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不有幸 第三章
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
“麾兒怎麼了?這一個多月來,他天天喝酒,荒唐得不像話。還好王爺出了遠門,否則見到麾兒這個樣子,怕不氣出病來。”
王妃憂愁地詢問著兩個女兒︰“是不是他的生意不順利?”
“不會吧!避家說二哥櫃坊今年的營收可好了,他還叫我跟二哥討個大紅包呢!”李紫華一手拉著娘,一手黏著李欹雲,一臉的不解。
李欹雲只是靜默著,心思飄回到前幾夜他喝醉時,站在梅院門口的苦態。
他有什麼地方不順利,沒人比她更清楚。
只是……有口難言啊!
曾被她救助過的顧明義口風極緊,至今未曾泄漏他們倆的過去,只是夜夜默默地在梅院門口扶走那個不醒人事的男人!
這樣的痛苦還要持續多久?
“他會不會是情場失意?廚房的小圓子昨天為了一個男人哭得驚天動地的。”李紫華異想天開地對娘說道。
“麾兒會情場失意?”王妃掩著口,輕笑出聲。
伯瞵不娶,是因為公事繁多,且其威儀容易嚇到沒有膽識的姑娘;而仲麾不娶,就絕對是因為選擇過多,無法作出最終的決定。
忡麾的俊逸連公主都為之心動,曾三番二次試探下嫁的可能啊!
李紫華俏皮地吐吐舌尖,直對著李欹雲笑道︰
“欹雲姊姊,你不知道去年的牡丹宴,繞在二哥身邊的女人比牡丹花還多呢。”
“我相信,女人很容易被他吸引。”李欹雲輕聲說道,心酸酸楚楚的。
“麾兒需要一個妻子來管管他,有妻有子,自然就會定下來了。他看不上那些徒有美貌的公主,我就不相信整個京城會找不到一個才貌雙全的姑娘家。欹雲,你覺得前日來訪的劉府千金如何?”王妃說道。
李欹雲勉強一笑,胸口卻狠狠地直揪了下。
他的妻?一個名正言順歸屬在他懷里的女子;一個可以擁有他音容笑貌的女子……
冷意讓她顫抖了下,一道灼熱的視線卻迫得她抬起了頭——
是他。
李欹雲力持鎮定地喝了一口茶,避開他走入門時的四目相接。
“在聊天嗎?”李仲麾跨入房間,看到她的肩頭動了下。
她逃不開的,都是一家人啊!
“二哥,我們正在談論你娶親的事兒呢!”李紫華頰邊的小梨窩可愛地漾了漾。
“誰提起的?”李仲摩大掌轟地一聲擊向桌面,火灼的視線燒向兀自品著香茗、一身素雅的李欹雲。
室內的氣氛凝重了起來,李仲麾突如其來的怒火讓所有人都不敢開口。一臉怒不可抑的他,削去了原有的瀟灑笑意,顯得暴躁而不容人招惹。
“娶親是誰提的?”他的話冰雹一樣地凍結了初秋的涼意。該死的!她怎麼可以一臉的毫不在意?
他頰邊的肌肉微抽搐著,失控的情緒讓他像頭負傷的野獸。
李欹雲放下手邊的茶,在娘與紫華的注視中,勇敢地起身與他相望。
“是我提的,二哥。”她語調沉靜地說道。
“好一個聰慧的『妹妹』,一入李府就忙我的婚事。”李仲麾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惡意的語調讓王妃及紫華大感不解。
李欹雲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朝自己走來,卻不敢多看他痛苦的雙眼。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大吼一聲,狠狠把她整個人向後一推。
李欹雲狼狽地撞到了桌角,痛得縮成了一團。
“麾兒,你在做什麼!”王妃連忙起身扶起了欹雲。“讓你成親是我的主意,你別怪欹雲。”
李紫華愣在一邊,不明白二哥為什麼變成這副德性。她跑到姊姊前面,扞衛似地擋在她和二哥之間,圓潤的腮幫子憤怒地鼓著。
李欹雲安撫地拍拍紫華的肩,無畏地以一張平靜的面孔面對他。
她從來就不怕仲麾,她只是心疼他的心痛!
