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星光閃爍時  第3章(1)
作者:桔梗
    這一整日,鐘無依總覺得胸口發悶,仿佛一塊魚骨卡住喉嚨,不吐不快。偏偏這股無名之火找不到合適的宣泄口,積聚于五髒六腑內,越積越重。


    二十七年的人生旅程,樁樁小事,每每不如意居多。十五歲的那個夏日夜晚,爸爸留下一紙信,離家出走,自此音訊全無。媽媽一時間無法接受爸爸的消失,無法接受曾經海誓山盟的感情倏忽停止,一夜之間,記憶退回十五年前初與爸爸相識的歲月。


    從此認為自己只有二十五歲,從此不知道辛辛苦苦照顧她生活的鐘無依是誰。


    十五歲,天真爛漫的年齡,本該是生活在爸爸媽媽築起的城堡內,品嘗幸福滋味,無憂無慮揮灑少年時代優美歲月,做一個人見人愛的公主。


    只是,她鐘無依沒有那麼好命。上天的手輕輕一抖,她便從幸福的頂端跌落,滑向黑暗無邊的無底深淵。


    鐘無依的生命以十五歲為分界點,前十五年生活在幸福的天堂,後面的每一天都可以用清清冷冷界定。


    不覺得委屈,不覺得痛苦,太多的時候僅僅是沒有感覺。不哭,不笑,不鬧,安安靜靜地,迎接生命中每一個明天。


    心底認定,那個即將到來的日子與今日並沒有本質區別。


    如此而已呵。


    輕輕的叩門聲,斷斷續續,似乎猶豫不定,似乎又有些膽怯。響起,停止。再度響起,再次停止。


    舉棋不定。


    鐘無依看看掛鐘,差五分六點,將近下班。到底是誰呢?猶疑,退縮,或者說是害怕。絕對不是隋唐。那個人去什麼地方都恨不得橫沖直撞,敲一聲不應,下一秒就會破門而入。可是,整間醫院除了他,幾乎不會有人進自己的辦公室。她知道自己的綽號是冰山美人,而她的辦公室被眾位同事稱為冰窖。


    她收起桌上的病歷,正襟危坐,說︰“進來。”


    輕輕地,辦公室的門被一點一點地推開。欣欣立在門口,清秀的臉上有些惶惑不安,雙手背在後面,仿佛一個在幼兒園犯錯的小朋友。


    “鐘醫師,我找你有些事。”


    “坐。”鐘無依伸手指指對面的椅子。


    “今天的事情是我的錯,對不起。還有,我想隋主任可能會對你有些誤會,你不要擔心,我去向他澄清。”欣欣飛快說出自己的打算,忐忑不安地等待鐘無依的回答。


    有那麼一刻鐘無依覺得欣欣是個可以讓人喜歡的孩子。稜角分明,對于自己的正確與錯誤分得清清楚楚。


    咦?怎麼那麼像今天找碴的那個人!對于男人與女人的職責分得清楚明白,譬如楚河漢界,終生不得逾越。


    她搖搖頭,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再次想起他。心底掠過一絲奇異的感覺,調理不清。


    呵,不要再想了。


    因為不會再遇見了。


    欣欣見鐘無依不斷搖頭,臉色奇奇怪怪不可捉模,小小聲問︰“鐘醫師?鐘醫師?”


    “啊。”鐘無依拉回自己的心思,連忙說,“謝謝你,欣欣。但是不用了。沒什麼事快點回家吧。”


    欣欣睜大眼楮,一動不動地盯著鐘無依。那神情,就像在看一只從外太空飛來的猴子一樣。


    “還有什麼事嗎?”鐘無依見欣欣呆呆愣愣的,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只好出言相喚。


    “沒有了。鐘醫師,我先走了。”欣欣慌忙擺手,連連後退,一不小心頭部撞在門板上,發出一聲巨響。


    鐘無依馬上立起來,趕忙問︰“沒事吧?”


