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之戀  第八章
作者:葉小嵐
    “媽,我回來了。”


    她向雪芙擠出一個假笑後,就想鑽進房去找梁繼賢。


    房里盡是男人的東西,還有一股濃濃的、KENT牌香菸的菸味,此外空空如也。她不死心,樓上樓下房間都找遍了,證實了梁繼賢還沒有回來。


    沒關系,她告訴自己,她可以等。她知道不必去問雪芙,因為她同樣不知道他的行?!因為她不關心他!因為她的心放在馮君望身上!


    一個男人夜不歸營,就是因為妻子的臉孔和懷抱同樣冷冰冰!


    恩雅懷著一顆同情的心,在父親的房里等到深夜、等到黎明。


    梁繼賢竟然整夜都沒有回來!


    恩雅這也才知道,徹夜等人是何等的滋味!焦急、疑慮,揮也揮不走的胡思亂想和種種可怕的假設,可恨可憎的想像……她受盡了折磨,大早詹子文來接她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只熊貓!


    “怎麼啦?和你酷爸溝通了一整夜是不是?這麼蒼老又這麼憔悴!”


    “氣死我了!他根本沒回來!”她恨恨把包扔到後座去。


    “你媽怎麼說?她一定比你更生氣、氣瘋了!”子文問。


    “我媽?她才不在乎呢!還不是不痛不癢、不聞不問!”


    “怎麼可能?如果真的是這樣,大概也是從無奈變成了麻木,一開始她一定比你難過、生氣、擔心一百倍,而且不知道熬了多久才放棄繼續掙扎的等待!因為她等的是自己的丈夫,而你等的只是父親!”


    “咦,真離奇?!你自言自語、自以為是就站在我媽那邊講她的話,認為是我酷爸不好,你這是什麼意思?”恩雅沒好氣,听到對立的言論,立即調轉矛頭進攻,非常凶悍。


    “我沒什麼意思啊!完全是站在你們女性的立場來思考這件事情!難道你昨天晚上過得很褕快?難道等人的滋味就像一杯好咖啡一樣令你回味無窮?我完完全全是在替你們女性打抱不平、伸張正義!”


    “哼!巧言令色!我就是不準任何人批評我的酷爸!”


    “難道你就不同情自己的媽媽?從來不懂得什麼叫同理心?”


    “我不和你辯了!反正我媽幫你繳汽車貸款,你已經被她收買了!”


    “可是這也是正確答案之一,很多時候我也頂現實,我沒有本錢時時刻刻作白日夢,而且還可以賴著不醒!”


    “詹子文,你今天真嗦,ABCDDoReMi個有完沒完?”


    她又抱怨了一串,才轉而求他。“我今天真的沒心情上課,你給我放假好不好?我們不要去補習班了!”


    “不上課,你要做什麼?”


    “找我酷爸!誰知道他掉到哪個地洞里去了?我好擔心,我要找到他!”


    “那就打電話啊,難道你想發動台北市所有的消防隊和警察替你來場地毯式的搜索?”


    “這還要你教嗎?我打了一整夜的行動電話給他,他把電話關了,根本接收不到!”


    “對啊,那你怎麼找起?”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上課!”


    她把座椅撥個往後扳倒,索性躺直了下去,因為她已經快累垮了。


    “你還是進教室去打瞌睡吧,你把你酷爸的電話給我,找到人之後我就帶你去找他,oK?”


    恩雅想想也是,只好拿了包下車。


    她大大方方坐在課桌後面睡到了中午,一覺醒來已是精神飽滿、活力充足,于是等不及子文的消息,自己打電話找起梁繼賢。


    電話很快接通,竟然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喂?是09055155嗎?”她以為自己打錯了。


    “沒錯,你找哪位?”女人的聲音回答。


    既然沒錯,恩雅像炸彈開花一樣怒吼起來一。“梁繼賢!”


    這放聲一吼果然立即引來了正主見。


    “喂,我梁繼賢,哪位找?”