“娘擔心你,所以我們才想出這個方法的。”李欹雲靜靜地說道,順手將凌亂的發絲放回耳後。
他緊盯住她的舉動,直到她縮回了手——那向來是他最愛的動作。
李欹雲放下了手,閉上眼楮斂去眼中的水氣。
“我成親之後,對你有什麼好處?你說啊!”李仲麾俊逸的面容覆了一層冰霜。他忿很自己的無法掙月兌!
“你怎麼可以對姊姊那麼凶?!”李紫華忍不住跳出來說話。
“麾兒。”王妃大驚失色地看著兒子,出口教訓道︰“欹雲才回到家沒多久,你卻這麼陰陽怪氣的,你是想嚇走她嗎?欹雲不是你的仇人!”
“我寧願她是我的仇人。”李仲麾咬牙切齒地說道。
仇人至少能相守在一起。
李欹雲身子一凜,低頭讓烏絲垂到頰邊,掩去自己微紅的眼眶。
“娘,我先回房休息,別讓二哥不愉快了。”她輕聲說道。
“我允許你離開了嗎?”李仲麾一喝,整個人橫在她的面前。
雪白的裙擺旋起一番小浪花,終至平靜不動。
“何苦這樣相逼呢?我們……是一家人啊。”她輕嘆了口氣,水眸近乎乞求地凝望著他。
“我不希罕什麼一家人,我只是要知道︰叫我娶親,究竟是不是你的主意?”李仲麾頎長的身量擋住了身後所有的視線。
“是。”她昂起下顎。
“我要听你的理由。”他堅決要求著,不相信她真能毫不留戀。
“妹妹希望哥哥幸福,不需要什麼理由。”每說一個字,心就是一陣痛!
剎那間,李仲麾黝墨的眼與她清靈的眸有了交會——
我要你……
我求你……
“我要。”李仲麾挪開了視線,火爆的氣息冷然而下。
李仲麾的話一出,三個女人都愣住了;兩個是不敢置信,一個則泛出了一朵含水的笑靨。
“太好了,我得趕緊查查這長安的官員之女,現在有哪幾位還待字閨中?”王妃拉著欹雲的手,高興的計畫著。
“我要有嫂子了!”最愛熱鬧的李紫華,拉著李仲麾的衣袖又叫又跳。“二哥,你比較中意哪一家的姑娘?”
“不用費心了,我不娶正室,只娶侍妾。”
李仲麾淡漠的話語,再度讓室內的氣氛凍結如冰。
“你這孩子怎麼可以枉視禮法?只有那些紈褲子弟才會這樣亂來的!”王妃急得直皺眉頭。沒听過哪個名門子弟娶親先娶侍妾的,這樣哪有人敢嫁給他呢!
“為了生子,為了滿足你們,所以我娶;然則我的正妻之位,永遠只留給我最愛的女子。”這幾句話並未提高音量,他的眼神卻透露沒有轉圜的余地。
“你說的不對!如果你真的找到了你的最愛,你為什麼不把她娶回來?”李紫華奇怪地看著他,嬌軟的聲音小聲地說道。
“她死了;在我回到長安的那一天,她就死了。你們就別再問了!如果要我娶妻,就只有在這段時間,以後我不會再論及婚嫁了。”
他挑起花瓶間的白色香花,將它丟向窗外的泥土中。
“應景的花卉又如何?我最深愛的那株香蘭早已凋萎……”
“二哥……”李紫華想安慰他,自個兒的眼楮先紅了起來。
“你以為我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嗎?”他低笑了一聲,帶著無限的孤獨與心酸。
唯有嘗試,他才能試著將她遺忘。
“欹雲,你勸勸你二哥吧!”王妃不能體諒地催促著她。欹雲向來聰慧,連王爺都會听她的意見了,何況是仲麾呢!
“那你不要娶啊!等到出現另一個你最愛的人再娶嘛!”李紫華搶話說道。
“不會再有那樣的一個人了;刻骨銘心,一次足矣。欹雲,你說是嗎?”他說。
“被你愛上的女子很幸福,縱然死亡,也該在九泉下微笑著。”她答。
默契與不舍在兩人之間散開,然則這樣的情感交流只能在一瞬間。
她——收回了視線,坐到娘的身邊。
他——轉身離去。
“娘,就順著二哥的意思吧。”李欹雲望著他的背影,不無感傷地說道︰“他正努力開始他的新生活。”
正跨出到門口的李仲麾,心中一動。
他再也找不到這麼懂他的女子了!
