繾綣三個世紀  第八章
作者:葉小嵐
    “以欣!你在做什麼?!”


    以欣本來只是對著那陌生男人的口吹氣,給她母親這一聲尖叫,嚇了一跳,原要起來的腳在濕瓷磚地上一滑,身子一趴,她的嘴反而著著實實的貼上了他的。


    他的嘴唇冷涼,但出奇地柔軟。她連忙雙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想把自己撐起來,她感覺到掌下的胸肌很結實。


    “你這混小子”以華沖過來,怒沖沖地一把抓住罷自暈沉沉醒過來的偉志的襯衫領口,將他揪起來。“你好大的膽子!”


    “什……什麼?”偉志嗆著,眼神迷糊。


    “你還在陶醉是吧?我讓你清醒一點!”以華把他往池里扔。


    “以華!”以欣大叫。來不及了,她才費了半天勁拖上來,好不容易使他蘇醒的陌生人,又下了水。“你干嘛呀!討厭!”


    她跳回水中,再次連拖帶拉的把偉志弄到池邊。“看什麼看?還不幫我把他拉上去?”她對以華吼。


    “怎麼?這小子不會游泳啊?”以華不情願地伸出雙手將他扔下去的人拉上岸。


    這當兒又嗆了兩口水的偉志,坐在那臉色發白地猛咳。


    回到岸上來,以欣先對以華發火。“你想謀殺人家啊!”


    “人家是誰?”以華不高興地喊回來。“光天化日的,你不檢點你的行為,還凶啊!”


    “這個人是誰,以欣?”于婷問道。“我不反對你交男朋友,可是你剛才是不太像話。”


    “媽,他……”


    “家里沒有半個大人在,你們親熱過了火,他獸性大發起來,你怎麼辦?”以華吼她。


    “婁以華,你要是快淹死了,我把你從水里像拉死豬-樣拉上來以後,也會一樣親熱對待你的!”她吼得更大聲。


    以華瞪著眼。“淹死?”


    “他怎麼會淹在我們家游泳池里呢?”于婷走過來打量偉志。他對她無力地笑笑。


    “是……”以欣囁嚅,“我把他打昏的。”


    “他調戲你對不對?”以華開始卷袖子,“那你干嘛不讓他淹死算了?”


    “你想坐牢,我還想嫁人呢!”


    “不論如何,人家一身都濕透了,怪可憐的。”于婷說著,偉志便打了個噴嚏。“我看他也不像壞人。”


    偉志猛搖頭。“我不是壞人。”


    于婷和氣地微笑。“以華,你拿套你的衣服給他換吧,穿著這身濕衣服要著涼的。”


    “我……”


    以華的抗議未出口,他母親又轉向以欣。


    “你也去穿件衣服,這副樣子太撩人了。”


    以欣不久前套上的干淨T恤,這會兒又濕了,貼在她身上,貼得她的曲線畢露。她紅著臉瞥陌生男人一眼,見他呆呆看著她,她心口小鹿亂跳地跑進屋。


    “喂,你,跟我來。”一千一萬個不願意地,以華把他仍想揍他一拳的家伙帶到他房間。


    他拿了一套淡黃色運動上衣和長褲丟給他。“浴室在那邊。”


    注視他有禮地稱謝後走進浴室,以華不得不承認以欣的眼光還不錯,這小子長得人模人樣,體格……跟他比自然差一截,不過讓人看著滿順眼的。


    換了干淨衣服後,甚至可稱得上英俊了。以華一句話不說,勾勾手指,自行先走出房間。


    他們幾乎和以欣同時到達客廳。于婷重新仔細打量偉志的眼光是欣賞的。


    “喂,以欣,你該為我們介紹一下你的朋友了吧?”于婷說。


    “朋友?”以欣喊,“我根本不認識他。”


    “你不認識他?”于婷和以華同時也喊道。


    “呃,我……”偉志試曾說話。


    他們沒有人在听他。


    “不認識,你把他帶到家里來?”于婷溫和地責道。


    “不認識你跟他吻得那麼來勁?我們要是晚一點回來,你是不是就獻身了?”以華咆哮。


    她吻他?偉志迷茫地望向換了件紫色寬T恤和緊身牛仔褲的以欣。他怎麼不知道?