    做女兒的對應是火山爆發的又一個狂吼。“哪位找?梁恩雅這里找!酷爸,你到底到哪里去了?我等了你一整夜,你為什麼不回家?”


    “酷爸在外面有事情,誰叫你等門來著?”


    “沒人叫我等!我自己高興等!你怎麼可以不回家?不回家為什麼不告訴我?”


    “好好好,是酷爸不對!是酷爸不好!回去再談,酷爸現在有事……”


    “不管!你有什麼事?剛才那女人是誰?是不是賈綠珊那個交際花?”


    “小孩子別亂講!回去再談好吧……”


    “不行!我現在就要去看看你在干什麼?你在哪里?要是不告訴我,我現在在十樓的陽台旁邊,馬上就跳下來!你不準想別的,馬上告訴我!”她潑辣地威嚇著。


    “好好好,你來,酷爸讓你來!”


    繼賢沒輒,只好把賈綠珊的住址告訴恩雅。他沒有辦法轉移陣地,正有幾個重要下線帶著新手在綠珊家里開茶會,大家正聊得正起勁!


    恩雅以搭飛機的速度趕來,進門看見的第一個鏡頭是梁繼賢和賈綠珊坐在一起,正開心地相對大笑!


    梁繼賢想不到寶貝女兒這麼快出現,立即起身迎接,把她親熱地摟在懷里。


    “來,恩雅,見過賈阿姨,你們認識的,對不對?”


    綠珊又是親熱挽住恩雅,笑容燦爛地說道︰“當然認得,恩雅是台北最漂亮的小泵娘!”


    恩雅對綠珊假笑不到一秒,就急著對繼賢道︰“酷爸,我有事要和你談。”


    綠珊不等繼賢開口,就熱絡安排道︰“女兒要和你說悄悄話呢,到健身房去吧,那里有熱水可以沖咖啡!”


    恩雅被繼賢摟著進了健身房後,立即把他甩開,冷若寒冰開始質問︰“酷爸,你在賈綠珊家做什麼?”


    “你不是看見了?寶貝,我們在談公事,帶一批新人看產品!”


    這個回答恩雅怎會滿意?她咄咄再問︰“你昨天晚上在這里過夜,對不對?”


    繼賢不作答,顧左右而言他道︰“你這麼著急找酷爸干什麼?是媽媽叫你找的?”


    “你想會嗎?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像我這麼關心你?人家整整等了你一夜!”


    她真想哭出來,不過更想听他的好言好語解釋。


    “酷爸很抱歉,害你一夜沒睡覺!”


    “豈只是沒睡覺,我急得快吐血呢!”


    恩雅拚命委屈投訴的這一刻,賈綠珊的笑聲從客廳傳進來,繼賢明顯地被外面的狀況吸引而心神不寧。


    “好好好,酷爸以後不回家,一定向我的小恩雅報告。”


    他雖嘴里對著恩雅答話,一對眼珠子卻控制不住地頻頻往外瞟去。


    “酷爸,你是不是常常不回家?我都不知道?”恩雅又逼問。


    “沒有,昨晚太累,今天一早又正好有事……”


    梁繼賢支吾應付,嚴重心不在焉。


    “那你為什麼要把行動電話關掉?為什麼……”


    問到一半,賈綠珊的笑聲又像奪魂鈴般蕩進來,繼賢著急地打斷恩雅的話,反問道︰“酷爸很忙,你有什麼事快說,或者晚上回去再談好不好?反正你已經看見酷爸平安無事,不用再著急了,對不對?”


    “什麼平安無事啊?酷爸,我們家就要四分五裂被人拆散了,你難道一點都不著急?媽媽和馮君望的事,你就這樣坐視不管?讓它發展下去?你到底打算怎麼樣?”恩雅再也忍不住。


    “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嚴重,你放心,酷爸會好好處理,你只要好好讀你的,什麼都不用管,懂嗎?”


