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身卻失心  第八章
作者:葉晴
    再次凱旋回京,夾道的民眾眼楮看著隊伍在找尋他們的親人。找到的,驚叫歡呼;找不到的,傷心啜泣。霍修治的臉上一直沒有半分笑容,隊伍整齊踩過街道直走向紫陽殿,沉重的足音讓人驚惶不安,感覺戰事尚未平息。


    飄著驍騎營和征北大軍旗幟的隊伍浩浩蕩蕩立在宮殿四周。


    軍隊為何整齊排列在紫陽殿的廣場?出來迎接皇上的皇室家族和文武百宮低聲討論。


    霍修治令跪迎的文武百官起來,然後躍下馬背,直接走向定國公。


    定國公沒有看到他的孫子,臉上頓時失去血色,一身老骨頭忽然都直不起來,更別說站了。


    “皇上。”定國公賣老,伸出手,盼霍修治親手扶他。


    “哼!”霍修治陰鷙深沉地站定在老邁的定國公面前,重重哼一聲。


    張忠命人將放著霍簾首級的木盒和他們通敵的信放在定國公面前。


    霍修治尚未進殿議事,先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責斥他祖孫二人的通敵罪狀,削去他世襲的爵位,沒收其家產,全家老小必入天牢待審。


    定國公老淚縱橫,就為了他對皇位痴迷不悟,到頭來卻禍及家人。他高聲嘶喊孫兒的名字,忽然,“踫”一聲,將頭撞向地面,了斷他貪婪自私的一生。


    總算結束了。霍修治視若無睹地跨過地上的尸體往紫陽殿進去,滿朝官員對皇上此舉面面相覷,並忙著跟上。


    當霍修治和一干將軍走進紫陽殿時,集中在廣場上的軍士們整齊大喊︰“吾皇萬歲!萬萬歲!”


    那些之前不服他的臣子開始畏懼他的無情和權威,元毅時代真正來臨。


    ☆☆☆


    尹翠鳳自珍珠被掌嘴之後,算是得到教訓,也漸漸接受她無法生育子女的事實,徹悟了世事難得十全,像她貴為皇後,但不能為皇上生下一兒半女;楚花雨擄獲皇上的心,卻無法待在皇上身邊;有些嬪圮雖然替皇上生下公主,卻得不到皇上的愛。


    皇上率大軍回朝,在殿外上演的下馬威早就傳進宮內,皇後率領嬪妃立在鳳儀宮外相迎。


    多虧姑媽疼她,在皇上登位之前請忠義王點醒皇上,讓她親自撫養先皇的幼孫霍劼。霍劼雖非嫡出,但聰穎可愛,母親染病而亡,唯一舅舅就是剛正愛國的岳御史。忠義王一提出此議,霍修治馬上答應。尹翠鳳是聰明人,她將十歲的霍劼視如己出、愛護有加,又每天上佛堂虔誠誦經,祈佑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皇上龍體安泰,因此得到一個“賢德”虛名。


    幸好有霍劼當橋梁拉近她和皇上的距離,因為皇上很喜歡他,一有閑暇即親自教他功課,還要霍劼叫他父皇、叫她母後。


    皇上進來了,尹翠鳳喜道︰“臣妾等恭迎皇上。”


    “叩見父皇。”


    “都平身。”霍修治放下嚴肅的面孔,笑著定到霍劼和兩位小女兒面前,拍拍他們的頭頂。“劼兒長高不少。”


    霍劼笑了,仰頭看著他崇敬的父皇。但是平常受盡呵護的金枝玉葉看到父皇戰袍上剛沾到的血漬,嚇得哭著紛往自己母親懷里閃躲。讓她們的母親只能尷尬地哄騙,其中一位就是昭儀呂億秋。


    “皇上,卒苦了。臣妾替皇上先把戰袍換下,再宣公主們過來玩。”尹皇後面帶笑容上前說道。


    霍修治點頭。“你們都先退下吧。”


    “是。”眾人依序退下。


    尹翠鳳替霍修治解下沉重的戰袍時,看到他這次的傷口,失聲大叫︰“文明,快宣太醫進來!”


    “是。”


    “文明。”霍修治將文明喚住。“一點小傷,毋須大驚小敝。怎樣?”