他的妹妹啊!
※※※
“明天不就可以見到她們了嗎?何必要在急在一時呢?”被強拉出房外看熱鬧的李欹雲,唇邊的笑其實很勉強。
“我看到她們了,好美!”李紫華喜孜孜地偷看著正由喜娘領入的兩名女子。
沒有火紅的紅巾頭蓋,沒有八人的大轎,然則該有的婚禮排場卻一樣也沒少。
鑼鼓依然喧天,鞭炮依舊燃放出熱鬧的氣息。絡繹不絕的賓客即便對李家這樣悖理的行為有所微詞,也都只放在私下議論一番。
“她們笑得好開心啊!”一身女敕粉衣裳的李紫華,興奮地拉著李欹雲在走廊上跑來跑去。“好熱鬧!好熱鬧!”
李欹雲快手扶住差一點被門檻絆倒的李紫華。
“你看。”李紫華的大眼發亮地看著那一道道送入新房的佳肴。
李欹雲沉默地站在一邊,望著長廊上盞盞的大紅燈籠。喜樂的絲竹聲奏入了耳,卻听不入心,她瘦弱的身影在紅色光影下顯得晦暗。
虧得自己平日情緒的起伏不大,否則在這樣的場合,她的落寞豈不引人注目嗎?
“欹雲姊姊,你為什麼從剛才到現在都不說話?是不是因為我太吵了?”李紫華扯了兩下她的衣袖說道。
“昨天沒睡好,我想早點休息。”那傻人在她房外站了一夜,她的淚水也流了一夜,如何睡得安穩呢?
李欹雲的目光無意識地尋找著那個寬厚的身影。他今天是個盡責的新郎,從頭到尾,都是一副喜悅的模樣。
她為他高興,真的。
“哇!彼明義來了,我得快躲起來,免得他又跟二哥說我出來搗蛋。姊姊,別說我在這。”李紫華皺皺小鼻子,一溜煙地離開。
“二小姐。”顧明義禮貌地對李欹雲點了點頭。
“忙碌了一天,你辛苦了。”她輕聲說道。
“您也辛苦了,快請回房歇息吧!您一早就陪著王妃忙碌著迎親之事,的確也夠累了。”顧明義看著她臉上的憔悴,只能嘆了口氣。命運作弄人啊!
“只要他能得到幸福,多苦都值得。”李欹雲幽幽嘆了口氣,轉身繞過楊柳低垂的池塘邊,走回屬於她的梅院。
她用手掌拂過那一整排梅樹,眼里乾乾澀澀的,只覺得不舒服。
倚著樹干,在月光下看著自己清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她多懷念那些和師父四處行醫的口子啊!
彼時,哪來如此多的愁緒呢?
“唉……”嘆息聲就這麼溢出口中,道盡她的所有心情。
“難得你也會為我嘆上這樣一口氣。”
李仲麾突來的聲音讓她驚跳起身。
頎長的影子蓋住她細瘦的影子,身著深色錦袍、系冠於頂、系佩於身的李仲麾,翩然出現在月光中。
李欹雲乍然抬頭,迎上他寫滿千言萬語的雙眸。
她轉身就走。他什麼都不用說,她全都懂。
因為都懂,所以不敢讓他動搖她,她有她用生命守住的誓言!
“看我。”李仲麾擋住她的去路,一手勒住她的腰,強將她拉回自己的懷里。
胸口緊貼著胸口,兩人狂亂的心跳听來似悲涼的曲調。
“你已經作出最正確的選擇,不要再為難找了。”
李欹雲顫抖了下,想拉開兩人的距離,他卻霸氣地不放。
“看我!否則我不介意在這里站到所有人都看見我們。”他命令著。
於是,在她抬眸的那一刻,他看清楚了她的所有情緒——
她不是不在乎,她是“不敢”在乎啊!