    欣欣的眼楮睜得更大了,腦袋搖得像只波浪鼓,心里直叫︰多做多錯,趕緊走吧。


    鐘無依眼見她一手模著腦袋,一手帶門,樣子頗為滑稽。似乎是一個並不討厭的女孩子呢。


    晚上七點,確定急診室值班表沒有變動後,鐘無依離開仁心醫院,開始過屬于自己的生活。


    夏日的夜晚,夜風如水。輕飄飄拂過臉面,溫柔,舒適,就像小時候媽媽的手捏捏自己的小臉蛋。


    那麼幸福。


    為了方便上下班,她的公寓離醫院非常近,大約有十五分鐘的路程。走了幾步,在等待綠燈的幾秒鐘內,她改變主意,決定去天頤療養院看望媽媽。陪她看看星星,講小時候她講給自己听的故事,希望在某一個瞬間,她可以記起鐘無依。


    記起自己的女兒。


    唯一的女兒。


    天頤療養院是這個城市最好的養老住所。現代化的設備,幽靜的環境,精通護理工作的護士,一切無可挑剔。生活在其中的老人,無論在生理還是心理上,都能得到良好的照顧。


    爸爸走的時候留下一筆小小的財產,十五歲的鐘無依將它一分為二,一部分用來支付自己讀費用,另一部分用來支付媽媽在天頤的開支。在她讀大學三年級的時候,所有積蓄宣布告罄,媽媽悠閑的生活幾近結束。她咬牙賣掉家中的房子,錢款一分不剩,全部交到了天頤,自己半工半讀勉強支撐到畢業。值得慶幸的是,醫生的收入所得不菲,她已經有足夠的能力支付媽媽未來幾十年的開支。


    這是十五歲之後唯一讓她覺得滿足的一件事情。


    半個小時後,鐘無依到達天頤。推開房門,看到媽媽安詳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媽媽的長期私人看護馮姨幫她準備點心,鐘無依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


    “依依,你來了。”馮阿姨無兒無女,與鐘無依相識多年,幾乎可以說是看著她從小女孩蛻變為女人,其間的感情似乎不是一兩句便能講明。


    鐘無依自然一笑,端正的五官舒展開來,柔和嬌美,聲音亦輕柔︰“馮阿姨,媽媽怎麼樣?”


    馮阿姨放下手中的點心,拉起她的手,細細端詳,“依依,你笑起來真漂亮。”


    鐘無依反手握住馮阿姨的手,拉著她一直走到沙發邊緣才放下。她跪在媽媽面前,仰起頭,臉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笑,甜甜地問︰“媽媽,有沒有想我?”


    媽媽的眼楮從電視畫面上移到鐘無依臉上,呆呆地看著。眼神有些驚訝,有些疑惑。嘴角動了動,說出來的話卻讓鐘無依的心覺得冰冷︰“你擋住電視了。”


    鐘無依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仰起的頭迅速低下。再次抬起頭,她的臉上堆起一個比之前更燦爛的笑容,“嗯,媽媽,我知道了。你先看電視,我幫馮阿姨做點心,然後我們一起吃,好不好?”


    媽媽終于笑了,滿意地點頭,拍著手說︰“你和正航一樣好。”


    鐘正航,爸爸的名字,是媽媽鐫刻至心底的記憶與珍寶。


    鐘無依笑笑,洗手幫忙馮阿姨做點心。


    馮阿姨知曉她的傷心,雙手用力環住她的肩,仿佛要把她抱進自己的懷里,出言安慰︰“依依,別難過。”


    “馮阿姨,我沒有難過。媽媽說我和正航一樣好。這樣已經足夠了。”鐘無依強壓住心酸,笑道,“我們快點做點心吧。我想快點听媽媽對我講她和正航的故事。”


    “好。”馮阿姨應了一聲,心中卻翻江倒海,悲傷難以自抑。


    待媽媽看完電視劇,鐘無依把做好的點心放到沙發旁邊的茶幾上,跪在媽媽腳下,笑意盈盈,“媽媽,現在可以和我聊天了吧?”


