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倒閻王  第5章(1)
作者:綠光
    三年一會的品玩賞正如火如荼舉辦中,所有受邀而來的工坊,在各地皆有其聲望,參列的飾物千奇百怪,卻又令人愛不釋手。


    “有淮南出名的銀制畫,多特別,竟以銀打造綴飾在畫布上,還有打東北來的發繡,是用人的發絲為繡線,繡出萬千錦繡山河,多壯觀哪,還有還有——”


    “風行哥哥,你就別說了。”閻夕央縮在客房屏榻上,雙手捂著耳朵,拒絕他好心的講解。她知道他是怕她悶,但只听沒瞧見。只會讓她更遺憾。


    “我想說你一定很想看的。”厲風行喝了口茶潤喉,心里不禁想著,爺的心真狠,禁足令一下,足足就是五天有余,再禁下去,品玩賞就要結束了。


    “我是很想看。”要不,她何苦來這一趟?


    可是,她要早知道來一趟品玩賞會搞得風雲變色,她寧可不來。


    “所以我就多看點,說給你听嘛。”


    “不用了。”她搖搖頭,像是興致不高。


    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厲風行不由得撓了撓臉。“要不,我帶你去吧。”


    唉,他就是心軟,受不了小夕央一臉落寞的神情。


    閻夕央小臉發亮,倏地又黯下,然後搖搖頭。“不好,佔夜哥哥這次是真的發火了,你要是帶我出去被哥哥撞見,你會死得很慘。”一連五天,雖是照舊和佔夜哥哥同床共眠,但他連句話都不跟她說,那就代表他的氣未消。


    “是有那麼點可怕,但我瞧你悶得很。”


    “沒關系,只要佔夜哥哥不氣就好。”


    厲風行嘆口氣。“小夕央,你就這點不好,被爺給吃得死死的。”雖說,他一直視而不見爺對夕央的心思,但不代表他也可以視而不見夕央對爺的想法。


    雖說東方老是對他耳提面命,要他記住,嘴巴守緊一點,千萬別撩撥他倆的情意,免得有一天,兩人都步上賭姻緣闖生死的命,可是他倆表現得這麼明顯,要他怎麼視若無睹?明明是郎有情、妹有意,不是嗎?


    “沒法子,我怕哥哥不要我。”所以,她乖乖待在房里,閉上眼,想象品玩賞的盛大隆重,自我滿足一下就好。


    “是啊,你要是再听話一點,繼續再待在房內,早晚你真的要叫桃花一聲大嫂了。”坐在圓桌旁,厲風行替自己又倒了杯涼茶。


    聞言,她頓時睜大雙眼,“怎麼說?”


    “還不是爺這幾天出門回來後,總是會轉到桃花房里坐一會,天曉得孤男寡女待在房內做什麼?半個時辰,能做的事可多了。”他說得口沫橫飛。卻瞥見她臉色發白,趕緊閉嘴,發惱地捂著臉,氣自己干嗎這麼長舌。


    雖說他是爺的護衛,和爺有著二十多年的主從之誼,但他是真心把小夕央當妹子看待,自然不能忍受她受到半點委屈,因此才忍不住一吐為快。


    閻夕央怔怔地看著他,小臉緩緩垂下。“這樣很好啊,桃花姑娘人很好,她要當我嫂子,我……”違心之論說到一半,被淚水打住。


    厲風行不舍地走到她身旁,輕拍著她抽動的細肩。“夕央,你喜歡爺,就得要明白地告訴爺,想著不說,誰知道?”雖然他不認為爺會看不出她的感情在轉變,但他也不懂爺為何置之不理。


    听到他的話,她怔了下,猛地抬眼,帶淚的小臉錯愕,有些疑惑。


    “該不會是你已經說了,結果爺不接受?”見她的表情,厲風行比她還錯愕,抱頭低叫,“怎麼可能?爺明明是喜歡你的,要不早在你長大後,就不該再跟你同床共寢,更不會老是對你又摟又抱。又不準我們太接近你!”


    這算什麼?他瞎眼瞧錯了?


    “可是,又摟又抱不是一般尋常兄妹都如此嗎?”她一臉不解。


    “誰說的?”厲風行瞪大眼。


    “盡扮哥呀。”她回得理所當然。“盡扮哥說,要是感情好些的兄妹總是會如此,就算親親臉也無妨的。”


    她從小就活在閻門封閉的大宅里,甚少上街,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三位哥哥教的。但就算她沒見過世面,也知道佔夜哥哥親她的嘴,實在是……太過火了。


    可是,她還是不懂哥哥為何這麼做?


    厲風行用力地抹了抹臉,在心中不知道罵了東方盡幾回。他竟然為了不讓她察覺爺的愛意而捏造謊言!


