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城  第五章
作者:殷子期
    貧血遲早有一天會使我顏面丟盡。當我悠悠轉醒,心里這麼想著。


    申小雅並不在我的身邊,“重金屬”倒是在一旁又遞毛巾又遞水。我向四周看看,竟是個單間,有床有家俱,隱隱還可听見嘈雜的音樂聲。


    “這是休息室。”“重金屬”見我一臉疑惑,便向我解釋,“你要是還暈就再躺一會。”


    我搖搖頭,坐起來︰“我沒事,就是有點貧血,你——”


    我頓住,不知該怎麼稱呼他,總不能叫他“重金屬”吧……


    他倒很善解人意,笑著說︰“大家都叫我四仔,你叫我小四也行。”


    “唔……小四……”我遲疑著,“申小雅呢?”


    “她還在外面,你要找她?”小四十分殷勤,“我幫你叫她過來吧。”


    “不,”我阻止他,站起來,“我自己去找她。”


    當我把正在狂扭的申小雅從人堆里拽出來時,她十分不情願。


    我說︰“都10點了,你們家人不著急呀?”


    她不耐煩的說︰“他們才沒工夫管我呢。”


    之後便甩下我,兀自跑回舞池。


    小四靠過來,滿臉同情,安慰我,說︰“她父母都在美國呢,家里就一個女乃女乃,也管不了她,玩野了。”


    我說︰“她可是我們學校的才女。”


    小四點點頭︰“這姑娘,有個性,眼楮長在頭頂上。來這兒少說也半年了,幾乎沒和別人說過話,你放心吧。”


    “我和她沒關系。”我再次重申。


    小四卻不相信,他一副深喑事故的樣子︰“我一看你們倆就是一對,我混了這麼多年,別的沒有,就看人最準。”


    我覺得好笑︰“那你看看我是什麼人?”


    他重新將我上下打量了一遍,說︰“你是個矛盾的人,很孤獨,但甘願孤獨,想改變,有害怕改變,有才華,卻任其荒蕪,而且——”


    他放低聲音,神秘的說︰“在你的心里隱藏著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你的一生都會被它所左右。”


    我被他說的心驚肉跳,臉上卻哈哈大笑︰“小四,你在這里實在暴殄天物,你應該改行去算命。”


    小四倒不覺得諷刺,他得意洋洋的說︰“申小雅倒是說我應該去做詩人。”


    午夜過後,申小雅終于肯回家了。小四非常熱情的將我們送到門口,說與我聊得投機,希望我常來。


    走出幾步,申小雅突然說︰“你離小四遠點兒,他很危險。”


    我心想,他再危險也不會像一樣把我壓倒,同性戀我都見識過還怕他?再說要不是你把我扔在一邊自己去high,我也不會和他沾上邊,我哪兒那麼喜歡男的呀!


    一路上,我們倆都沒說話。申小雅在想什麼我不知道,反正我一直在想的是,既然申小雅吻了我,那是不是就代表著我也可以吻她?是因為喜歡我還是一時興起?


    雖然我對她才剛剛了解,但她喜怒無常的性格卻讓我深深困惑。我承認我的確被她吸引,像照鏡子一樣,我在她身上看到我自己。可她似乎又比我多了些什麼,更加完美,更加生動。


    那麼我喜歡她嗎?


    慢慢的,我又對自己困惑了。直到她家樓下,我還是沒有下定決心,眼看著她消失在黑暗里,我心想,明天再說吧。


    ***


    回到家,躺到床上,我果然不負眾望的失眠了。不知為什麼,我又想起了鐘洋。


    不知當他看到我和申小雅在一起,會有什麼表情?我想象著各種不同的表情在鐘洋臉上交替更換,不禁莫名的興奮起來。


    太有趣了,就讓我看看吧!


    無可否認,我最開始決定追求申小雅的時候,有一大半是為了捉弄鐘洋,絲毫沒有想過,如果他沒有任何表情自己會不會受不了。


    鐘洋並無意垂釣,而我卻總是自願上鉤。


    第二天,我雖眼圈烏黑,卻精神抖擻的來到學校,迫切想看鐘洋臉色的想法使我的精神無比亢奮。沒想到校門口就遇見了他,心情大好,極為主動的上前寒暄︰“好久不見,最近在忙什麼?”