    梁繼賢心不在焉地回答,眼楮又往外面瞟。


    “酷爸,你到底在不在乎媽咪?關不關心我?”


    恩雅很明顥地察覺了繼賢的心神不定,又氣忿又傷心地用雙手搖晃他的肩膀,問他。


    “我當然在乎!當然關心你們!恩雅,你今天是怎麼了?”繼賢開始不耐煩。


    “既然在乎我們、開心我們,你為什麼不想辦法去對付馮君望?為什麼老是和賈綠珊泡在一起,甚至一整夜不回家?”


    恩雅的眼淚掉了出來,又被她倔強地抹去。


    “酷爸,你口口聲聲說關心我,現在媽媽找一個家教盯我,把我管得死死的,你根本都不知道,對不對?你這叫關心我?”


    賈綠珊的笑聲一陣陣漾進來,梁繼賢忍無可忍,煩躁應道︰“恩雅,你說夠了沒有?我拜托你回補習班去安安分分上課行不行?”


    “酷爸,你不耐煩?你要趕我走?”


    恩雅絕望大叫,雙手捧住心窩,搖著頭痛心疾首質問繼賢︰“你是不是和賈綠珊在一起才真正覺得開心?覺得快樂?其他一切你不在乎?”


    “酷爸當然關心你,只是現在我正忙--”繼賢伸手撫模女兒的臉頰,試圖安撫。


    恩雅用手把他的手掃開,同時大吼一聲︰“我知道,你只是在敷衍我!你一直都只是在敷衍我!”


    她沖出賈綠珊的家,頭也不回!


    外面的繁華世界好熱鬧,仿佛人人都活得好帶勁,充滿了目標,理想的希望!


    只有她梁恩雅不知何去何從!


    天地無限寬廣,而她只擁有空虛和失落!


    酷爸不開心她,媽咪不在乎她,馮君望拒絕她!而除了這三個人,她並不在乎任何人的重規和認同。


    有了。她還有小晴、溫拿和詹子文,還有一點點寄托和希望。


    于是,她只好猶如喪家之犬,垂頭喪氣地回到補習班里去。


    時間是人類最大的敵人,也是最好的朋友。它會把討厭的事件帶來,也會把它帶走。


    終于也又到了收拾包回家去的時刻。


    “怎麼啦?梁恩雅,我看你今天比什麼時候都不對勁,一下呼呼大睡,一下活蹦亂跳溜出去,一下又垂頭喪氣溜進來,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你到底在搞什麼飛機啊?”溫拿忍不住必心,打量著恩雅念了一大串。


    “對呵,恩雅,你到底怎麼了?有事就說出來嘛!是不是那個馮君望--”


    小晴也想追根究柢,被恩雅煩躁打地。“少跟我ABCD行不行?本姑娘不爽啦!”


    三人一同下了樓梯,沒人再開口。


    詹子文等在大門口,小晴瞥見,立即親親熱熱地叫一聲,“詹大哥!你好!”


    “詹大哥、詹大哥,真是嘔爛,肉麻到家!”溫拿听了很不悅耳,低聲咕噥幾句。


    子文向三人招招手,看見恩雅一副怪樣子,于是用征詢的眼光看看小晴和溫拿。


    溫拿沒好氣告訴子文。“她大小姐不爽!是不是你得罪她,把她惹毛了?”


    “噢!是我嗎?”


    子文笑笑,立即向恩雅告罪︰“是不是怪我沒早一點替你找到你酷爸,生氣了?我知道你很急,而且他說他忙得分不開身,今天晚上他會回家,所以找現在才告訴你。”


    “算了!誰稀罕他回不回家?我再也不找他了!他要回家是吧?那好,我就不回去!看他急不急,哼!他根本在敷衍我、哄我、我終于知道了!”


    說著說著,隱約淚光已在眼中閃爍。


    溫拿很心疼,他可從來沒看過倔強神氣的恩雅掉眼淚,趕緊安慰她。“別這樣嘛,我們都知道你酷爸很疼你的,干嘛老和他嘔氣呢?”


