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靈劍(七)死去的人以及活著的人 第三十一章 往日不可追
日暮時候,夕陽西斜。就著銅鏡,親手為他梳著發,唐憶情屢屢看向了鏡中的面容,那發也梳得越來越慢了。
雖說男子沒有說些什麼,可盡避梳得慢了,也總有梳好的一刻。
從鏡中看著,他依依不舍的為自己挽發,男子只是靜靜的,與他獨處著這一刻親密的時分。
“……我走了。”挽好了發,男子握著他的手,低聲說著。
“我送大哥。”唐憶情低聲說著。
“……你腳上不方便,身子……也該有些不舒服,又何必送我。”男子柔聲說著。
然而,唐憶情只是搖著頭。
“……就送到客棧門口,好不好?”男子低聲問著。
“……嗯。”
一走出了房門,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牽手拉衣。
讓男子走在了前頭,可唐憶情的眼楮就是一直痴痴望著。于是,偶爾的,男子回過了頭,看著他那一雙有些迷蒙的眼楮,也只是露出了有些痛苦的神色。
就這麼的,痴痴送到了客棧門。男子就要他回去了。
“怎麼沒見馬車?”唐憶情卻是低聲問著。“大哥沒讓人駛來嗎?”
“……只怕車子駛了來,我一時定不住,就將你一起載回了江南。”男子苦笑。“車子停在鎮外。”
“……我送……”
“別送了……”男子喟嘆著。“越送我……心里越放不下……”
“憶情……與大哥回去。”抓著他的衣袖,唐憶情顫聲說著。“憶情舍不得大哥,憶情不會礙得大哥。大哥不需顧及憶情……”
“……只要你在,我怎可能不想著。”男子低聲說著。
唐憶情抓著男子的衣服,雙目緊閉。
“……就讓你再送一程,好不好?”
唐憶情緩緩點了頭。
這鎮不大,緩緩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見到了停在鎮外的馬車。
華麗的馬車上,車廂瓖著金箔打成的雲彩。一見到他的座車,唐憶情握上了他的手臂,卻是怎麼也放不開了。
轉過頭,望向了唐憶情,男子只是低聲說了︰“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然而,唐憶情即使沒有說話,那著急的、急切的眼神,以及緊緊抓握著的手,卻是怎麼都離不開男子。
“……快回去吧。天黑了,你一個人在路上走著,我不放心。”男子覆著她的手背,低聲勸著。
“憶情再送大哥一程……”
“……再送,我就不讓你走了。”男子的聲調也有了些低沉。
“可我……可我舍不得大哥,我……”看著男子的臉龐,唐憶情顫著聲說著。
“……唉……”抓開了唐憶情的手,男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捂著嘴,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唐憶情跟了上前兩步,才勉強停了下來。
然而,那快要走上了馬車的男子,卻又停了下來,緩緩地回過了頭。
四目相對,離情依依。
“公子?”車夫低聲問著。
“……在等我一個時辰。”男子說著,接著才邁步走向了唐憶情。
而見到了他回來,唐憶情紅了眼楮,張開了雙臂,讓他緊緊抱著自己。
“憶情……憶情……”
那結實的擁抱幾乎要把他的身體跟心都揉碎了,男子不住呢喃著自己的名字,那低微的嘆息跟憐惜的輕吻讓唐憶情也是哽咽得說不出話了。
等到了哽咽漸漸平息,那狂野跳著的心也緩緩平靜了,男子才放開了他,在他耳邊輕聲說著。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唐憶情緩緩點了頭。
“憶情?憶情?”
打從回來,唐憶情就是魂不守舍著。一口飯才剛入了嘴,細細嚼著,竟然就怎麼也不吞下。
蕭子靈叫了兩聲,他依舊沒有反應。轉頭看向了謝衛國,自己的師叔也在攤著手。
滿月復疑惑的蕭子靈吃著飯菜,頻頻搖頭。
叩叩。
“幫主?幫主?”
