,果然是很經典的……《路邊的野花不要采》。


    唱到高潮處“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這一句時,下面不出所料地有人大聲接唱“不采白不采……”被主持人揪上去炮轟。


    笑鬧一陣後,又開始折磨新人,同時咬拴在一根線上的隻果,其實就是為了看兩人嘴唇曖昧地似觸非觸,滿足眾人的BT喜好。


    許盈申吟︰“你看,我就說婚禮純屬是折騰自己娛樂他人的無聊東西。”


    鐘辰皓笑著,安撫地拍拍她手背。


    然後,在汽水瓶里放一雙方便筷,讓新郎新娘同時用唇舌舌忝出筷子再咬開,目的同上。


    許盈臉色發青,忿忿道︰“這是誰想出來的缺德法子?不如直接讓新人接吻給他們看好了!


    鐘辰皓看她一眼,贊同︰“是個好方法,簡便省事,”他似笑非笑,“不過,你確定?”


    許盈怔了怔,迎上他似有所指的笑意,不禁羞惱,指尖連連掐他,“想什麼呢你!


    那邊台上又開始了以筷子為主打工具的新游戲︰將竹筷從新郎衣領放進,由新娘想辦法把其從新郎上衣內抖落入長褲內,再將之從褲管里取出。難點在于︰不可以用手隔著衣服踫觸竹筷,如果它好巧不巧滑入某個尷尬位置卡住……


    這回,稅官的臉色也稍微變了變,大概聯想到某一天自己也會陷入同樣的恐怖境地,不免有點心里打鼓。而他的親親女友又好奇地偷偷伸指探入他腰里,試他腰帶松緊程度,他好氣又好笑地趕快把她不老實的手抓回來。


    一場婚禮,花樣百出,眾人過足了鬧癮,也把新人折騰得筋疲力盡苦不堪言,最後,還要挨桌點煙敬酒。傳統的婚禮,熱鬧喜慶而繁瑣疲累。


    許盈再一次下定決心︰“將來堅決不辦婚禮,也免得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什麼的來吃我們血汗錢,還要滿足某些損人的變態陰暗心理!”


    鐘辰皓再一次安撫民心︰“到時候看情況,听听家里人意見再說。”她要是實在不喜婚禮婚宴,市政府組織舉辦的集體婚禮或旅游結婚都是不錯的選擇,到時再和父母商量一下即可。


    新郎新娘敬酒敬到這一桌來了,輪過幾個年長的同事,新娘趙姝月舉杯笑道︰“鐘哥,我敬你這一杯可是與別人不一樣的。”


    有好事者起哄︰“怎麼個不一樣?”


    熟人鬧場︰“當然啦,新娘子當初是跟辰皓談過戀愛的,交情自然不比尋常。”


    “哎呀有情況啊,新郎官,有沒有很緊張?”


    樸實憨態的新郎不好意思地笑笑,搖頭。


    “居然不緊張?太放心了吧,我說姝月,你哪兒蒙來這麼個老實人?”


    “我運氣好啊。”新娘嬌俏地笑,高雅的盤頭、精致的彩妝、紅彤彤的華麗旗袍、縴指美甲,顧盼間嫵媚流波,楚楚動人,“鐘哥,你得認罰。”


    一桌同事朋友不解︰“為什麼?”


    鐘辰皓也笑道︰“是啊,我為什麼要認罰?”


    新娘驕傲昂頭,卻俏皮地眨眨眼,“當初你先提出分手的,你說,這個面子我該不該爭回來?”


    眾人恍然︰“哦,原來是美女心有不甘,借機報復來的。”


    鐘辰皓無奈一笑,點頭道︰“好,我認罰。”


    “那麼,別人一杯,你三杯,不過分吧?”


    某同事哄道︰“不過分,三杯算什麼,三瓶也不過分。”


    許盈偷偷用眼神殺死他!不過分?鐘辰皓要是醉倒不省人事,你扛他回去啊!


    小巧的水晶高腳杯玲瓏剔透,無色的白酒注入晶瑩杯中,微微漾著將要溢出。許盈緊張地看著鐘辰皓一連喝了三杯,想要瞄瞄伴娘手中托盤里的酒瓶,那個不是二鍋頭吧?以前只見他喝過一點啤酒,沒見過他喝白酒,不知道他酒量行不行,一會兒能不能“砰”地醉翻,她真的真的背不動他啊!