    鐘洋倒像嚇了一跳︰“呃?還不是為了畢業以後的事。”


    “聯系的怎麼樣了?”我表示出關心的樣子。


    “我父母覺得能作為特長生上大學比較好,但有一間深圳的俱樂部開的條件也不錯,機會難得。”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又補充了一句︰“就是阿飛介紹的那一間。”


    我臉上笑容一下子僵掉︰“哦?是嗎?不錯啊……”


    他在門口買了幾根油條,遞給我一根,說︰“你又沒吃早飯吧。”


    我接過來,咬了一口,覺得嘴里干澀,咽不下去。


    我倆各懷心事,都默不作聲,埋頭啃油條,不知不覺又來到看台上。


    清晨的風微涼,吹在身上竟有些凜冽。


    “你怎麼想?”鐘洋突然發問。


    “什麼?”我沒反應過來,不知他問什麼。


    “你希望我去哪兒?”


    “嗯……”我遲疑著,“俱樂部吧,你不是一直相當職業球員嗎?”


    再說,我心想,阿飛推薦的你當然樂于從命,何必惺惺作態來問我。


    現在我哪還有什麼影響力。


    “可那樣的話,我們以後可能就沒什麼見面的機會了。”鐘洋提醒我。


    我的心急速抽緊,咬了咬嘴唇,換上一副不在乎的面孔,笑著說︰“什麼也沒有前途重要,況且,你不覺得我們以後本來也沒什麼機會見面了嗎?”


    “我知道你要出國。”他不耐煩的說,“可你總得回來吧?我要是留在北京,等你一回來就能見面了。”


    哼,見我是假,和阿飛廝守才是真吧!


    我冷笑︰“鐘洋,別這麼兒女情長,這世上誰沒了誰活不了呢?”


    他看著我的臉,似有些不可置信︰“席安,這可是你的真心話?難道過了這麼久你還在固執己見?”


    我見他舊事重提,不願戀戰,于是起身告辭︰“鐘洋,你別太抬舉自己了,我還沒那麼無聊。”


    我哪有功夫管你們的閑事,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追求申小雅,到時候你自然明白那是不是我的真心話。


    ***


    回到教室,申小雅正坐在她的位子上接著看那本“土匪詩集”,看見我也不理會。我坐在她旁邊,沒話找話︰“你餓嗎?我給你買點兒吃的去吧。”


    她這才抬起頭,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會兒,說︰“你別誤會,我不能當你女朋友。”


    我一下子覺得很沒面子,尷尬了一會兒,說︰“那我能追你嗎?”


    “你隨便。”她說完又低下頭,繼續看。


    我伸手把抽出來,扔到一邊,說︰“別看了,我帶你玩去。”


    不容她表態,我就開始動手收拾她的東西︰“我要追你,你得給我機會。”


    我把她拉到北圖對面的新潮流,這里是以前我和鐘洋的據點之一,每周必來一次。這兒設備好,人也不多,不像有的旱冰場里面人多的像逛廟會,劃個冰跟玩賽車似的。


    到達以後,發現人家還沒開門呢。于是我提議去附近的麥當勞待會兒,申小雅拉住我說︰“逛天成吧。”


    天成小商品交易市場緊鄰新潮流,我對這里一直有心理陰影,因為每年年底,夏炎就是從這兒批發出上千張賀卡,然後直接扛到我和鐘洋的面前。


    申小雅孜孜不倦的在一個個完全相似的小禮品櫃台前挑來減去,卻什麼也不買,我毫無樂趣的跟在她後面,兩條腿都快走折了,心想女人真是逛街的動物沒錯。兩個小時之後,她似乎看上了什麼東西,和老板你來我往,討價還價,十分激烈。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見那老板拿出一個凶器模樣的怪器械,瞄準了她的耳朵。


    我忙問︰“干什麼呢?”


    她說︰“穿耳洞。”


    我從未見過這類稀奇玩意兒,新奇的湊在一旁看,不料整個過程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鮮血淋灕,只“啪、啪”兩聲悶響,就大功告成。申小雅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似乎覺得有點傻,又叫老板在她左耳上再穿一個。那老板說一下子穿兩個會影響愈合,她說,沒關系,你穿吧。


    然後,她又轉向我,說︰“走吧,該開門了吧。”


    我問她疼嗎?