“進來。”謝衛國說著。
走進門的,正是丐幫的弟子。只見他風塵僕僕,卻是面帶笑容。
“打擾幫主用餐了,這是三千里加急,從北方來的信。”
“哦?正好,拿上來吧。”謝衛國放下了碗筷,接過了信。
可就在他讀信的時候,唐憶情還是在發呆,而蕭子靈還是在打量著他。
“……蕭子靈,有消息了。”謝衛國低聲說著。
聞言,蕭子靈才連忙轉過了頭去。
“壞消息。”謝衛國卻是笑著。“玄武帝被押上了北方,經過黃河一帶就沒了消息。”
“欸?”蕭子靈納悶地看著自己師叔。
“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若真要處決玄武帝,一定傳揚的眾人皆知。”放下了信,謝衛國笑著。“消息他們是繼續查著,可想來還是要等。”
“要等多久啊?”蕭子靈問著。
“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們就會送信來了。”謝衛國說著。“在這里等著,總好過胡跑瞎撞……只是……”
“只是什麼?”
“……沒……沒什麼事。”謝衛國苦笑著。“只沒想到,真是他。”
“……他?”
“再等等吧,若是能救,丐幫會先救的。”謝衛國說完,轉向了傳信來的弟子。“辛苦你了,一齊坐下吃飯吧。”
“呃,這怎麼成呢,與幫主……”那人連忙推卻著。
“我早不是什麼幫助了,你顧及什麼。坐下吃飯。”謝衛國指了指一個位子,于是旁人就是連忙搬了椅子,擺了碗筷。
“……多謝幫主。”那人行了禮。“不管如何,幫主永遠是幫主,不會變的。”
“你是北方人?”
“是。”
“北方的情形怎麼樣了?”
“……與戰前一般,沒什麼改變。”
“變的只是皇宮里的人吧?”
“……是。”
“……這也好……那幫里……”
“與戰前也是一般……”那人低聲說著。
“……這也好……”
“可就是令人擔心……過了黃河,就是那人的地方了。沒了消息,該是那兒的消息傳不出來吧。”謝衛國回房的路上,低聲說著。
“那人?師叔?”蕭子靈也是問著了。
“那人……令人痛心。”謝衛國眼神黯然。
“那人是誰?”
“……你無需知曉。”謝衛國說著。
謝衛國接著的一路,都是沉默著的。經過了蕭子靈的房間,便是要他去睡了。
“……師叔,那我們先去軟沙崗好不好?”臨進門,蕭子靈回頭問著。
“我已派了人去探看,休息幾日,等消息回來了再上路……去睡吧,你不用擔心。”謝衛國說著。
可這麼早的時候,誰睡得著啊。
蕭子靈雖說乖乖的回了房,在房里也是來來回回走著了。
可就是走著走著,一顆心也總是七上八下的。
……找憶情去。蕭子靈偷笑著,溜出了房門。
丙不其然,唐憶情也還沒誰呢。
門里,還點著燈。把那副正在對著燈火發呆的影子,映在了窗上。
蕭子靈一喜,正要敲門,可耳朵听得了遠處開門的聲音,就是警戒地回頭望去。
華清雨的房門才剛打開,那前些日子病重的人,如今已然可以扶著門框,自己行走了。
好得這麼快,便宜了他。蕭子靈暗自嘟囔著。我早說上天沒有眼楮,這種無情無義的壞蛋都能活下來……
“哼。”蕭子靈朝那華清雨一瞪,等到確定他接收了自己的怒意後,才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唐憶情的房門。
“欸?子靈?”夜里的訪客讓唐憶情回過了神來。