    然後輪到給她敬酒,許盈連忙推辭︰“不不,我不會喝酒。”白酒哎!不是白開水,她長這麼大也沒嘗過三毫升以上的酒類飲品,包括啤酒。


    “沒關系,喝汽水好了。”趙姝月體諒地從桌上隨手模了瓶汽水,斟滿一杯遞來,許盈感激地笑笑,飲盡。


    算起來,應該是前後任女友的微妙關系,不知道她對鐘辰皓感情深淺,但這樣的女子,坦率明朗,大度直爽,因心的美麗而展現醉人的芳華,是真正相由心生的妙人兒。那些翻版N個來回的愛情電視劇真應該好好塑造人物形象,別老是一群因嫉生恨暗地使壞千篇一律的角色,看得人頭疼。


    “哪,鐘哥,這杯也是你的了。”新娘將許盈未動的那杯白酒塞給鐘辰皓


    其實,她還是心有怨意的吧?


    新人到旁邊桌敬酒去了,這邊說說笑笑地喝酒吃菜,許盈看看鐘辰皓,“你不要緊吧,一會兒用不用叫輛救護車?”


    他失笑,從桌底握住她的手,“想吃哪個菜,我夾給你。”


    “真的,你不要硬撐啊!第一,你太重,我實在拖不動你;第二,你這件風衣好像蠻貴的,吐髒了不太好洗,外面的干洗店又很會坑錢;第三,在前任女友的婚宴上要是酒後失德,今後恐怕很難見人……”


    手被用力握了下,制止住她的小小聲嘀咕,一筷子魷魚夾到她面前的小碟里,鐘辰皓微微湊近她耳鬢問︰“那盤八寶飯要不要吃?”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詢問,他的神情也很清醒,但許盈就是覺得不大對。他的臉色並不太紅,但他的掌心很燙,牢牢抓住自己一只手,他湊過來說話時帶著些微的酒氣,讓她察覺到他酒酣耳熱的狀態。


    “要吃。”快快填飽肚子,迅速把他轉移回家,她一介弱女子,絕對絕對架不動他。


    ☆☆☆


    還好還好,他是走回來的,不是靠她攙回來或架回來的,他神志清晰,腳步也沒有踉蹌。


    但是,許盈知道,他是有些醉意的。


    “活該啊,誰叫你逞強,那是四杯白酒,又不是四杯汽水,人家說罰,你就當仁不讓啊?”


    良久,聲音從她肩窩傳出,帶著模糊輕笑︰“喝一半,灑一半,是對付敬酒的妙方良策。


    “啊……好奸!”她想想,反駁,“你哪有灑一半,明明只灑了一滴滴好不好,唔……你就不會手再歪一歪,或者拿杯再急一點,這樣保證送進口里的酒只有原三分之一。”


    “嗯,下回就有經驗了。”


    “下回?你是說下午這場?我看算了,你還是在家睡覺,我自己去好了,反正是我的同學,你又沒見過。


    “不要緊,我沒醉。”


    還說沒醉,沒醉能抱著她在沙發上坐了半個小時,居然連姿勢都不換一下?


    她是非常喜歡和他親昵相擁的感覺,可是,拜托,這樣抱法,還抱這麼久,她的腰很酸啊!


    她輕輕挪一下,再挪一下,還是不舒服,“哎,我很重的,你放我下來好不好?”


    “不好。”


    哇咧,他他這什麼語氣?居然……撒嬌?


    許盈無語問蒼天,是哪本小說里寫的︰要看一個人的真性情,讓他(她)喝點酒,在他(她)有點醉又不太醉的情況下,就是他(她)最可愛的時候。


    可是,阿彌陀佛,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撒嬌,好像很恐怖哎,如果是鐘辰皓同志的話,她就更想去撞牆了。


    “我真的很重哦!”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她要減肥!