    文明看到皇上詢問的眼色,提著嗓,笑著說︰“皇上洪福,天下太平。”


    “這道傷口明明好長,你們一個說勿大驚小敝,一個說皇上洪福,我實在不懂你們。文明,小心伺候皇上沐浴,我出去了。”尹翠鳳淺笑著,捧著皇上換下的戰袍交給珍珠仔細清洗。


    珍珠默默接過濺血的戰袍,皇後嘆了口氣。


    “過去,我一直相信修哥是英雄,將來一定會成為偉大的皇帝,我沒有看錯。但是當他穿著這件沾血的戰袍談笑自如地站在我面前時,我忽然畏懼他。珍珠,他愈來愈不一樣了。”


    珍珠笑了笑。自她被當時的殿下處罰後,她已經不敢再存非分之想,皇後天天誦經拜佛,她在旁邊服侍著,仗勢欺人的個性收斂掉了,並且盡量不在皇上面前出現。


    ☆☆☆


    元毅十年,天下太平,國庫豐盈,民生富庶。


    霍修治是老百姓口中的好皇帝。


    這幾年來,皇帝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打扮成平民,帶著張忠和文明混到市街听老百姓高談闊論。用這樣的方式來了解他政績,可比在御房看大臣用文字堆砌的奏章來得快又真實;老百姓背後夸皇帝就是簡單的一句“好皇帝”,可沒像奏摺里面寫的內容,全是肉麻無趣的逢迎文字,但老百姓罵起皇帝來可也句句辛辣,奏摺看了十幾年,老百姓說的話,那些大臣們打死也不敢拿來用。


    ☆☆☆


    潺潺溪流聲來自層林灌木茂密的枝葉下,鮮花盛開的原野,有農人在耕作、童子在牧羊,一只小松鼠,捧著一顆比它的嘴大上幾倍的松實,撐起後腿,張著黑豆般的眼楮好奇看著一位活潑的十七歲美少女跋足狂奔。


    在大夥帶笑的注視下,娃兒奔進綠茵山莊的廚房,熟練地從灶上端出保溫著的藥,雙腳平穩迅速走進房。她一進去,什麼也不管便抽走楚花雨手上的筆,合上她的帳冊。


    “姐姐,別累著,趁熱先把這碗藥喝了。”


    “娃兒,你管姐姐管得太凶了。”楚花雨忙著找另外一枝筆,不理一旁監督的少女。


    娃兒合上她的薄子,鼓起腮幫子說︰“看你喝下我才離開。听話,快喝。”


    “好會管我,到底誰是姐姐?”楚花雨笑著伸手輕捏娃兒的粉女敕臉頰。


    “你啊!所以我才要照顧你。”娃兒撒嬌地摟住楚花雨的肩膀。“而且我也習慣照顧你了。不吃藥,我去告訴師父。”


    時間過得很快,當年被楚花雨撿到、小嘴里只會卜卜的娃兒,現在已經成長為十七歲的花樣少女,嬌俏動人、天真活潑,早成為綠茵山莊的寶貝。楚芸娘讓娃兒叫楚花雨姐姐、叫她師父。女乃娘則在五年前,于睡夢中去世。


    綠茵山莊在楚芸娘和楚花雨努力經營之下,格局已經超過先代,不只藥材商,連京城的香粉鋪都指定來這兒采買香油、香膏原料。


    而娃兒自懂事起就搶著要照顧溫柔又漂亮的姐姐,尤其秋冬和冬春季節交替之時,姐姐最容易犯心疼,而負責煎藥,按時逼姐姐喝藥的人就是她了。


    楚花雨皺著眉把藥喝下,娃兒馬上端上一杯微甜的桂花茶讓她漱口。


    楚芸娘進來,看到娃兒挨著楚花雨有說有笑,桌上還放著空藥碗,她心里再度感謝女乃娘把娃兒救了回來。


    楚花雨看到師父回來,上前拉著她的手說︰“師父,您回來了。”


    “嗯。”楚芸娘笑著坐下,娃兒端了一杯熱茶過來。


    “師父,喝茶。”說完,趕緊雙手抓著耳垂,讓楚芸娘師徒忍不住同時笑了出來。


    楚花雨輕擰著眉向娃兒笑道︰“又燙到手了,讓姐姐看看。”


    “都這麼大了,個性還像條泥鰍,叫師父如何放心讓你跟姐姐出遠門。”


    “要出遠門?”娃兒睜大了眼楮,臉頰因興奮而浮上兩朵健康的紅雲。


    “光听到出遠門就高興成這個樣子,真的讓她去了,恐伯會樂不思蜀,我還得花心思把她騙回來。”楚花雨雙眼瞟著娃兒,故意說這些話。


    “我就是太少出去見世面才會像個鄉巴老呀!師父,姐姐出門不能沒我跟著,我要盯著她吃藥,還負責保護她耶。”


    “保護我啊?”楚花雨笑著搖頭。“師父,您要我去哪里?”