“我睡不著。”關上了門,蕭子靈對著自己好友夸張地嘆著。
“才什麼時候,誰讓你睡了。”唐憶情笑了。
“我師叔啊,看我問個不停,就把我趕去睡了。”蕭子靈沒好氣地說著,在唐憶情面前坐了下來。
“真的?謝大俠好狠的心啊。”唐憶情笑著。
“你看起來心情好好。”蕭子靈的手肘撐在桌上,對著他嘆氣。
“看得出來?”唐憶情睜大了眼楮。
“對啊,從一回來,就傻笑個不停。吃飯發呆也笑,沒吃飯發呆也笑。”蕭子靈指著他的嘴角,眯著眼楮說著。“有什麼好事?快說。”
“……也沒什麼好事……就是……心里的事放了下來。”唐憶情喃喃說著。“可又是……忍不住想起了另外一件掛心的事,想著他……”
“欸……別一邊笑一邊哭啊。”蕭子靈連忙說著。
“……誰一邊笑一邊哭了。”唐憶情也是沒有好氣地說著了。
“誰?不就是你嗎?前一刻才笑,馬上就紅了眼楮。到底是什麼事啊,讓你又哭又笑得。”蕭子靈好奇地問著。
“……你再問,我也趕你去睡了。”唐憶情紅了臉。
“欸?怎麼你們都……”蕭子靈委屈地說著。
叩叩。
“……這麼晚了,是誰啊?”蕭子靈低聲說著。
“……謝幫主嗎?”唐憶情問著門外的人了。
“……抱歉,我是來借本的。”
“好像是華清雨的聲音。”蕭子靈連忙低聲說著。“我剛剛還看見他在自己房門外探頭探腦的,一定不安什麼好心。”
“不安什麼好心,有蕭大俠在這里,誰怕他不安什麼好心?”唐憶情笑著,站了起來,“借本而已,只怕他也睡不著吧。”
“請等等。”告知了門外的人,拖著依舊有些不方便的腳,唐憶情在自己包袱里找著了。“對他這麼好做什麼?”蕭子靈卻是繼續說著風涼話,也不管門外的人有沒有听見了。“他睡不著,鎮里跑跑不就得了。多跑些,發了汗,病好了,就可以回去他的華山派了。”
“……子靈啊……”拿了本,回過頭,唐憶情又嘆著了。
“我可是看在你的面上才忍著他,沒送他一劍歸西就是……好啦,我不說就是了。”看著唐憶情有些難過的表情,蕭子靈也是委屈地不說話了。
“……等我一下。”唐憶情對著蕭子靈溫柔地笑了笑,才拿著走到了門口。
“……唉!等等!”想起了什麼,蕭子靈連忙拿過了唐憶情的黑紗帽,縱過身就是戴到了唐憶情的頭上。
饒是輕靈利落的身段啊,可就是也未免太過大材小用了一些吧。
唐憶情也正開了門呢,給這一嚇,手上的就給掉了。捂著自己胸口,轉過頭去就是抱著怨。
“你可嚇壞我了。”
“你這笨蛋,發呆發到忘啦。”蕭子靈小聲地也罵著。
“啊?”
這一頭,華清雨已經緩緩彎下腰撿起了。
“啊,抱歉……”唐憶情也是連忙說著。“我不是故意的。”
你當然不是故意的啊,瞎子也看得出來吧,跟他解釋做什麼?蕭子靈沒好氣地想著。
“不要緊。”撿起了,華清雨看著已經戴上了黑紗帽的唐憶情,輕聲說著了。
“我沒帶什麼史,就只有著一本散文,你若不嫌棄,只管拿去看吧。”唐憶情低聲說著。
“……多謝,這本就夠了。”華清雨低聲說著。
既然夠了,怎麼還不走啊。蕭子靈在胸前叉著手,沒好氣地看著。
“……你的病好些了嗎?”唐憶情低聲問著。
“……是,多謝……”
“華山派遣去青城了,是不是?”
“……對的。”
“……尊夫人……的骨灰,只怕也是要帶回青城的。”唐憶情低聲說著。“只是你身體還未大好,只怕這路上要有些顛簸了。”
“……你……何時要走?”
“我?……我是跟著他們的,他們什麼時候動身,我就什麼時候走。”
“往北嗎?”
