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的愛情位子  【第五個男人】太早,太晚?
作者:長谷薰
    愛情需要時機,早一步不行,晚一步也不行。


    而我遇見愛情在不該遇見時候。


    1


    如果那天中午,我不去那間面店吃飯,我就不會遇見她。如果我同往常一樣去同一間自助餐吃飯,我就不會遇見她,可是那天我卻在巷子里繞來繞去,舉棋不定,然後走進了那間面店。所以我遇見了她。


    我實在不應該把任何事情都歸咎于命運,那畢竟是我的選擇。


    我走進去之後,才發現餐館里已經沒有位置,正要離開,老板娘卻過來招呼。


    “一個人?先生。”


    “是啊!好像沒位置,改天再過來。”


    “有,有,這邊剛好還有一個位置。”我順著老板娘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個雙人的桌子,坐著一位年輕的女人,正低著頭,另一張椅子上擱著她的外套。


    老板娘沒等我的回答已經走了過去︰“小姐,擠一擠,再坐一個人,好不好?”


    那女人點一點頭,也沒轉過頭來看我,就將位置上的外套從椅子上拿起來放在大腿上,神情百般無聊的繼續低著頭。


    中午用餐時間的小吃店,陌生人並桌吃飯,也是極自然的事,我走過去,那女人甚至沒抬頭看我,我就坐了下來。她正用手按著手機上的鍵盤,大概是在發簡訊給朋友吧!


    我點了一碗素魷魚羹面,然後打量起對面的這女人,她留著一頭齊肩的直發,穿著一件灰色格子的開領毛衣,臉上畫著淡妝,標準上班族的打扮。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指甲擦著淺粉紅色的指甲油,右手的小指指甲還作了彩繪,一朵白色花蕊和紫色花瓣的小花。


    她發完簡訊,把手機擱在桌上,抬起頭來。


    我趕緊把視線移到旁邊,避免兩個陌生人面對面坐著,不小心目光相接的尷尬。況且那樣盯著對方看也很不禮貌。


    不到一分鐘,老板娘便喊“三桌,素魷魚羹面。”一個歐吉桑便走了過來,把面放在我面前。


    我心里還在想這家店的速度真是快,立刻就听到對面的女人說著︰“老板,我的素魷魚羹面還沒來。”


    “好,馬上就來。”


    這下心里明白,原來我們一樣點了素魷魚羹面,而那句話大約是說給我听的,我識趣地說︰“這面應該是你點的,先給你。”


    我正要將面推了過去,她伸手作了一個阻止的手勢。


    “沒關系,我不急,既然先端給你,就先給你吧!”


    “這樣不好意思,凡事總有先來後到。”我將面推到她面前。


    她倒是笑了︰“哪來那麼多先來後到?”


    她將面推了回來。


    我一面將面推回去給她,一面說︰“我們這樣讓來讓去,中午就算休息兩個小時也吃不完這一碗面。”


    她笑了笑,沒再將素魷魚羹面推回來。


    後來她先吃完面就走了,卻忘了帶走手機,把它遺留在桌上,一直到我吃完面,她都沒有回來拿。


    當然我可以將手機交給老板娘,但是我猶疑了一下,還是將它收了起來。如果她沒有把手機遺忘在那里,而我也沒有替她收起來,我們應該就不會再見面。


    一開始的一個小小的不重要的決定,卻成了我一生中無法忘懷的陷溺。


    我才一踏盡鮑司的大門,她的手機就在我的口袋里響了。


    “喂,你撿到我的手機。”


    “對,我要怎麼還給你。”


    “你知道仁愛路上有間誠品店?”


    “我知道。”她應該也在附近上班吧?


    “我們約在那里,可以嗎?”


    “好。”


    “你幾點下班?”


    “五點半。”


    “那就這樣說定了。”


    下班時間被耽誤了,我匆匆走進誠品,已經快七點了。


    左右張望,她正在坐在地板上,讀著一本。


    “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開會耽誤了時間,也沒辦法提前走。真是抱歉!”


    “沒關系,你有來就好。”


    “怕我不來,把你的手機據為己有?”


    “是有一點擔心,不過更怕你把它拿去打國際電話。我看你不像壞人,所以也沒打電話到中華電信去停止發話。如果剛才你狂打電話的話,那我就慘了。”


    我笑了︰“啊!我怎麼沒想到,現在想打也來不及了。”


    “嗯,本來看你蠻老實的,現在卻不怎麼放心,不如你留電話給我,到時候,如果發現你不小心把我的電話當成你的電話打的話,我可以聯絡你,然後把寄帳單給你。”


    這大概是我听過最狡詐的要電話方式,我猶疑了一下,把左手插進褲子的口袋。我後來想︰或許在我作那個不經意的動作時,我自己已經動了心而不自知。


    “現在我更懷疑你了。”接著她笑著說︰“跟你開玩笑的。”


    我將手機還給她,然後又閑聊了幾句,我一直不很專心,心里想著要不要留電話號碼給她。


    臨走前她說︰“我每天下班,都會先到這間店來,下班時間塞車塞得很厲害。這樣可以耗點時間,看點,吃完飯再回家,正好可以避開尖峰時間。”


    我覺得這是聰明而委婉的邀約,所以第二天我又到了誠品,我把無名指上的戒子拔下來放進口袋。這次我是真的故意的,原來我不是一個好人,在遇到機會的時候,我並沒有提醒自己離開。


    她依然坐在同一個位置上,是怕我找不到她嗎?


    “是你,這麼巧?”她抬起頭來看見了我。


    明明是她昨天告訴我,她每天這個時間都會在這里,我說︰“是啊!因為剛好想買本。”


    “你要買什麼?”


    “思,”我楞了一下,原本也沒真的要買什麼,就胡亂說了,二樂都之旅。”


    她把手中的翻過來讓我看封面,名是《京都之旅八十三景》。


    “真巧。”我尷尬地笑了笑,這下子倒像我是故意的似的。


    她笑了,這次我看得仔細,她笑起來左邊的臉頰上靠近嘴角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淺淺的酒窩。


    “下過這是畫冊,如果你要去京都旅行的話,我介紹你另一本,里面介紹的地方都很特別,地圖也很詳細,連7—ELEVEN和郵筒都有標示出來。”


    說完,她熱心的帶我走去另一邊的櫃,從架上把那本拿下來,她對店的熟稔程度,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樣,我開始相信她是真的每天都來這里的人。


    連續兩個星期,一星期五天,我們每天在這里相見,所以短短的兩個星期,我們一共見了十次面。我每天都想著要下要開口約她?然後還是每天說完“再見”就定了。


    兩個星期後的星期一,我下班後一樣慣性地走到誠品。


    在店晃了兩圈,始終沒見到她。心想或許是加班吧!但是我一直待到了快十點,都不見她的蹤影。


    她可能故意在吊我胃口,女人家總是這樣的。


    星期二,她依然沒出現。或者她已經失去耐心?


    星期三我等到八點,她終于出現了。


    我關心地問︰“兩天沒見到你?”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呢?”


    “如果我不問,你就不說嗎?”


    “思,如果你不問,我就不說,表示我們見面,只是剛好因為我們兩個是愛逛店的人,並沒有期待另一個人出現。我們是這樣子的嗎?”


    她說的話常常讓我招架不住,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所以我說︰“我們一起吃頓飯,邊吃邊聊。我知道有一問不錯的義大利餐館。”


    在猶豫了兩個星期後,我終于開口約了她吃飯。


    這是我們見面兩個星期後的第一次約會。


    吃飯時,她告訴我︰這兩天沒來,是因為她和朋友到花蓮去玩,請了一天假,所以星期一沒到公司,星期二,則是因為“旅行後癥候群”覺得很累,下班後就直接回家了。


    “化蓮好玩嗎?”


    “好玩啊!台灣我全玩遍了,包括本島,和四個小島,最喜歡花蓮和蘭嶼。”


    “化蓮我去了好多次,我覺得風景真的很美,蘭嶼倒是沒去過。”我其實不太常旅行。


    “你二疋要去蘭嶼,它是全台灣最美、保持最多原始風貌的地方。”


    “听你這麼說,我變得非常想去了。”後來我才知道︰她說話時,很喜歡用“最”這個字,她心中“最好”、“最美”“最棒”的東西有好多。


    “我是大學時候去的,我也很想再去一次蘭嶼。”接著她說︰“既然我想去,你也想去,不如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去?”


    “啊!”


    “你不敢?”


    “我……”


    吃完飯後,我送她回家,她只讓我送到巷口,離開前她挑釁地說︰“我覺得你滿膽小的。”


    “怎麼可以說男人膽小。”“那……你敢不敢跟我去蘭嶼?”


    非不敢也,是不為也。我還沒回答,她趨上前快速地吻了我,她的吻有調皮的味道。


    “你吻完我,卻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她眯著眼楮笑。


    明明是她吻我的。


    “我叫賀清清。”


    然後她像貓一樣輕快的跑開。


    我一直問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態?


    回到家前,我把口袋中的婚戒拿出來,重新戴回無名指。


    其實戴不戴回去,妻也不會發現。


    回到家時,已經十點多,妻在小孩房陪琴珊和擎文睡了。


    我瘧回主臥室,衣服也沒月兌就倒在床上,我和妻很久沒有睡在一起了,大約從琴珊出生以後開始。琴珊愛哭,我又下容易入睡,被吵醒後就很難睡著,第二天又要上班,無精打采的。妻為了體諒我,就搬到小孩房和琴珊睡,哄琴珊睡著了,再回到臥房,後來等擎文出生,她干脆就睡在小孩房。


    我們之間到底有多久沒有“行房”?久到連我自己也算下出來。這樣到底還算不算夫妻?這並不只是小孩的問題,或許我們之間也有問題。


    “沒想到連模範夫妻也會有問題。”老吳帶著幾分醉意說著。


    “你說什麼?”我沒听清楚,又問了一次。——這里很吵,公司里幾個年輕人拿著麥克風嘶吼,唱著王力宏的新歌,我連听都沒听過,第一次發現自己老了。


    “就是小沈和小嫻啊!他們感情這麼好,沒想到上個月離婚了。我們同學之中,現在大概就算你們夫妻倆最幸福了。”


    我們夫妻在別人眼中仍是最幸福的?