    “你知道個ABCD!豬八戒!”悲憤交加的恩雅當然不會放過任何罵人出氣的機會!


    子文以大哥的架勢緩沖說道︰“好了,你們不要再吵了。今天恩雅受了很多氣,心情不好,我們陪她找點樂子,怎麼樣?”


    “好哇,帥斃了!詹大哥,我舉雙手雙腳贊成!天天K、考試,我都快瘋掉了!”


    “我,我可不能奉陪!”溫拿對子文有妒意,表示興趣缺缺的樣子。


    “你敢不去?朋友有難,你縮脖子,你算什麼男人!”


    恩雅朝溫拿大吼幾句,又撤潑道︰“我要去喝酒!你們要是夠朋友,就陪我去喝酒!喝到天亮才回家!”


    “天亮才回家?”


    小晴和溫拿異口同聲,並且不約而同地睜圓了眼楮。


    子文笑笑,打圓場道︰“恩雅想去,我們就陪她玩玩,不會到天亮的,你們放心!”


    “哇,嗆斃了!詹大哥,你帶我們去哪里喝酒?”小晴雀躍拍手。


    “跟我來就對了。”子文上了車,載了三人在大街小巷轉了幾圈,找上一家中型飯店。


    “地下室是PUB,我們就在這里。”


    “呵!是PUB呵!太好了,今天我終于可以大開眼界了!”


    小晴非常興奮,溫拿忍不住澆冷水道︰“土包子,Pub有什麼大不了?這麼早來,在門口站崗看條子啊?”


    “這里六點就開始營業。店里和我很熟,我們可以先進去。”子文泊好車,帶了三人從飯店的樓梯走下地下室。


    酒店的服務人員還在做準備工作,看見子文進來,反而熱切地打招呼。


    “嗨,小詹,今天這麼早?”


    “帶幾個小弟弟小妹妹來看看,你們忙自己的。”


    “oK,喝啤酒行吧?馬上給你送過去!”


    “謝謝!”


    寒暄過後,四個人選了最好的角落坐下,啤酒很快的送過來。


    “嘩,詹大哥,你好像很吃得開?,他們對你這麼好!”小晴對子文崇拜極了。


    子文替他們倒著啤酒,答說︰“有時候和同學來這里坐坐,聊天跳舞。”


    “這里好黑哦!詹大哥,要是條子來了怎麼辦?我還沒滿十八歲?!”


    “里面有很多門可以讓你逃走,你放心好了!”


    “真的啊!詹大哥,你懂得買多,我好崇拜你哦!”


    “喔--,詹大哥。我好崇拜你哦,我的雞皮疙瘩都站起來唱國歌嘍!”


    溫拿怪聲怪調消遣小晴,像和啤酒有仇似的,仰頭就灌下半杯。


    “怎麼樣?你看不順眼、嫉妒啊?我偏要叫詹大哥、詹大哥、詹大哥!”


    小晴神采飛揚地向溫拿示威,又神氣兮兮地說︰“你們知道我最近有多用功嗎?我要考上輔大,做詹大哥的學妹!怎麼樣,溫拿?氣死你!”


    “我氣什麼?干我屁事!”


    溫拿不屑、嗤之以鼻。恩雅不耐煩,終于開口。“喂,你們ABCD吵個什麼?我可不是來听你們吵架的!”


    “好吧,哼,不理你!”


    小晴再瞪了溫拿一個白眼,才轉向恩雅問道︰“你說嘛,到底什麼事不爽?你爸怎麼啦?你找他做什麼?”


    溫拿接嘴道︰“這我知道,一定又是和賈綠珊約會,樂而忘返又樂不思蜀,氣炸了我們患有戀父情結的梁恩雅!”


    “你又知道了!大嘴巴!”小晴嗔怪。


    “我怎麼不知道?我不知道誰知道?別忘了,恩雅還派我去泡過賈綠珊呢,她恩雅和她酷爸好得要命,我想插花還插不進去哩!”