    媽媽歪著頭,想了想,“嗯。你做了好吃的點心給我,我給你講我和正航的故事。”


    “好啊。快點講啊。我好想听。”即使已經听過上萬遍,熟悉每一個細節,鐘無依仍然表現出歡呼雀躍的神情,仿佛自己從未听過這個故事。


    “正航是我的男朋友,人長得英俊瀟灑,才華橫溢,事業得意,是好多女孩子心中的白馬王子。可是,正航只喜歡我一個,他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是他手心中跳舞的公主。你覺得我漂亮嗎?”


    “當然。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你知道我和正航是怎麼認識的嗎?”


    “不知道啊。媽媽講給我听吧。”


    馮阿姨坐在一邊看這對母女開心地聊天,內容經久不變,故事如一,對白重復。一個故事重復講了十二年,初次听聞的感動與淚水漸漸變質,直至味同嚼蠟。可是,鐘無依每一次听均投入感情,听到開心處大笑,听到傷心處流淚,永遠與講述者的感情同步。在她眼中,鐘無依是在喝一杯沉澱了十二年的白開水,沒有調料,沒有味道。可是,她仍然精心調配,細心烹飪,用心品嘗。


    “依依,你累嗎?”馮阿姨忍不住問。


    鐘無依親吻媽媽的額頭,看著媽媽熟睡的美麗容顏,想象著此刻夜晚的滿天星辰,靜靜地說︰“我不累。”


    永遠不會累。


    對于鐘無依來說,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


    早上有個大手術,從八點鐘一直做到下午一點。身心俱疲,但是並不覺得餓,她買了一杯黑咖啡當作午餐,然後趕去急診室值班。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急診室的病人一個接一個,從下午兩點到晚上九點一直沒斷過,往往是剛送走一個又來一個,害得鐘無依的晚餐又是一杯黑咖啡。


    九點一刻,搶救完最後一個病人,鐘無依指示余中恆打電話通知外科接收病人,急診室至此清靜下來。


    鐘無依坐在急診室的左側,欣欣、曉清和余中恆並排坐在右側,中間隔著一張病床。譬如課桌上的三八線,潛藏意思是不得越界。


    余中恆用力呼出一口氣,雙臂上伸,雙腳呈八字形張開,首先打破了急診室的沉默氣氛,“今天真累啊。”


    曉清左右手交替捶著自己的肩膀,情緒懨懨的,嗓音中透著無盡疲憊︰“你說這些病人是不是約好啦?你撞車,我跳樓,他點火,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曉清,你是醫生,不是編劇,哪來那麼豐富的想象力?只是偶然聚在一起罷了。”欣欣的情緒顯得有些高漲,忙了一天,語調竟然含著一絲輕快,“呵呵,距離下班只有二十分鐘啦。忍一忍,我們馬上可以月兌離苦海了!”


    曉清頭一歪,靠在欣欣肩上,“床啊,我想念你,深切地想念你啊。”


    “你酸不酸啊?”余中恆作嘔吐狀,“一口文藝腔!”


    三個人笑笑鬧鬧,你一言我一語,開個玩笑,抱怨一下,懶洋洋的,卻非常真實。他們的話語雖然沒有實際的意義,卻充滿了平平淡淡的溫暖,絲絲縷縷融進空氣中,使空蕩蕩的急診室顯得分外溫馨。


    胃部突然抽搐了一下,鐘無依趕忙用雙手緊緊按住,眼楮看著牆壁上的掛鐘。額頭上涌起細細密密的汗珠,越積越大。自從上次去過鐘無依的辦公室,也就是傳說中的冰窖,欣欣莫名覺得鐘無依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冷淡。仗著自己年輕活潑,她偶爾鼓起勇氣與鐘無依閑談幾句。鐘無依每每給與回應,雖不熱絡,卻絕不敷衍。


    單純的欣欣自覺受到一定的鼓勵,信心激增,有時會偷偷觀察鐘無依的一舉一動。在與曉清和余中恆閑聊時,欣欣一直用眼楮的余光留意鐘無依的反應,見她臉色有異,馬上開口詢問︰“鐘醫師,你是不是不舒服?”