    老吳繼續說著,“我老婆燒的菜根本不能吃。我的老婆如果有你的老婆一半賢慧就好了。”


    “她也沒有你說的這麼好。”我由衷地說,雖然妻的廚藝是公認的好。有句話是這麼說的,“要抓住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妻這點做得很好,但是胃以上和胃以下難道都不重要了嗎?


    “哇,你居然說這種沒良心的話,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我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嗎?


    我和清清去了蘭嶼,蘭嶼很小,我們租了一輛摩托車,大約一個小時就繞完了全島一周。


    那里有一片青青草原,翠色的青草綿延王天際,蔓延成一片淡綠色的煙霞。我牽著清清的手定在小徑上。然後我對她說︰“我結婚了。”


    她眯起了眼楮,睨著我。


    “對不起,我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松開了她的手。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她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那問面店,你的手上戴著婚戒。我只是有些不確定,婚戒不是都戴在中指的嗎?”


    “我以前很瘦,婚後胖了快十公斤,手指也胖了一圈,中指戴下下,只能戴在無名指。”我嘆了口氣,好像在說一個好久好久以前的故事,而那也不過是五年前的事罷了。但我還是不了解,“但是你……”


    “你是不是要問我,既然知道你已經結婚了,為什麼還肯跟你在一起?”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你看起來像個好男人,這答案會不會很荒謬?”她牽起了我的手,往前走了幾步,指著天邊,“我們走到那里,今天天氣這麼好,一定可以看到小蘭嶼,說不定還可以看到恆春半島呢!”


    油綠的織毯上,灑著夕陽的余暉。


    她牽著我的手,從閑雲野鶴的輕快步伐變成了老態龍鐘的步履。


    “我如果繼續佯裝快樂,就下真了,對不對?”她終于停下了腳步,望著我,“其實第一次見面以後,你每次和我見面,都把戒指拔下來,我就幾乎確定那是婚戒了。可是自己胡亂猜測的和親耳听到的,畢竟還是不一樣。”


    她抱住我,把頭靠在我的胸膛。


    我覺得歉疚,我站在遺世獨立的綠色小島上,四周是清爽的青草香,可是我所做的事情卻是飄移在幽暗的折縫中。


    我其實並沒有從那里走向這里,也沒有從妻的身旁走到清清的懷抱,我其實一直站在自我世界的中心,下曾離開過。


    許久,清清抬起頭來,眼眶紅紅的,我以為她會哭,但她沒有。


    “你的婚姻一定很乏味吧!”清清的頭枕在我的肩上。


    已經深夜了,躺在床上,我們兩個卻都沒有睡意。


    “我們是自由戀愛結婚的。當初還下顧家人的反對,鬧了很久的家庭革命。”


    “原來任何一個平凡的婚姻背後,都有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


    我們促膝長談了一整夜,從我認識妻開始到結婚,從甜蜜到索然無味。


    好多話我從沒對人說過的,全都對她說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和妻這樣說過話,我最常和她說的話就是,“飯煮好了沒?”她最常對我說的話就是,“你要記得把這個月的生活費匯進我們的戶頭。”


    清清翻身坐了起來,凝視著我,“我很羨慕你,只有一個女人,感情的世界愈單純愈幸福。我每次都以為找到了真愛,不久以後就會失去,你會是我的真愛嗎?”


    我無法回答,只是抱了抱她。


    然後她開始訴說她的愛情,她的愛情故事好長。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容易愛上別人。我才二十六歲,你卻是我第五個男人,听起來是不是很嚇人?”


    “也不會,現在的年輕人,不都這樣的嗎?”我言不由衷地說著。


    “那你幾歲?”


    “三十八。”


    “那就是快四十了,我以為你才三十出頭。四十歲,天啊!好、好老。我不能想像我四十歲時會是什麼樣子?”


    —我是三十八,不是四十。”


    “好吧!你是三八,這樣可以了嗎?”


    “喂,我怎麼感覺你像是在罵我。”


    她笑了笑,繼續把頭枕在我的肩上。


    “我一直談戀愛,因為我是一個怕寂寞的人,可是誰不怕寂寞呢?”她呢喃著。


    “不論是不是懼怕寂寞,最終我們都會一個人走完最後的路,孤獨地在地下長眠。”


    “所以我們才要在長眠之前,尋找心靈的伴侶。”


    我們害怕孤獨,所以尋找心靈的伴侶。可清清會是我心靈的伴侶嗎?


    第一道曙光灑了下來,天不知下覺地亮了。


    從蘭嶼回來以後,並沒有什麼改變。清清不再提起我已婚的這件事,我當然也下會再提及。


    我們一樣到誠品相見,然後一起吃晚餐,有時去看場電影,有時去公園散步。假日便相約出去郊外。


    今年的冬天比較冷,幾波寒流下來,天氣變得很冷。


    “天氣這麼冷,我們去洗溫泉吧?”她說。


    在天籟的露天溫泉中,清清穿著比基尼的泳衣,姣好的身材展露無遺,幾個男人垂涎的眼光,讓我感到虛榮的快樂。


    回程的路上,我們繞到了大坑,到“大樹下”那問老店,我點了清蒸臭豆腐、紅燒臭豆腐、炸臭豆腐、麻辣臭豆腐。


    “你點這麼多種啊?”她睜大眼楮。


    “很好吃的,吃吃看。”


    “我不吃臭豆腐的,很臭。”她搖搖頭。


    “不喜歡吃?覺得不好吃?”


    —我沒吃過,不想吃。”


    我笑了,“住在台灣的人怎麼會有人沒吃過臭豆腐?”


    “就是沒吃過啊!聞到那味道就覺得臭,一點都不想吃。”


    “就是臭才叫臭豆腐嘛!聞起來臭,吃起來香。不過一旦你吃了以後,就再也不覺得它臭了。你看這臭豆腐,外面的皮酥酥脆脆,里面的豆腐綿綿的,很香,口感又棒。真的,嘗一口看看,很好吃。”


    她搖搖頭,“不吃。”


    “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唏哩呼嚕地大口吃著,忙著沒時間說話。


    “有這麼好吃嗎?”


    “要不要吃一口?I我夾了一塊豆腐,放到她的嘴邊。


    她皺著眉頭,夸張的捏著鼻子,吃了一口,忽然表情就變了,“下難吃嘛!我大概是餓了,餓的時候就會覺得東西特別好吃。”


    我是不是也餓了,處在婚姻中的愛情饑餓狀態,所以任何女人都誘惑力十足?


    不,下是這樣的。清清是個特別的女人,有一種令人放松,又值得別人信任的力量。


    她又大口的吃了好幾口,“還挺好吃的嘛!”


    說完,整盤的臭豆腐全搬了過去。


    津津有味的吃著。


    “原來這麼好吃,怎麼不早說?”


    我明明早就說了。


    “喂,留一點給我啊!”我假裝護衛著眼前的這盤紅燒臭豆腐。


    “給我。”她笑著把我眼前的這盤也拿了過去。


    年輕真好,連吃個臭豆腐也能吃得這麼有趣味。


    有時年輕也不可理喻。


    “為什麼一定要吃這家的甜甜圈?”


    “因為MisterDonut甜甜圈是最好吃的。"


    會不會太夸張了點,大老遠跑到天母,排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隊伍的一半。


    “大排長龍的,不見得好吃。你為什麼這麼愛排隊?上次我們去金山,為了吃蛋糕,排隊排了兩個半小時。”


    “因為亞尼克的蛋糕最好吃,大家不都這樣排隊嗎?”


    “我們不一定要跟大家一樣。”


    “你為什麼這麼掃興,不想排就不要排了。”說完,她轉頭就走了。


    “我們已經排了一個半小時了,寶貝。”我試著拉住她。


    “走下走隨你。”她掙月兌了我的手。


    我跟著她走了好幾條街,從忠誠路定到天母東路又走到中山北路。


    她終于在一問花店面前停了下來。我拉著她走進去。


    “你喜歡什麼花?”


    她隨手指了指,花店小姐仔細的把花包裝好,我把花遞到她面前。


    “我對花過敏;”她像惡作劇似的說了這麼一句,就推開門走出去。


    我手捧著花尷尬的笑,把花的錢付了,花店小姐也尷尬地對我微笑,慢條斯理的找錢給我。


    我定出花店時,已經見不到清清的蹤影,我只好從中山北路走回忠誠路,走回原本停車的地方。


    這是我第一次捧著花,走這麼遠。像我這個年紀的男人捧著這麼一大東花,在路上引起下少側目。年紀老的男人若要送花,一定是叫花店送達,才下失品味;浪漫的捧著一大束花站在路口等候女友的,是年輕小伙子的權利。


    上車後,我生氣地把花丟在後座。


    誰叫你要交這麼年輕的小女朋友,唉!


    “沒事買花送我,有問題!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妻說著,但瞼上笑得燦爛。


    “我最近老是加班,冷落了你。花還喜歡嗎?”這不過是清清不要的花,妻這麼開心,讓我心虛。


    “最近天氣很冷,我炖了姜母鴨,讓你補一補。你老是加班,身體累壞了就不好了。”


    妻起身要去廚房。


    “不急,不急著弄吃的。”我用力握住她的手,妻停了下來,先是詫異,後是微笑。


    這是妻新婚時說的,當你想跟我說謝謝時,就用力地握一下我的手。


    罷結婚時,妻幫我做很多事,我老是跟她說“謝謝”。妻說︰“夫妻間老是說"謝謝",好像很見外似的。”


    “可是我想跟你說"謝謝"。”


    “那你下次想跟我說"謝謝"時,就用力地握一下我的手,這樣你的感謝,就會從你的心,透過我們倆緊握的手,傳到我的心里。”


    我有多久沒這樣握住她的手了?久到連我自己也記不得?


    被關心久了,就成了習慣,忘了感謝,忘了該說“謝謝”。


    我是不是真的錯怪了車福的定義?