    “喂,別口沒遮攔好不好?詹大哥在這里?!”


    小晴捶了溫拿一拳,看看恩雅,又瞧瞧子文。


    恩雅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沒關系,你都說出來沒關系!他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他!”


    “他是誰啊!”小晴听不懂。


    “我酷爸啊,誰!他心里只有賈綠珊,還不肯承認,只把我當白痴一樣哄!”


    “對哦,他們大人好像只顧他們自己,不把我們小孩當一回事!”小晴深表同感。


    溫拿又潑冷水道︰“對呀,那個什麼馮君望,根本就不值得為他去神魂顛倒,簡直無聊啼!”


    “溫拿,你還想招惹恩雅?奇怪不奇怪呀你?”


    小晴又罵,想不到恩雅卻插嘴說︰“沒關系。盡量罵,罵得好!的確是很不值得!很無聊!”


    “干嘛啊我的大小姐,世界末日啊?兩個你最摯愛、熱愛、深愛、痛愛的男人都被你貶得一文不值!到底發生什麼世紀大悲劇了?讓你這麼痛不欲生的?”


    “對!電線上的預言就快實現,世界末日到了!我的世界末日,懂嗎?”恩雅慘笑,又灌了一大口啤酒。


    “咦,詹大哥,你怎麼都不說話?”小晴撒嬌道。


    “我在洗耳恭听。”子文微笑回答。


    恩雅鐵青著一張臉,小晴和溫拿不敢多講。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子文說︰“想不想跳舞?我去叫他們換音樂。”


    “好哇,當然想!詹大哥,你教我跳!”小晴大力鼓掌。


    于是,街舞的強勁節拍音樂爆發出來,屋頂上的投射燈漫天旋磚,他們在舞池里跳得不亦樂乎,除了恩雅之外。


    “恩雅,什麼都不要想,只是跳舞!”


    子文給她鼓勵,叫她盡情放松。她咬咬嘴唇,調整了一下心情,勉強跟著玩瘋起來。


    歡樂時光易逝,整個PuB熱滾滾地造入時段,卻也是依例該恩雅回家的時候。


    “打了,恩雅,我們準備回家。”子文起帳單,對他們說。


    恩雅正玩得忘憂忘我,一下子情緒又跌谷底。“我回去干什麼?等門等到天亮啊?我不回去!”


    “你得回去,我要向你媽交差。”


    “交差、交差,我就要讓你不了差,省得天天像牢獄一樣押著我、盯著我!”


    “你可以叫你媽開除我,不過你得先跟我回去!”子文很堅持,拉了恩雅就走。


    “我不回去!詹子文!我要開除你!”恩雅已有半醉,一路嚷嚷,吵著出了飯店。


    小晴卻很認真說︰“恩雅,是你自己說的,不要詹大哥了哦?那好,詹大哥,你來當我家教,我一定考上輔大!”


    子文沒搭腔,反是恩雅叫說︰“走啊,誰稀罕?都走光好了,反正我誰也不在乎!”


    說完她就鑽車里,絕口不再說話。


    子文一一送回小晴和溫拿,再把恩雅送到家。


    “明天早上我需要來嗎?”恩雅下了車,一聲不哼往家里走,子文對著她的背影問一句。


    她又走了兩步,終于遲疑地停下來,像是經過一番掙扎,才磚過了頭,有氣無力地擠出三個字。


    “隨便你。”


    她的臉上掛著兩種從來不曾出現過的東西︰眼淚,和哀怨!


    ※※※


    一大早,子文照常準時抵達梁家,恩雅雖然遲了些,倒也乖乖出門,上了他的車。


    只是她一反往常,沒有繃著臉發脾氣使性子,或撒賴要求放特別假,反而是一副落落寡歡、不言不語的樣子。


    沉默中走了一段路,反是子文問她。“今天有什麼節目?希望我陪你去哪里?”