    “不重。”鐘辰皓抬頭看她,眼瞳深深。


    許盈不敢與他的目光對視,那是一種很深的眼神,深到近乎纏綿的地步,他真正清醒的時候,不會有這樣的眼神。


    一個平日和煦性情的人,一旦展現他不為人知的一面,尤其像這樣,靜靜凝視著,如此近如此深切地看著她,那種沉溺而微顯失控的神情,讓人隱隱害怕,卻又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擁抱他。


    他太穩健太從容,平時多是家人兄長式的照顧體貼,縱是親密舉動,她愛鬧,他又包容,便總覺是一種親昵溫馨的氛圍,而不像戀人間本該有的情潮涌動的感覺。所以,許盈偶爾會疑惑,他是不是單身太久了,到了適婚年齡不得不考慮時,便順手抓了和他走得還算近的自己同他做伴?從不覺他有多愛自己,他連一句“喜歡”也不曾說過,可是這樣的相處就很好,她滿足,且覺得幸福,便沒想過追問他對她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只要自己喜歡他,就夠了。


    現在,他這樣……很有“愛情”意味地看著自己,眷戀的、愛惜的、溫柔的、深情的神情,都不像他了。


    一個陌生的鐘辰皓。


    讓人不知所措,又怦然心動。


    是不是相處久了,習以為常的依戀與呵護模糊了愛情的界限;還是,這世上的愛情本就萬般千種,這樣淡如流水如同親人般,就是他與她之間的愛情。


    不過,許盈考慮更多的是︰他會不會一時難以自制,把自己扔到床上去?


    酒後亂性的例子層出不窮,電視劇都是這樣演的。


    丙然,他拉低她,吻她的唇,深深淺淺地吮吸。


    真、真的獸性將露了?男人啊……


    許盈眼楮縹著窗戶兩側的白色鏤空繡紋窗紗,在陽光下閃著細微的光,被風拂得一飄一飄。


    他把自己放下了,然後壓在沙發上,繼續纏綿。


    啊好矛盾,好掙扎!


    說實在的,她對……那種事真的有一點點點的好奇,好想嘗試一下哦!可是婚前越軌行為導致的不良後果也很多,社會新聞里天天上演,她還嘆息那些女孩子不會愛護自己珍惜自己。現在才知道,對于喜歡的人,在情動的時候推開對方,有多麼困難。


    啊……他解開她衣服了,吻上她頸子,漸漸向下蔓延——


    她承認,很舒服,還有一種隱隱掙扎的期待,那……她、她都二十五六歲了嘛,又是很親近很喜歡的男朋友,按正常心理和生理發展來說,渴望兩性接觸也不足為奇嘛。


    可、可是,現在不踢他下去,豈不是鼓勵他繼續?她很傳統的,又保守又含蓄,怎麼可以這樣不知羞!激情過後冷靜下來,他說不定會立刻抓自己去注冊,她還想享受一下單身的自由逍遙,還要對“結婚”這件事加強心理建設,怎麼也要明年再說。


    而且最危險的是,那個什麼什麼不可預料的,萬一不小心中標,她連結婚都沒做好準備,更別說做媽媽,還是未婚媽媽……


    矛盾啊……掙扎啊……


    “砰”的一聲響,嚇了她一跳,然後又是連續幾聲不斷的敲擊聲,好像誰家在砸牆裝修,听不出樓上還是樓下。


    鐘辰皓伏在她身上不動了,像是被這幾聲巨響震醒,很久很久,在她胸前傳出一記深長的嘆息。


    然後,將她衣服整理好,拉她起來。他仍是有些懶懶的,但那股侵襲而炙熱的氣息退去了,看他神色笑容,就知已經恢復了平日那個溫和且安全的他。


    “下午不是還有一場婚禮,我洗洗臉,一會兒和你一起去。


    “哦。”許盈呆呆地應,眼光不由自主往下貓,听說男人是很可憐的,有了根本掩飾不住。瞥一眼,自己的衣擺礙事地擋在他腰間,完全看不到。


    拉開衣擺?不敢。小腿有企圖地很無意地湊過去,他向後移了一下,正在伸手整理她散亂的長發,于是擦了一下邊,沒感覺出什麼。


    咧,小說果然都是騙人的!


    直接問他?NO!她問不出口,就算有膽子問,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他像是很喜歡她的頭發,平日里總要模一模撥弄一下,讓她幾乎錯以為自己從三等發質變成了飄柔美女。現在他還是很不厭其煩地撫觸她的發絲,細心幫她別發夾。


    “我自己來,你不會夾。”


    許盈拿過發夾自己動手,鐘辰皓便倚在沙發靠背上看她,微微笑。


    理好頭發,許盈催他︰“你不是要洗臉?