    “夕央,你會想要跟我親親臉嗎?”他沒好氣地問。


    閻夕央一听,嚇得淚水都收干了,瞬間石化。


    有必要嚇成這樣嗎?“反正,爺喜歡你是錯不了的,除了你之外,我還沒見過爺和誰如此親近過。”


    “……佔夜哥哥喜歡我?”她的心跳加速,慘無血色的小臉淡揚緋色。


    從小扮哥就常說喜歡她,但現在風行哥哥說的喜歡,她听在耳里,總覺得意思不大相同。


    “廢話!他敢說不喜歡你,我就把他的手腳都給砍斷,讓他往後再也不能對你又摟又抱,吃盡你的豆腐又不負責任!”厲風行說得正在興頭上。一張女圭女圭臉開始扭曲變得猙獰。“真天殺的!以為他是主子,就能這樣欺負我妹子了?真以為我不敢造反?”他說得義憤填腐,閻夕央的心也跟隨著他的激動而快速跳動著,不難受,反倒是竊喜。


    可是——“哥哥若喜歡我,又怎會入夜還待在桃花姑娘房里?”她悶聲自問,而後悵然失笑。“一定是你搞錯了。”


    厲風行一雙大眼瞪著她。“好,就算我搞錯了爺喜歡誰,那麼你呢?待在你心里賴著不走的人,到底是誰?”


    她說不出話,半晌才囁嚅道︰“你不是總說,我對佔夜哥哥只是兄妹情嗎?為什麼又——”


    “我和東方都不希望你去闖生死關。”他瞅著她,恩怨分明的眉眼里有著明顯的疼惜。“姑且不論東方說的準不準,我都不希望你有任何意外,但是,我更不想瞧見你愁眉不展又要強顏歡笑的臉。我希望你能像往常無憂無慮地笑著,就算有什麼擋在你面前,我也會想辦法幫你拔除。”


    “風行哥哥……”閻夕央動容低喚。


    “你只要想,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就夠了。”說著,他不禁嘆氣。就知道今天不該跟東方換班,不該和小夕央同處一室,讓他悶了許久的秘密。全都不小心說出口了。


    淚悄悄在閻夕央眸底打轉。她何其幸運,能夠遇上如此疼她的哥哥們。


    盡扮哥和風行哥哥就像是親哥哥般照顧她、疼惜她,佔夜哥哥亦是,但似乎又有點不同,佔夜哥哥多了分親密,而且,那晚他親了她……讓她老是下意識地撫著唇,想著他的親吻。


    如果哥哥再問她一次,她會告訴他,她一點都不討厭他的吻。


    這樣回答,是不是代表她喜歡佔夜哥哥,並非僅是手足情感,而是想要將他獨佔,誰也不能分享的男女情愛?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厲風行輕咳掩飾赧意,緩步離開客房。


    良久,閻夕央起身,打開紫檀櫃,取出自己的包袱,里頭有一只圓形髹漆盒,掀開盒蓋,里頭躺著一只綠色琉璃圓瓦,從上頭紅線一抽,才發現琉璃圓瓦底下竟是玉風鈴。


    她精雕六十四片翠玉葉,系成八條線,上頭細琢八吉祥的圖騰,懸在窗邊,迎風發出清脆鈴聲,讓人心曠神怡。


    這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但打一開始就沒打算在品玩賞上參列,她在趕到京城的路上,好不容易才全數系好,等著要贈給佔夜哥哥當驚喜。


    只是,近來事多繁雜,她沒機會送出去。


    雕制時,她只是想討哥哥歡心,如今心意相同,但多了分明白的情意。


    她的情意早就存在,小時候甚至承諾嫁給他,只是盡扮哥的言語,像是在她腦里烙下了封印,總讓她認為,她必須當妹妹,否則就沒有理由再待在閻門,于是她恪守兄妹情分,但如今,拋去那些後,她自問要的是什麼?答案已經很清楚了。


    哪怕要她闖過生死,她也要他。


    她明白她的心了,但哥哥的呢?看向窗外,她沒有頭緒,卻有了打算。


    掌燈時分,崔桃花位于客棧後院的小院落,敞開的主廳門口流泄燦亮燭火,映照出兩抹身影。


    “喏,這是我爹爹特地去幫你找來的八王爺府房置圖。”崔桃花將紗制的圖移到閻佔夜面前。“上頭特地圈點之處,皆是重軍防守,戒備森嚴,就算是你,也不見得闖得進。”


    他不語,瞅著房置圖。月復地頗大,各院落前後皆有重軍防守,不管要從哪個方向潛入,都必須冒極大的風險……


    “對了,今天有八王爺的人到客棧打探夕央的消息。”


    閻佔夜眯眼,濃眉不置可否地揚起。


    “我打發掉了。”崔桃花早料到他會有此反應。“不過,既然八王爺對夕央有興趣,怎麼你不利用夕央,讓你可以順利進入王爺府?”


    他緩緩抬眼,燭火勾勒出詭魅俊美的側臉,冷肅的眸光讓她很自然地改口——


    “我隨便說說而已,你不用那麼認真好不好。我瞎了眼才看不出夕央是你的心頭肉,哪可能會要你挖出心頭肉去誘敵?”