    “你搞清楚,要分手,也是應該是我甩了你。”


    清清沒說再見,就掛了電話。


    我不應該提出分手,再怎麼樣,也應該把“分手”兩個宇留給女人來說。


    可是我實在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


    我握著話筒緩緩地放下。


    心里想著清清剛才說的話。


    一我是想談戀愛,但是我並下想當別人的第三者,不想當破壞別人家庭的人。”


    我以為她不介意,我怎麼會這麼笨,怎麼會有女人不介意。


    “你會為了我離婚嗎?”她問。


    “對不起,我不能給你什麼。為什麼到最後總會問到這個問題?我不是已經說過我結婚了嗎?我能如何呢?”


    一星期後,清清打了電話過來,說想見最後一面。


    我們約在第一次約會的那問義大利餐廳,她的用意我很明白,事情的最初的吸引總是最單純甜蜜的,後來的發展總是摻入太多復雜的成分。


    我們從中餐吃到了下午茶,誰也不想先開口道再見,但是冬天的白晝總是太短,天很快就暗了下來。


    臨走前,她堅持不讓我送她回家,拿了一封信給我。囑咐我明天十點以後才可以打開來看。


    我怎麼能夠等到明天十點以後呢?我將信打了開來。


    嘉誠︰


    當你看這封信時,我已經上了飛機,這樣很好,因為我不想看到你看完信的表情。


    你說︰“愛情需要時機,早一步不行,晚一步也不行,而我們遇見在不該遇見的時候。”我不這麼想,我們是遇見在剛剛好的時候,如果我們相遇得早些,你們新婚,正濃情蜜意,我大概闖不進你心里;如果我們相遇晚些,或許你們已經找到夫妻平實的相處之道了,我也闖不進你的生活。


    所以我們相遇的時間是剛剛好的,不早也不晚,剛好在你的婚姻食之無味,又棄之不能的時候,你不會怪我這樣說你的婚姻吧!在我眼中的確定如此。


    姊姊前年離了婚,在她眼里,婚姻的絆腳石全定第三者的錯。她問我︰會不會覺得對不起你的妻?我搖搖頭,她也無奈地對我搖搖頭,她大概覺得我喪盡天良。


    可是我該覺得對不起你的妻嗎?如果沒有我賀清清,你生命中也會有林清清、王清清、李清清,想列這里,我不覺得對不起誰,反倒覺得心傷。在我之後,你還會有張清清、陳清清、徐清清嗎?在你以後的生命中,我是不是將會和錢清清、花清清、郝清清沒什麼不同?


    于是我決心讓你記得我,一輩子的記住,駐進你的心里,即使恨我也沒關系,只要讓你能記住我就好。我是這樣的想讓你記住,你就應該知道我是愛你的。


    所以我要告訴你真相︰我也結婚了。


    我安排和老公一起出國旅游,企圖挽回我的婚姻。


    當初和你在一起只是為了報復他,他可以另結新歡,我當然也可以,所以我和你在一起。


    後來我發現我無法恨他,我實在太愛他了,所以我繼續和你在一起,因為我也背叛了他,就可以原諒一次他的背叛。


    我替他找了好多借口,他不是壞人,只是一時迷惘,所以才會對不起我。他離我愈來愈遠,我愈來愈少見列他。我寂寞,所以總是列處閑晃,打發寂寞,然後遇見了你。


    你恨我吧!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樣愛你;我們的愛也沒有你想像中的那樣超越世俗。


    你會像我一樣地問“你愛他多一點,還是愛我多一點"這樣的蠢問題嗎?


    你應該知道,我們一輩子不會只愛一個人,就像我愛熱可可,也愛咖啡,雖然它們之間並不相同,一個可口甜膩,一個香濃苦澀,但我同樣喜愛。你一定能了解,因為你愛你的妻,也同時愛著我。


    可是如果愛情一定要分出高下,我要告訴你,我愛他比愛你多一點。


    你嫉妒嗎?


    嫉妒可以治療思念的病,從此以後,你對我的恨奮。比愛還要多。思念會很少。


    然後呢?然後你會怎麼做?你會心傷地回到愛妻身旁,追回純粹的情。你會繼續愛你的妻吧?在我走了之後。


    這算是我送給你的妻的臨別禮物,你回列她的身邊,不是帶著對另一個女人愛戀後的無奈離愁,而是看清一個女人的愛如此不純粹後的豁然清醒。


    我別無所求,請你記得我,恨也好,愛也好,我都無所謂。我只希望在你偶然疲憊神傷,對生活感列無奈,闔上眼的那夜里,記得我。


    每個男人的心里,都駐著一個除了身旁愛人之外的一個難以忘懷的女人,我希望駐在你心中的那個女人是我。


    清清


    我把信讀了一遍,淺淺的悲哀在心里蔓延。


    原來她也結婚了,這樣也好,沒有誰對不起誰比較多。


    只是她竟然也結婚了,她故意說出來讓我恨她的吧!


    我把信收了起來,放進口袋里。


    我有勇氣明天早上十點前去機場把她留下來嗎?雖然我很想這麼做,但我沒有這個勇氣,如果我這麼做,只會陷入更大的僵局。


    我只是想告訴她︰如果我們不是在這個時候遇見,我不會愛上她;如果我們下是在這個時候遇見,我也不會放她走。


    如果在這個時候遇見的是別人,我不會輕易的愛上。我下會有吳清清、謝清清、沈清清,她是我唯一的清清。


    現在說這些話好像多余,因為我不會告訴她,也沒有機會告訴她,就讓她好好地去找回她的婚姻,好好地去過她的人生吧!即使讓她誤會也沒關系,即使她以為這一切只是偶然也沒關系。


    我在馬路上一直定著,要走去哪里自己也下知道,走了很久,在路上一個人走著,我本來就下是一個熱絡的人,結婚以後朋友就更少了。


    我打了電話給老吳,他在電話那頭說著——


    “我就知道你會打電話來。放心,星期一的早餐會報前,我保證會把市場分析表弄好的啦!”


    我吶吶地掛下電話。原來我真的是這麼乏味而一板一眼的人!


    走著走著,就走回了家里。原來我真的沒什麼地方好去。


    回到家里,妻已經煮好了飯。


    “我不餓。”我沒有心情吃任何東西。


    “你吃過了,也不打通電話回來,我飯可以煮少一點︰你知道飯菜剩下來很難處理,放到第二天又不好吃了。”


    我定進房,把門反鎖起來。


    難道我的心情此飯菜還重要嗎?問我吃飯了沒,會此問我今天好不好重要嗎?


    我走進房,把門反鎖,我沒有選擇的權利。


    我在房听見妻喂著擎文吃飯,怒斥琴珊不可以邊吃飯邊玩,不久,安靜了,現在妻應該在房間里教小孩寫功課。


    我把清清的信拿出來看了一遍又一遍。她走了,我回家了。


    我怕有一天我會忘記,我把信又讀了一遍,幾乎把它背下來。我覺得眼楮濕了,我把眼淚擦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坐在椅子上發楞好一會,然後輕輕地把信送進碎紙機里。


    清清的信變成了細細長長的紙片,和其他不重要的文件一起安靜地躺在紙屑簍里。


    我走出房,妻正在客廳掃地。


    我忽然之間不知道該對妻說些什麼,然後定到廚房倒了杯水,又走回房。


    我知道接下來,妻會再用紙拖把將地上的毛發和灰塵擦一次,還有茶幾櫃子匠下的細縫,她也會用紙拖把,伸進去擦一次。然後再提著水桶,用濕抹布把地上抹干淨,她說用拖把擦地板是擦不干淨的。


    但是地板擦那麼干淨做什麼?家里一塵不染要做什麼?


    我在房里踱步。我們難道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我瘧出房,看見妻正跪在地上,用濕抹布擦著地板。


    這個豐動地把地板擦干淨的女人是我的妻。


    我忽然覺得悲傷!我瘧過去捉住妻的手,厲聲地說︰“不要再擦了。”


    我有外遇了你知道嗎?你還在擦什麼地板?她今天走了,我決定回到你的身邊,因為我知道我還是愛你的。結婚的那天,我說我會照顧你一輩子,那時的我是真心真意的想和你白頭偕老,怎知道婚姻不過幾年,卻成了這個樣子?


    “我就快擦好了,你在干麼?”她詫異地看著我,“怎麼了,你剛才哭過?”


    “你坐下。”


    妻大概看見我的神色有異,順從地在沙發上坐下,她平時是不會輕易地把做到一半的家事停下來的。


    “我們很久沒有聊一聊了。”


    “你工作很忙。”


    “而你總是在做家事。我有時候覺得你關心地板比關心我還多。”


    妻的眼楮泛紅,“你怎麼這麼想?這是我愛你的方式,我想給你一個舒適的家,我想盡一個妻子應盡的義務。”


    “我希望有個可以陪我說話、听我說話的人,這此家里一塵下染還要重要。”


    “我……”


    “我們聊一聊,像從前一樣,天南地北的聊,不談工作,不談孩子,就聊我們自己。”


    “好。”


    我們對望了一眼,卻靜默了好一會,不知從何開始。


    “琴珊她……”


    “不談孩子。”


    “對,不談孩子。”


    我們對望了一眼笑一笑,低下頭來看著地板,許久。


    因為太久沒有開口,冷清變成了我們的語言,“我們以前有說不完的話。”妻忽然笑了。


    “對,聊到半夜,還握著電話不放。”


    “有一次你還聊到睡著。”


    “因為很困了,可是又想听你的聲音,舍不得掛掉電話,我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我都不知道。第二天醒來,手里還握著電話。”


    妻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像從前,我知道以後我們會不一樣的。


    我終于明白婚姻的路上,有好多事是要跌倒後才知道該怎麼站起來,我們都在這條路上,莽莽撞撞地學習。


    晚上妻講著故事哄著琴珊和擎文入睡。


    到了半夜,我依然翻來覆去睡下著,我走到小孩房,輕輕推開房門。


    妻睡得正熟,琴珊的手還抱著她。


    我輕輕移開琴珊的手,抱起了妻,她張開惺忪的眼。


    “你在干麼?先放我下來。”


    她從我的懷抱中眺下來,把琴珊的手放進被子,又把擎文的棉被拉高了點。


    這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我本來打算抱起妻,悄悄地走回主臥房,把她放到床上,然後把她吻醒。


    幻想和現實總是有一段差距。


    “他們如果半夜醒了,看不到我會哭。”妻壓低著聲音。


    “他們已經上幼稚園了。”


    “幼稚園還很小,再過一段時問,等他們大一點。”


    “他們有一天會長大,那時候我們已經老去。”


    妻轉過來看我,她的眼楮里忽然有了淚水。


    “你不是要抱我嗎?”