    “嗯。”他應聲,伸一下腰,懶懶地站起,走向洗手間。


    沒有什麼異狀嘛,小說太夸張了。


    許盈松了口氣,還好,躲過一劫。


    可是,有一些些的失落……


    ☆☆☆


    由于兩個人的默契,因為今年家里的不幸,婚事放到明年再考慮。人之常情,在情在理。


    可是,才兩個月,鐘辰皓就發現許盈有不軌行徑。


    地點︰某聯通營業廳休息室。


    人物︰年齡相當的年輕男女一對——女的是許盈,男方母親一名,不認識中年婦女一名。


    問題︰疑似相親。


    某天下午,他到轄區管戶查檔,之後進了一家很小的聯通營業廳幫大姐買張充值卡。營業廳中間隔了一道磨砂玻璃,一邊作營業用,另一邊充作休息室。營業廳里沒有什麼顧客,他無意間從玻璃側面看到了那四個人。許盈背對著自己坐在休息椅上,听那兩名婦女相互問著話聊著天,一會低頭看看地面,一會又抬起頭,不知在看對面牆上的宣傳畫,還是宣傳畫下面那個相貌普通看不出什麼特別的青年。


    兩位歐巴桑已經交換詢問完了許盈和男方的年齡學歷及工作單位、性質,現在正在進行家庭成員情況查詢。


    青年的母親說︰“我家就這一個兒子,他爸爸退了休,勞保不低;我的工資也能保證,生活不成問題,不會給孩子造成負擔。”


    另位姨字輩女性接道︰“小盈她爸爸前幾個月剛去世,家里有個弟弟,正念著大學,她媽媽身體還不錯,兒女讀的錢早就準備好了,孩子讀研讀博也沒有困難,經濟方面不必擔心……”


    男方母親忙道︰“別這樣說,我們不是多看重那個,只要人好,經濟上難點也沒什麼,我們家能擔得起。”


    “哎,小盈這孩子好著呢,又文靜又漂亮,懂事,性格也沒得說,她工作兩年……呢,小盈是吧?”


    “啊?”許盈恍過神來,答︰“一年半。”


    “哦,一年半,她工作一年半,每月只留下百八十塊零花,剩下全都交給家里。你看看,現在哪有這樣懂事的孩子,那些賺著錢還回頭吃父母的小孩,多讓人操心。”


    “是嗎?這孩子……唉,真是好樣的!”男方母親顯然很滿意,嘖嘖贊嘆不絕,“我就喜歡這樣孩子,多文雅、多乖……”


    鐘辰皓半倚在櫃台一側,平靜地看過去,那青年眼楮故作不經意地幾次掃過許盈,偶爾答著那位姨字輩女性的問話,他的神色微帶喜悅,是積極而有些期待的。


    而背對著自己的許盈,看不到她的臉,不知道她的表情,也無法猜測她在想什麼。


    兩位長輩熱烈討論了半天,才恍然想起來︰“哎呀,我們說這麼起勁兒有什麼用,得孩子自己滿意啊。”兩人笑著,男方母親道︰“先這樣,回去和孩子研究一下,明天再答復。


    于是四人均起身,客氣告別,兩位長輩尤其熱絡。


    “別送了!別送了!


    “沒關系,到門口到門口。”


    許盈經過玻璃屏時,余光掃見櫃台旁站了一個人,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又低頭走路——


    不對!受驚回頭,啊啊啊……


    好巧啊好巧!下意識四處打量逃生路線,惴惴度量他來了多久,听到多少?


    “相完親了?”


    她不敢答,暗暗向後挪,一寸兩寸三寸……他的聲音很平淡,平淡到嚇得她心里突突地跳。


    阿姨送完男方母子回來,“小盈,你感覺那人怎麼樣……這是你同事?”


    許盈趕快搖頭,“不,他、呃……”偷偷瞄他一下……唔,看不出表情。


    阿姨笑著說︰“到底怎麼樣,對人家小伙子滿意嗎?


    許盈想直接昏倒,還說還說,她馬上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啊!