“……只怕是吧……”
“就算是這樣,也等不到你病好。”蕭子靈抓過了唐憶情的手臂,就是對著華清雨說了。“我們過幾天就要走,你自個兒走回青城。”
“……”唐憶情悄悄拉了拉蕭子靈的袖子。
“……這是自然的,多謝……各位的救命之恩。清雨……來日必當粉身碎骨以報……告辭。”
怎麼不知他對自己敵意甚深,輕輕一個嘆氣,華清雨便是告了辭。
誰要你來報了?只怕說是要報恩,你也送我一劍,我可消受不起啊。蕭子靈依舊沒有好臉色。
“……等等,華大俠。”見著他失意而去,心里不忍,唐憶情便是留了住他。
“既然今夜無事,不妨一起秉燭夜談?”
唉?蕭子靈看著唐憶情。
這這……蕭子靈張大了眼楮。
“去吧,我會準備你喜歡吃的小菜。”唐憶情柔聲說著。
拗不過唐憶情的請求,蕭子靈在心里打過華青雨千遍萬遍了,才垂著肩膀,領著華清雨去了。
而那朝著另一個方向,緩緩拖著腳走著的唐憶情,卻讓那華清雨頻頻回過了頭。
“看什麼看,信不信我把你的眼楮給挖了出來。”蕭子靈惡狠狠地說著。
“……對不住……只是……他……貴師叔的腳……”
“……前些日子,給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傷了。”蕭子靈看了他一眼,繼續走著了。“命是從鬼門關前搶了回來的,可就是一身武功廢了不成,自小阻滯的血路讓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能下床走動。”
“……阻滯的血路?”華清雨跟他走著,卻是有些心慌地問著了。
“……那幾天,夜里他的腳還會發著疼……再加上身上的傷……他是不敢吭出聲,想是怕我听見了心里難過。可我看著,也是疼到了心坎里……”蕭子靈低聲說著。“可就是如今傷好了,腳上還是不方便。叫人看了……就是心里頭一把火。”
蕭子靈突然轉過了臉,看著華清雨。“你說說看,那人該不該死。”
“……”華清雨只是又轉回了頭,看著唐憶情的背影,神色有些痛苦。
“他的命,是我救回來的。”蕭子靈說著。“我沒有想要居功,可如果還有人想動他,先踩過我的尸體去。你听見了沒有?”
“……是。”華清雨低聲說著。
嘴里說是小菜,卻也有十來盤。
幫著唐憶情擺設,蕭子靈的心情好上了十倍有余。
雖說比不上宮里的華宴,然後家常小菜,那熱騰騰的蒸氣,可把蕭子靈先前還有些不愉快的心情給吹到了九霄雲外去了。
“嘿,還真都是我喜歡吃的……”蕭子靈喜形于色。
看著他迫不及待地夾著菜,唐憶情也是笑著。“只怕是剛用過膳了,你吃不下。廚房里剩下的食材也不多,就先做這些了。”
“恩……恩……”蕭子靈點著頭,一邊含糊地說著。
可先前思思念念、卻只在夢里出現的人兒,如今卻安然坐在這兒,輕聲說笑,微微拭汗,華清雨手上拿著酒杯,那口酒卻是怎麼都飲不下了。
“……你不愛吃這些菜嗎?”猶然戴著黑紗帽的唐憶情,卻是用著他熟識的語調說著。“不如,我為你蒸一碗蛋?”