    我忽然醒過來,幻想和現實是有一段差距,但又有什麼關系!


    我把她抱到了床上,鑽進被窩里,兩個人的棉被比一個人的溫暖。


    我們未來的路還很長,就從同床共眠開始。


    我把心里的某個角落,留給曾經錯愛的人。


    從此我把我的一輩子,留在妻的身旁,即使在過程中有波折、無奈、誤解,也不離不棄。


    邁入可怕的新的一天。


    今天是大日子,有三件重要的大事。


    第一件大事︰今天是期末考的最後一天。


    第二件大事︰芷婷留言說要跟我分手,約在下午。她真是貼,再怎樣也應該等我考完期末考再告訴我,現在我哪有心情讀呢?


    第三件大事︰晚上,要和網友“白文鳥”見面。


    通信半年的“白文鳥”要約我見面,居然在女朋友要跟我分手的同一天,當初要是知道芷婷今天要和我分手,就不會答應跟“白文鳥”在今天見面了。我一定要改時間!


    “白文鳥”還是不在線上,她說她一向十二點就會上床睡覺,看來沒希望另約時間了。


    如果見面,不知道你會是什麼樣的人?那時她是這麼說的。


    好啊!那就見面吧!于是我就爽快地答應了。


    我平時不是這麼爽快的人。


    芷婷應該還沒睡,打電話給她,手機關機,電話沒人接,她一定是把電話線拔掉,她老是這樣,不想接我電話時就這樣。


    她怎麼會想跟我分手呢?


    我努力的回想,我最近沒做什麼事惹她下高興,真是奇怪。


    真的搞不清楚,會不會她只是鬧脾氣?


    用冷水洗把臉,“行政法”還沒看完,我痛恨“行政法”。用眼楮盯著它,希望眼楮可以變成掃瞄機,直接把法條掃瞄進大腦。


    行政程序法第一五二條第一項規定︰法規命令之訂定,除由行政機關自行草擬外,並得由人民或團體提議為之。


    行政程序法第一五二條第一項規定︰應以面敘明法規命令訂定之目的、依據及理由。


    行政程序法第一五三條規定……


    手機忽然響起,是阿盛。


    “你三更半夜打電話給我干麼?”


    “是你叫我四點半打電話給你的,你說你一定會睡著,要把你叫醒。”


    “喔,我現在醒了。”我揉揉眼楮,我真的睡著了。“那謝謝了,我掛電話了。明天見,喔不,早上見。”


    “喂,你晚上真的要和"白文鳥"見面?”


    “對啦!”


    “她三十五歲耶,你和三十五歲的網友見面干什麼?你是下是法條背太多,腦筋打結了?”


    “你才腦筋打結呢!平時幼稚的小女生,遇到的還下夠多嗎?”說這


    句話時,我忘記我自己也跟他們差不多幼稚,而芷婷也是。


    “老不老沒關系,重要的是不能太丑。我教你,你先躲在柱子後面,然後偷看她長什麼樣子,如果是"恐龍"的話,就立刻"落跑"。”


    “回去看你自己的啦!”


    “別說我沒教你喔!”


    我掛完電話,才真正清醒。


    “白文鳥”三十五歲,我二十一歲,這樣听起來真的有些怪。女大男小,就是不太順耳。


    如果我三十五,她二十一歲,這樣听起來就好多了。


    其實誰三十五歲,誰二十一歲,並不非常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交友網站上的名字叫“白文鳥”,而我喜歡這個名字。


    我把課本闔起來,伸了個懶腰。


    反正已經天亮了,也不必睡了。打開電腦,進入交友網站,Key上“白文鳥”的昵稱。


    心情留言有178篇,回覆指數︰90%,我想她依然寂寞。


    我把滑鼠栘到第89篇留言——


    天氣逐漸炎熱起來,早晨一起床,推開窗戶,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有些許初夏的氣味。


    我看了放在窗口旁的鳥籠,“白白"橫躺在鳥籠中,一動也不動,雪白的羽毛沒有一絲光澤。


    我看了許久後,明白它已經死了,卻還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羽羽"似乎和我心情相同,它拍打著翅膀,用嘴啄著“白白”的身體,發出了幾聲怪叫,“白白"依然一動也不動。


    獨自關在狹小的烏籠中,足孤單的吧!連悲傷都顯得有氣無力。


    我打開鳥籠,打開窗戶,初夏的天空,是那麼的明亮。


    “羽羽"在鳥籠中,徘徊了幾步,然後振翅飛了出去,在天空中變成了小小的黑點。


    必在鳥籠中,定桎梏︰但是自由又是什麼樣的氣味?


    這篇就是當時看完後,氣得我七竅生煙的一篇留言,因為太生氣,所以才會在留言板留言給她。


    把烏放生?天啊!我國小五年級就做過的蠢事,你怎麼這個年紀了還會做呢?


    白文烏,不能被放生。


    烏兒被人類飼養久了,就逐漸失去求生的能力。放生後不但不合。“生”而是會“死”。


    基本上台灣不是白文鳥的原生生態環境,放生後如果它活了,也會破壞原有的自然生態。


    不要把自己的苦悶加諸在無奉的白文烏身上。


    你想自由,就自己去,干麼把白文烏放生去送死勒。


    我把滑鼠栘到第9l篇留言,是她對我的回覆。


    對不起,這句話我應該對“羽羽”說。


    你說得對,我不應該輕易地說“放生"就“放生”,想要自由的其實是我自己。


    或許我自己也不確定我是不是想要自由。


    我的老公有了外遇,他告訴我,“和你結婚七年,才發現我愛的是別人。”


    我看著他在我身旁熟睡,一個愛著別人的男人,怎麼能在我身旁睡得這樣熟。我當他已經死了,卻又掙扎的想挽回些什麼,就像“羽羽”在死去的“白白"身旁環繞—般。


    我在心中幻想她的樣子,她應該留著一頭蓬松的鬈發,憂傷的眼神,穿著白色絲質的洋裝。


    她的故事很悲傷,我卻覺得挺新鮮的,或許這樣想很不禮貌,但我就是這麼覺得。我成天想著要跟芷婷約會,而她的世界仍然對我很有吸引力。


    我今天就會見到她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幻想的一樣?


    吃完早餐,看見媽正在喂鳥。


    “媽,飼料別放太多,"飛獸"會吃太撐。”


    “不會,"飛飛"很聰明。”


    “媽,它叫"飛獸"。”


    “這只白文鳥明明就很可愛,怎麼會叫它"飛獸"這麼奇怪的名字?


    還是叫"飛飛"比較好。”


    我懶得再爭辯下去,我還得趕去學校考試。


    我坐在教室中,看看考卷,只剩最後一題,幸好行政法考題不太難。


    下列事件能否請求國家賠償?是依國家賠償之成立要件綜合分析之。


    (一)警員利用執勤配槍機會開槍射殺情敵。(二)警員與匪徒槍戰時,流彈傷及無辜。


    我努力地在考卷上振筆疾,寫到一個段落,我抬起頭來,看到助教在發呆,兩眼無神,一臉痴肥;四周的同學埋頭苦干,只有筆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我競在這樣空洞貧乏的教室寫這些無聊的東西,下如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讀我的沙特、卡謬和海德格爾。


    哲學值得人咀嚼回味,而法律的東西實在太無聊。


    我看看窗外,天空蔚藍,我為什麼坐在這里,我為什麼要讀法律系?


    大一和外校聯誼時就有女生問過我,我說︰“我爸爸是法官,我媽媽是律師,我姊是檢察官,你覺得我應該讀什麼系?


    “法律系。”她這樣回答。算她還有一點聰明。


    但是這答案並不聰明,我爸爸是法官,我媽媽是律師,我姊是檢察官,那麼我為什麼就一定要讀法律系?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可是我還是選了法律系,因為當時我不知道我該選擇什麼?


    雖然想到畢業後當法官、律師或者檢察官也沒什麼不好,但是我還是恨老爸為什麼總是對的,而我為什麼總是听他的話?


    “你有跟哲學系的男生聯誼過嗎?”我問那個女生這個問題。


    “為什麼忽然這麼問?”


    “隨口問問。”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現在選的是哲學系,她會不會用“有為青年”的眼光看待我。


    “沒有耶,也沒想過。”


    答案是︰她不會和哲學系的男生聯誼。


    我低下頭繼續努力地寫,為了我的前途,為了我的分數,我認真的寫著我的考卷。


    鐘聲響起,我交完試卷,走出教室,肚子咕嚕咕嚕響,還沒吃早餐呢!心里想著熱騰騰的排骨飯,更覺得餓了。


    經過街角的鳥店時,覺得有些悲傷。


    我停下腳步,站在鳥店前,我和芷婷第一次偶遇時,就是站在這個位置;而她站在我的旁邊,穿著一件短裙,露出縴細的小腿。


    我站在那里看著她,心髒下規則的亂跳。


    我走近她的身邊,她沒注意到我,專心地看著鳥籠里的白文鳥。


    “左邊的這只是公的,公的比較漂亮,會唱歌。你可以買一對,以後還可以生出小鳥。”鳥店的老板慫恿著她買下它們,我站在她旁邊,她還是沒注意到我。


    “我怕我養下好。”她說。她說話的聲音真是好听。


    “白文鳥很好養的,這對是五個星期大的幼鳥,正是最好養的時候。”


    她好像很喜歡,但又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沒有買下它們。


    然後她轉過頭來,剛好與我四目交接,我的心髒又開始不規則的亂跳。


    “你是芷婷!”我靦地笑笑。


    她露出狐疑的眼神。


    “我們讀同一所小學,還讀同一所國中。你媽媽和我媽媽以前是同事,在同一家律師事務所上班,小時候你媽常帶著你來我家,記得嗎?”