    “對不起。”鐘辰皓淡淡一笑,“我有幾句話和她說。”


    “哦,你們說,我先去整理一點東西。”阿姨向營業櫃台走去,熱忱地叮囑,“小盈,有什麼想法,一會別忘了告訴我。”


    許盈暗想說辭,一瞬間腦里轉過了N個借口,他一向不計較她胡鬧的,這次大概也不要緊。


    鐘辰皓徑自走向休息椅,坐下,拍拍旁邊的椅子,“過來。”


    她乖乖過去,听他很尋常的語氣問道︰“你打算和我分手是吧?”


    她呆住,“沒有啊。”


    “那麼,要相親的話,在分手之後比較合適。”


    思想像是一下子停頓了,許盈緩緩閉了下眼,看他。他的神色平靜無波,不像往常一樣總是笑著的樣子,不溫和不親切,很淡然的表情,有些疏離的感覺。


    腳底下漸漸虛軟無力,胃有點翻騰起來,擰著揪著,疼。腦子里嗡嗡的,耳中听覺一忽近一忽遠,腰也有些酸軟,像是支撐不住她整個上半身……


    好想縮起身體,保護脆弱的內髒。


    是天太熱了,還是她忽然感冒了?控制住用手去按胃部的動作,她恍惚地回憶著,上回這種情形是什麼時候?看見自己喜歡了十年的那人淡漠地瞧著自己,護住身邊漂亮的女伴;眼前這個照顧她很久待她極好的人忽然有一天不讓她進門,在電話里說因為不太方便;爸爸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不能拉著她的手,慈愛而憐惜地回應她的撒嬌……


    好像很多。她的情緒起伏較大,遇事總比別人激動三分,鐘辰皓常笑說她仍像個沒出校門的學生,不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會與人周旋,愛硬踫硬,踫傷了又哭鼻子——


    身邊的人發現了她的異狀,伸手扶住她,輕聲道︰“怎麼了?”她茫然地看看自己,哦,原來手已經按上了胃部,她還以為她剛才動的一下是幻覺。慢慢感覺到自己額頭微微沁出虛汗,她大概真的要昏倒了,中暑,一定是中暑!


    她輕輕地開口︰“那人是小敏的相親對象,她覺得不太合適,就問我要不要看一下,我……”她艱難地稍微吸了口氣,虛弱地道,


    “小敏不知道我和你的事,所以才介紹給我,我又沒相過親,覺得好玩,就答應來看一下。”她知道不應該,但忖著反正只是當做一次有趣經歷,別說鐘辰皓不知道,就是知道了,曉她向來好奇心強,最多告誡她這樣欺瞞對方很不好。沒什麼大不了的啊,她也沒覺得多嚴重,只是有點心虛,一點心虛而已。


    可是,他說要分手——


    心口絞著疼痛,痛得她冷汗直冒,干嗎干嗎,他一向不小氣的,這次為什麼這樣翻臉無情?說什麼要分、分……


    “不行!不行——”她哽咽,不能分手!她總愛胡思亂想,卻從沒有想過一丁點有關于兩人分開的情形,稍微貼點邊地試探半毫米,心髒都會麻痹。


    “什麼不行?”身邊人疑惑,她在不清不楚嗚咽些什麼話?見她搖搖欲晃,便坐近些讓她靠著倚著。


    許盈像抓住啊木一樣牢牢抱住他,窩進他懷里。他的氣息熟悉而安心,不管她在外面受了什麼委屈,都會得到他的寬慰,可這次,他怎麼能說出這樣傷她的話?


    “就是覺得好玩,才來看一下,沒想過要分、分……”她連“分手”這個詞都說不出來,只覺渾身上下哪里都疼都不舒服,可惡,為什麼要在這麼重要的解釋時刻中暑?“不行、不行……”好吧,她這樣重復,他明不明白?


    鐘辰皓听著她張惶而混亂的解釋,只能嘆氣。


    ☆☆☆


    回到家,許盈站在客廳里,迷糊地看著鐘辰皓翻抽屜,翻了一會兒,找到了,將小塑封卡片裝進他錢夾,又轉頭問︰“戶口薄在哪兒?”


    “在媽屋里的床頭櫃第二個抽屜。”他做什麼啊?又找她身份證又找戶口薄的,稅務局不負責查驗戶口吧!


