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尚勛即將遠赴美國的消息在公司傳開了，絡繹不絕的飯局邀約讓他推卻拒絕到口干舌燥。


    不過，有些飯局卻推不掉，非得參加不可，比如研發部的歡送Party，自己的部門總不能無情的推掉，另外一些核心主管的邀約也不能直接拒絕，只能勉強參加這些飯局。


    其實他並不喜歡這些飯局，只想把握這最後的幾個星期和盧茵茵相處。


    自從他確定要到美國後，她就刻意和他保持距離，在公司如此，私底下也一樣，她總是找各種理由北他早上下班，也就是說她不再天天接送他，就算偶爾接送，也多是沈默不語，安靜到只听得見車內空調運轉的聲音。


    今天他刻意提早到采購處等盧茵茵下班，這樣總坐得到她的車吧？


    他想要告訴她，他只是去美國，並不是世界末日，只要新工作允許，他可以常常飛回來和她相聚。


    不過，他還沒走到采購處就先被業務經理給攔下，心里忍不住大嘆倒楣，竟然會被他給逮到。


    “馬經理，恭喜啊！要高升了，到時可別忘了提拔我們這些老大哥啊！”業務經理一邊拍他的肩膀一邊說。


    有了上次吃飯的經驗，馬尚勛這次學乖了，拉下他的手，刻意拉開兩人的距離，謙虛地說︰“謝謝，只是去受訓而已。”


    “什麼受訓！大家都知道你是總經理跟前的紅人，他可是非常器重你，才會特別提拔你耶！”業務經理不只語氣酸，連表情都很酸。


    “謝謝，我還有事要先走，改天有空再聊。”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實在是和業務經理聊下廠去。


    “欸欸欸，等等，明天中午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算是歡送你。”他最喜歡約人家吃午餐作公關了，因為吃飽後，休息一下，轉眼就到了下班時間，馬上又可以接續晚上的節目，那才是重頭戲啊！


    “明天我們部門要聚餐，恐怕沒辦法。”誰要和他吃飯啊？


    “那後天呢？”業務經理興致勃勃。


    “和制造部約了。”他相信就算和掃地的歐巴桑吃飯都絕對比他強。


    “那……”


    “徐經理的好意我心領了，因為接下來都要忙著打包及處理一些私人的事情，恐怕很難擠出時間，就先謝過徐經理了。”干脆直接回絕掉。


    “私人的事啊？了解了解，盧副理很難搞吧？”業務經理娛褻的臉讓人很想賞他兩巴掌。


    “失陪。”馬尚勛連正眼都不瞧他一眼就越過他離開。


    盧茵茵從洗手間出來時剛好撞見馬尚勛拒絕業務經理的畫面，當然也瞧見業務經理那副令人不齒的嘴臉。


    平常她會裝作沒听見沒看見，但最近她火氣很大，需要找個人發泄才行，此刻業務經理正是不二人選。


    “不知道徐經理有什麼指教？”盧茵茵站在業務經理後面突然開口，讓他嚇一跳。


    “盧副理，現在是農歷七月，不要這樣嚇人好不好？”真是典型的惡人無膽。


    盧茵茵勾起一抹冷笑。“剛剛听到經理提到我，就趕緊過來了。”


    “這……也沒什麼啦！只是隨便和馬經理聊聊而已，找他吃飯，他卻說有私事要處理，我想妳就是那個私事吧？”


    “呵呵呵呵～～”盧茵茵發出白鳥麗子式的笑聲。“不愧是業務經理，掰功一流，想象力豐富，不過，這關你屁事啊？”心情已經煩得要命，還有不相干人士出來鬧場，管他經理不經理的，先頂嘴再說。


    “妳怎麼這樣跟我說話？！陳佳旭這樣教妳的啊？懂不懂什麼是職場倫理？”業務經理氣死了。


    “懂，當然懂，不過那是用在『人』身上的，不適用于『六畜』啊！”


    “妳－－”


    馬尚勛到采購處沒找著盧茵茵，只好又折回，在走廊上巧遇盧茵茵和業務經理。“原來妳在這啊！我去辦公室找不到妳又折返回來。”


    “找我有事？”盧茵茵反應冷淡。


    “下班了。”他指指手表，示意她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另一個意思是他要搭她的便車。


    “嗯，我要加班。”說完連聲招呼也沒打就往辦公室走去。


    馬尚勛當然立刻跟上去，並很快地追上她與她並肩行進，完全沒人要理會滿臉黑線條的業務經理。


    “一起吃飯？”他知道最近她根本不需要加班。


    “沒空，要加班。”盧茵茵面無表情的直視前方。


    “我等妳。”今天非要坐到她的車不可。


    “不方便。”轉眼問已經到辦公室了，盧茵茵停下腳步，轉身瞪他。


    馬尚勛露出痞痞的笑容。“如果不方便讓我進去的話，那我就只好站在這邊等嘍！”