    以欣在她二哥面前從來不示弱,她揚著下巴。“是又怎樣?誰教你撿緊要關頭回來的?”


    “以欣!”于婷吃驚地喊。“你平常隨興沒有關系,這件事怎麼可以亂來?”


    “媽!”以欣跺腳,“二哥白痴加驢蛋,是他天生遲鈍又愚鈍,你怎麼也胡說嘛!”


    “媽,她說你的基因不好。”平常總是她黑白亂告狀,以華此時還她一記。


    偉志看得有趣,坐了下來。


    “你是不該拿妹妹的名節開玩笑,什麼獻身!胡說八道。”


    以欣得意地勾住母親的胳臂,向以華吐舌頭。


    “媽,我們回來的時候她在做什麼,你也看見了。我哪有胡說?”


    “以欣,你作何解釋?”


    “我……我是在救他呀。”以欣氣急敗壞地正要說明經過,忽然看見偉志,她凶巴巴地叫︰“喂,誰教你坐下的?”


    偉志趕忙站起來。


    “你怎麼不說話?你是啞巴?我要給你害死了啦!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等一下,我還沒報警呢。”


    “報什麼警?”以華抓住她。“你真的不認識他?”


    “我……”以欣說了——個字,瞪住偉志。“你是誰?”


    “她真的不認識我。”偉志充滿歉意。“我叫向偉志。”


    “報警,以欣。”以華說。


    “等一下。”于婷又把偉志從頭看到腳,再看著他無辜、不知所以的表情。“你到我家來做什麼,向先生?”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偉志說的是實話。


    “你怎麼進來的?”以華重復以欣先前的問題。


    偉志沒法解釋,只能說,“我不知道。”


    “你從哪來?你是做什麼的?”于婷問。


    他仍然不能據實以告,便仍答︰“我不知道。請問今天是什麼日子?”


    他面前三張臉面面相覷。


    他以為他們沒听懂,詳細地又問,“我是說,今天是幾年幾月幾日?”


    以欣輕輕抽一口氣。“糟了。”她申吟。把她母親和二哥拉到一邊,她小聲地告訴他們,“我剛才拿爸爸練功的長棍在他頭上狠敲了一下,搞不好把他打成腦震蕩,失去記憶了。”


    “失去記憶?又一個?”以華也申吟。


    “你打人家做什麼?”于婷有些著急。“打出毛病來,人家可以告你的!”


    “我突然看到他,不曉得他從哪冒出來的,他又死盯著我看,我……我是自衛嘛!”她把經過說一遍。


    “把人打昏在水里泡著,你去換衣服?真天才!”以華諷道。


    偉志納悶他們何以研究今天的日期研究這麼久。他暗暗祈禱他沒有掉進另廣個時空,否則他還得回去重來一次。


    “現在怎麼辦?”以欣急了。


    “別慌,我再去問問他。”于婷拍拍她,微笑地走回來。


    “向先生,你家住哪呀?”


    “家?”偉志搔搔頭,搔到頭上的傷口,“哎喲。”


    以欣躲在母親身後。“我不故意的。誰教你色迷迷的盯著我,還跑到水底下偷看我游泳?”然後,她小心地問,“你不記得你家啦?”


    “我需要先知道現在是幾年幾月,才能大概估算我離開了多遠。”


    偉志的回答在他們听起來毫無道理可言,不過更加深了他們的疑慮——這人真給以欣一棍子打傻了。


    “現在是一九九四年三月,”以華告訴他,“今天是……”


    “一九九四,三月。”偉志大大松了一口氣,露出笑容。


    “這就對了。”他是自言自語。


    一旁三個人可不知道什麼對了。


    “那麼,你家有多遠?”以欣問。


    他若實話實說告訴他們他來的年代,恐怕會嚇著他們,偉志想。


    “唔……很遠很遠。”他含糊地答。


    “多遠?”以華追問。


    “是啊,你說出來,我們好通知你的家人。”于婷說著又加上一句,“或者我們送你回去也可以。”


    “啊?我還不能回去。”偉志嚴肅地說,“而且……真的很遠。”他又搖一下頭,“我要去一個醫院,或者你們可以告訴我在哪。”想起他人生地不熟,出去分不清東南西北,他補充道,“如果你們能帶我去,我會很感謝的。”