    一分鐘後,他找到戶口薄,拉她出門。


    然後,又到他家,他又翻了一陣抽屜,再帶她出門。


    乘出租車到某條街下車,面前是一棟很舊的樓,上面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牌子,橫的豎的彩色的黑白的噴墨的雕刻的……五花八門形形色色,不及看清任何一塊,就進了樓內。


    下午四點鐘,樓里很清靜,偶爾有人拎著皮包向外走,像是下班的樣子。進了某一個房間,辦公桌前站了一對青年男女,和桌後的工作人員說了幾句什麼,便牽著手雙雙高興而出。


    鐘辰皓拉著許盈過去,將兩人的戶口薄身份證往桌上一放,工作人員翻開仔細審視一番,抬頭問︰“做婚檢了嗎?”


    許盈被拉著一直暈頭轉向地走,听了這句話才有點反應過來,傻呆呆地“啊”了一聲,趕快四處張望,屋子里的牆壁貼了很多標語宣傳圖,什麼提倡晚婚、晚育、不再強制婚檢……等她打量完畢,鐘辰皓已經答完問題又填了兩張表格,再拉她到隔壁交款照相。


    照、照相?


    許盈立刻到鏡子前整理儀表,在外頭跑了快一天,頭發有點亂,臉上因出汗而微顯油膩,天氣熱,雙頰便紅紅的,一個小時前還哭過,眼楮似乎有些腫,糟糕,沒有地方洗臉!


    微笑……保持……


    前年準考證上那張一寸照片好丑,這次一定要照得美些。


    連閃光燈都沒閃一下,就OK搞定!


    等了一陣子,取照片,許盈急急搶來看,還好還好,效果差強人意……唔,稅官樣子蠻帥,要是穿制服就更好了,她喜歡看他穿制服。


    “砰砰”兩枚鋼印落下,她方後知後覺。


    她的終身,就這樣……板上釘釘了。


    ☆☆☆


    晚飯沒有回家吃,在飯店點了幾道她愛吃的菜。許盈越想越委屈,本來賭氣不吃,但香噴噴的菜一端上來,骨氣就失了堅強性,鐘辰皓又體貼地給她夾菜,于是很幸福地飽餐了一頓。


    然後回鐘辰皓那里,細想想,還是很委屈。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啊!鮮花、戒指、浪漫的氣氛、溫柔的情話……她沒指望像小說電視里那種浮夸不切實際的求婚,可是,一朵花都沒有——哪怕是路邊隨處可見的一朵矮牽牛;戒指——哪怕是玩笑式的汽水罐拉環;氣氛——小區里昏暗的路燈下也湊合;甜言蜜語——以上都可以忽略,最最重要的︰打從下午被他逮個正著後,他就沒和她好好說上什麼完整話,更別奢望柔情蜜意的愛語之類。


    包過分的是,回來後他一句話也不講,把她扔下不管,自顧自到衛生間洗澡去了。


    這幾年認識他以來,他從沒有這樣對過她,下午又說要分手,接著拎她去登記,回來又不理她,鳴嗚嗚……她嫁得好委屈!


    蜷在沙發上掉了一陣眼淚,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有人拍她,輕聲道︰“你洗不洗?”


    現在才和她講話?不睬他!


    鐘辰皓低低嘆息,手指順過她耳畔微有些汗濕的頭發,“我還沒說生氣,你氣什麼?”


    許盈回身瞥他,啞聲問︰“你干嗎生氣?”


    “你背著我去相親,我不該氣?”


    說到這個就心虛了,她小聲強辮︰“那、我是去相親,又不是談戀愛,都說了沒相過,好玩嘛……”


    “你什麼都想玩!”他無奈地輕責,“如果是我去相親,你怎麼想?”


    “有什麼好想,你才不會。”許盈咕噥,“我又不可能當真,你應該知道啊!”以他的心胸,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和她計較才對嘛。


    鐘辰皓靜靜地看她,“是,我當然知道你不會當真,但我還是要生氣。”


    啊……許盈訝然無言,他真的不高興咧?不是吧,好好先生居然講他在生氣,她也沒做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啊!