    連著幾天夜里,他倆都會在這廳里聊上幾句,但別以為他們是在閑話家常憶從前。佔夜不過是想要從客棧這小道消息收集站里探得一些線索罷了。反正正好拿崔家的無情無義做籌碼,刺得她乖乖替他辦事。


    就連她退隱的爹爹都被她挖出來,拿一筆錢買通了常在八王爺府里走動的宮內太監,畫出這幅房置圖。


    “改日,我會親自跟崔世伯道謝。”閻佔夜默記完後,拿起房置圖,沾上火,往地上一扔,盯著圖燒成灰燼,確定這事決不會從這里流泄出去。


    “不了,我爹爹說沒臉見你,你也不用謝他,這是他該做的。”崔桃花沒好氣地瞪著他。若是不了解他,會以為他燒圖是在防她,但因為了解,所以明白他是個向來不留把柄、不給人威脅機會的人。把證據燒毀,是免得夜長夢多。


    閻佔夜不以為意地揚眉,正打算離去,又听她說︰“佔夜,為何你的玉工坊會用夔字號這名號?”


    “有問題?”


    “你不覺得品玩賞上,夔字號出盡了風頭?”


    他斜睨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十幾年前,大內有位雕技出神入化的玉匠,也是以夔為字印,你這夔字號一打出去,把那些王公貴族全都給吸引過來了,還好八王爺忙著找夕央,沒上品玩賞,否則事情又要鬧大了。”想起幾天前,佔夜差點當街手刃八王爺一事,她依舊冷汗涔涔。


    他皺眉想了下,問︰“那玉匠呢?”


    “不知道,十幾年前好像突然就不見了,那時我還小,不是挺清楚,得問過我爹。”崔桃花攢眉反問︰“你怎麼這麼問?”


    閻佔夜習慣性地覆唇,垂眼細忖。一會,他從懷里取出一只白玉佩,雕的是祥獸,線條簡單,玉質也不怎麼了得。當初會令他駐足,只是因為這玉佩後頭,也鏤了個夔字。


    “咦,你上哪買的?”崔桃花左翻右看,眼光沒他刁鑽,看不出玉質好壞,倒是被夔字給吸引了。“這不是尋常人家里會有的吧?若不是王公貴族,還是朝內大臣,是拿不到這玉匠之作的。”


    “那是仿的。”


    “你怎麼知道?”


    “我撿著夕央時,她身上有塊鏤著夔字的玉佩,相較之下,你手上那塊玉的夔字,就顯得模糊些。”


    “夕央身上?”她倒抽口氣。“難不成夕央出身名門?”


    “也許。”回想當初,小夕央身穿精美襦衫,質地細致,絕非尋常人家買得起的布匹。


    崔桃花打量著他不形于色的俊臉。“你想查她身世嗎?”


    “沒興趣。”對他而言。夕央就是夕央,是他不變的夕央。


    聞言。她嘟起豐女敕的唇。“唉,這麼寶貝她。可就不知道為何要冷落她,瞧她天天愁眉苦臉地窩在房里,我都不舍呢。”


    “是嗎?怎麼我夜夜與她同寢,就沒瞧見她愁眉苦臉?”他哼笑。


    這男人真敢說哪。“你毀她清譽,卻不跟她說白我跟你的關系,到底抱著什麼心思?”還未成親就將人給騙上床,這男人真是罪孽深重哪。


    閻佔夜挑眉,“這得讓她自個兒去找答案。”


    哇,這男人真真真是……比當年還沒人性了。


    “佔夜,你真不怕她誤解,反而退縮了?你這麼有自信,你的夕央妹子會這麼死心塌地?”


    “她要是這麼簡單就退縮,怎麼配得上我?”他了解她,知道她的性子決不軟弱。


    他要她有所自覺,他要她不再把他當個兄長,如此而已。


    崔桃花嘴巴張得可以吞下一整顆雞蛋。“你……話少也不能省成這樣吧,好歹該說的也要好好說一說,老要人家想,真以為人家是你肚子里的蛔蟲,猜得到你的心思?”


    “我和她相處十二年,我的性子,她該清楚。”並非他一廂情願,而是他認為她應該明白,卻不知為何總是忽略他的情意。


    這一點,微微惹惱了他。


    “要是她真退縮了?”


    他似笑非笑的魅眸,在燭火搖曳下勾勒幾分邪味。“你說,她逃得了嗎?”


    她無言以對,將手中把玩的白玉還給他。“你開心就好。”她再次感謝老天,沒讓她真愛上這種男人。


    “收下,雖不是上等美玉,但是我的心意。”


    崔桃花想了下,雖不懂他怎會突地送玉,但還是乖乖收下,見他起身要走,忍不住提醒,“夕央絕色美貌,確實是個禍水,竟能讓八王爺派人沿街尋她到這種地步,等品玩賞結束後,你手頭上的事處置完,就趕緊帶她回杭州吧。”


    “當然。”他起身走向外頭,余光瞥見一抹飛快逃去的身影,不禁愉快地略勾唇角。


    “你不讓夕央出門,就是在防八王爺吧?”


    閻佔夜沒回答,迎著徐徐夜風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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