    “喔,我想起來了,我記得你,你是郭……”


    “郭又頡。”


    “對,郭又頡,你長高了,我記得你以前很矮。”


    “你是說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嗎?”


    她笑了,不知道她記得我多少?但是我卻記得很清楚,她每次都穿得整整齊齊的跟著媽媽來我家,扎著兩條長長的麻花辮。我每次拉她頭發,她都會打我,雖然我們同年,但是她足足比我高一個頭,而我只能跑給她追。


    “喔,對不趄。你變了好多,好久沒見到你,如果你沒和我打招呼,我都認不出你了。”她歉疚的笑笑。


    我還記得她國中畢業旅行的時候,在校門口看見她,她的頭發剪得短短的,裙子也穿得短短的。我一直偷看著她,她是沿途最好看的風景。


    “你怎麼會在這里,該不會是我們也讀同一所大學吧?”


    “不是,我在等我男朋友,他在這附近工作。”


    “漂亮的女生,總是有男朋友的。”


    “你這是在贊美我嗎?”


    “不,我是在感嘆,如果你的男朋友是我該多好?I我在心里說著,然後祈禱她的男朋友走路踩到香蕉皮摔了一跤,扭傷腳,無法走到這里;或者半路遇到從動物園跑出來的獅子,于是嚇得兩腿發軟,沒辦法赴約。


    總之,水遠不要出現最好,至少今天不要。


    可惜事與頤違。


    “這是我的男朋友阿威。”她依偎在男友身旁。


    她的男朋友很帥,我還沒想到要跟他說什麼話,我的肚子卻在這時候,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而且還叫得很大聲。當時真的覺得好糗。


    “你還沒吃中飯啊!”她關心地問我。


    “事實上我還沒吃早餐。”


    “我和阿威正要去吃飯,你就跟我們一起去吧!”


    阿威的臉色不太高興,我卻是當作沒看見,高高興興的一口答應。


    我們沿路上聊著小時候的事,真高興她終于想了起來,我們聊很投機。阿威完全插不進我們的話題,他的樣子很吃鱉,而我的心里很高興,我走進自助餐,點了排骨飯。


    芷婷要跟我分手,她居然這麼狠心。


    她以前還說︰“每天可以見到你,和你一起吃排骨飯,是最幸福的事。”現在她卻要跟我分手,想到這里就覺得生氣。


    我最近到底有沒有做錯什麼事情惹她不高興?


    悶悶地低著頭扒了幾口飯,用力地咬了一口排骨。


    我到芷婷家樓下按門鈴,沒有回應。


    她要我來找她,卻自己下在家?


    我到她家對面的小鮑園,在公園的椅子坐下,把鳥籠放在旁邊,一個人發呆。


    已經等了一個半小時了,她還沒回來。


    她常常忘記事情,最好這次她又忘記。


    如果她忘記要和我分手這件事,那也不錯。


    我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芷婷和阿威正遠遠的走來,我忽然有下祥的預感。


    如果當初阿威不是和別的女生約會當場被芷婷逮到,芷婷也不會傷心的跑來找我,我也不可能有機會成為她的男朋友,


    上個月芷婷跟我說︰阿威回來找她。難道她回心轉意,想和阿威重修舊好?


    難道我在他們分手後介入,又在他們和好後被踢出?


    芷婷和阿威兩人在她家樓下門口停下來,兩人有說有笑。


    忽然明白,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對于芷婷、阿威和我之間的關系,感到嗯心。就像沙特的小說《嘔吐》中的男主角羅昆丁一樣,對圍繞周身的世界,產生一種深重的嫌惡感。


    我對于自己在這場愛情中,只是純粹偶然、隨機的存在感到憎惡。


    阿威離開,芷婷打開公寓的大門上了樓,我站在公園的板凳前。


    天空是憂郁的藍,我的心在冷冷的空氣中徘徊。


    我站在芷婷客廳家的正中央。


    “期末考考得好不好?”她問。


    她居然還有心情問我期末考考得好下好?


    “還好,很簡單。題目就是︰如果我是警察,開槍射殺情敵阿威,然後他死了,你可不可以替他申請國家賠償。”


    如果我是警察,手上剛好拿著槍,我會不會真的這樣敞?


    “你很小心眼耶!這樣舉例。”她偏著頭想了一下,問︰“那到底可不可以申請國家賠償呢?”


    “不行,因為與職務無關。”


    “真過分,這樣也不行。那怎樣才可以申請國家賠償?”


    我感覺她一點都不悲傷,難道悲傷的只有我自己?


    “如果警察正在和歹徒槍戰,民眾阿威站在路口,卻不聿被流彈射中,那就可以申請國賠。”


    “我現在才知道你這麼會記恨,心胸狹窄。”她繼續說︰“听起來怪怪的,開槍的一樣是警察,被射中的人一樣是沒有犯法,卻有這樣的差別?一般人哪會搞得清楚,難怪會需要律師!”


    我抱著芷婷哭泣,眼淚汩汩地流在她的頭發上。


    “你怎麼了?”


    “我愛你。”


    “我知道,但是你哭什麼呢?”


    “你知道溫莎公爵嗎?沒有溫莎公爵夫人的溫莎公爵,只是個國王而已;你了解我嗎?沒有你的我,只是個空洞的軀體而已。”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提起鳥籠,放到她面前,“飛獸”在鳥籠里輕快地眺來跳去。


    “我把"飛獸"交給你,我知道你一直很想養它,你要好好對待它,即使以後我不在你身邊,如果你偶爾想起我,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樣。


    “算了,算了。我是很喜歡"飛獸",我一直很想把它拿來養,所以才會留言跟你說︰我想要養"飛獸",叫你下午來我家。現在看你這麼痛苦,原來你這麼舍不得,居然還哭了,你還是把它帶回去好了。”


    “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這麼舍不得,居然還哭了,你還是把它帶回去好了。”


    “不是,不是,是上一句。”


    “上一句?”她停頓了一下,“我說我想要養"飛獸",叫你下午把它帶來我家。”


    “你下是留言說︰"你想要分手"?”


    “我們干麼要分手啊?”


    我用力的抱住她,“原來你是說︰想要養"飛獸",下是想要"分手"。”我用手敲她的頭,“你下次留言不要站在大馬路上,車子那麼吵,你說話又那麼小聲。”


    “好嘛!原來你在哭這個。你怕我跟你分手喔!你剛才說什麼溫莎公爵什麼的,我好感動,你可不可以再說一次。”


    下次無論發生什麼事,絕對要秉持著“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鐵則。


    我忽然想起樓下的那一幕,“為什麼阿威會出現在你家樓下?”


    “你很小心眼耶!我們在路上遇到,聊了幾句,就一起走路回來,然後他就定了啊!”芷婷抱著我親著臉頰,上親、下親、左親、右親,然後說︰“啊!原來沒有我的你,只是空洞的軀體而已。”


    我覺得她十分的陶醉在我剛才的痛苦之中。


    “飛獸”的大便第三次落在我的肩膀上,我覺得它應該是對陌生環境會緊張。


    “你別讓"飛獸"在客廳里亂飛,它到處亂大便。”


    —可是"飛飛"被關在籠子里多可憐。”


    “它叫"飛獸"。”


    “我知道,可是叫"飛飛"比較好,免得你又把氣飛獸"听成"分手",又得在我肩膀上哭一次。”


    她果真十分陶醉在我痛苦的眼淚中。


    “把"飛飛"放回鳥籠。”我說。


    “不要,我要讓它飛來飛去。”


    “被飼養的小鳥本來就應該待在鳥籠里,那是它的宿命。”


    “什麼宿命?”


    “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當它出生在鳥店的時候開始,就注定一生都在鳥籠里度過,沒有飛翔的自由。它沒有在天空中飛翔、生存和保護自己的能力。”


    “你干麼把鳥說得那樣可憐!”


    —鳥很可憐嗎?人又何嘗不是,從一出生開始,就在別人的期待下成長,努力獲得別人的認同和贊許,那樣的限制也不比鳥籠大多少。”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鳥被關在籠子里是下得已的,人如果自己鑽進籠子里,走不出來,那是咎由自取。”


    芷婷把玉米放在掌心,“飛飛”飛下來停在她的手上,用嘴啄著玉米。


    她說︰“我就是要讓"飛飛"在客廳里飛來飛去,就算不能在天空中自由飛翔,也可以在客廳飛來飛去,沒人規定鳥一定要待在鳥籠里不可。”


    有時候我覺得芷婷笨笨的,有時候又覺得她挺聰明的︰“懂嗎?除了籠子和放生之外,還有其他的選擇。”她一面撫著“飛飛”的羽毛一面說著。


    “你說得對,除了籠子和放生之外,還有其他的選擇。你說得太好了。”我高興的抱著她,忽然問想通了很多事。


    “你怎麼了啊?你今天真的好奇怪。”


    “謝謝你,芷婷。”我高興的又抱了她一下,興匆匆地地跟她告別。


    “你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辦件重要的事。”


    我趕到學校時,教務處的辦事人員還沒下班。


    “你不就是想轉去哲學系的那個學生嗎?”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轉過頭來問我。


    我點點頭,原來她還記得我,我真佩服她的記性。


    “你考慮好了嗎?”她問。


    我微笑著點頭,重大的決定有時也挺簡單的。


    我填了申請輔系的申請。在轉不轉系之間,我選擇另一種方式。


    寬廣的天空,需要強大的翅膀,至于飛也飛不高小小小小鳥,就讓它留在客廳也不錯。


    在0與l之間一定會有其他的選擇。


    我依約來到“心咖啡屋”,這里距離火車站很近,應該不難找。


    我有一刻鐘的時間,真的想躲在柱子後面頭看“白文鳥”長得像不像恐龍,再決定要下要出現。


    但是我沒有這麼低級,所以我沒這麼做,我走了過去,一個女人站在“心咖啡店”的門口,背對著我,她的頭發削得很短,穿了件乳白色的洋裝,望著前方張望。


    難道她肯定她等待的人二正會從那個方向走過來嗎?


