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諜影 二十九 報償
白幡低徊,白燭垂淚,自母親去世,到今日已七七四十九日了。
我身披重孝,默默地跪坐在墳邊。淚已盡,血已盡,無邊的哀慟早已變成了麻木,想來我現在的樣子,跟行尸走肉也沒什麼區別吧。
有人走了過來,點起三炷香,恭敬地插在墳前,行禮。
我抬頭,有些詫異地看著來人。自從我被蘊炎掃地出門的消息傳開,昔日的同僚故舊已沒有人再敢與我來往,現在卻又是誰冒著風險前來吊唁我的母親?
那人又點了三炷香,側過臉向我安慰地點點頭︰“方才那三炷香是我的心意,這三炷,卻是代表葉昀。”
我身子一震,眼光更不放開他︰“嘉木公子,你……你見過他?”
嘉木再次行完禮,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沒有,他抽空叫人送信給我的。”輕嘆了一聲,又道,“我也沒想到,他果然便是昔日葉丞相家的垂髫少年。”
我無力地垂下頭,苦笑。一入侯門深似海,想來我是再沒有見他的機會了。對他來說,嘉木作為故國的皇子,也比我親近得多吧。
“沈將軍,我來是想告訴你,有人想要見你。”嘉木同情地看著我,神色有些黯然。
“誰?”我猛地抬起頭來。
“郁軒。”嘉木頓了頓,“他被抓住了,關在刑部大牢里,過幾日就要問斬……我想法救了一些南胤舊臣,但他是關鍵人物,我已無能為力……他只要求死前能再見你一面。沈將軍,你能不能……”
“嘉木公子,叫我沈泓就好。”我站了起來,只覺全身輕飄飄的沒有一絲力氣。然而過去郁軒對我的好卻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那一聲聲帶著深情和關愛的“昀弟”此刻仿佛正回響在我的耳邊。
“嘉木公子,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猶豫著詢問。
“說吧,我一定盡力而為。”
“我……想把郁軒救出來……”
刑部大牢並沒有我所想象的那麼陰森,實際上,我最可怕的夢魘都發生在一些更為隱蔽和陰暗的角落。
“無論里面有什麼響動,都不要來打攪我。”隨手把沉甸甸的銀錠塞在獄卒手中,我把他們遠遠地打發了開去,只留下一個管鑰匙的獄卒領我走向最盡頭的死囚牢。
借著火把的光亮,我看見郁軒戴著沉重的手銬腳鐐坐在牢房的一角,不過衣衫還比較整潔,看來沒有受刑。
支嘎一聲,厚重的牢門打開了,我隨手把帶來的食盒放在地上,轉頭向那獄卒笑道︰“煩勞你把他的手銬腳鐐都去了吧,這樣子實在不方便喝酒。”一面說,我一面把一錠最大的銀子遞了過去。
那獄卒看著銀子咽了咽口水,卻無奈地道︰“沈將軍,這個不是我不給您方便,實在是上面有規矩……萬一有個好歹,小人的腦袋就保不住啦。”
“那我就讓你有個交待吧。”我笑著伸指封住了獄卒的穴道,取餅他手上的鑰匙鑽進了牢房。
郁軒听見響動,抬起頭冷冷地看著我,一言不發。我不敢對視他,只低頭一邊試著鑰匙,一邊低聲說著︰“食盒底部有一套和我一模一樣的衣服,你待會穿戴好了就徑直走出去。獄卒都被定王府的人拉住賭錢,到了門口自然有人接應你出去。”
郁軒仍然沒有說話,只是任由我給他開著鐵銬。終于從一大串鑰匙中找到合適的打開了他的全部枷鎖,我松了口氣,硬著頭皮對上了他的視線。
此刻,郁軒那幽深的眼眸中,無邊的怒火正越燒越烈。我還沒有回過神來,臉上已挨了一個重重的耳光,隨即衣領被郁軒揪住,身體被狠狠地抵在牆上。
“葉昀,你這個叛徒!為什麼要背叛我們?”郁軒又是一個耳光打下來,痛苦地低聲咆哮,“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一邊喝問,郁軒一邊正正反反地打著我的耳光,看樣子他根本不是想要听我的解釋,只是發泄這麼多日子來沉澱的憤恨而已。
我的頭無助地隨著他的抽打搖晃著,或許原本是可以反抗的,卻已經提不起那個念頭。以前郁軒為了我甚至可以不顧性命,我讓他打一頓心中反而會好受一些。好不容易等那陣暴雨一般的耳光結束,我才努力地說道︰“我不是葉昀,我是……北離人……北離人沈泓……”