喔……還對他這麼好……然而,在心里雖是如此想著,已然被收買了的蕭子靈卻是沒有說話了。
“你……別忙了,歇著吧。”華清雨低聲說著。
那雖顯消瘦的面容,比起前些日子卻已酸我光彩煥發。看著華清雨清俊的面容。唐憶情也是欣慰地笑了。
可是就隔著一層黑紗,雖然曉得了他此時的眼神必定柔和,卻也只能隱約地听見他說話的聲音。
“……真是太好了……”
“……你這黑紗帽,只怕戴著熱了。取下吧。”華清雨低聲說著。
“……不了。”略略遲疑了一會兒,唐憶情微微搖著頭。
……曉得他不願相間,華清雨微微苦笑,倒也是不願相逼。
“……你……是怎麼落到了華親王的手上?”唐憶情低聲問著,帶有些關心,然後……卻似乎少了一些什麼……
“……待要行刺那胡人將領,卻失手被擒。”華清雨低聲說著。“那人……的武功好高。”
“比你還高?”唐憶情低聲問著。
“……恩……”
比他還高又有啥的?雖說他在華山數一數二,出了華山,只怕要數到了一百一、一百二。蕭子靈沒好氣地看著。
“還好你沒事。”唐憶情低聲說著。
“……我本不欲苟且偷生……然而,那人卻曉得了我的身份,將我嚴加看管著。再加上……練羽跟一些師弟也被擒了,我有所顧及,因而才……”
“大好男兒,一時的挫折算得什麼。”唐憶情低聲勸著。“敗得一次,怎就要賠上性命?”
……華清雨只是望著唐憶情。
“幸好著那人惜才不是?否則今日你枉自送命,九泉之下又怎生對得起華山的列祖列宗?”
唐憶情勸得痛心,然而……他卻沒有想透為何華清雨要如此望著他了。
“坎坷一生,心死神傷……”華清雨低聲說著。“比起那夜夜的折磨、朝朝的心碎,伸頭一刀,倒是痛快了。”
看著他的神情,唐憶情有些愣了。
“師門重恩,廉恥大義。逼得我日日夜夜,摧心斷腸。而那人……狠心的那人,殺我師叔師兄、毀我師妹……那人……那狠心絕情、殘酷冷血之人,卻……”
手上依舊緊緊握著酒杯,然而華清雨卻是已然閉上了眼,痛心地哽咽著。
“……華大俠……”
“……抱歉……失禮了……這酒……我怎麼也喝不下……失禮了。”華清雨將酒杯放在了桌上,站起身來,深深的一個作揖,卻要離去了。
“我早說不要救他了。”蕭子靈看著華清雨,卻是說著。“嘴里說得冠冕堂皇,可就看人受盡欺凌,卻連一聲也不吭。”
“……別……”唐憶情握著蕭子靈的手,只是搖著頭。
“喝不下?誰要與你喝了?”蕭子靈拉開了唐憶情的手,站了起來。“今日我若不是看在……看在……看在我師叔的份上,你配與我喝酒?”
“別……”唐憶情低聲勸著。
“你病既然好了,明日就給我走!”蕭子靈喊著。
“子靈啊……”唐憶情低聲喊著。
“我今夜就走。”華清雨低聲說著。
“你……”轉過頭,唐憶情說著。
“走的好!”
“子靈……”又轉回頭,唐憶情低聲喊著。
“可不是……想起我就有氣!他……他不分青紅皂白地誣你,你就一點都不動氣嗎!你……”
“我親眼所見,難道有假!”
“好了!”唐憶情重重的一個拍桌,一聲大喝。
于是,怒目而指的兩人都暫且停住了話語。可就是互相瞪著的眼楮,還是不肯放過對方。
“……你動什麼氣呢?你嘴里說著的他,與華大俠說著的他,又與我何干呢?”唐憶情低聲說著。
“……憶情?”