    我直覺她就是“白文鳥”,因為店門口也沒有其他的人,我走過去和她說了聲“嗨”,我承認在等她回頭之時,是有那麼一點緊張。


    她長得不錯,看起來也很年輕,下像是個會寫憂郁文字的人,我有點擔心我是不是認錯了人。


    “你是郭子。”


    我點點頭,我沒有叫她“白文鳥”,這樣感覺有些奇怪。


    她的眼尾有些小小的疲憊,她千里迢迢地從台中搭車北上來看我。她的生活應該真的很無聊吧?


    我們吃完了前菜、湯、面包、主餐,又吃完了甜點和水果。


    我們從興趣聊到工作,又從工作聊到旅行,我們聊了那麼多,所有的內容都不及在網路上任何一次閑聊來得深入。


    我們確實從網路來到了現實,所聊的全是生活中的瑣事。


    我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現實生活的事來得真實,還是網路上不著邊際的談心來得真實?


    “你看起來不像三十五歲。”


    “我都騙別人我只有三十,而大部分的人都以為我才二十五。”她笑了,嘴角有一個淺淺的酒窩。


    她喝了口咖啡,用手指彈著桌面,靜默了一會兒,幽幽地開了口,那聲調和剛才閑聊時是不同的。


    “我曾經是別人的外遇,那個男人選擇回到妻子的身邊;我的丈夫也有了外遇,他卻選擇飛到外遇的身邊。我以為男人都會倦鳥歸巢,現在才知道,並不是每個男人都一樣。好多年前我原諒過他一次,沒想到幾年後我又面臨了同樣的困境。”


    原來年紀大的女人,並沒有比較下幼稚,只是她們遇到的事情比較復雜罷了!


    我喝了一口咖啡,有點澀。男人沒法像法律條文一樣有跡可尋,每個人的選擇都下一樣,沒有定律,這是常識。


    听別人的故事,就像隔著窗看風景。她的哀愁像窗外飄落的細雪,我知道那一定很冷,可惜我無法感同身受。


    我送她到車站坐車,我們握手道別。握著她的手的時候,我真覺得我們似乎已經認識很久了。


    “送我到這里就好了,今天真的謝謝你。”


    “也沒什麼,別這樣謝我,我會不好意思。”


    “你看起來真的滿害羞的,很像喜歡哲學的男生。對不起,一直在聊我的事,忘了問你︰決定轉系了嗎?”


    “你猜!”


    “我猜你已經勇敢地轉去哲學系了。”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因為"人除了必須是他自己之外,其余什麼都下是",你一定會勇敢面對自己。”


    “別隨便引用沙特的話。還有,我沒那麼勇敢,我覺得如果能符合別人的期待,又下失去自己的話,也挺好的。”


    “你說得也對。”


    “你選擇了什麼?”


    “我選擇了天空。放他自由,也放自己自由。”


    “未知的世界很可怕。”


    她笑了笑,眨了右邊的眼楮,故作俏皮地說︰“我已經長出了翅膀。是很強壯的翅膀!”


    她踏進月台,轉過頭來對我揮了揮手。


    我在心中祝福她,未來的天空是美麗的。


    我們因為誠實面對自己,所以才能看見未來。


    結婚會場繽紛著喜慶的氣氛,人口處的綠色拱門綴滿粉紅色的玫瑰,幸福的傻笑著。


    紫色、白色和粉紅色的心型氣球,在每一根柱子上飄搖著男人與女人一生中最賭注性的決定。


    這是我的婚禮,我焦躁痛苦地擠出自以為最得體的笑容,招呼著親友。


    趁著空檔,躲到角落打電話。


    電話依舊關機,沒有任何回應,


    我絕望得想哭。


    難道我真的不適宜在今年結婚?


    我今年三十九歲,只差一年就滿四十了。


    “逢九不宜結婚。”舅媽不只一次的在母親和我面前提起。


    我對于這種忌諱一點也下以為意,倒是母親連續請教了四位算命師,在第四位算命大師指點之下,誠心地在臥室的窗戶中間擺了面凸面鏡後,才寬了心。


    我一點都不介意在窗戶上擺面鏡子,但無論如何我是不願意等的。


    人生若只有七十歲可活,那麼我的人生早就過了一半。


    在清清答應嫁給我的那一刻起,我連一個月、一星期、一小時、一分鐘都下願意再等。


    何況清清好不容易才答應嫁給我。


    她原先是不打算和我結婚的。


    那天我們剛看完午夜場電影,我的車拿去車廠送修,清清達開車邊側過臉來和我說話,她車開得很快。我看著她,她側邊的右臉真美。


    “清清。”


    “什麼?”


    “沒什麼。”


    “一定有什麼,快說。”


    我們剛看完浪漫愛情喜劇,男女王角歷經千辛萬苦後,終于步上了禮堂。我想女人總是想結婚的,我們已經認識半年多了,所以我問︰“我們要結婚嗎?”


    她停頓了很久,才說︰“結婚?我已經結過一次婚了,結不結婚,對我來說沒什麼差別。我現在想要的是一個能陪伴在我身邊的人,可以互相照顧、互相分享心情,這樣就可以了。”她說這話時,車依然開得很快。


    “開慢點。”


    “好。”她隨口應著,車速完全沒有減慢。然後她問︰“你會想結婚嗎?”


    “如果不想結婚,怎麼會去參加婚友社?”


    “可是也有人去那里參加活動,只是想找個伴而已。我不知道,可能我的想法太主觀。也許你沒結過婚,可能會想要一個婚禮或是對家人有個交代。”


    “你停車。”


    “在這里?”她驚訝地問。


    那時我們的車正在高速公路上,要回她林口的家。


    大概我的態度一反常態,口氣十分堅決,她也就真的把車停了下來。


    我們站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夜風很涼,星星很亮。


    我握緊她的手,對她說︰“嫁給我,我們結婚,嫁給我,我會盡我所能讓你幸福,雖然我不一定會做得很好,但我保證會很努力給你一個幸福的家。”我激動的說︰“我想今年就把你娶回家。


    “這樣听起來好像是逼婚。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你是不是受到家里的壓力?”


    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緊,我覺得她完全誤會我。


    “沒有人給我壓力,我也不是想給家人交代,我是老麼,我哥早就結婚,我媽也早就抱了孫子,我沒有什麼傳宗接代的壓力,雖然他們仍然希望我結婚,我也希望自己有一天會結婚,但是我絕對不是為了結婚而結婚的人。而是現在我遇到了你,我想跟你一起生活一輩子,不只是常常見面、周末在你家過夜而已,而是真正的生活在一起,那和現在足下一樣的。”


    “你這麼想娶我?”


    我用力的點頭。


    “我覺得很感動。”她說。


    我看見她的笑容里有淚珠,我想我的樣子二正很誠懇,一如我的心一樣誠懇。


    “讓我再考慮一下,我很愛你,但我只是沒想過第二次踏入婚姻。”


    她還是猶豫了,我覺得很沮喪。


    沿途上我一直在想婚姻總是此愛情復雜許多,愛情只要兩個人相愛就好了,婚姻卻是要兩個人對未來有共同的期許,如果一個人憧憬婚姻,另一個人卻避之唯恐不及,那麼兩個人不管如何相愛,都只是枉然。


    送她回到家後,我堅持下留下來過夜。那是我們開始很有默契地共度每個周末後,我第一次沒有留下來過夜。以前即使我有重要的事情不能一起共度周末,我也一定會來她這里,而不是回自己的家。


    那不只是一種習慣,更像一種承諾。


    “可是你的車還在車廠,明天才會修好。”


    “沒關系,我坐計程車回去。”


    “你在生氣?”


    “沒有,我只是需要想一想。”


    她送我坐上計程車前又再問了我一次,“這麼晚了,你真的要回去嗎?要下要明天再定?”


    我很堅持地坐上了計程車。


    我當時的想法只是︰讓自己冷靜的想一想,關于我對婚姻的堅持和她對婚姻的感受。


    或許一次下完滿的婚姻令她卻步,或者是我並沒有好到讓她非嫁我不可?


    我拿起手機撥了電話給她,跟她道歉,請她原諒我的魯莽,我應該多站在她的立場想一想。我還在對我的魯莽道歉時,她卻打斷了我的話。


    “你快點回來啦!我家停電了,我沒有手電筒,找到蠟燭,可是卻找到打火機,我沒有辦法模黑洗澡,不洗澡我睡不著覺。”


    當然,我立刻讓計程車掉了頭,然後跑去便利商店買了手電筒和打火機,趕回她的住處。


    佳林路上整條街漆黑一片,連路燈都是暗的,我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拿鑰匙開門。她听到聲音,跑出來抱住我,直說︰“好可伯。”還一面用力捶我,然後又用腳踢我,倒也不是踢得很用力地說︰“都是你啦!干麼那麼會挑時間,特別選停電的這一天不留下來,你是故意的喔!”


    我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原來她伯黑。然後又覺得好笑,我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能預知停電而故意下留下來。


    晚上我們點著蠟燭,坐在沙發上,喝著睡前酒。


    她的頭枕在我的肩膀上。


    “難得我們這麼有氣氛。”她說。


    我想了一想,然後回應,“對啊,我好像平常下太有情調。”


    她笑了,“不是好像,是根本就沒有情調,不過,沒情調也有沒情調的好。”她停了一停看著我,一本正經地說︰“你知道嗎?我前夫是個很浪漫的人,他有很多很奇怪的點子,和用不完的浪漫。可是他從不會在生氣的時候,還想到我。每次我們拌嘴,都是我先逗他笑的,有時候我覺得他比較像我的弟弟,而下像我的丈夫。對下起,我其實在心里常常忍不住把你們做比較。”


    “沒關系,誰沒有過去。”


    “你和他真的是不一樣的,所以我正在想我和他的婚姻失敗,不代表我以後的婚姻也會失敗。”說完後,她低著頭,沉默了許久,她的表情是那麼嚴肅,我完全不敢打斷她的思考,只是靜靜地坐著。


    然後她抬起頭來,笑了,她說︰“你可下可以再把今天在路上問我的話再問我一次?”