    “你高興就好。”還真的直接進辦公室，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馬尚勛無奈地撇撇嘴，靠在門外的牆邊，真的打算守株待兔。


    每個進出采購處的員工看到他無不掩嘴竊笑，最後是陳佳旭回到公司，看到他守在辦公室外，才進去命令盧茵茵立刻下班。


    盧茵茵臭著一張臉出來，直接越過馬尚勛。


    “下班啦？”馬尚勛涎著一張笑臉追上她。


    盧茵茵不理他徑自往前走。


    “讓我搭個便車好不好？”語氣听起來可憐兮兮。


    “不想。”已經走到停車處了。


    盧茵茵拿出鑰匙解除防盜系統，馬尚勛一把捉住她拿鑰匙的手。“找個地方談談。”


    “談什麼？你有時間嗎？不是忙著吃飯應酬和打包？我只不過是個小人物，豈敢佔用你的時間？”她以為她能以平常心看待他要去美國的事，卻發現根本辦不到，她不想要和他分開這麼遠、這麼久。


    “是不是真不希望我去美國？”


    盧茵茵將視線移開，不願意看他。“哪有？這是難得的機會，當然要好好把握。”


    馬尚勛拿下她手中的鑰匙，直接坐進駕駛座。“上車，先找個地方吃飯。”


    盧茵茵瞪視他無效後，也只能乖乖上車。


    “最近都刻意閃我閃得遠遠的喔？”吃飽飯後，馬尚勛把她帶回家里，他覺得感情的事不適合在公共場所談。


    “有嗎？”盧茵茵選擇坐在沙發的角落，刻意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有，連現在也是，妳何必坐這麼遠？”她刻意疏遠的態度讓他覺得失望。“既然都來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要打要罵隨便她，只要她不要再用這種冷淡的態度對他就好了。


    “這幾天我都在考慮你要去美國的事，你應該也發覺到我態度上明顯的改變。”反正遲早要談，選日不如撞日，就現在談吧！


    馬尚勛點頭，最近她確實很情緒化。


    “我沒有辦法接受遠距離的愛情，所以我無法保證你到美國的這三年期間，我們之間不會發生任何變化。”


    “我知道，當初妳會提出分手，也是因為我在遙遠的金門當兵，只是那時妳沒發覺是因為距離的原因造成我們分手的。”他不會讓相同的情況再發生。“所以


    呢？”


    “所以……我們還是分手吧！我不要遠距離的愛情。”與其分開後才撕破臉鬧分手，不如現在面對面平和解決。


    “不可能！”馬尚勛板起臉，他無法接受這種消極的解決方法。


    盧茵茵一陣嗤笑。“一個要拋棄女友出遠門的人，有資格說這句話嗎？”她終于願意承認自己不過只是個凡人，也無法忍受和男朋友長時間分開。


    “這麼說不公平，我什麼時候說要拋棄妳了？我不也找妳跟我一起去嗎？”雖然很高興她終于肯對他有一點點的依賴，不過卻不喜歡听她提分手。


    “是啊是啊，不過是拋棄一切跟你去嘛！”她就是不甘願當一個必須拋棄一切的弱勢角色。


    “我也說過，那只是暫時的情況。”


    “是嗎？撇開身分取得不易不談，要是公司又臨時決定把你調到其他地方或調回台灣，對你來說可是步步高升，而我呢？等于什麼都要重新開始，然後一天到晚要試著適應新的生活環境，你覺得你值得我這樣犧牲嗎？”從頭到尾都是她在付出，她又不是沒有工作能力，為什麼要做這麼大的犧牲？


    “感情的事總要有一方多犧牲一些。”他說得理直氣壯。


    盧茵茵瞪他，沒想到他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沙豬大男人。“就是要我犧牲就對？”


    馬尚勛見氣氛越來越火爆，試著想緩和。“不是這樣的意思，只是以現在的情況，如果妳願意犧牲一點，我們可以皆大歡喜。”


    “好啊！那就大家都犧牲一點，分手是最公平的，誰也不吃虧，誰也不佔便宜。”她有些意氣用事。


    馬尚勛又控制不住地揚高語調。“沒想到妳把我們的感情看得如此隨便，這麼輕易就可以說出分手？！”


    “那你呢？你就了不起，只會要我犧牲，你怎麼不放棄去美國？只會說些毫無幫助的話，我活該倒楣才會認識你，才會惹上這些麻煩，我一個人時根本都不會有這種困擾！”盧茵茵吼回去。