    必于所有不愉快的話題,他只字不提。


    恩雅平時若是听到子文主動說起這樣的話,必定雀躍三丈,但是這一次,她毫無反應,就像死角一樣,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子文不再說什麼。把她送進了補習班,自己回到學校去。上了兩堂課,他打電話到日山公司去。


    “麻煩接馮君望先生。”


    電話立即接通,君望並沒有到歐洲考查。顯然那只是對恩雅的緩兵之計而已!


    “老師早,我是子文。”他向君望尊稱問候。


    “是子文啊,事情怎麼樣了?”


    君望心里有數,子文已有後情回報。


    “是時候了。她很沮喪、很頹廢,完全變了一個樣子,真是我見猶憐!”


    子文的聲音帶著感情,看樣子是真情流露。


    “很好,掌握到關鍵時刻很重要,這一點你一直做得很好。”


    “是老師教導有方。”


    “你別客氣了,子文。中午沒活動吧?我安排雪芙和你見面,大家一起吃飯,好好談談這件事情。”


    “好,我在哪里等老師?”子文必恭必敬,對君望崇敬有如。


    君望告訴他一家西餐廳的


    知道要談恩雅的事,雪芙當然一口答應。三個人在一家高級、靜謐的西餐廳踫了面。


    雪芙憂形于色,表示沒有胃口,君望勸她。“點個餐吧,恩雅的事沒有大礙的,不用太煩心。”


    一句話提醒了雪芙,于是勉強展現笑容對子文道︰“子文,很抱歉,我們把恩雅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你!”


    “羅小姐別客氣,老師交待的事,我必定全力以赴。”子文溫雅有禮地回答。


    君望笑道︰“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子文是我的得意門生,在心理學和行為科學上都是頂級高手。他輔導過很多中學生,是各式各樣迷途羔羊的終結者!”


    “子文,真是幸虧有你!”


    “不,是幸虧恩雅遇上了老師!否則她的後果不堪設想!”子文謙辭。


    “子文,你別老往老師臉上貼金了!你的本事大半是靠自己的心得和經驗,加上你的智慧合成出來的!心理學的作用,只能說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不是死板板的理論搬出來就可以成事的!要讓恩雅信任你,解除對你的排斥和戒心十分不容易,你告訴雪芙,你是怎麼做到的?”


    君望對子文十分滿意,意氣風發地夸贊不已。


    “其實也不難。恩雅反抗心很重,要她往東,她一定要往西,所以只能投其所好就行了!”


    “子文,你說清楚一點給雪芙听听,你是怎麼做的?”


    君望對子文說,特意要降低雪芵的不安和焦慮。


    “總而言之,我讓她認為我是同路人。地想偷懶,我就放水,她要跳舞,我就奉陪。”


    說到這里,子文對雪芙特別致意道︰“很抱歉,也因為這個緣故,昨天晚上我讓她喝多了酒。”


    “我了解,你在疏導她。我也想像得出來,她有很多苦悶和挫敗感,只是,她從來不會告訴我,她需要喝酒消愁!”雪芙無奈苦笑,笑中帶著淚影。


    “羅女士,你放心,恩雅並不壞,從一個角度來觀就可以看得出來。”


    “怎麼說?”


    “至少她肯和我條件交換。我放水,她也能做到收心做功課來回報!”


    “那是因為她認為你了解她,她對你產生了信任!”君望置辭一句。


    “可不是!我甚至答應放她去和老師約會!”


    子文說著笑了出來。“那一次老師提出了分手的事她非常傷心、生氣,口口聲聲要回去叫梁先生收拾老師!她的佔有欲非常強,也非常倔強!”


    “的確是!她從小眷戀她父親,不容許任何人做對他父親不利的事!”雪芙感嘆。


    “她真的很頑強,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她在主導一切,其實她已經被自己的叛逆心理約制住了。我帶過很多學生,他們想要什麼,就盡量滿足他們,尤其在好奇心這方面,滿足了他們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幻想的了,再慢慢把他們的心收回來,帶到正途上去。”子文說。


    “子文,你真能干,你就好像為恩雅量身打造的一樣!”