    “什麼話?”我看苦她的臉龐在暈黃燭火中熠熠發亮,突然問明白,只是那時不知道為什麼說得那麼理直氣壯,現在卻有些口吃,“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點了點頭,我開心的抱住她,還差一點打翻了蠟燭,我多麼感謝電力公司,以後它不論再怎麼停電,我都絕對下會咒罵它。


    那時候,我堅決的相信我和清清會有一個完美的婚禮,而未來會有幸福的婚姻。


    飯店中喜慶的氣氛依然喧鬧。


    我看著手表,隨著時間的迫近,和汗珠下爭氣的滴下,穿著白色的燕尾服,頓時我覺得自己不像王子,而像小丑,在戲台上演一出不知該如何下幕的—場戲。


    賓客已經來得差不多了。


    飯店里負責這次婚宴的司儀第三次來問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可以請新郎、新娘入場。”


    “再等一等。”


    “已經快八點半了,可能不適合再等下去,是不是……”他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大約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苦笑,我正在等我的新娘。


    “如果可以開始,就請通知我。”他對我點頭後離開。


    我的婚宴竟是如此。


    表妹是今天的伴娘,她神色焦急的走過來對我說︰“還是找不到清清,我叫人留在新娘休息室,如果清清一回來就立刻通知我們。”


    她歉疚地笑著,眼里滿是同情。


    我用顫抖的雙手撥了最後一次電話,清清的電話還是關機。


    我已經明白清清今天是不會出現的了。


    清清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位戀人。


    年屆不惑的我唯一的一次戀愛。


    我們的戀愛從婚友社的交誼廳開始,一個奇妙、詭異的地方,既古老又商業,每一個男女都是會員資料簿中的一頁紙,在排約人員東拼西湊下見了面。


    為了保有隱私,交誼廳隔成了好多個小空間,用布幔簡單的區隔開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穿了件黃色的洋裝,坐在我的對面,她的手輕輕地靠在桌上,身體前傾,上身前襟交叉開得很低,酥胸若隱若現。


    她很專注的听著我說話。


    而我盡力地表現出口若懸河的模樣,並且很努力的表現紳士的風範,努力地克制不讓我的視線往她的胸部飄移。


    說到有趣的時候,她開朗的笑著。我從來不知道我也有說笑話的本事。


    “你很幽默,交過很多女朋友吧?”她問。


    我搖搖頭說︰“沒有,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


    她剛開始以為我是開玩笑的,後來看到我認真的表情,才相信我說的是真的。


    我告訴她︰我在大學時暗戀系上的系花兩年,鼓足勇氣向她表白,沒想到被冷冷的潑了一桶冷水。從此以後,就沒再暗戀過別人,也沒再談過戀愛。


    “你一定很受傷,所以才會這樣。”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也有好處,花太多心思和時間在談戀愛的男人很少會有什麼成就。我以前覺得男人沒有豐功偉業的戀愛史也沒關系,大丈夫何患無妻?只要事業有成,一定可以娶得美嬌娘。”


    “現在已經不這麼認為了嗎?”


    “我三十五歲以後就不再這麼認為了。”


    她笑了,關于年齡的笑話,只有超過這個年齡的人才會懂的,


    我告訴她︰過了三十五以後,忽然覺得自己該有位美嬌娘常伴左右時,才發現公司里原本就少的女性員工,根本就是少得可憐。


    我所能接觸的女同事,扣掉已婚的只剩下三位,第一位是可愛的總機小姐,今年剛從學校畢業,芳齡只有二十,如果我十八歲結婚生子的話,女兒大概就有這麼大,如果我和她走在一起,別人只會以為我是她的父親,而不是男朋友;第二位是我的主管上司,目測大約芳齡四十五,雖然她堅稱她下到四十,但這並不重要,因為我一點也不想追她;第三位是研發部的靚女,據說她的約會的日程表每星期都從星期一排列星期六,周日還要一天排兩位才塞得下,我應該不需要瞠這淌渾水。


    我故意說得很輕松,盡力地排除敘述中可能揭露的小小甭寂。


    她一直很認真的傾听。


    等到發現自己口很渴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說了很多很多。


    我為什麼會說這麼多的話,我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我很希望她能馬上就了解我,所以一古腦地拚命說。


    我停下來喝了口果汁,然後自覺有些窘地問她,“你是下是覺得我的話很多?”


    “還好,我覺得健談的人多半開朗。”


    “其實我平常是下鄉話的,今天不知為什麼反常。”


    “真巧,我今天也反常,我平常話可是很多的。”她笑著說。


    我想她是故意這麼說的,為了讓我下感到尷尬,她真是個體貼的好女人。


    此刻我忽然感謝起大哥,如果不是他的強力推薦,我大概也不會參加這婚友社,也不會有機會認識清清。


    也開始感謝婚友社的小姐強力游說我,“像你這樣好條件的男人,應該加入我們的VIP會員,我們可以幫你安排最優質的女會員,這樣事半功倍。”


    她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告訴我他們的VIP會員條件多麼的好,而且還可以享受到一般會員所享受不到的優惠和尊崇。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繳了六萬元的會費,成了他們VIP會員。


    罷開始還有些懷疑他們口中優質的女會員能有多“優質”,如果她們真的像他們口中說的這樣好,又怎麼會需要到婚友社征友的地步呢?


    當然我這樣想是有邏輯上的缺失,如果我認為會參加婚友社的人必定不可能條件太好,那麼我豈不是將自己也否決了。


    總之,如果下是他們這樣賣力的想賺我的佣金,我也下會成為VIP會員,也就不會認識清清,所以我心中是很感謝他們的。


    我甚至感謝起先前在婚友社認識的那兩位“優質”的惡女,如果她們沒有騙過我,我也下會沉潛半年拒絕婚友社的安排邀約,也就不會在這半年後剛好遇到清清。


    總而言之,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一切都需要感謝。


    “在想什麼?”清清問。


    “我在想我之前遇見兩位"惡女"的事。”


    “惡女?”她眼楮里有苦驚異,提高了聲量,似乎很有興趣的樣子。


    于是我也就一五一十的告訴她半年多前我連續被兩位惡女騙的故事。


    第一位惡女,有著長長的浪漫鬈發,是一位業務員,專賣生前契約,簡單的講,就是在賣靈骨塔,我對這樣的行業並不排斥,我們之間也相談甚歡,所以就進一步交往。


    有一次周末下午兩點多我打電話給她,她竟然說她還沒吃飯,為了表現我的體貼,我買了便當到她的公司找她,正巧看到她在會議室被主管罵得狗血淋頭。


    她一看到我,也不管人還在公司里,使勁地趴在桌上痛哭,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一問之下才知道她這個月的業績不佳。


    她暗示我︰他們的主管蠻橫不講理,她以往的業績都不錯,這個月明明只差一位客戶就達到公司的標準了,不知道為什麼還是被罵得這麼慘。


    “我就只差一位客戶而已。”她含著淚對我說。


    我忽然興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就答應幫她的忙,簽了份契約。


    簽完契約之後,這位惡女從此消失不見,打她手機找不到人,打到公司她永遠都在開會。


    我明白我被騙了。


    扎扎實實地沮喪了好一陣子,只是沒想到自己會被騙第二次。


    第二次被騙的過程其實和第一次差不多,不同的是第二位惡女從賣靈骨塔變成賣壽險,從浪漫長鬈發變成俏麗短發。


    在敘述的過程中,我不忘解釋——


    我們不能因為被騙一次,就設定將來再遇到的一定也是壞人,不應該先有預設立場,幸好我的損失也不大,只是各多了一份生前和生後的保障,現在想想她們兩個好像約好似的,一個保障我活著的時候,一個關心我死了以後。


    我對清清解釋我之所以會被騙,是對女人下了解,並不是因為我笨。


    “笨蛋”兩個字,從來就不會運用在我身上。也很少會有人用“笨蛋”兩個字來形容建中畢業,台大的高材生,台大研究所畢業後直升博士班,四年內連拿兩個博士學位的優秀人才。


    只是戀愛也是需要學分的,女人是本比百科全還難讀的。


    “你告訴我,你這麼容易就被兩個女人騙,好像在暗示我不騙你實在太可惜了。”


    我楞了一下。這怎麼會是我的本意?


    “我開玩笑的,我像是會騙人的樣子嗎?”


    清清笑得燦爛,她的笑容像盛開的一朵向日葵。


    笑得像向日葵般的陽光女人,怎麼可能會騙人呢?


    我心想我絕對不可能會再被騙第三次了,


    遇見第二位惡女之後,凡是有金錢糾葛的,工作關于利益、職業是業務的,我一概不理。而清清是貿易公司董事長的特肋。


    心想這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而今天的此刻,我卻懷疑清清是我生命中的第三位惡女,而且是把我騙得最慘的一位。


    在清清答應和我結婚後,她帶我去澳洲見她的父母。


    “為什麼沒有和父母一起移民到澳洲?”我問。


    “澳洲是適合養老的地方,我還沒打算那麼快養老。”她笑說。


    清清的父母住在布里斯本,居住的環境很好,住獨棟的樓房,有前後院,還有雙車庫。


    清清卻告訴我,在這里地大物博,雖然物價此台灣高,但房子卻北台灣便宜很多,一般的上班族夫婦,都有能力住得起有庭院、有雙車庫,甚至有游泳池的獨棟樓房。


    而一個家庭擁有兩輛車是絕對需要的,因為夫妻兩人一定要各有一輛車,如果其中一人把車開走,沒車的那個人會寸步難行。


    清清的父母年紀很大,她說他們很晚婚,年紀很大後才生下她。


    他們移民到澳洲已經好一段時間。


    未來的岳母有氣喘,這里空氣清新,氣喘就好了很多。


    清清一方面擔心父母的晚年生活,另一方面她又不願意移民到澳洲,她笑說她還是喜歡台灣,何況現在已經決定要嫁給我了。


    我們商討了很久,決定給她的父母一百萬的聘金。


    罷開始她的父母下肯收,直說︰又不是賣女兒,現代人哪有人收聘金的道理,清清倒是眼眶紅了,堅持父母一定要收下。


    一百萬不是個大數目,卻也是我辛辛苦苦賺來的,即使如此,此時此刻我也下敢表現出一點兒的不舍。何況清清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結婚後不能就近照顧他們,給他們一些金錢上的支柱,也是應該的。以我目前的經濟狀況,我是負擔得起的。


    現在想想,難道清清會是為了這一百萬和我虛應了這段時間嗎?