    “京香堂故意拖欠我們一年的貨款,把帳結清,往後不跟他們往來了。”


    “好啊,京香堂在京城里,我長這麼大還沒去過京城耶。”娃兒跳起來,比誰都高興。


    楚芸娘笑瞼變成嚴謹的交代︰“雨兒,辦好事就快點回來、娃兒,別吵你姐姐留在京城里玩,知道嗎?”


    “喔!是的。”先答應師父再說。娃兒抓著一撮頭發在小指上繞。京城該不是都住著怪物猛獸吧,不然為何師父以前都不讓她們上京城?要不是管叔年紀大了,她大概到嫁人都沒機會上京城逛大街開眼界吧。


    ☆☆☆


    娃兒掀起簾子東張西望,她不曾看過這麼多漂亮高大的房子。


    走過這麼寬整的道路,車兒一點都不顛耶,真是舒服極了!還有,怎會有這麼多的人在做各式買賣?天子腳下,果真樣樣不同凡響呢!


    “姐姐,你以前來過京城嗎?”


    這話觸痛了楚花雨內心的傷痛,時間真能讓人忘記過去嗎?怕是不見得。


    楚花雨很快回答︰“沒有。”


    “那你怎都沒興趣看?真的好熱鬧耶!”娃兒一直被外面的景物吸引。


    “每個大城市都一樣,沒啥好看的。你是太年輕了,所以才會覺得所見的樣樣都稀奇。”楚花雨輕輕淡淡地說。


    又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了。娃兒就是要逗笑姐姐︰“人多得像河里的魚群哪。姐,看哪,那些大姑娘和大嬸們打扮得像過年一樣。哇,好富麗堂皇的頭哦!兩支橫長出去的角撞到轎門了。”


    楚花雨探頭往外看,哪有橫長出去的角?是人家千金大小姐頭上夸張得過分的發簪。楚花雨笑著將娃兒的頭拉進來。“說話別得罪了人。”


    “喔。姐姐,京香堂到了。”娃兒將嘴附在楚花雨耳邊小聲說︰“有更多橫長出去的角互相撞來撞去,一定都是來買香油香膏的。京香堂生意這麼好,分明故意想賴咱們債嘛。”


    楚花雨也有相同感覺,她改變進城就直接到京香堂收款的主意,吩咐車夫先到客棧。馬車停在京城最大的客棧門口,楚花雨將包袱掛在手上。“娃兒,下車去看個夠吧。還有,別直盯著人瞧,她們沒一個比你美麗的。”


    “嗯,我也看不到一個勝過姐姐的。”娃兒收回視線,抓著另一個包袱隨著楚花雨下車。


    兩人走進客棧,立刻吸引不少眼光,楚花雨沉著臉帶著娃兒走向掌櫃,訂了上房,寫了一封信請小二遣人送信給京香堂說明她申時要去會賬,然後教人送飯上樓,邊吃邊想要如何教有心賴債的京香堂不噦嗦地付錢。


    吃過飯,娃兒馬上遞上藥丸,楚花雨皺著眉吞下時,忽然有了主意。


    ☆☆☆


    到了申時,這一對漂亮的姐妹花準時出現在京香堂。


    京香堂老爺臉胖胖的、眼小小的,兩年前死了夫人後,心里直懸念著楚花雨的倩影,去年,六十歲的他向楚莊主提起,沒想到被楚芸娘給回絕了,所以他故意拖欠款項。如今看到綠茵山莊派兩位小姐來收款,開始不懷好意地笑了。


    “楚小姐,請到內廳坐。”


    娃兒討厭他尖嘴賊頭的笑臉。“不用了,我和姐姐事情多了,沒時間到里面坐。何老爺,貴店生意真好。”


    “哎呀,小本生意,薄利多銷而已。”何老爺搖頭。


    楚花雨嘴角往上一牽,不急不緩地說道︰“我已經送過信來,想必何老爺都準備好了。”