    “什麼叫活該倒楣？什麼叫惹上麻煩？難道和我在一起時妳沒快樂過？妳沒爽過嗎？”馬尚勛也忘了什麼叫風度。


    他們都忘了一件事－－暴怒勿言，言必傷人。


    所以他們現在正火力全開的互相傷害，早忘了問題的重點是什麼，只是竭盡所能的傷害對方。


    “下流！”盧茵茵低啐後，起身甩門離開。


    他們都正在氣頭上，所以馬尚勛也沒追上去，等彼此都冷靜下來後再談吧！


    馬尚勛和盧茵茵周遭的人都可以明顯感受到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他們陷入冷戰很久了，只要有馬尚勛的地方，絕對看不見盧茵茵；有盧茵茵參加的活動，馬尚勛也會剛好缺席，彼此王不見後，即使非得在同一個場合出現，眼神也多半沒有交集，感覺比同事還要陌生。


    原本就所剩不多的時間，就這樣被他們以冷戰的方式給耗掉了。


    明天馬尚勛就要啟程前往美國，而他們之間的問題根本沒有解決，有的只是冷戰、冷戰，再冷戰。


    黃美惠今天陪盧茵茵一起到員工餐廳吃午餐，卻意外踫見馬尚勛和羅世賢也來用餐，可想而知他們是互用鼻孔瞪視對方。


    等到雙方人馬交錯過去以後，黃美惠才扯扯盧茵茵的衣袖。“茵茵，妳和馬經理到底怎麼了？感覺你們好像從戀人變仇人一樣，每次遇見就分外眼紅。”


    “確實是仇人沒錯。”盧茵茵說得咬牙切齒。


    “怎麼會這樣？”據她所知，他們感情一直都不錯，就算先前流言傳得再難听都沒有破壞到他們，這次到底怎麼回事？


    “就是會這樣，妳以後要是想交男朋友的話，記得眼楮睜大點，別找個不會體諒妳的臭男人！”她的氣還沒消呢！


    黃美惠吐吐舌頭，看來他們之間吵過架。“馬經理不能體諒妳？”雖然地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看茵茵氣成這樣，肯定不是小事。


    盧茵茵幾乎從不跟同事講私人的事情，不過一來和黃美惠已經很熟了，二來她真的需要有個人能听她說話，所以忍不住向黃美惠抱怨。“他要我放棄一切跟他去美國。”


    “真的？！好棒呀！”黃美惠還忘情地拍手。


    “好棒？！”盧茵茵伸手撫上她的額頭，確認她有沒有發燒。


    “是啊！多浪漫啊！有心愛的男人陪在身邊照顧著，又不用煩惱工作，天塌下來都有心愛的頂著，簡直棒極了！”要是有男人願意這樣對她的話就好了。


    盧茵茵斜睨她一眼。“那妳跟他去啊！”


    她真是快氣死了，像黃美惠這樣“不長進”的女人還挺多的，所以女人才會難有出頭天。


    “我？！那怎麼行？何況馬經理才不會要我咧！”黃美惠笑得還真三八。


    “意思是如果他要的話，妳就願意拋棄一切和他去，甘願整天在家里只專心『服侍』他一人就好？”


    “那當然……不啊！”看到盧茵茵青中帶黑的表情，即使心里有數百個“我願意”，嘴巴也絕對要說不。


    瞧她眼楮都發亮了，盧茵茵懶得和她說。“要吃什麼？”


    “吃炒飯好不好？我去點。”黃美惠機伶地起身。


    “隨便。”


    黃美惠離開後，盧茵茵隨意四處瞄瞄，總是會“不小心”瞄到馬尚勛所在的方向去，然後再立刻調開目光，這樣來來回回幾次，直到黃美惠端著炒飯回來才停止。


    馬尚勛知道盧茵茵在看他，礙于羅世賢也在所以強忍著不回應，出發前，他會找時間再和她說清楚。


    將所有行李整理好後，馬尚勛還是來到盧茵茵住的地方，他不願這樣不明不白的離開，至少要和她說清楚才行。


    盧茵茵開門後看到是他，反射動作就要將門關上，馬尚勛的手臂卻快她一步，先將門給擋住。


    “我特地來找妳的，我們談談。”茵茵可真狠，明知他的手臂夾在門間，還這麼用力，待會兒肯定瘀青了。


    “我們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她的氣都還沒消呢！而且隨著他出發日子的逼近，她就越心浮氣躁。