    這怎麼可能呢?


    可是我看著婚宴的會場,清清的親戚來了誰?一個也沒有。


    她說父親是獨子,也沒什麼親戚在台灣,在加上我們在澳洲已經在教堂中舉辦過婚禮,因為是她第二次的結婚,她不想太過張揚,只邀了幾位知己前往澳洲觀禮,她的父母當然也參加了教堂的婚禮。而台灣這里的請客因為路途遙遠,再加上未來的岳母氣喘剛好復發,也就不參加了。


    這樣合情理嗎?


    想到這里我頭都痛了。


    清清不可能為了那一百萬的聘金欺騙我的感情,這是不可能的、可是她現在又在哪里?


    或者是逃婚?


    難道她是逃婚嗎?


    在婚宴的前一刻,後侮要嫁給我?


    婚宴的招待桌旁的液晶螢幕,正在放映著我和清清在澳洲教堂中的婚禮影片,穿著白紗的清清含情脈脈的對著我笑著,我似乎還可以感受到幸福的余溫。


    晚進喜宴會場的一位同事,正在招待桌簽名簿上簽名,他的女友盯著螢幕看,然後嬌嗔地對他說︰“在教堂里結婚好浪漫喔!”


    “我們又不是基督徒,”說這話時,有著認定雙方的共識。


    說完後拉著她的手迎面走來,我伸手過去和他握手,“恭喜、恭喜。”他客套的寒喧著。


    表弟是今天的招待,很快的引他們入座。


    婚宴中我仿佛听見了竊竊私語,已經上了好幾道菜了,卻遲遲不見新娘。


    一個沒有新娘的婚宴還算婚宴嗎?


    下一步究竟該怎麼做?


    澳洲婚禮的幸福笑容已經離我十分遙遠。


    我很想逃跑,一走了之,但我不能這麼做。


    爸媽坐在主桌上面色凝重,我怎能丟下這一切,讓他們來承受。


    我終于鼓足勇氣,拿起了麥克風,清了清喉嚨,說了我這一生最痛苦的一番話。


    “非常感謝各位百忙之中撥空前來,”我環顧四周,黑壓壓的人頭戲劇性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和酒杯,一張張的面孔頓時變得陌生,像是走錯了異次元的空問,一切都變得不真實,連我自己的聲音听起來都不真實,“今天是小弟我的大喜之日,我和清清感謝大家的前來。”


    我看著人口處,希望此刻清清奇跡式的出現她原來該出現的地方,但什麼也沒有。


    我只能絕望地繼續說︰“各位或許覺得奇怪,為什麼還沒有看到新娘?在這里我先向各位說聲抱歉。”


    我的胃痛苦得扭曲在一起,從今以後我會變成大家茶余飯後的笑話,或者同情,或者揶揄,想到這里,我一時間無法說出真相。


    “清清的母親前天氣喘復發,進了醫院。清清趕回澳洲去看她,原先以為不嚴重,可以如期趕回來,沒想到情況不樂觀,所以今天只有我在這里。”


    我為了我的面子,竟然撒了漫天大謊,我已經開始不認識我自己了。


    “事實上婚禮結束後,我也會馬上趕到澳洲,請各位不用為我們擔心,我相信岳母一定會月兌離險境的。”


    或許我真的應該馬上消失,我需要一段長假來調適我的心情。


    “不論如何,各位蒞臨就是對我們最大的祝福,謝謝。”


    我一桌一桌的去敬酒,每個人除了祝福就是安慰,我一直熬到了結束,行尸走肉的送走賓客。


    爸不發一語地杵在那里,媽只是皺著眉頭深深的嘆了口氣。我站在這里又能說些什麼?我徹底讓他們傷心了。


    我對大哥說︰“請你送爸媽回去。”


    “早一點回去休息。”大哥拍拍我的肩膀。


    “我沒事。”我虛月兌地說著。


    世界仿佛變了色,天空黑漆漆的一片,我茫然地開了車上了高速公路,停在路旁,停在我第一次開口向清清求婚的地方,天空中的星星的亮光被往來奔馳的車燈刷淡了。


    靜泊在心里的痛多久以後才會被時間刷淡?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這一切可能都只會變成一段我下願回想起的記憶。


    我失神的定回車子旁,正要打開車門,一陣粗嘎的煞車聲震著我的耳膜,瞬間我被猛然一撞,彈開了半公尺,硬生生地摔倒在地上。


    我掙扎地想要爬起來,腿正劇痛著,起身到一半又跌坐下去。


    一輛黃色的計程車急速煞車停在前方,一個穿著花襯衫的男子下了車,快步的走了過來。


    他急急地問我,“有沒有怎麼樣?”


    我看了他一眼,近看之下才知道是個年輕的小伙子,他查看我的傷勢,大約知道傷得不重後,嚼起了口香糖,吊兒郎當了起來。


    我看看自己,長褲擦破了一個大洞,血汩汩流出,雙手也因為在地上摩擦的關系滲出了血。


    “我送你去醫院。”他攙扶著我起來,我發現我的左腳完全不能使力,而且腳踝劇烈疼痛。


    “我扭傷了。”


    他看了看我的腳,下了結論,“我看不只,可能還有骨折。”


    上車後,他拿了一條毛巾給我,我用力按住傷口,希望可以稍稍止血。


    “你厲害,以為自己是超人喔!在高速公路上就這樣沖了出來,不看車子的,找死喔!”


    我不想答話,索性閉上眼楮,感到身心一樣痛苦。


    “還好你是遇到我,很多人撞到人就跑了。”他的聲音听起來頗以自己停車下來查看而未逃逸的行為感到自豪。


    到了林口長庚醫院的急診室,照完X光後,證明只是扭傷,沒有骨折。


    急診室中彌漫著令人厭惡的藥水味和吵雜的聲音,我坐在椅子上垂著頭看著包扎著白色繃帶的腳,感到一陣漠然。


    “今天就算我倒楣啦!撞到你,醫藥費我也幫你付了。”


    我苦笑點著頭,還對他說了聲,“謝謝!”


    “啊!小陳你也在這里喔!”一個理著平頭的年輕男人定過來高興地對花襯衫男子說。


    “啊!撞到人啦!”小陳用手指了指我。


    “還好,看起來不嚴重。”平頭男子對我說︰“你穿這身白西裝,很性格喔。”


    我覺得他的問話真是無厘頭而荒謬,但我還是回答了,“我今天結婚。”


    說這話時,心中又涌現了一股無奈。


    “你怎麼也在這里?”小陳問平頭男子。


    “我也撞到人了。”


    “喔,怎麼我們兩個一樣衰。”


    今天的每件事听起來都荒謬可笑。我緩慢地起身,向他們告別,腳一拐一拐地慢慢走開。


    听到平頭男子繼續說︰“對啊!衰,我車頭都撞爛了,還好我沒事。我今天撞的那個女人,應該也是今天結婚的,臉上的妝都化好了,頭發也梳好了,駕駛座旁邊還放著婚紗。”


    “在哪撞到的啊?”


    “佳林路。”


    佳林路?清清也住在佳林路!


    我停下腳步,楞住。我對自己說︰不可能。


    “人呢?”小陳問。


    “剛開完刀在恢復室,還好沒死,還見在。”


    我拖著腳步快步走了回來,問︰“那女人叫什麼名字?”


    “你下是要走了?問這個干麼?”平頭男子不解地看著我,“她叫什麼名字?”我再問一次,心里告訴自己︰不可能是,“我想一下,駕照上有寫,我還有幫忙填病歷資料,I他搔著頭想了一想,說︰“啊!叫賀清清。”


    我的一股悶氣涌上腦門,出手一拳揮在那個平頭男子的鼻梁上,揮得太猛,他往後跌倒在地上,我自己差一點也往前撲倒。


    我舉起手還想再揍他一拳,被小陳從後面拉著,“你發神經喔,打我朋友干麼?”


    那個平頭男子站起來,一拳往我的肚子打去。


    我掙月兌小陳,往前沖去,揮起了手,小陳又擁上來拉住我。


    “有話好說。”


    我可能是瘋了,上一次打架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他可能也覺得我瘋了,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居然開車撞她!”我感覺自己臉上的青筋爆出,血液都街上了腦門。


    “什麼!是她撞我的,那女人開車開那麼快,我才剛轉進佳林路,她就給我撞上來啦!還好我車速慢,她開太快又撞到路旁才那麼嚴重。”


    我壓抑住怒氣,“恢復室在哪?”


    平頭男子一手模著鼻梁滲出的血,另一手伸手指了指。


    我踉膾地拖著腳一拐一拐地奔向恢復室︰心里咒罵著自己怎麼可以懷疑清清,她一個人和死神搏斗,我卻在那里顧影自憐,


    我三步並作兩步,奔到了恢復室的門口,一個病床正被推了出來。


    “賀清清的家屬。”推著病床的護士喊著。


    護士看向我,“你是她家屬?”


    “我是她的丈夫。”我說這話時,胸口漲得滿滿的,我是她的丈夫。


    “病人送到病房後,要去辦住院。”


    “好,我知道。”


    我靠近病床,跟著護士推動病床的速度移動腳步,清清的臉色蒼白,我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


    所有美好的時光都涌現。


    她緩緩地睜開眼楮,虛弱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地牽動,干燥的嘴唇蠕動了幾下,發出幾句呢喃。


    我听不清楚她說什麼,低下頭去,把耳朵靠在她的嘴邊。


    她微弱地又說了一次,“我知道你會在我身邊。”


    我的眼楮濕了,哽咽著說︰“我會在你身邊,永遠都在你身邊。”


    現在我堅持地相信︰雖然我們沒有完美的婚宴,但我們一定會有完美幸福婚姻,而我會永遠待在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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