“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我。”他深亮的眼眸直望入她的眼中,深深、深深地揪住她的靈魂。
李欹雲很快地別開了眼,雙拳緊握到筋脈都疼痛了,陰郁的情緒將她澄亮的眼珠浸成灰暗。
“都寫在眼中了,你還想怎麼躲!”李仲麾的唇邊漾起了一個笑,他的手撫上她柔軟的發。要她要得心痛!他怎麼會傻到以為他可以試著放棄她呢?
“你該走了,別人會發現的。”她繃緊著全身的肌內,努力讓自己的臉沒有表情。
“發現又如何?我是來探望我的……”他低嗄的聲音頤然而止,緊握住她的手臂有片刻的松懈。
“你的妹妹。”李欹雲替他接下了話,很快地推開他在一臂之外。
那兩個字,硬生生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面面相對的兩人,都像是即將凌遲受刑的罪犯。
“這玉佩還給你。”李欹雲毅然地拿下頸間的玉佩。頸間一涼時,她也痛下決心了。她愛家人,她不忍心讓他們因此難過。
李仲麾冷凝了眼,震怒地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
“我付出的絕不收回。”
“這該屬於你的妻。”
“她們不配得到。”月光之下,他的臉色鐵青如石。偽裝了一天的歡樂姿態,只是讓他確定了自己的無法遺忘。
“她們配不配得到都無妨;她們是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只有一個,所以我站在這里過我的新婚之夜!”他佞狂的臉湊到她眼前,堅硬的手指深陷入她的肩部。
李欹雲的淚忍不住流下,她緊緊地閉上了眼。在他誘哄似的手指滑過她的雙唇時,她混亂的心有半刻的迷惑。
夜色遮掩了一切,這方天地像是只屬他們……只有他們……
“哈……”
遠方婢女的嘻笑聲讓她心頭一驚,她驀然抬起頭,背脊泛上一陣涼意。
“求你回去吧,我求你!”她鐵了心,再不想要過這種心驚膽顫的日子。
“我該求誰呢?求老天爺嗎?問祂為什麼給了我一個你,又給了你這樣的一個身分。”李仲麾泛著血絲的雙眼有著不顧一切的瘋狂神情。
“欹雲姊,你回來了嗎?”遠方傳來李紫華自以為很小聲的叫喚。
李仲麾的身子一僵,李欹雲則忙亂地推開他。
“我再也不會與你單獨相處了。李府不是只有你和我兩個人——這里有爹娘,有大哥,有紫華……還有……”
她踉蹌著步子,不斷地後退,直到整個人倚到了梅樹上,直到她的臉隱在陰影中。她乾笑了一聲,艱澀地吐出最後一句話︰
“還有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嗎?”李仲麾凝望著她在黑暗中泛出微光的白色織影。
“感激你再一次的讓我肯定她已經死去的消息。”
李欹雲不語,在听見李紫華詢問的聲音再度響起時,她應了一聲,同時听見了他遠去的跫音。
在不識情滋味的李紫華雀躍地舉著龍鳳蠟燭奔跑進梅院時,梅院成排的梅樹下,正落下了斑斑的淚痕。
※※※
早春的若水亭內,傳來古琴悠揚的樂音。
亭上用以遮風的長絹布被風微微掀開,露出李家新婦姚秋娘的杏眼桃腮。
“二嫂。”行經於此的李欹雲淺淺地對著她一笑,臉上仍是慣有的平靜。
“好妹子,快過來坐在我們身邊。”姚秋娘連忙走出亭台,熱情地招呼著她。
“我們”?他回來了嗎?李欹雲心一動。
成親日過後,他離家整整三月啊!
“妹子?”姚秋娘追問了一聲。
“二嫂,我不便久留,我忙著替娘熬湯呢!”她推托著。
“忙著替娘熬湯,就不忙著見見你久違的二哥嗎?欹雲『妹妹』。”李仲麾旋即自簾後步出,炯炯的目光對上那雙驚惶未定的眼楮。
“二哥回來怎麼沒告訴大家一聲?這些日子可安好?”她的臉上並未有太多表情,內心的濤動卻恰如其反。
“我昨夜就到家了,不過,這事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欣喜若狂吧!避若蛇蠍才是你的反應。”李仲麾望著她細致的五官,唇邊的笑意是苦澀至極的。
他不該回來的,一見到她的臉,他的心就會動搖啊!
