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無忌  第六章
作者:宛琬
    劉宛柔瞪著劉明蝠,即便他口中吐出的是毒蟲惡蠱,也不可能讓她更加震驚了。


    “哈……哈哈……哈哈哈……”


    她听見自己的笑聲張狂地揚起,刺耳得讓她皺起眉。


    心碎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說不抱任何希望是騙人的,否則她的胸口怎麼會像被人挖出”個大洞般痛不欲生?


    “哈哈哈……”她笑出了眼淚,笑得直不起身子。


    有什麼好笑?笑自已與無忌大哥遠走高飛的痴心妄想?笑自己流不出的眼淚?


    笑自己自始至終都擺月兌不了當一只棋子的命運?


    劉宛柔止不住笑聲,只是笑著、笑著,笑到她的喉嚨像被粗石子磨過般干涸沙啞,笑聲方歇。


    “謝謝你"好心"地告訴我這個事實。”一雙無情無緒的眸子覷向劉明蝠。


    “安分一點待在"水中月",義父又豈會虧待妳。”劉明蝠拍拍她的肩膀。“有時候,人要學會認命——”


    “去死吧!”劉宛柔抽出長劍,一劍揮向他。


    那一劍既快且急,殺得劉明蝠的肩上濺出血花。他臉上的笑意盡失,白發下的容顏猙獰如鬼。


    她反手又是一劍,直刺劉明蝠的胸口,絲毫不在乎自己此時全身破綻百出。


    “找死!!”


    劉明蝠往她胸口送去一掌,她問哼一聲,嘴角滲出血絲,卻仍咬著牙繼續揮劍而出。


    劉明蝠側身一個翻腕,她手中的劍已被奪走。


    可她猶狂笑著,用自己的雙手雙足當成武器,只要能傷他一分一毫,即便是手斷腳殘,她都甘願。


    在她的手指掐上劉明蝠的咽喉時,他暴吼一聲,一弓拳便狠狠揍向她的腰月復之間。


    她整個人被擊飛到地上,痛到喘不過氣。她勉強自己抬頭,卻因他不懷好意的笑容一驚。


    “這麼想死,義父就成全妳!”


    一把青色粉末朝她灑去,她屏住呼吸,卻還是讓那帶著異香的粉末覆了她滿頭滿臉。


    她搖晃了下,才撐起的身子又不支倒地。于是,她張著渙散的眼,拚了命地瞪著他“以後凡是聞到這樣的香味,妳便唯義父的命令是從……”劉明蝠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她,聲音頓轉為一種反復的低鳴。“听懂了嗎?听懂了嗎?以後凡是聞到這樣的香味,妳便唯義父的命令是從……听懂了嗎?听懂了嗎?以後凡是聞到這樣的香味,妳便唯義父的命令是從……听懂了嗎?”


    “听懂了。”劉宛柔雙眼無神地看著他說道。


    劉明蝠神情得意地笑了。


    這勾魂攝魄之術,可是他的獨門絕學,至今尚未有人能破解。若不是歐陽無忌的意志太堅,著實無法控制,他何必費心在劉宛柔這種弱角色身上。


    “義父現在要妳去殺一個人……”劉明蝠眼中閃耀著血腥的殘芒,“不過若妳殺不死她,就棄守而逃。”她可是控制歐陽無忌的重要人物,不能讓她死。“懂了就點頭。”


    劉宛柔茫茫然地點頭,黯橘的眸連眨都未眨。


    “好孩子。”劉明蝠拿出哨笛一吹。


    嗶......一頭禿鷹在上空盤桓、打轉。


    “這禿鷹口中餃著"銀雪紛飛"的暗器。必要時,妳可吹笛喚牠前往,助妳一臂之力;而義父若要妳撤手時,也會吹此笛喚妳。去吧!”他語氣亢奮地催促著她。


    “去殺人吧!”


    劉宛柔餃命而往,而周德的尸體則被丟棄于那早已尸橫遍野的池塘中……


    她踩著輕飄飄的腳步而行,無意識地殺人、傷人,好不容易尋到了欲攻擊的目標,誰知力有未逮,且讓人在胸口捅了一刀,被迫逃亡……


    那個被她砍了一劍的紅衣女子被牢牢護在情人的身側——好熟悉的景象啊。


    好熟悉啊!