    “是準備好了。京城從來沒有這幾年來得熱鬧繁榮,二位楚小姐遠道而來,說什麼都要留下來讓何某招待幾天才行。”


    楚花雨避開令人不快的注視,拿出一盒混合她吃的藥丸的香膏放在手上。“何老爺真客氣,這是我們新做出來抹頭發的香膏,里面加了人參等各種珍貴藥材,抹上去後,頭發能由白變黑。”


    “沒錯,我姐姐的頭發就是長年抹這盒香膏的,瞧,一根白發都沒有,又黑又柔又亮。何老爺,你聞聞看,人參味是不是很重?”娃兒扭開盒子,將黑色的香膏拿給何老爺聞。


    老婆可以慢慢等,做生意賺錢可是一瞬間的,何老爺閉上眼,想像聞到的是楚花雨的秀發。“嗯,果然有人參味。”


    “你正好有很多白頭發,我替你抹一些。”娃兒挖了一些糊上何老爺的白發。


    “您去照照鏡子,才抹上就變了顏色。連續抹上一個月,您的白發就會統統變成黑發,起碼可以年輕二十歲呢。”


    何老爺拿面鏡子左看右看,果真白色變成灰色,他心動萬分。“今年的產量,我全都買了。”


    “何老爺果然識貨。”娃兒豎起大拇指說︰“保證又會讓您賺大錢。”


    但是,楚花雨卻帶著歉意的笑容說︰“對不起,家師交代,盛香堂沒欠我們銀子,所以會先考慮跟盛香堂合作。”


    “哇!”娃兒一臉惋惜,立刻將她的大拇指包進手心里。“給盛香堂賺到了,光這個發膏,王老爺要是說少賺的話,一年至少也能買進一棟房子了。”


    好賺的生意怎可以讓別人拿去?何老爺馬上拿出銀票放到桌上。“京香堂什麼時候欠錢了?是你們綠茵山莊不缺銀子,晚來收款。回去跟楚莊主說,這筆發膏的生意只能跟京香堂做。”


    楚花雨看了一下,拿了就站起來。“回去我會跟家師說受何老爺盛情款待,謝謝何老爺。”


    “是啦,謝謝何老爺。”娃兒隨著楚花雨走出京香堂。“姐姐,那何老爺看起來好討厭,我不喜歡跟他做生意。”


    車馬雜沓,楚花雨拉著娃兒的手說︰“往後就算他捧著黃澄澄的金子到綠茵山莊來,我們都不跟他做生意。前面有好幾間布莊,咱們進去挑些衣料吧。”


    ☆☆☆


    霍修治听說這家客棧換了南方來的名廚,生意好得不得了,所以就來試試口味。一進去,果然人聲沸騰,見多識廣的掌櫃看到富商打扮卻嗅不到一絲市儈氣的霍修治,認定其身分不凡,立刻殷勤地上前招呼。


    “爺,這張大桌行嗎?”掌櫃笑問。


    常客們都知道,這張大桌訂有底價,是特別留給富商或大官用的,當然沒人敢隨便亂坐;而坐上大桌的人,自然就成為食客們注意羨慕的焦點。


    霍修治點一下頭。文明馬上說︰“可以。好酒、好菜盡量上來,別讓我家老爺等久了。”


    “是。”掌櫃的笑著,大聲往廚房呼喝去了。


    “上菜了。”跑堂的一吆喝,大家說話的聲音變小,眼楮全往大桌瞧過來。頃刻之間,桌上已經先擺滿十道精致昂貴的菜肴。


    掌櫃親自一道一道介紹,霍修治開心地叫跑堂將桌上菜肴分裝成幾小碟,送給別桌的客人享用。


    大家吃得正香,張忠發現跑堂收走他的辣醬碟,不辣可就什麼都不好吃了,張忠忽然站起來叫住跑堂,因而粗心撞到了人。


    雖然張忠現在是皇上身旁的一品武將,不過撞到人一定得道歉。張忠回過身,正要開口時,突然像啞掉了一樣說不出話來。


    楚花雨抬起眼來,不是很舒服的心口突然揪了一下,她別過瞼,扶著娃兒的肩說︰“我們上樓。”


    掌櫃趕過來緩頰。“楚小姐,您們回來了。對不起,這位客倌不是有意的。”


    “楚……”張忠以為眼花了,經掌櫃證實,他想叫出名字卻又急得口吃。


    “杵!你才別杵在這兒。”娃兒黛眉已經豎起來了。“怎麼京城里的老男人都特別色!”四周不知不覺靜肅許多。


    文明發現皇上舉箸不動,便轉頭隨著皇上炯炯發亮的目光看去。


    張忠愣得不會回話;楚花雨向掌櫃點點頭,扶著娃兒裊裊上樓。


    霍修治低喃。“雨兒!”