    曉清和余中恆立即閉口,豎起耳朵,等待鐘無依的回答。


    “我很好,謝謝你關心。”鐘無依放開雙手,一手扶著病床,一手擦掉額頭上的汗珠,“還有十分鐘。做交班準備吧。”


    “鐘醫師,你不舒服先回家吧。這個時候應該不會有病人了吧。”三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話音剛落,急診室的白色門簾“刷”的一聲被拉開,一群人涌了進來。來勢凶猛,急診室的四個人不約而同後退兩步。


    為首的護士見到鐘無依,面露喜色,脆生生道︰“鐘醫師,你在這里太好了。我們還以為交接班時刻急診室沒有醫生。”


    “你們到底是不是醫生啊?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聊天!”嚴子越像一頭發怒的獅子沖進急診室,大聲地斥責護士和鐘無依。


    一見到嚴子越,鐘無依突感自己頭痛復發,胃痛加劇,再一次體會到前幾天胸口悶悶的感覺。


    他,真是陰魂不散啊。


    在無處躲避的時候,只能直接面對。


    “小李,什麼情況?”鐘無依首先向為首護士詢問初步情況。


    嚴子越的一聲呵斥把小護士的七魂六魄震到九天之外,鐘無依的一聲詢問又將它們拉回來。小護士顫聲道︰“槍傷,胸部兩槍,腿部一槍。”


    嚴子越喘著粗氣,拉住鐘無依的右臂,急急地補充︰“胸部有一槍挨著心髒。你快一點!徐徹不能死。”


    “先生,你先出去。不要妨礙我。”鐘無依抽回手臂,用力壓住自己的胃,努力平復聲音,“曉清,中恆,準備過床。欣欣,通知血庫準備五包O型血。”


    三個人一個指令一個動作,清靜了不到半小時的急診室再度忙碌。


    被鐘無依推出急診室的嚴子越心有不甘,正欲拉簾進去,一旁的護士眼疾手快迅速把他拉住,“先生,你不能進去。不要妨礙醫生做事。”


    嚴子越雙肩下垂,無奈地在急診室外走來走去,宛若一只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徐徹中槍倒下的情景,倒下,站起,再倒下,再站起,直到最後一槍打中要害,徐徹爬了兩步,再也沒能站起來。他一邊應付歹徒,一邊看著徐徹倒在血泊中,內心絞痛,夾雜著無邊無際的恐懼。


    “欣欣,測試血壓、脈搏、氧飽和量。”


    “曉清,病人血壓下降,脈搏微弱,上氧氣罩,準備電擊。”


    “中恆,照胸部、腿部X光,確定子彈位置。”


    “欣欣,通知外科接收病人,馬上準備手術。”


    棒著一張布簾,嚴子越清晰地听到鐘無依的每一個指令。聲聲入耳,同時穿透他的心。徐徹自警校畢業就進入重案組,五年來一直在他手底下做事。公事上他們是最有默契的搭檔,私底下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事事合拍,從來沒有過矛盾與爭吵。二十六歲的徐徹表面冷酷,寡言少語,經常讓人誤以為是個冷面帥哥。成為朋友後慢慢發現,他其實是個非常可愛的大男孩,喜歡開玩笑,喜歡美食,聰明而單純。


    而現在,那個有著孩子笑容的徐徹,正在急診室接受搶救,生死未卜。嚴子越的心就像掛著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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