    劉宛柔停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巨樹旁,用力抱著自己發痛的頭顱。


    誰也那樣子抱過她呢?


    一張剛毅的面容出現在她腦海中,方稜的面容上瓖著修長的眉、眼與薄直的唇,這人不笑時,總是冷得教人發寒。


    是誰……她重重打著自己的頭,冷汗布了整額。


    無忌大哥!一道靈光一閃,她漾出了微笑,笑容卻像閃電般一晃即逝。


    她怎麼會不記得無忌大哥呢?


    劉宛柔抬首張望著濃蔭遮天的巨樹,忽而如釋重負地喟出一口長氣。


    啊,她在作夢哪!


    可這個夢怎麼如此累人,讓她累到無法從夢中醒來呢?


    劉宛柔心力交瘁地踩著紛亂的步伐前進,跌跌撞撞間,她漫游的腳步好不容易才回到了熟悉的“水中月”。


    她松口氣,轉身走到歐陽無忌的房門口。


    連敲門的力氣都沒有,她就這麼筆直地在門邊昏厥過去。


    屋內的歐陽無忌听見門日發出一聲重響,他心里驚動了下——


    柔兒又來殺他了嗎?


    他拿起長劍,自榻上起身,額間的青筋歷歷可辨。


    “柔兒?”他拉開門,亦在同時往門邊一閃。


    一個淡青身影朝門內摔進來。


    “柔兒!”


    歐陽無忌心一涼,快手抱住奄奄一息的她。


    她胸口淌出的鮮血,濕了整片前襟。


    他伸手探向她的鼻息,那微弱的吐納讓他又是一陣心驚。一手擁住她,一手正要咬破自己的血脈時,一陣羽毛拍擊聲讓他陡然往門外一瞧。


    “受傷的鳥兒總不會忘記歸巢的路嘛。”


    劉明蝠從一棵樹後現身,手掌上擺著生肉喂食禿鷹。守株待兔,還真是件大快人心之事!


    “你又派了她去哪里?”歐陽無忌嚴聲問道,同時射出一只暗鑣擋住劉明蝠的去路。


    “等她醒來再問她不就得了。”


    劉明蝠長袖勉強揮開暗鑣,譏諷地抿起嘴角,將生肉重重往地上一砸。禿鷹倏地落地,吞食著混了泥屑的紅肉。


    “柔兒這個月的解藥呢?”他逼問。


    “解藥?”劉明蝠一挑眉,仰頭大笑道︰“她有什麼資格要解藥?你待會兒問問她對周德做了什麼好事!”


    “柔兒的身子若有變故,你所妄想的盟主之位就會化為泡影。”


    柔兒上個月已經沒吃解藥了,這幾夜總要他灌了安神湯,她才有法子忍痛睡上幾個時辰。


    “我不在乎玉石俱焚。”低頭望著面無血色的她,歐陽無忌這話是說給自己听的。


    “義父豈是不近人情之人,那就給半顆吧!”劉明蝠陰陰一笑。“待你和沉拓野打成平手後,我會再給你一顆半的解藥。”


    歐陽無忌手一舉,頭也未抬地接住了激射而來的半丸解藥。


    劉明蝠拿起笛哨一吹,禿鷹振翅而飛,而劉宛柔的身子則重重地震動了下。


    歐陽無忌沉下臉,旋即將她抱至屋內,人榻而憩。


    為她壓住穴道止血、為她上藥、為她燃起火爐、為她拭干額上的汗,但他卻撫不開她眉間的痛與愁。


    “柔兒……”他喚著她,卻喚出自己的心酸。


    他第一次覺得她這樣活著——


    好苦!