    張忠等楚花雨她們上樓不見了,大手將掌櫃扯過來問︰“被我撞到那女客人叫什麼名字?在這里住多久了?”


    “她叫楚花雨,是綠茵山莊來的小姐,午前才到達的、爺,快放手。”掌櫃被張忠揪得差點斷氣。


    張忠沖到霍修治面前──


    “皇……”他急道,霍修治輕咳一聲,張忠趕快改口︰“老爺子,您听到了沒有?錦兒一定不會相信的!”


    霍修治說︰“文明,把客棧全包下來。”


    掌櫃听到,搖晃著胖胖的雙手說︰“老爺,這……這不行啊!”


    “老爺開金口了,不行也得行。”文明攤開一千兩銀票給掌櫃看。“這是租金。”再拿出一千兩銀票出來。“這讓你賠給客人。除了楚小姐,全部都遣走。”


    張忠橫著臉、瞪大牛眼,粗著嗓說︰“不夠可以再說!”


    “夠夠夠,這夠包下十天了。”掌櫃拿著銀票偷瞥撒銀子的貴客,躬身退了幾步,回到櫃後馬上抬起雙手招回大小夥計,不一會兒,不論是住宿的,還是吃飯的客人都開心拿著客棧補償的銀子一個個離開。


    突然,娃兒從樓上咚咚跑下來。


    “掌櫃的,跟你借個爐子煎藥。”這時她發現很多人提著包袱從房里出來,她猶豫地踩下最後一層樓梯問︰“怎地大家都要走?”


    掌櫃回道︰“那位大爺包下整間客棧。”


    包下客棧,那她們要住哪里去?娃兒沖下來。“不行,我才要跟你借爐煎藥。先跟你說喔,除非我姐姐好了,否則我們不走!”


    “放心,那位大爺沒要你們走。”掌櫃一臉好心地告知。


    “為什麼?”娃兒問,回頭瞥視靜坐一旁的三張臉。


    掌櫃聳肩。有錢大爺心里想些什麼誰知道,說不定是看上她們二位姑娘了。


    娃兒不爽地看著掌櫃昧的眼神,決定還是快上樓去和姐姐商量。她轉身,輕快地奔回樓上。


    不一會兒,楚花雨偎著娃兒的肩慢慢走下樓。


    楚花雨將銀子放在櫃上,然後靠著娃兒說︰“掌櫃的,麻煩替我們準備馬車。還有房里那件包袱替我們拿下來。”


    “楚小姐,你們不用走啊!那位爺沒說不給你們住。”


    “我姐姐說你這家店有問題。”娃兒抱著楚花雨的腰。“我們要換客棧。”


    霍修治上前規勸︰“我看她人不舒服的樣子,果然生病了,剛才實在太吵,我才包下這整間客棧想讓她安靜休息。”


    楚花雨听到這聲音,身體僵直,一張秀麗的臉倏地失去血色,讓娃兒緊張地將她抱得更緊。“姐姐,還是听他的?”


    楚花雨堅持搖頭。


    “雨兒……”霍修治心痛地叫苦。


    本以為佳人早就香消玉殯,沒想到今日在此重逢,藏在心里多年的相思,盡化做深情款款的輕呼。


    往事已矣,楚花雨用力閉上明眸,排拒那對勾人的眼神和聲音再度將她摧毀,她焦急地拉著娃兒。“娃兒,我們快走。”


    “嗯。”


    “娃兒小姐,等一等。”霍修治說什麼也不能讓她這樣離去,就上前橫阻在她們面前。


    “娃兒就是娃兒,叫娃兒小姐你不奇怪啊?讓開啦!”娃兒抱著楚花雨,不耐煩地頂撞當今皇上,膽子之大,讓忠心站在旁邊觀看,對皇上感情之事關心卻使不上力的文明和張忠變了臉色。