    以華狐疑地瞅著他半晌。輪到他把于婷和以欣拉到一邊。


    “我看這小子耍詐,媽。他一再的模他挨了以欣一棍的地方,暗示我們他不會白白挨那一下,再提出要去醫院。”


    “他想敲詐!”以欣怒道。


    “顯而易見。”以華繼續推論,“他只要一個逕的裝傻,我們不但沒法告他私闖家宅,還……”


    “還有偷窺我游泳!”以欣插嘴。


    “看人游泳又不犯法!”以華瞪她一眼,“我和媽回來時,大門鎖得好好的,我們又沒後門,不論如何,他可以說是你放他進來的。”


    “我明明……”


    “你二哥的分析很有道理。”于婷阻止以欣發言,“他要錢,我們向他問個數目,要是不太離譜,給他打發他走算了,省得節外生枝。”


    “給他錢?”以欣反對。


    “你有什麼好主意?你打人是事實。真到了醫院,他再瞎掰一翻,指稱你勾引他什麼什麼的,事情就越鬧越難看了。”


    以欣無話可辯駁。“我怎麼這麼倒楣呀?早知道不救他,讓他淹死算了!”


    “是啊,那我們回來還得幫你埋尸,湮滅證據。”


    “以華!說到哪去了?”于婷打他一下。


    這里的人八成智商都很低,偉志忖道。問他們日期。他們研究半天。問個地方,他們也要商討個沒完。他頭上的小肉球怎麼來的?也許是他降落時撞的。現在他的當務之急是趕快找到章筠。


    等這些人商討出個結論,說不定他不必用轉控器就回到二三OO年了。他嘆口氣。不知出口在哪?


    忽然發現他東張西望地朝門而去,以欣喊道,“喂,向偉志,你要去哪?”


    偉志轉身。“我找出口。”


    他們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出口?”以華問。


    出口他們也不知道,還說是他們的家呢。偉志搖搖頭。


    般不懂一九九四年的人。


    試探地,他仍詢問,“請問如何去“陽文醫院”?”


    還是于婷先向他走來。“向先生,你需要多少錢”我們會盡力幫你的。”


    “你可別獅子大開口啊。”以欣走到母親身邊,對他警告。


    “你要是把我們當凱子,我可要不客氣的。”以華站在母親另一邊。


    他們和他說的分明是相同的語言,他們的話偉志卻一句也听不懂。


    不曉得章筠如何和這個年代的人溝通?


    看樣子他們是不知道“陽文醫院”。“那麼,請告訴我出口在哪?”


    以欣抓住母親的胳臂,“媽,怎麼辦?”她輕聲不安地耳語,“他好像不止是失去記憶,他變白痴了。”


    “這小子演技真不賴。”以華咕噥。


    偉志見他們又開始竊竊私語,放棄指望他們指示方向。


    真可惜,他走開,邊想道,那個叫“姑女乃女乃”的女子真的很吸引他,但他無暇多逗留。


    “姑女乃女乃”眨眼間擋住了他的去路。“喂,你到底想要怎樣嘛?”


    “姑女乃女乃小姐,”他禮貌地說,“我很抱歉打擾了你游水,我有急事,我需要知道出口在何處。你不能告訴我,我自己找,不敢麻煩你。”


    以欣眨眨眼。


    “姑女乃女乃小姐?”以華不解又好笑。


    “我懂了。”于婷笑起來。“他說了半天的出口,是大門。”


    以欣一怔。“你要走?”


    “我必須去醫院,”偉志說,“如果有時間,我會再來看你。”


    他們都被他的彬彬有禮弄迷糊了。


    “看我?”以欣忽然有些羞澀。“看我做什麼?”


    “我很喜歡你。”偉志笑笑。“可惜我現在另有要事。”他轉向于婷和以華,躬身致謝。“謝謝你們。你的衣服,我會還給你。”這提醒了他——“啊,我的濕衣服還在浴室。”


    他自行上樓去了。


    “這小子是不是喝醉了?”以華喃喃。


    “他嘴里沒有酒味。”以欣說,看到她母親和二哥瞅過來的眼光,她臉隨即漲紅。“是真的嘛。”


    “我們是不是該和他一起去醫院?”于婷問,沒了主張。


    “去醫院干嘛?他在那唱作俱佳,就是要引我們中他的計。”以華說。


    “可是……我覺得他不像裝的。”以欣說。


    “人家說聲喜歡你,你就意亂情迷啦?”以華朝諷她。


    “我也覺得他不像在裝假。”于婷沉吟道,“不過他說話是顛三倒四的,腦子也不大清楚。他說的我們似懂非懂,我們說的,他則根本不懂。”


    “那怎麼辦嘛!”以欣跳腳急道,“又不能讓他一個人去醫院。我們跟他去有什麼用呢?問他要多少錢,他老是避而不答,顧左右而言他,搞什麼嘛!”