“怎麼一回家就亂說話!妹子,你可別在意。”姚秋娘好聲好氣打著圓場。她知道欹雲在這家人心中的地位——為了彌補那十年的分別,王爺王妃可以把心都剮給這個小泵。想在李家得寵,當然得對她多用點心。
不過,仲麾看欹雲的眼神未免過分專注……姚秋娘心里七上八下地忖道。
“二哥舟車勞頓,自然不免有些疲累。我去告訴娘他回來的消息。”李欹雲輕頷了下首,踩著較平日更快速的步履想離開此地。
“站住。”
李仲麾猛地一跨步向前,在姚秋娘的驚呼聲中,抽住了李欹雲的肩頭,硬是轉過了她的身子,貪婪地注視著她的臉。
李欹雲不必抬頭,就知道二嫂此時必然會有的疑惑表惰。她只好掛上安撫病患的微笑,顧左右而言他︰
“二哥是想和我商談娘下個月大壽的事情嗎?一定是二嫂細心提醒你的。”
“是啊!我是有心要替娘辦個盛大的壽宴。”為了顯出自己比另一個侍妾來得懂事,姚秋娘忙不迭地陪著笑臉。
“這里不是你賣笑的地方,不需你如此逢迎。”他冷冷地說道。
李欹雲驚愕地看著李仲麾臉上的刻薄。這話太過分了!
他背對著姚秋娘,她卻是清楚地以正臉迎向二嫂受傷的表情啊!
“二哥此次返家,氣色似乎不佳,您請先行回房休憩吧,免得您的冷箭又無端地傷人;沒有人有理由該承受您的怒氣!”李欹雲微惱地撥開自己肩上的手,音量略高揚了幾分。
“沒有人嗎?”他冷哼了一聲。
在她沒來得及轉身前,他又朝她跨了半步,眼中的灼熱是她熟悉的愛恨情仇。
李欹雲屏住氣息,故作不經意地又往後退了一步。
“等我將關於壽宴之事說完,你才許離開。”李仲麾這話是說給姚秋娘听的,而他接下來的句子,完全以著只有李欹雲可以听清楚的音量低語道︰
“我回到我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個地方,依舊是漫天黃沙,乾燥黃土;景物不變,變的只有你!”直勾勾地望入她的眼中,李仲麾眼中的放肆更加明顯——
愈是想推開她,他要她的心就更強烈!
“二哥,你喝多了吧!二嫂,你快過來扶他,我最近鼻子不好,聞不得酒味。”李欹雲心跳如雷地說道。
“聞不得酒味?好一句聞不得酒味!原來你才是最深諳推諉之道的商界好手,真不愧是李家的女兒!”李仲麾仰天狂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痴痴狂狂,身子顛顛倒倒的,姚秋娘擔心不已地上前撐扶過李仲麾。
他甩開姚秋娘的手,沖回亭內拿起酒沒命地狂飲。
“二哥見到你高興,多飲了幾杯。你別介意。”姚秋娘不自在地陪著笑臉。她可不想在李家人面前,落了個御夫無術的糟名。
“道什麼歉?過來陪我喝酒!”李仲麾拎著酒壼,一把扯過姚秋娘到他懷里。
醞釀著風暴的黑眸,邪氣地睨了李欹雲一眼——
她卻沒有看他……
沒有看他!
“別這樣。”姚秋娘緋紅了臉,想推開他不安分的手。
“我就算在這里要了你,她都不會吭上一句的,因為那不關她的事!對不對啊?欹雲『妹妹』!”李仲麾諷刺地說道,雙手直探入姚秋娘胸前的凝脂玉膚。
姚秋娘手忙腳亂地推開他的放浪形骸,又不願直接拒他於千里之外——還有另一個女子等著李仲麾的寵愛哩!
而在他再度舉起酒壼狂飲時,姚秋娘得了個空,急忙推開他比往日粗暴的手掌,小碎步地跑到亭內,端出一盅藥湯。
“欹雲妺妺,你快幫我看這藥湯適不適合我的體質。”姚秋娘小心翼翼地把藥盅送到她的面前。她得找些事來分散現下的尷尬。
“二嫂,你怎麼會喝這種藥湯?”李欹雲沾了些許藥湯一嚐,立刻皺起了眉。
“是你二哥昨夜拿給我喝的,八成是調養身體的吧!”姚秋娘嫵媚地一笑。
李欹雲臉色一變,猛然抬頭,看入他帶著惡意的笑顏。
這是阻止受孕的“別子湯”,他是故意的!