    他不明白她發生了什麼事,也快要失去問她的勇氣。


    解下她系在腰間那把染血的長劍,用布巾拭淨後,收至櫃中——若柔兒自昏迷中醒來,又有了自戕的念頭,至少他不會立刻血濺當場。


    痴傻地望著她許久,他垂下肩,粗重地喘息著。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確定她沒事、確定她在身邊,他才敢如此毫無防備地流露出疲憊的一面。


    情大痴,害慘的全是自己啊。


    強打起精神扶起她,讓她面對著牆壁盤腿坐起。雙臂才抓緊她的肩,尚未運氣,她卻已先嘔出一口鮮血在牆壁上。


    血染在牆上,像一朵緩緩綻開的妖花……


    “忍著些。”明知她听不見,他仍然在她耳畔低語道。


    一股真氣從她的羶中穴催入,隨著經脈的運行,貫通她的四肢百骸。


    在一陣劇烈的哭喘聲之後,她終于醒了過來。


    劉宛柔木然地看著他,牙關仍咬得死緊。


    “這是哪里?”她問。


    “我房里。”


    劉宛柔聞一言雙眼大睜,拚了命地往他懷里縮。


    “我作了一場惡夢,怎麼樣也醒不過來,我好累好累……”


    “沒事了,有我在。”他一如往常地拍撫著她的後背。


    “我夢到我殺了人。”她神態慌張地左右張望著。“那殺人的景象真實得不像夢。”


    歐陽無忌身子一震,他想他知道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她成了劉明蝠的傀儡殺手,一個受到幻術控制、意識不清的傀儡殺手。


    “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劉宛柔扯住他的手,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妳只是太累了,所以才會在我門邊昏倒的。”


    歐陽無己心撫著她的臉,強自鎮定地擠出一抹笑。即使胸中的憤怒咆哮著要沖出喉頭,他卻怎麼也不忍讓她知道真相!


    “喝水。”他在木碗里倒了水,遞到她唇邊。


    她好不容易才吞下一小口,其它溢出唇的清水卻已弄濕了衣襟。


    “我喉嚨好痛……疼得吞不下……”她重重咬住唇,為唇瓣添了一絲血色。


    “先把這半顆解藥吃了。”他說。


    她瞪著那半顆解藥,抗拒地別過頭。


    那是解藥亦是毒藥!難道她的活一定要用死來維系嗎?


    “不許任性。”歐陽無忌捏住她的頰,半強迫地把解藥送到她唇邊。“就算是為了我也不吃?”


    劉宛柔睜大眼,水眸瞅望著他。


    如果上天真要折磨她,為什麼偏偏派他到她身邊?或者,不能相守才是上天給她最大的折磨?


    要她親口說出自己的蠱毒無藥可醫,好難……好難啊……


    劉宛柔張唇,默默忍受解藥的惡臭味在嘴里散開。人死掉之後,是否就是這種味道?


    “嘔……”她搗住唇,感覺肚腸全要嘔了出來。


    “忍住。”


    歐陽無己心立刻壓住她後背的幾處胃脾穴道,順去她的不適。


    她長喟了日氣,身子一松懈,使軟軟地倒入他懷一里。而那一股惡臭仍在她的口里盤桓不散。


    “喝水。”他扶起她的上半身。


    如果她死後腐爛朽敗,他會不會怕她?


    “我要你喂我。”劉宛柔揪著他的衣襟,任性地要求道。


    歐陽無忌一挑眉,仰頭飲了一口水,覆住她的唇。


    清水徐徐地哺入她唇間,她睜著眼審視他——除了皺眉之外,他沒有任何表情。


    忍住喉頭的苦澀,她一口一口咽下帶有他溫度的水,此刻,她早已忘卻解藥的羶臭氣味,只覺得鼻酸。


    “下回我找些糖蜜摻在里頭讓妳一塊吃。”


    他以指拭干她唇上的濕潤。


    劉宛柔搖頭,勾住他的脖子,柔順地偎著他。


    此時,她只覺就這樣死去也沒有什麼不滿足了。


    “劉明蝠為什麼肯給你半顆解藥?”她問。


    “妳做了什麼,讓劉明蝠只肯給我半顆解藥?”


    歐陽無忌臉色凝重,大掌包覆著她凍到讓人手心發麻的指尖。


    “我害死了周德。”她已經偎貼著他溫暖的身軀如此近,怎麼身子還是顫抖個不停呢?