    霍修治心急,沒耐心跟小輩斗嘴,陡地動手將娃兒推開,雙手抱住身體往下滑的楚花雨,心疼手上人兒的輕盈和蒼白。“掌櫃,帶我到最好的房間。”


    “是。爺,跟我來。”掌櫃跑上樓領路。


    霍修治邁開大步走上樓梯,娃兒趕快追上,拉著他的衣角。“你搶人!我去報官抓你。”


    “娃兒!”霍修治臉一沉,聲音冷峻,犀利的黑眸進出威嚴不可冒犯的氣勢,嚇得娃兒趕快住口放手。“你剛才不是要借爐子煎藥?跟我上去,把藥拿出來交給文明就好。”


    他雖然凶了點,但不像壞人!


    先救姐姐再說。


    娃兒停下來從手上的包袱里拿出一包藥,文明馬上上前接過,轉身跟跑堂到廚房煎藥去。娃兒先不管樓下的事,她跋足追上野蠻不講道理的大叔。


    進了房,霍修治輕輕將楚花雨放下床,楚花雨感覺好一點了,逞強想要起身,卻又被他輕輕壓下。


    他順手替她拉上被子,手壓著被子兩側看著她的臉;楚花雨雙眸迅速模糊,緊抿著顫抖的雙唇。霍修治見到楚花雨泫然欲泣、淒楚的模樣,失去很久的溫柔又駐進他的心里。


    “雨兒,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如今見面,恍如隔世,我們好不容易才重逢,不要這樣。”


    如此溫柔的請求,他內宮的後妃听到了,怕不感動得流淚,可惜宮廷中的每一件婚姻,都是為著穩定政權而結,要是對哪一方好,哪一方的氣焰就高漲起來,這種結合政治和利益的婚姻,一開始就很難付出真感情。


    “相見不如不見,放過我吧!”楚花雨漾著水霧的明眸遇上霍修治那對憂傷溫柔的黑眸時,刻意閉上。


    他們講的話好難懂!姐姐很少離開山莊,她又是姐姐的跟屁蟲,壓根就從來不曾見過這號人物。奇怪,為何姐姐看到他就流下眼淚?娃兒不明原因,見楚花雨流淚又生氣了。


    “這位大叔,你能不能別粗手粗腳壓著棉被,你想謀殺我姐姐啊!”她的話配合她的動作,小巧的雙手將“皇帝爺”的龍手霹啪拍開。


    冒犯皇上是要砍頭的,楚花雨並沒忘記他的身分,趕快睜開惶恐的眼楮。“娃兒,要有禮貌。”


    娃兒理直氣壯說︰“我生氣這位大叔把你弄哭。姐姐,現在還痛得厲害嗎?”


    楚花雨輕輕點頭。


    娃兒馬上說︰“我下去看藥煎好了沒有。這位大叔,我警告你喔,你別想欺侮我姐姐,我剛才在你手上擦了獨門毒粉。”娃兒踏出房門時又把頭伸進來警告。“我會馬上回來。”


    听了娃兒的話,楚花雨唇邊忍不住露出笑意。


    霍修治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他傻看那朵笑,直到那朵笑自她臉上逸去,他才裝傻問說︰“她真的在我手上擦了毒粉?”


    想起娃兒的古靈精怪,楚花雨眼里又有笑意。雖然不舒服,但她仍撐著手坐起來替娃兒求情︰“皇上,她不知道您的身分,請您恕罪。”


    霍修治听到楚花雨叫他聲“皇上”,心生不悅,重重說道︰“皇上有什麼用?在你眼里不如一個娃兒。”


    龍顏真的生氣了,楚花雨急忙說︰“娃兒從小就跟著我,習慣照顧我,如果……如果……”


    “如果什麼?”霍修治逼問。


    “如果皇上能念一點舊情,民女懇請皇上饒恕娃兒,她天真爛漫,絕對無心冒犯龍顏。”


    “念舊情!是誰左一句皇上、右一句皇上,故意將過去撇得清楚干淨的?”