揪住我衣領的手驀地松開了,我順著牆慢慢地坐在了地上。眼前的眩暈仍然沒有過去,唇角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純白的孝服上。
“你是……北離人?”郁軒無法置信地看著我,喃喃地重復了一句。
“快走吧……軒哥哥……”我費力地催促著。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你這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短暫的沉默後,郁軒忽然爆發出一聲怒吼,一腳將我踹倒在地,隨後一腳又一腳地踢在我身上。
我面朝下伏在地上,感覺得到他的悲憤傷心如同火焰要將我生生毀滅。手指緊緊地抓住地上的泥土,我咬牙承受著他的拳打腳踢,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騙子,你這個騙子!是你害死了舅舅,是你毀滅了望胤居,是你埋葬了南胤復國的希望!可笑我一直被你騙得暈頭轉向啊,我真是個徹徹底底的傻瓜……”郁軒的聲音中,已經混雜著哽咽。
或許是郁軒對我還存著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愛惜之心,拳腳中並沒有含著真正的內力,可我還是默默地運起了內功,免得自己受傷太重。饒是這樣,我的神志還是逐漸開始模糊,甚至連他什麼時候離開的都沒有意識到。只是在身上的痛楚已經可以承受時,我睜開眼楮,看見自己的十個手指都已齊根插進了身下的泥土中。
努力強壓著胸口和肋下的不適,我慢慢爬起身,靠牆坐下,靜靜地等待著人們發現真相後前來興師問罪。
郁軒,欠你的情,我唯有以性命來償還。至于葉昀,既然今生已無法彌補我的愧欠,只好在來世等著你的索償了。
很久以後,果然有幾個侍衛走進了牢房︰“沈泓,我等奉命前來捉拿你!”
我閉了閉眼,站起來伸出手臂,任他們用鐵鏈將我的手腕鎖住。嘉木已經告訴過我,一旦我被刑部捉拿,他會與定王蘊成設法為我開月兌。
“沈泓,如今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呢。”一陣冷笑後,安王蘊炎出現在牢房門口。
“王爺過……過獎。”我努力讓自己站得直一些,強笑著答道。
“到現在還笑得出來,沈泓,你真是不一般呢。”蘊炎的笑容驀地消失了,冷冷地吩咐道,“帶他回王府!”
“且慢!”我心中一驚,趕緊道,“我放走的是刑部的犯人,自然由刑部來處理,就……就不勞安王爺費心了。”
蘊炎看著我,促狹地笑了︰“我可以直接把你的口供提供給他們?灘磕前錒俁?屑?一估床患澳亍?擼?“走!”侍衛猛地一扯鐵鏈,拉著我直走出刑部大牢,卻將鐵鏈的一頭系在了蘊炎坐騎的鞍韉上。
姿勢輕捷地翻身上馬,蘊炎雙腿一夾馬鐙,那馬兒霎時放開四蹄往前跑去。
由于雙腕被鎖在鐵鏈上,我不得不施展輕功,力求跟上馬兒的速度。內功已被我發揮到極限,我拼盡全力地奔跑著,以免被拖倒在地。然而跑了很久以後,胸口已憋悶得無法呼吸,雙腿也漸漸不听使喚,終于在快要到達安王府時,我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被馬匹一路拖進了王府。
“沈泓,怎麼樣,還撐得住麼?”蘊炎下了馬,看著我的血在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彎腰冷笑著問我。
“謝王爺……關心……還……還好……”我從泥土塵埃中抬起臉,勉強笑了笑。
“那就好,否則下面的好戲由誰來演呢?”蘊炎直起身子,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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