    雪芙不禁贊嘆,又急著問道︰“依你看,恩雅接下來又會怎樣?君望?我到底該怎麼做?”


    君望看看子文,示意他提出看法。


    “我想冒昧問羅女士,梁先生昨天晚上有沒有回家?”子文問雪芙。


    雪芙搖搖頭。


    “難怪恩雅那麼傷心,就好像陷入了絕境一樣!老師明白拒絕了她,同梁先生求助卻又得不到回應,這對她來講,就等于是豬羊變色、天地無光的世界末日!”


    “你是說,她去找過她父親?”雪芙又問。


    “是的。她看見梁先生和賈綠珊在一起,認為梁先生不過是在敷衍她!”


    “而她前天和昨天都等了她父親一整夜!”雪芙痛心地切入一句。


    君望說道︰“對,恩雅的迷障就在這里!她的感情沒有找到正確的出路!”


    “但是,我知道有很多男孩子在追她!他們常打電話到家里來!”雪芙說。


    “可能她還沒遇上一個足夠配她、駕御她、足夠出色、足夠吸引她的男孩子!”


    君望看看子文,另有深意。


    子文只說︰“我只是設法把她帶回到年輕人的世界里來,讓地做真正屬于她的夢而已!”


    “子文,恩雅真的很需要你來引導她!如果你能一直這樣照顧她,我就放心了!”雪芙誠摯而熱切地看著子文。


    “我會盡力的,不過,要讓恩雅重新開眼看待人生,就必須先讓她從舊有的夢境里清醒過來。”


    “有道理!版訴我,我該怎麼做?”雪芙浦口答應。


    子文卻識大體地不再開口,換成了君望極有默契地按著說︰“對恩雅開誠布公,讓她面對真相!”


    “君望,你是說……”


    “向她坦承你和梁繼賢的狀況,還有我們之間的關系!還有,要梁繼賢向她說明他和賈綠珊的事,別再在她面前粉飾太平,繼續敷衍她!”君望直言無諱。


    “這……難道向她坦承這一切,就不會傷害她?她會受不了的!”雪芙痛苦哀訴。


    “長痛不如短痛,她必須通過這個關卡讓自己真正長大!難道你想讓她咬著女乃嘴到三十歲、四十歲,永遠找不到她能夠自我主宰的人生?”


    君望說得鏗鏘有力,子文附和點頭。


    雪芙至此明白,她已沒有別的選擇。她非常非常痛苦,蒼白著一張臉靠在椅背上,軟弱得說不出話來。


    “羅女士,老師,我有事先回學校去,你們再慢慢談。”子文見狀,便識趣告退。


    “好,子文,記得下課後把恩雅好好帶回家,今天晚上是攤牌的時候了。”君望叮囑。


    “我會的,老師放心。”


    子文離去後,君望立即柔聲安慰雪笑道︰“親愛的,別這麼沮喪。你還得打起精神,盡快把梁繼賢找到。”


    雪芙眼中淚光閃閃,傷心說道︰“君望,你不會真正了解我的心情!你可知道這件事情有多殘忍?我把事實告訴了恩雅的同時,也等于宣告了一個家庭的破碎!”


    “我了解!雪芙,我都了解!但是不能連你都只想讓自己躲在假象內苟延殘喘!梁繼賢也不能?恩雅也不能!這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一個家庭的破碎如果能給三個人帶來靈魂的自由,也是值得的,不是嗎?”


    “我知道恩雅會怎樣想?這個分水嶺跨不過去,也許她就更極端,反而摔得粉身碎骨!”


    雪芙充滿了彷徨和恐歡,還有許多自責!


    “不會的,信任我,雪芙。現在我們回辦公室去,你設法找到梁繼賢,讓他今天晚上在恩雅回家以前先和你踫面。”


    君望說著,溫柔地替她拂去頰上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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