    “那個……我要是認真去相,你不高興還有情可原;既然知道我去玩,干什麼還生氣?我越是沒當做一回事,你應該越放心才對,居然還擺臉色給我看,真沒道理。”她分析兼埋怨,順便揣測一下他的心理,男人十有八九都會有那麼多多少少的一點獨佔欲,她可以理解啦。“比如我就很放心,你要是現在去相親呢,我可以在旁邊幫你評估一下對方的形貌氣質,因為你不會有腳踏兩條船的心思,所以,我就不會吃醋……對了,大男人不要吃醋,很難看的知不知道?”她理直氣壯地教訓他。


    這回是鐘辰皓無言無力,攪了半天竟然是她有理?早知她脾氣倔又貪玩,真不該指望她能明白自己的不悅。


    “我沒有你那種玩心,也不會有女朋友時甚至在結婚後去相親。”直接用訓的比較快,“一句話,你知道錯了沒有?”


    許盈哼哼著低頭認錯︰“好啦,以後不玩這個了。”反正她已經見識過了,相親果然像她猜的差不多,兩塊豬肉上架,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比照經濟相貌性格父母家庭……開朗的能說上幾句話,害羞的想腳底抹油。終于見識過啦,沒什麼意思,基本像小說里寫的一樣沉悶無聊。


    鐘辰皓坐在沙發上,將她拉起來,許盈想起下午他說的“分手”什麼的,心里還是不舒服,沒骨頭地往他身上靠,他剛洗完澡,隱隱帶著洗發水和香皂的好聞味道,真想縮成小小的孩童,膩著蹭著揉進他懷里。


    忽然想起件天大的事,大叫一聲跳起來掐他的脖子︰“你你你……不是說明年結婚嗎,今天干嗎拉我去登記?”她珍貴無比過一天少一天的單身生活啊!


    “明年辦婚禮,登記早一點不要緊。”她還敢叫囂?原本的確是打算一切都明年再說的,但瞧她今天弄了些什麼名堂!還是早點看住好,免得她沒幾天不知又玩些什麼氣死人不償命的花樣。


    “什麼叫早一點不要緊啊!”人家江敏羅潔羽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她干嗎七早八早地結婚,丟死人了!哦對,羅潔羽上半年編來個男友,踢飛!不算她。


    “只是登記而已,你還是暫時在家住,明年婚禮後再搬過來。”鐘辰皓摟著她笑笑道,“你想想,這樣和平常沒什麼區別,是不是?”


    許盈仔細考慮了下,是啊,只不過小紅本提前領了而已,按照一般習慣,穿婚紗那天才算正式結婚,只注冊登記不辦儀式總像和原來分別不大。


    “反正領都領了,又不能退。”她喃喃,往下滑枕在他腿上,本想繼續貪懶,看到牆上的時鐘,“八點了啊,我要回家啦。”


    鐘辰皓拖回她,“今晚在這里住吧。”


    “開玩笑,我才不要睡沙發。”她清醒理智地一口拒絕,“再說,我家媽媽也不會同意的。”老人家還是比較固守傳統的,沒結婚同住一定會看不慣。


    “我打電話去說。”他果真站起來去打電話。


    “哎……喂喂!”許盈姿勢難看地癱在沙發上,詫異于他的堅持,听他撥號碼,說到“我和小盈今天已經登記……”立刻哇哇叫著沖過去,“先別告訴我媽啦——”


    然而,只要鐘辰皓出馬,便鮮有她能插上話的時候,不到兩分鐘,大局已定,阿媽拋棄了她。


    許盈忿忿不平地到臥室霸住床,宣布︰“床是我的,你去睡沙發。”


    他笑,“我也不睡沙發。”


    “不睡沙發你就去睡地板……”她頓住,“你、你不會是想……”


    鐘辰皓很善意地提醒︰“今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腦子迅速轉了轉,不是年節假日,也不是誰的生日,那麼……看看他別有深意的眼,了解。


    “未來的結婚紀念日?”她翻個身,側躺,讓出床沿給他坐,疑惑道,“其實應該按正式婚禮那天算吧,沒听說有人按登記日算啊。”


    他不理會她的疑問,繼續提示︰“結婚的當天晚上,應該做什麼?”


    許盈眨了眨眼,晚上?


    呢、那個……不是吧!


    未來的枕邊人到牆邊關燈,然後在黑暗中向她走來。


    “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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