    “再把他敲昏算了。”一時想不出應付的良策,以華喃喃地隨口說道。“跟個神智不清的人講理也講不通,煩死人了。”


    偉志抱著他扭掉些水份,折疊好的濕衣下來,回到客廳。


    “現在你們想起“陽文醫院”的方向了嗎”他滿懷希望地問。


    于婷母子三人又對望一眼。豈有此理,他倒反過來把他們當白痴了。


    “我想起來啦。”以欣笑咪咪地說,“來,我帶你去。”


    “啊,太好了。感激不盡。”


    “等一下再用力謝我吧。”以欣嘀咕。


    “你說什麼,姑女乃女乃小姐?”


    “沒有。”以欣對他綻開一個教他意亂情迷的甜美笑靨。


    “我說你叫姑女乃女乃叫得真好听。”


    注視以欣領他出客廳,以華皺皺眉。


    “她真帶他去醫院呀?”。


    “啊?可不能讓她一個人跟他去啊!”于婷趕忙追出去。


    “等我,媽!”以華抓了茶幾上的車鑰匙,也跑出去。


    他們趕到前院,兩輛車都在,大門門栓還是往里拴著,卻不見以欣和向偉志。


    “到哪去了?”于婷奇怪地問。


    以華愣了愣,腦際光芒一閃。“完了!”


    以華在前,于婷在後,他們剛跑到走廊,就听到廚房里“咚”的巨物墜地的聲響。


    “老天,她不要是……”于婷頓在廚房門口,伸手掩住大張的嘴,瞪大眼楮瞪著倒在地板上的向偉志。“上帝!哦,以欣哪,你真是要命哦!”


    “誰來救救我的命吧。”以華拍著額頭申吟。


    以欣放下她這次用來敲昏向偉志的平底鍋,拍拍手。


    “我是采納你的建議啊。”


    “你九輩子也沒听過我的話,”以華吼,“和我唱反調唱了十輩子,挑上這時候,你听到我的“建議”了!我看腦震蕩的是你呀!”


    “我做什麼你都看不順眼,我就做不對一件事嗎?”以欣委屈地也吼著。


    “慢來,慢來。別吵,別吵。”于婷撐著頭,坐到椅子上。


    “至少我們現在有時間想該怎麼處理這件事了。”


    “就是嘛。”以欣好過了些,靠到母親身邊。


    “我開始同情這個家伙了。”以華嘆著氣蹲下來,翻翻偉志的眼皮,模模他的脈搏。“他真是倒了八大輩子的楣踫上你這個女煞星。”


    “媽!”以欣同母親撒嬌,掩飾她的六神無主。


    “哎,你這次真的太過分了。”于婷關切地前傾身。“怎麼樣,以華,他還好吧?”


    “睡得挺熟,像個天使。”以華說,瞪以欣一眼。“我看我把他弄到沙發上去躺著吧,他醒的時候,起碼我們不會太難堪。”


    “不,不,沙發不舒服。”于婷說,“把他放到房隔壁的寢室吧。”


    “那是爸休息的房間啊。”以華不同意。


    “那你帶他到樓上客房好了。”于婷說。


    “我想爸不會見怪的。”以華馬上改變主意。


    他們剛把偉志安置好,每個周日早上都去圍棋協會下棋的則剛回來了。


    “哈,猜怎麼著?”


    “你贏了。”于婷無精打彩地說。


    “連贏三局。”以華把偉志從廚房扛到隔鄰的寢室,扛得他筋疲力盡。


    “外帶獎金和獎杯。”以欣沮喪無比。


    “錯,我輸得一塌胡涂,還是敗在一個小毛頭手上,不過我輸得心服口服,那小伙子是有兩把刷子。啊……”則剛愉快地倒坐進他的太師椅,手模著月復部。“今天中午吃什麼?”