“怎麼了?這藥草不適合我嗎?”姚秋娘一看到她奇怪的臉色,便緊張了起來。
“我明日再為你配上一劑更合適你體質的藥方。”李欹雲勉強她笑道,拿過藥湯,擱到了地上。“藥涼了,無助於藥效,二嫂明日再服用新帖吧!”
“我親愛的欹雲『妹妹』,我們夫妻的恩愛,由這碗藥湯即可得到證明,不是嗎?娘子。”李仲麾輕佻地勾起姚秋娘的蠻腰,雙眼卻盯著李欹雲。
他要她知道,他的妻、他的手、他的夢,都在听見她是“青芸”的那一刻起,消逝無蹤。
然則,腦中閃過的畫面卻讓欹雲摀住檀口,只覺作嘔——
他嘴里說著愛她,身體卻可以毫不在意地跟別的女人發生關系!
這就是他對她的在意嗎?
“我先告退了。”李欹雲腳步凌亂的踏過地上的雪,只想找個地方收拾自己凌亂的心。
“你去看一下欹雲吧……”姚秋娘才不安地說了一句,李仲麾的身子已經跟隨在欹雲身後消失。
他不像個哥哥,他像個為愛瘋狂的男人!姚秋娘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們消失的方向——
“小心!”李仲麾急忙扶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的李欹雲。
“我會小心的。你走開!”李欹雲倒抽了一口氣,咬著唇,硬是不叫疼。碎石子嵌入了傷口之中,又刺又痛,而溫熱的血液正自傷口中緩緩地沁出。
“該死!你受傷了。”李仲麾抽住她的手腕,驚見她肘上的一道血痕。
“我是大夫,我會打理好自己。”
李欹雲想扯回手,他卻已然低下頭,用力地吮住了那一道血痕。
“放手。”她說,柳眉因為他用力的吸吮而擰皺成一團。
“不放。”他固執地吮住傷口,新的血液在他的吸吮下緩緩流出。
李欹雲倒抽了一口氣,縴長的手指震驚地想推開他。
“我要知道你的血是不是冷的?”他揚眸對上她雜夾了不安與怨懣的眼瞳。
“你的血了是冷的,你怎能讓二嫂喝那種藥?那是昉止受孕的藥汁啊!”胸口的悶窒感讓她失控地低喊出聲。
“你在嫉妒嗎?當她在我的身下申吟時,你要我閉上眼楮,想像自己抱的是你嗎?”他反手扯過她的身子,將她整個人甩進他的懷里。
“二哥,請您自重。”李欹雲板起了臉,雙手抗拒地抵住他的胸口。
“我就是因為要對你自重,所以才會離開!所以才會踫了她!”他火熱的手臂攬住她的縴腰,灼灼的眼鎖住她的視線。
“這並不難解決,你只需要忘了我。”她別過頭,並沒有忘記有個人還在若水亭等他。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冷血嗎?你以為我沒試過嗎?我娶了兩個女人,我抱了兩個女人,我卻不要她們有我的子嗣,因為她們不夠資格。”他用力地捏緊她的腰,听見她倒抽了一口氣,卻只是再加重了力道。他要她感受他的痛苦。
“二嫂沒有資格,就沒有人有資格了,『二哥』。”他讓二嫂喝“別子湯”的意圖太讓她震驚了!
李欹雲昴起下巴,盡力在臉上裝出一個笑容——一個充滿祝福的愉悅笑容。
“和我說話。”李仲麾嘶吼道。他不要看她這種疏離的表情!
“欹雲妹妹,你沒事吧?”姚秋娘邊走邊高聲地問道。不知何故,她實在不放心讓這兩個人獨處。
“我沒事,有事的是二哥。他喝醉了,直嚷著要找你呢!”李欹雲閃過他伸出的手,笑容可掬地迎向姚秋娘。
他必須忘了她!而她只適合在夢中思念他!