    “妳害死周德?”歐陽無忌猛然坐直身子。


    “對,我……叫他逃!”


    砰!


    夜風吹開了一扇窗,她整個人驚跳起來。


    屋外呼嘯的風聲鑽人空蕩的室內回響著,像游魂的索命聲。


    她咬住唇,又開始昏沉沉的腦子根本無法思考。


    “妳在意他?”歐陽無忌胸口一窒,手背迸出青筋。


    “在意?除了你,我不在意誰……”她捧著自已的頭,已經快分不清那一場殺戮究竟是夢還是真實?“……你要我怎能忍受第二個你在"滔天幫"里任由劉明蝠宰割……如果周德離開,至少有人是能月兌離的,我太傻了……對不對?”


    他心里的大石才因為她的話而放下,她臉上錯亂的神情卻讓他提高了警覺。他握住她的肩,發現她整個人都在抽搐。


    “如果我不叫他逃,劉明蝠就不會殺了他,至少他現在還活著……我哪有權利決定誰的命……可是我連作夢都在殺人……不應該那樣的……”


    “柔兒,夠了!”


    他瘋狂地摟著她,緊到讓她沒有任何胡思亂想的空間。


    兩個月來只服了半顆解藥,加上不明所以地被唆使殺人後的精神混亂,她的情況不可能更糟了。


    “夠了……什麼夠了……”她迷惘地看著他,喃喃自語,“是啊……我殺人殺夠了……就連周德都被我殺死……是夠了……”


    “周德不是妳殺死的!”


    他捧住她的臉,過重的力道弄紅了她的雪肌。


    “是嗎?可我怎麼記得……”她眼神渙散地看著他。


    “是劉明蝠殺了他,一切的過錯與死亡都是源自于劉明蝠的野心!我們只是為了求一條命啊。”他堅定地凝視她,唇邊的笑無奈地近乎悲慘。“當初如果有人叫我逃離"滔天幫"的話,我會感激那人一輩子的。”


    “你後悔了?”劉宛柔一驚,雙眼清醒地睜大,緊張地抓住他的手。


    “我後悔沒能在妳尚未被下蠱前,帶妳離開這里。”的嘆息吐在她的頰邊,像無聲的哭泣。


    “我卻後悔我在山洞里遇見了你。”她低語。


    “別說了。”


    歐陽無忌激烈地吻住她的唇,狂熱的吮吻間,有著對彼此不舍的眷戀;唇齒交纏間,有著想將她吞食人月復的狂野佔有。想與她合為一體的沖動僨張于血液之間,他想要她!


    想吻遍她身上白皙的雪肌,想吮遍她指尖、掌中的細繭,想讓她總是因為痛苦而喘息的唇發出饜足的低吟……


    但,他沒有踫她。


    因為即便是像這樣的一個吻,她也幾乎快癱軟昏厥在他的懷里。


    歐陽無忌撫著她的背,松開了她。


    “你不要我嗎?”她瑟縮了子。


    “正因為太想要妳一輩子,所以現在不敢踫妳。”傾身重咬了下她的唇,懲罰她的胡思亂想。


    她漾著水氣的金眸,是他最珍貴的寶藏啊。


    劉宛柔仰首對他一笑,虛弱的嬌顏卻如火焰般灼亮——此人此情,她夫復何求啊……


    靜坐在他懷里片刻,試著讓心慌意亂的腦子和心理出一個頭緒——她有事要告訴他哪……


    “原來是因為周德的事,劉明蝠才不願意給妳解藥。”“滔天幫”也好,“水中月”也罷,只要是叛徒就等于一個“死”字。


    “有沒有解藥都已經無所謂了。”她牢牢握著他的手,定定凝睇他。


    “我不喜歡妳說這些泄氣話。”歐陽無忌擰起眉,沉聲說道。


    “我何嘗想泄氣?我何嘗不想和你終生相守?只是除了死亡,我今生今世怕是逃不離他的魔掌了。”她干澀的紅眼對上他黝深的眸,說出口的話字字苦澀。“劉明蝠給我的解藥是另一種毒藥。”


    他一怔,瞪著她的眼,臉上的堅毅開始動搖。


    “不可能。”他說。


    老天怎能在他好不容易找到江君這絲希望時,又給了他如此的重挫呢?