“反正,人都死了,就算了。”唐憶情站了起來,走出了飯廳。
“……可是……憶情?憶情……”見著唐憶情頭也不回地走了,本來要吵的蕭子靈,一個害怕,就是連忙追了出去。
“憶情,你生氣了嗎?憶情……”
“石青……”這一頭,華清雨的聲音,卻是使得本不願停下腳步的唐憶情,最後還是停下了腳步。
“……不曉得,唐大俠可識得石青這人?”華清雨雖說沒有回頭,卻是說著。
“……石青我是忘了,柳青青是還記得。”唐憶情冷冷地說著。“不過,這又有什麼了?反正,很多名字,我是用過了就丟了,你也忘了吧。”
“……你……”
“石青不就是一個冷血的妖怪?怎麼,還記得他,您還真是"情深意重"啊。”唐憶情說完,在嚇得呆了的蕭子靈面前,拂袖而去。
“別走啊。”蕭子靈擋在了門前,怎麼都不讓他出門。“他怪你,我不怪你啊。還是你怪我……”
“他曉得了。”提著包袱,唐憶情低聲說著。
“那又怎麼了?要走也是他走!”蕭子靈喊著。
“……我……”將包袱放在桌上,唐憶情只是低聲嘆著氣。“對不起,今日我心里亂得很,所以才捺不住氣。”
“……你早該生氣了。”蕭子靈說著,走了上前。“我還在想著,為什麼你一點都不動氣啊。”
“……想起那事,我本來已經是心平氣和。”唐憶情低聲說著。“就好比石青這個名字,我早就讓他死在華山腳下了。”
“……可你……”
“……想起了昨日的種種,我只是自慚形穢。”唐憶情低聲說著。“我只是願讓那過去都死了。”
“憶情……”
“在以前,他們說我是冷血的妖怪,水性揚花的狐狸精,人盡可夫的男妓,我都能忍……”
“憶情!”蕭子靈連忙喊停。
“……反正,我就是如此的……如此的卑賤。”唐憶情的眼楮紅了。“反正,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錯的。都是邪惡、骯髒的,只要是我做的事……”
“憶情……”
“可如今……”唐憶情擦著眼淚,微微苦笑著。“我想,我是給慣壞了。給你……跟大哥慣壞了。好丟臉……”
“有什麼丟臉的,我就是你的人證。你給人家胡亂誣罵著,生氣是應該的。”
“我誣你什麼了?”站在門外,華清雨沉聲說了。“你說啊……把你的藉口……你的故事,都說了出來。”
“誰需要跟你解釋什麼。”蕭子靈回守頭,就是說著。“你惹的禍還不夠嗎?不是說要走了嗎?”
“……你要听,我就說。”唐憶情說著。“反正,你要是不信,也由得你。”
“令師叔是我殺的沒錯。”唐憶情說著。
“……你承認過了。”
“……可是,是令師叔要我下的手。”
“胡說!”
“……令師叔他,身中劇毒,見你為他日夜奔走、神色淒惶,也只得暗暗忍著劇痛……可就是日復一日,痛入骨髓,鐵打的漢子也在夜里號哭了起來。于是……我不忍……”
“那一夜……他要我動手。”唐憶情說著。“所以,我就借了他一把匕首。可他卻連匕首也拿不穩了……所以,我涂上了麻藥,割開了他的頸子,左右兩刀。”唐憶情說著。
“那血流了我滿臉,可我不後悔,這是最快、最舒服的死法。他甚至還沒來得及醒……我武功雖差,用毒、用藥,卻也有一定的火候。”
“胡說,師叔他……”
“你師兄……也是死在我手里的。”
“是他拿劍要來殺你啊!”蕭子靈喊著。
“噓……可要是我沒拿藥騙柳姑娘,柳姑娘跟他師兄也不至于一死一傷。”
“可是……要不是那潑辣的柳練羽要下毒害你,你……”
“……可也是我,先搶了她的丈夫。”唐憶情低聲說著。“就如同他師叔……若不是……我與師兄串通,讓師兄下了毒,他師叔不至于受那毒傷日夜折磨。”
“憶情……”
“……萬般的事,說來可笑。我雖不服,卻也……撇不清那因果。”唐憶情對著門外說著。“你要我的命,我自該給你。然而……如今,此身已不是萬般無用的石青,亦非那渺小卑微唐憶情。我是……我是大哥捧在手上的柳青青,歃血為盟、結發以誓,永生永世絕不負他。因此……但望華大俠忘卻了石青,看在他也險些命喪你手,大人大量,就當他早已命喪華山了。”
“……才幾年,你就已找了別的男人。”華清雨听了,悲極、痛極,竟然仰天笑了起來。
“……我本就是那水性揚花的狐狸精,華大俠早日識了清……也是好事。”
“……那人,有什麼比我好。他于你這邪門妖道坑瀣一氣,就不信我殺了他、斷了他的手腳!”