    “鎮靜劑。”于婷申吟。


    “止痛錠。”以華也申吟。


    “把我打昏吧。”以欣申吟得最大聲。


    則剛終于發覺異樣,坐直起來。“恩慈……又走了?”


    “誰也沒走。來了個不該來的。”于婷嘆息。


    “誰來了?”則剛問。“怎麼一個個垂頭喪氣的?以華?”


    “嘿,不關我的事。”他舉起雙手搖擺。


    “也不關我的事,我一轉頭,他的眼楮就在那,直勾勾盯著我。”以欣哭喪著臉。


    “這麼多張嘴,沒有一張能說句完整的話嗎?”則剛搖搖頭。“都教恩慈給同化了。”他脖子一伸,抓住他那一把須髯。


    “又來了個二三OO年的外星人啦?啊?是不是?”


    以欣精神一振。“對呀!怎麼我們沒想到呢?他說話和恩慈一樣奇怪,說不定他真是二三OO年的人,他來這找恩慈的。”


    “對呀,恩慈也給連敲昏兩次,而且也是你的杰作。”以華諷刺道。


    “你們兩別鬧了吧,再吵,我也要昏了。”于婷接著將事情經過告訴她丈夫。


    則剛立刻進他平時閱讀累了、用以歇息的房間,探看仍在昏睡的男人”


    “長得倒一表人才。”回來客廳,他說道,“挺俊的!”


    “你相女婿啊?”于婷白他一眼,“倒是出個主意呀!”


    “唉,愁什麼?他一會兒醒了,要是還頭腦不清,對他的來歷說不了個所以然,打電話把恩慈找來仔細瞧瞧他不就結了?”


    這時,偉志搖搖晃晃走進客廳。“發生什麼事了?”看到則剛,他一愕。“爸?你怎麼在這?”


    ◇◇◇


    以初一走進屋子就感覺到令人窒息的凝重氣氛。雖然以華在電話里說得很清楚,他還是不敢相信和母親結發近四十年,情感彌堅,爭執都少有的父親,會在外面另有一個女人,而且有了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兒子。


    若這是真的,那表示他父親和母親婚後沒多久就對她不忠了。


    以初不相信。此事不僅對母親是個可怕的打擊,對他們這些做子女的也是。


    以欣和以華坐在起居室里,看到他,以華抬起傷心、凝肅和氣憤的臉。以欣已經哭紅的眼楮又淹上淚水,並泉涌而出。


    “爸呢?”以初問。


    以華指指房的方向。


    “媽呢!”


    以欣指指樓上。


    “那個……那個人呢?”


    兩個人都不作反應,臉孔冷起來。


    “走了?”


    兩顆頭同時搖一搖。


    “在哪嘛?我和他談談。”


    以欣指指後院。“要是他還活著,叫他跳進水里淹死去。”她恨恨地說。


    以初嘆一口氣。“先不管他是不是爸和另一個女人的兒子,想像他是個和我們一樣,突然發現自己信任、敬愛的父親,有另一個家、一個妻子、一群兒女。以華,以欣,他和我們此刻的感受相同。氣他或恨他,對他是不公平的。”


    平靜地說完,以初轉身走出起居室。


    游泳池畔,站著一個背脊筆直的男人。听到腳步聲,他轉過來。身上濃重的悲傷和臉上的沉重表情,掩不住他的器宇軒昂,眼中的哀愁蓋不住他的智慧光華。


    “我是以初。”他伸出手。“以華和以欣的大哥。”握住他的是一只謙和的手。


    “我叫偉志,向偉志。”


    “向?”以初重復。“你不姓婁?”


    偉志搖搖頭。“我母親姓向。”


    “哦。你從母姓?”同情油然而生。看來他在法律上不是父親的合法子嗣。


    但他又搖搖頭。“不是。這事……我很難向你們說明。


    案親……他是我的父親,但是……”


    “你試著說說看。”以初示意他到池畔另一邊的涼椅坐下。“或者我會了解。”


    “抱歉。”身為為政府工作的科學家,偉志非常善于守口如瓶。他在研究工作絕大多數都屬高度機密。


    “偉志,”以初喃喃念著他的名字。“偉志。好熟。我好像在哪听過你的名字。”


    除非他去過二三OO年,或也來自二三OO年。但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偉志說得斬釘截鐵。


    “嗯,也許你湊巧和我某個學生同名。”


    “你的學生?”