    他也只是個凡人啊!


    “不可能!!”歐陽無忌陡然背過身面對牆壁,口中不停地喃語著,“妳不會離開我的!不可能……”


    “我何嘗願意啊!!”劉宛柔驀然將臉靠在他的背上,听著他衣裳下那混亂的心跳聲。“真舍不得我,就別管那些毒藥、解藥了,和我一塊離開吧,至少我們可以度過人生的最後一段好時光。”


    “最後一段時光?十天?半個月?妳要我如何能甘心!”他前額重重地搗向牆面,那力道嚇得她驚叫出聲。“若是黃泉路上有知,我們還可相守,那麼我或者能夠放手。但若來生路上,妳我皆已無知迷惘,兩人都要孤孤單單地走到下一生,妳教我如何甘心、如何甘心啊……”


    他無意識地撞擊著牆面,那規律的踫撞聲,是聲聲催人熱淚的。


    可她沒有哭,她拚命咬住舌尖,忍住那一波波涌上肚腸的絞痛。


    “別這樣……我今世為孽甚多,下輩子原就不敢奢想為人……今生能與你走這麼一段,夠了、夠了。來生若有緣,即便是一對比翼鳥,我也心滿意足……”她說著,額上冷汗全都拂在他的衣衫上。


    骯間不斷升起的痛楚煎熬,讓她的身子忍不住瑟縮成一團。


    “柔兒?”


    歐陽無忌察覺到身後的不對勁,立刻回過頭,正巧接住她往榻下跌落的身子。


    他頭一低,便要咬破自己的血脈——


    劉宛柔搗住他的唇,默默看著他額上的血漬。


    “我不值得你浪費這些血。”她說。


    “妳值得我的命。”


    他不容拒絕地將腕間灼熱的血液灌人她的唇間,她咽著那些血,卻嘗不到任何血腥味。她心頭一驚,知道自己體內的毒或許是參得更深了。


    失去味覺之後,她又將失去什麼呢?


    失去視覺嗎?劉宛柔瞠大眼,想努力看清他每一處的輪廓。


    她厭倦了這樣擔心受怕的每一天,給她一個解月兌吧。


    “帶我去找江君吧。”她說。


    “好。”他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


    歐陽無忌自床邊扯過一條衣帶,將柔弱的她牢牢地綁系在自己身上。


    只要她有一絲求生的意願,那他便不會放棄!


    “你答應過我,如果連江君都救不了我的命,你會放手的。”劉宛柔伏在他的背上,輕聲說道。


    歐陽無忌身子一震,卻什麼話也沒回答。


    ***清晨時分,他們在江君沐浴時開了進去,意外地探知江君的女兒家身分。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這是江君對劉宛柔的脈象結語。


    歐陽無忌的天地至此又被翻覆一次。


    他只慶幸柔兒當時已被江君的排毒銀針給刺昏過去,並沒有听到江君的話。


    然則,如今時已至黃昏,柔兒卻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啊。


    歐陽無忌望著懷里呼吸微弱到彷若沒有生氣的她,心下悵然。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


    可柔兒在一刻間所感受的痛苦,沒有人能夠分攤啊!


    柔兒難道就不能有平靜的好日子可過嗎?


    真的要如她所願,不管毒藥、解藥,只求能當最後一段時間的神仙眷屬嗎?


    可那樣的神仙眷屬生活,他們心里都有數,那只是一種假象她終究會被毒死、會被折騰死……


    歐陽無忌別開臉,不忍再看她。


    褐色大掌下意識地拿出那把壓藏在被毯下防身用的匕首,他握得那樣牢,就連柄上的花紋都烙到了掌心。


    他听見一聲哽咽,然後匕首當地一聲掉到地上。


    他在想什麼?他竟想殺了柔兒嗎?