※※※
“找個人把我嫁了。”李欹雲無力地斜倚在榻上,疲憊地說道。
在許久不見的師父面前,她什麼地無需隱藏。
“你不是打算不嫁人嗎?”紀綾喝一口蓮子湯,嘆一口氣。
“我不能不嫁。我不嫁會造成四個人一輩子的憾恨。”她娓娓道來那日在若水亭中的一切。
“沒想到你們的這份感情竟會如此激烈!”紀綾支著肘,臉上的表情大為不解——
李仲麾瀟灑多情,她自是可以理解;但是欹雲的性子一向淡漠,愛得如此狂熱就遠不是她所能想像的了。
“也許是因為無法圓滿,因為有缺憾,所以在肅州的一切就成了今生無法替代的美好。人的一生,難得能踫到一個不必開口就能交心的伴侶,怎麼可能不去掛心呢?所以,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裝作不在意!也許假裝久了,這份感情會真的淡去;久了,就算我還惦著他,他也早該忘了我。”
李欹雲取出頸間的玉佩,愀然地撫模著白玉上的麒麟。
心上隱隱約約的抽痛已成了習慣——習慣了就好了啊!
“為什麼不對他說出真相?”明白她所有苦衷與一切內情的紀綾,莫可奈何地看著她。
“記得嗎?我答應過『她』,這輩子都不會說出真相。”她只是搖頭,眼中的堅定卻是不曾動搖半分。“何況,如果要說出真相,早在一入李家的時候就該說了;那時候不說,現在也就沒有必要了。你想想,若我一見了他,身分就立刻從妹妹變成妻子,他們會如何看待我?這樣不是顯得我到李家認親是別有目的,是有所圖謀嗎?”
“被人誤會又怎麼樣?李仲麾那張痛苦的臉,連我都看不下去了。”
“只要我盡快離開,嫁一個他無從反對的人,他會忍過去的。所以……幫我挑一個對象吧!”李欹雲篤定地說道。
紀綾看著李欹雲的眼,沉思了片刻後,啪地一聲拍了下桌子。
“沒問題!就找龍沐勛好了,龍伯母說皇上有意在今年的牡丹宴上讓那家伙挑選妻子,我絕對會大力鼓吹你的,你等著嫁出門吧!”長痛不如短痛!
“師父,謝謝你。”李欹雲感激地投以一笑。
“這種破壞人姻緣的事,我可不想奢求感謝!”紀綾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真搞不懂這些人。
“你不是在破壞姻緣,你是在幫我化去一場人倫的丑聞。”她眼神黯然地說道。
“是啊,『你』現在是他的妹妹!”紀綾硬塞了兩顆補氣藥丸到她的嘴里後,半強迫地在她身上蓋了床被褥,俐落地吹熄了所有的燭火。
“你這樣子比病人還像病人,為師的命令你即刻入睡,以免破壞我神醫的美名!”
听著門板台上的聲音,李欹雲閉上了眼,陷入了不安穩的睡夢之中——
“答應我……如果真的見到了我的爹娘……用我的名字……替我……一輩子照顧他們……絕對……不要讓他們知道我這個不肖的女兒……已經先他們一步離開人世了……好嗎?”躺在床上的女子用她最後的力氣說完了心里的希望。
“我答應你。”白衣女孩眼里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而下。
“這……給你……”十歲的小女孩拿上的珠鏈,塞到白衣女孩的手里。
“替我活……一輩子……”
“青芸!”李欹雲倏地睜開雙眼,坐起身瞪著周遭的黑暗。
是夢。
李欹雲哽咽地喘息了一聲,拂去自己滿臉的淚痕。
她飄然地站起身,在清冷的夜里走出房間,走到庭院中種著鮮花的衣冠塚前——
這處精心布置的梅院屬於青芸,而不是欹雲。
夢里的十歲女孩是她的摯友——李青芸!
一個比她晚了一年被師祖、師父帶回的好姐妹。
那年,青芸為了替她摘來最美的花朵,失足跌落山壁間。縱然師祖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一個只剩最後一口氣的人。
手中緊握著鮮花、渾身發著高燒的青芸,甚至沒熬過一個時辰。
她欠青芸一條命,無論如何都要用她的身分走完這一輩子——
即使她會生不如死……
即使李仲麾可能會陪著她走入水深火熱的地獄中。
這個“恩”字,怎地如此沉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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