    “別這樣，我明天就要走了，好歹我們也坐下來把事情說清楚。”再維持這個姿勢下去，他的手不只會瘀青，肯定還有機會領殘障手冊。


    盧茵茵睞他一眼後，才將門松開，轉身往屋里走。


    馬尚勛邊甩著手，邊跟著往屋里走，看到屋內凌亂的景象讓他吃了一驚。“這里……遭小偷嗎？”


    “我要搬回去和我爸媽住，有什麼事快點說。”盧茵茵連騰個空間給他坐的意願都沒有。


    現在沒時間追問她為何要搬回去的問題，何況他不在台灣，她搬回去和父母住他也比較放心。


    “我們……我到美國後我們要怎麼聯絡？”電話、E-MAIL、即時通這麼方便，還需要問嗎？他這問題簡直是白問的。


    盧茵茵將一迭原文收入紙箱里。“不用聯絡。”都要分手了，還聯絡什麼？


    “別這樣，我承認之前完全沒有顧慮到妳的立場，所以說了些傷害妳的話，我們彼此還是有感情，不要輕易說分手好嗎？”這次馬尚勛擺低姿態。


    “但是我不相信遠距離的愛情，既然遲早都會是分手的結果，不如現在就先分手，免得最後有其他好的對象出現卻不能有所行動，而造成彼此的負擔。”她避免眼神和他接觸，以免讓他看出她其實難過得想將眼楮哭瞎。


    馬尚勛走到她身後，用大掌緊緊包覆住她的雙肩。“就對我這麼沒信心？”


    “是對距離沒信心，對自己沒信心，你不過在金門當個一年多的兵我就受不了鬧兵變了，現在是要去美國三年，我怎麼可能受得了？”就算再獨立的女人，遇到愛情問題還是一樣會陷入執著的泥沼里。


    “我想妳時就飛回來，妳想我時就飛過去，這樣就可以解相思愁了。”他說得很簡單。


    “公司你開的啊？可以想走就走嗎？哪來那麼多假可以休？”他以為她沒想過這個方法嗎？


    她早想遍各種方法了，除了她辭職跟他去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的解決方法，所以她才會苦惱，才會越來越心浮氣躁。


    “不然……我不要去，明天跟總經理說請他派別人去？”


    “別故意說這種話，我一點都不感動。”明天就要走的人還說這種意氣用事的話，說出去會讓人笑話的。


    “但是……”


    “我想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了，到了那邊你會很忙，會有自己的新生活，我在這邊也有自己的工作要打拚，而且我爸媽年歲也漸高，我想多花點時間陪他們，


    很快的我們就會忘記對方，認真投入工作，投入新生活，根本不需要急著在這個時候給承諾，時間和距離自然會沖淡一切。”她將桌上的堆高成一迭。


    馬尚勛卻不這麼認為。“如果時間和距離可以沖淡一切，我們就不會又再一起了，妳我都知道只有我們適合彼此，換個人，感覺就通通不對了，否則又怎會讓自己身邊的位置空了五年？”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我不想要被無形的約定所約束，也許半年後或一年後，我生命中真正的男人出現了，到時我不希望因為和你這個無形的約定而影響到我追求幸福的權利。”


    她根本就是在瞎掰！這輩子除了馬尚勛，她知道沒有其他男人可以受得了她驕縱的脾氣，就算有，她也不見得受得了對方。


    馬尚勛放開雙手，聳聳肩膀。“妳說的很有道理，我是沒資格用無形的約束綁著妳三年。”他心好痛，這段讓他掏心掏肺的戀情，卻被說成是阻礙她的約束，真是令他難堪啊！


    “這樣吧！就算是普通朋友也會保持聯絡，我們就保持聯絡，如果妳有新的對象，就大方的接受對方，我會在遙遠的美園含淚祝福妳，但是，如果我們身邊都沒有新的對象，那注定我們是一對的，誰也拆不散，就讓時間來考驗我們的愛情。”


    他非常確定自己今生非她不要，表面上卻不能強制她也如此專情，但是，即使遠在美國，他想捍衛愛情、捍衛住自己的女人的心也不會有所動搖，他不會讓任何臭男人靠近她一步。


    “隨你吧！我不見得有空和你聯絡。”她故意擺出更冷淡的態度。


    “沒關系，我會和妳聯絡。”他會用他布設好的雷達站“關心”她。“我幫妳吧！”幫她把迭好的綁成一捆捆。


    屋外突然打雷並不起滂沱大雨，彷佛在泣訴他們多舛的愛情一樣。


    因為這場大雨，讓盧茵茵心情更是悶到最高點。


    “今晚……留下吧！”盧茵茵只是淡淡的說了這句話後就沒再開口。


    就當是彼此最後的紀念。


    對于她的邀約，他是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