“……斷手腳也罷,面目全非也罷……此心既然已經交給了他,就不會變了。”
“……那你先前對我說過的山盟海誓,難道就是胡話!”
“字、字、真、心。”
“可你如今……”
“是你負我!”唐憶情厲聲喊著。“是你負我、辱我、殺我、棄我!如今你又有何面目來怪我!”
從未見過唐憶情發這麼大的脾氣,蕭子靈嚇了一跳,呆呆地看著他了。
可就是一頓氣過,唐憶情卻是頹然坐了下,掩面低聲哭泣著了。
而那門外,本是咄咄逼人的華清雨,卻是再也沒有了聲息。
“……憶情……”小心走了過去,低聲問著的蕭子靈,才說了一句,就讓唐憶情緊緊抱著了。
“對不起……對不起……嚇著你了……嚇著你了”
“……沒關系……”蕭子靈小聲說著。
是個好天氣啊。
這頭,蕭子靈還在睡著,唐憶情卻是早早就醒了。
走出了門,來到那前院,幾個正在準備著馬車的丐幫弟子就是和氣地道了早安。
“早。”唐憶情也是笑了。那初升的太陽照得他有些熱了,額上也有了一些汗水。遮著眼楮,看向宅外的市鎮,可正是熱鬧呢。
昨晚讓子靈嚇著了,今兒可要想個法子賠罪才是。可不曉得那冰糖蓮藕凍是不是還能引得他的興趣?
略略笑了,抹了抹汗,打定了主意待要回頭去取紗帽的時候,華清雨卻是已經站在了那兒。
如今,與他除去了隔著的黑紗,那清俊的面容顯得更加的清晰。與前些日子病重的樣子比起,如今真可以說是潘安再世了。
唐憶情淡淡一笑,待要走過,華清雨就已然將他留了下來。
“昨晚……抱歉了。”華清雨低聲說。
“……我沒放在心上。”唐憶情說著,就要走了。
“……我今日就要告辭了……柳妹的骨灰,我得送回青城去。”
唐憶情略略站了定,靜靜看著他了。
“……我……午後要走,你……可能送我?”
“……只怕趕不及。”唐憶情低聲說著。
“我……我等你,若你真不回,天黑我再走。”
“……天黑了怎麼趕路?”唐憶情看著他,微微嘆息。
“……我等你。”華清雨說著。
“……我沒答應。”唐憶情說著,走過了他的身旁。
“憶情?憶情?”
一大早,蕭子靈起得遲了,就是連忙趕到飯廳。可就只有正在用著早膳、看著來信謝衛國,還留在桌旁。
“矣?師叔,憶情呢?”
“一早說要去買蓮藕,去了鎮上。”謝衛國繼續看著信。“來得正好,過來看看這信。”
“……信?”蕭子靈走了過去。
“說是軟沙崗可能通行了,可就是找不著山莊的人。”
“……大莊主她們本就不會張揚啊。”蕭子靈說著。
“……希望是如此……”謝衛國低聲說著。“可山莊里也沒人來叫我。”
“……我這不就是來請師叔了?”蕭子靈笑著。“三莊主還一直念得緊呢。”
“……是嗎……”
“是是是,當然是了,師叔怎麼啦?一早就想著這些傷神?”蕭子靈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等找著了大莊主,一起回去莊里,只怕師叔也不想待在丐幫。”蕭子靈笑著。“莊里啊,既悠閑、又漂亮,像個世外桃源似的。”
“……是嗎,那古良也一定會喜歡了……”
沒想到竟然引起他的思緒,蕭子靈苦笑了一下,連忙轉開了話題,“既然來到這兒了,就先去軟沙崗吧?”
“那你的玄武?”