    歐陽無忌驚恐地瞪著地上的匕首,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唔……”榻上的人兒狀甚難受地申吟一聲。


    他心虛地看了她一眼,忽而把頭埋人雙掌間,猶豫而迷惘。


    如果柔兒一心求死,那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她待在這世上受折磨?


    或者她的想法是對的啊。過往的記憶全都那麼苦,他們為什麼不能至少有一些幸福的日子可過?


    傍他一個月吧!


    武林大會前後期間,劉明蝠忙著布局,而他則會試著在劉明蝠的內室闖走一番,看看是否能找到解藥。


    屆時,若一切仍然無法改變,他就帶著她遠走高飛,去過過閑雲野鶴的生活、過過尋常夫妻的日子。


    如此,死亡便不足為懼了。


    當然,他會殺了劉明蝠。


    當然,他會讓她以為一切都已經沒事了——他不要她背負著中毒、中蠱的陰影。日後的苦,就由他一人來擔!


    就算他最後必須手刀她的性命,那苦也由他來擔!


    歐陽無忌抬起頭,冷峭輪廓上是能融化霜雪的深情。


    看著她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下,他撫住她臉頰,勉強自己擠出一絲笑容。


    “柔兒……”他低喚著。


    她的唇蠕動了下,鼻尖微皺了下,感覺一股子藥香撲鼻而來。


    “身子好些了嗎?”他問。


    她緩緩張開眼,身子無力,腦子卻很清醒。


    “我睡得很好。”她不無驚喜地望著他。


    “先把這帖藥喝下,往後一日要喝上四回,待妳體內穢毒排盡之後,江君會再為妳進行其它療程。”他溫柔地回望她。


    “我還有救?”她無法置信地在他的扶持下坐起身。


    歐陽無忌看著她黃玉般的蜜眸,堅定地點下了頭。


    “是的,妳還有救。”


    “無忌大哥!”劉宛柔激動地抱住他,用力到連呼吸都在發抖。


    喜悅之情鬧烘烘地在她全身竄動著,她甚至以為自己會開心地死掉。


    “我們可以在一起、可以在一起了……”她的話在淚水中模糊得像是哀鳴。


    歐陽無忌的下顎頂在她發梢,用盡全身之力擁抱著她。


    即使要死,他也要讓柔兒開開心心地死。


    “我沒想到這輩子竟能有和你長相廝守的時候!老天爺沒有和我們算計那些殺業,還給了我們一條活路!我看見有人上佛寺去請願、還願的……是不是我們什麼時候也去一回……我們要到什麼樣的地方住下呢?草原、漠地,還是四處……”


    她說著、笑著、哭著、喊著,直到聲音啞了,直到受不住地輕咳出聲,他才開口阻止她。


    “先把藥喝掉。”面對她時,他的笑始終掛在唇邊。


    她第一次主動接過藥湯,一口飲盡。


    “那我們何時離開?”她撫著他臉上陌生的眼尾笑紋。


    “我們暫時不離開。”他瘖啞地說道。


    “……你騙我!”怔愣了下,她猛然推開他,雙拳緊握。


    “我何必騙妳?妳現在身體不是舒服許多了嗎?”他笑意未變,只有手指微顫了下。“只是江君需要解藥,好更進一步探出其中相生相克的成分,所以我們至少得停留到下個月圓劉明蝠給妳解藥的時候。”


    她盯著他,牢牢盯著他,就在他以為瞞不住她,就要將實話月兌口而出時,她卻滿意地偎人他胸前。


    “那我就放心了,原本還以為你是哄我開心的。”她嬌語。


    “這種生死大事能哄妳嗎?將來等妳養好身子,我們就住到鄉間,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別抬頭啊,別看見他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啊。“妳或者可以生三、四個孩子,然後會開始拿著鍋子對我大吼大叫……”


    “那麼快就要把我變成糟糠妻?”


    劉宛柔仰頭一笑,腦中卻是一陣暈眩,眼前的他模糊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才再度看清楚他。


    “我好開心。”他哽咽地擁住她。


    “我也是……”她回擁他,仍然笑著。


    那一夜,她睡得安穩,他卻是一夜未眠,痴痴望著她的睡顏。


    殺人——原來這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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