    “我在教。你呢?你從事哪一行?”以初和他閑聊。


    “……一些研究工作。”


    “研究些什麼?”


    “……電腦。”


    “哦,很熱門。可以請問你母親現住何處嗎?”


    “她……”偉志神情黯然。“不在很久了。”


    “對不起。”觸礁了,以初不曉得如何往下談。


    “我並不想使你們困擾。”一陣沉默之後,偉志輕聲說。


    “不用擔心。我能了解你的心境必然相同。”


    偉志對他的寬容和體諒報以感激的一笑。他的笑容也含著苦澀。


    “不盡然,以初,我的心情很復雜。”


    “也許你不相信,不過我真的了解。”以初十分溫和地微笑。“我相信你的成長過程里比我和以華、以欣都要艱苦。


    我指的是精神和心靈。”


    偉志的表情變得不再那麼禁錮。“你結婚了嗎?”


    以初點點頭。


    “你妻子很幸福。”


    “不,我能擁有她,是我的幸運。”


    偉志首次露出些許輕快。“你的弟妹和你很不相同。”他打量以初的目光有著他對凡事都要研究的本性。


    “我比他們年長得多,生活經歷我想也豐富些,所以我看起來比較老。”以初自我調侃。


    “和年紀無關。”偉志又搖頭,哀愁褪去,他眼中閃著明晰、透徹的光芒。“你們的外表截然不同。現象很有趣。不過你們三人都很……”他尋思正確用字,“出色.漂亮。”


    “謝謝你。你自己也相當有魅力。”


    “魅力。”偉志彈一下手指。“我就是這個意思。我想我們可以算……惺惺相惜?”


    以初笑。“我很欣賞你,這是由衷的話。”


    “彼此彼此。”偉志伸出手。


    這回他們交換的是有力、真摯的一握。


    “偉志,你先別走開,我還想和你聊聊,但我要去看看我母親。”


    偉志充滿不安地、歉意地點點頭。“你回來時我會在這。”


    他仍急著想去找章筠,可是他一時大意造成的風波,他還沒有想到妥當的方式平息,他不能走。以初似乎是所有他日前見過最理性的人,而且十分平易近人,或者稍後和他可以研究出個方法,他希望著。


    以初來到父母臥房外,輕輕敲門。


    “媽,是我,以初。”


    “你一個人?”


    “我一個人。”


    “我不要見他或听他解釋!”


    “媽,爸在房。”


    于婷打開門,沒有戴眼鏡的眼楮又紅又腫。


    “以初,你爸爸……”她哽咽地梗住,將手帕按在唇上。


    “我知道了。”以初反手關上身後的門,攬著母親抽動的肩,走到長沙發坐下。“我和偉志說過話。”


    “哦,那孩子……”于婷彷佛現在才記起這個人。“他還好吧?”


    “我想他和我們一樣震驚和難過,媽。”


    “我沒有怪他。”于婷在手帕底下嗚咽。“怎麼能怪他呢?他姓向,那表示他長這麼大,連個合法身分都沒有。可憐的孩子……都怪他!居然背叛了我,欺騙了我們全部幾十年!”


    “媽……”


    “可是我又沒法真的怨他。”于婷悲傷地啜泣。“他該早點告訴我。早說的話,我不但不怨怪,我會成全他們。可是……”她淚眼模糊地望向以初“他早說的話,也許我就沒有你們這幾個好孩子,沒有這三十幾年的快樂時光了。”


    “媽,別傷心,別難過。”他接過已然潮濕的手帕,溫柔地拭她臉上的淚。“偉志的母親早不在了,這表示爸老早以前就沒有背著你和另一個女人交往了。”


    “啊?”于婷眨眨哭得竣澀的眼楮。“偉志老早就沒了母親?”


    以初點點頭。


    “唉,可憐的孩子。”她又哀泣起來。“那他更應該早些坦白呀,把偉志接來嘛,我會疼他的啊。不是親生的,我都這麼寵、這麼疼愛,何況那是他的親骨肉啊。”


    以初一陣茫然。“媽,誰不是親生的?”


    于婷只顧傷懷,完全沒留意源源自她口中流出的秘密。


    “你們三個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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