“有師叔陪著,大莊主她們怎麼還需要我?”蕭子靈笑著。“到時候,我給大莊主磕頭,讓大莊主放我走。”
“……只怕大莊主不喜歡管江湖事了。”謝衛國嘆著。
“玄武不是江湖人,我救他回來,只是私人的交情。”
“可玄武是正宗的帝王,他在的地方,就有是非。”
午後了,用過了午膳,坐在大廳口等著的蕭子靈還是沒有看到唐憶情的歸來。
同樣的,在前院停著的馬車旁,也站著一個華清雨了。
嘴里說要走,現在還賴著,蕭子靈嘟囔著。
……可華清雨竟然就回過頭走來?
他听見了?蕭子靈咋著舌。
“你就是蕭子靈,對吧?”蹲了下來,華清雨和氣地問著。
“……是啊,怎麼,還想要我的頭啊。”蕭子靈有自己師叔撐腰,現在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你喜歡憶情嗎?”華清雨說著。“這些日子,你處處幫著他。”
“我當然喜歡他啦,他人這麼好。”蕭子靈說著。“他是我朋友。”
“……那天,是你救了他?”
“……算是吧。”蕭子靈抱著自己的膝蓋,只是低聲說著。昨晚為了跟他吵,還鬧到憶情要走,現在蕭子靈可是火氣全消了。“本來,我還以為沒有救了,還好遇上了人……”
說著說著,蕭子靈的心情又有些不好了。
“多謝。”華清雨低聲說著。
“……謝什麼,我救我的憶情,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
“憶情不會喜歡你了,你死心吧。”蕭子靈依舊抱著膝蓋,低聲說著。“你不是要走嗎,快些走啦,你不走,憶情都不回來了。”
“……你們接下來要去哪里?”
“關你什麼事。”蕭子靈說著。“你想要在半路埋伏?我沒這麼笨。”
“……我只是……”
“你們聊起天來了?”
“矣……是憶情的聲音!憶情回來了!”蕭子靈推開了華清雨,跑了向前。
背著烈日,站在大門口的,可不就是他盼了半天的唐憶情?
“想死你了!”蕭子靈抱著他,親熱地說著。
看著他,唐憶情也是笑了。想來,不需要擔心著和好的事情了?
“你回來了。”站在不遠處,華清雨說著。
“……子靈,幫我拿到廚房去。”唐憶情提過了一袋的蓮藕,低聲說著。
“……要把我支開啊……”
“鬼靈精!”待得作勢要捏他的臉,蕭子靈一個鬼臉就閃走了。提著蓮藕,就是腳步輕快地走了過去。
回過頭,見著蕭子靈走了,華清雨才轉過頭低聲說著。
“……多謝。”
“……我給你帶了把劍。”唐憶清說著,拿過了一把長劍。“可能使得不順手,不過帶在了身上也好防身。普通鐵鋪打的,待得尋著了更好的,就丟了吧。”
“……多謝。”接過了長劍,華清雨又是低聲說著了。
“你除了這句就沒好說的了?”唐憶情笑著。“從一開始見面到現在,就多謝多謝個不停……”
話才說到了一半,華清雨突然就抱著他了。
躲避不及,在他的懷里,唐憶情只是低垂了眼楮。
“是我華清雨沒有福氣……”華清雨低聲說著。
“……找一個好姑娘續弦吧,柳姑娘不會怪你的。”唐憶情只是說著。
“……你的傷,還好嗎?”
“只除了變天的時候,還會微微疼著。”唐憶情低聲說著。
“……我很抱歉。”
“不要緊。”唐憶情低聲說著。“算我還你的情。”
捏著手掌,華清雨卻是沒有說話了。
“這一路上,好好保重。”唐憶情輕輕掙月兌了,帶著微笑說著。“我就送到這里。”
“……憶情……”
“你我相逢,自是有緣。”略略理了他的衣服,唐憶情低聲說著。“可今生情緣已斷,只望你能忘懷。”
“若能再見……”
抬起了頭,望著他,唐憶情只是輕輕說著了。“不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