    是誰自純樸的村莊擄走她,又偷走她的心,更讓她為了不能保有他的孩子而自責,十幾年來,獨自黯然傷心?楚花雨瞳眸又模糊起來。


    霍修治馬上改口,一邊替她擦淚一邊輕柔說道︰“不過,看她天真爛漫,又不遺余力保護你的樣子,朕很感動,怎會怪她。”


    楚花雨說︰“多謝皇上。”


    “雨兒,你為什麼不像以前一樣,叫我修哥?”霍修治露出期待。他對她從來不曾忘情。


    以前,分開他們的是身分;現在,身分更加懸殊,更不該重逢。楚花雨用微笑對抗上天的惡作劇。“皇上,您該自稱朕。听說您是位好皇上,民女替您高興、替萬民高興。”


    她還是那麼善良。霍修治搖頭模著她蒼白的臉說︰“在你面前,我就是我,不是朕、不是皇上。我曾經去童家村找過你,村人說你和楚大夫都不在人世了。”


    “可惜天違人願。”楚花雨說著,突然皺著眉用力吸口氣。


    霍修治受不了楚花雨臉上痛苦的表情,覺得那痛是痛在他的身上。“雨兒,你哪里痛?我立刻派文明去找御醫。”


    楚花雨拉住霍修治的手,看著他搖頭,勉強露出微笑。“心痛,沒法醫。”


    “心痛?多久了?”霍修治嚇得將她摟進懷里,濃眉忍不住糾結在一起。


    多久了?何必去記它。


    “張忠。”霍修治對著門外大聲呼喝。


    “臣在。”守在門外保護萬歲爺安全的張忠立刻推開門進去。


    在臣子面前這樣不雅,楚花雨欲要掙開霍修治強壯的胸膛坐正,不料霍修治手臂稍一使力,她又落回他的懷里。


    張忠眼神溫柔地看著被抱在皇上懷里,一生可以說是被文明害慘的楚花雨。當年,中毒箭差點喪命,失去意識的小王爺是不會搶人的,撮合皇上和楚花雨、分開他們的,都是文明這不男不女的愚忠宦官。


    這時,娃兒端著藥邊跑邊嚷︰“藥來了。讓開,讓開。”


    文明跟在她後面。


    娃兒看到那大叔抱著她姐姐,先愣了一下,隨即將湯藥端到楚花雨嘴邊。“姐姐,我吹涼了,快喝下。”


    楚花雨很听話,蹙著眉大口喝下,娃兒掏出手絹輕擦她的嘴角,馬上又端上另外一碗。


    “號稱京城第一大的客棧,他們桂花釀沒我們親手釀的香,將就喝一點,嘴里才不苦。”


    娃兒又說。楚花雨听話喝了兩口。


    霍修治趁娃兒將藥碗放到桌上時低聲跟楚花雨說︰“她真能干。”


    “謝謝夸獎。”娃兒听到贊美,卻沒好瞼色地走回來。“男女授受不親,你再不放開我姐姐,本姑娘就不幫你解毒了。”


    傍皇上施毒?張忠“唰”地一聲,鋼刀已然拔在手上。


    “大膽賊子!”文明也撲上前抓住臉色嚇白的娃兒。


    楚花雨一急,月兌口而出︰“修哥,叫他們別嚇娃兒。”


    就為了這魂縈夢回的一聲,霍修治馬上下令叫停︰“听到沒有?張忠,把刀收起來。文明,放開娃兒。”


    “皇上,她說下毒……”張忠瞠大虎目。


    “皇上?你們是唱戲的啊,想唬我!”娃兒雙眸也瞪得挺圓挺大。“皇上可能逛大街,隨便就給我這生平第一次上京的路人看到的嗎?”


    “娃兒,少說話。”楚花雨輕聲制止娃兒,不過被霍修治抱著的她,發現他胸膛上下震動著。他在笑。


    霍修治說︰“沒錯,一眼就被你看穿。娃兒,如果我決心不放開你姐姐,你怎麼辦?”


    “我就報官來抓你!就不信天子腳下沒有王法,我告到皇帝老爺家去!”


    霍修治仰頭哈哈大笑。“好厲害。好吧,我可以放開你姐姐,但你們要到我家作客。”


    “我不答應。”楚花雨斷然拒絕。不管是王府還是皇宮,她都不想再走進那深紅的大門一步。


    霍修治的笑聲突然停止,兩道濃眉不覺並攏。從他自戰場回來那天,在紫陽殿前大義滅親,刮過那些愛唱反調的老臣的胡子之後,就沒有人膽敢跟他說不。


    “你不答應,我就把娃兒抓走。”


    “你……”楚花雨第一次發現霍修治任性,搗著心口氣得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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