    她搖搖頭︰“比想象中的差遠了。”


    走進新潮流里面,我先去租鞋存包,回來之後發現申小雅已經爬上跑道中央的舞台,隨著激烈的音樂跳舞。我站在台下拉她的腳︰“別跳啦,下來吧。”


    她彎下腰,大聲問︰“什麼?你說什麼?”


    我放大音量,壓過音樂,又重復了一遍。


    她搖搖頭說︰“你滑吧,我不想滑。”


    我說︰“你該不是不會滑吧?”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我是不會。”


    我把她拽下來,說︰“我教你,包會。”


    申小雅平衡感很好,沒多長時間就已能拉著我的手快速的繞圈了。我問她像不像在飛,她用詫異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說,還差一點點。


    滑了一會,覺得累了,她就席地坐在跑道邊上,我去吧台買飲料,回來的時候,看見她正和一個男人說話。那人大概18、9歲,但不像學生。


    申小雅見我回來就對我說︰“他問咱們倆願不願意跟他和他的女朋友比賽。”


    “怎麼比?”


    “一共滑3圈,最後一圈要穿過波浪區。”那人說。


    我看看申小雅︰“你行嗎?”


    她轉頭問︰“獎品是什麼?”


    “沒什麼獎品,”那人笑了,指了指中央的舞台說,“不過輸的人要站在那上面當眾啵兒一分鐘。”


    不待我阻止,申小雅便拍拍站起來,爽快的說︰“行!”


    乘那人去叫他女朋友的空隙,我給申小雅進行了短暫的速成培訓︰


    “過波浪的時候,腳要放松,,身體前傾,一旦摔到不要用手去撐。”


    “這麼簡單?”她看著我說︰“席安,你該不會為了這個機會故意打假球吧?”


    我推著她上場,道︰“現在才想到為時已晚了。”


    對方的女朋友身材異常嬌小,一身勁裝,與我們兩個身穿松垮校服的人截然不同。吧台侍者被請來作裁判,一聲令下,四個人箭似的沖出起跑線。


    前兩圈很簡單,兩對人咬得很緊,而第三圈到來我們倆竟還領先一籌。沖向波浪區的時候我感到申小雅的手在抖,不出我預料的在第二個波浪處摔倒,連帶將我也扯倒在地,後面一對沒想到我們如此之遜,剎車不及,接連追尾,摔在波浪區里。想在波浪區里站起來簡直難上加難,我們四個擠作一團,連滾帶爬。


    最後半圈申小雅的速度明顯減緩,我們被遠遠甩在後面,勝負已經明了。


    她沮喪的坐在地上︰“怎麼這麼難?”


    我說︰“你除了摔倒時沒用手扶,另外兩項全沒做到。”


    她並不理會我的揶揄,卷起褲腳,左邊小腿青了大片。我問她還能走嗎,她用手模了模,嘴里嘶嘶的吸了口涼氣,說︰“還行,沒事。”


    此時勝利者洋洋得意的過來︰“怎麼樣,二位?”


    我同他講價︰“她今天剛學會,肯定不行,算了,我請你們喝水吧。”


    他一臉不屑︰“請客有什麼意思,讓我白請你都行。”


    我還想爭辯,申小雅缺打斷我︰“親就親,走!”


    爬上舞台,我向四下望望,場子里僅有的7、8個人都圍了上來。申小雅開始小聲的對我做接吻的速成培訓︰“摟住我的腰,頭稍側一點,盡量將後背轉向他們,就看不清楚了。”


    我氣憤的說︰“你怎麼對我這麼沒信心?!”


    “你不是初吻嗎?”


    “當然不是!”


    “少逞強。”


    “我沒有!”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你看出什麼來啦?”


    ……


    底下已經在不耐煩的催起來︰“別聊了嘿,快點吧!”


    我于是圈上她的腰,說︰“沒錯,快點吧。”


    她仰起臉,兩臂攀上我的後頸,目光清澈卻冷靜,在我們倆的嘴唇相踫的時候,她閉上了眼楮。


    一切並沒有我預期的那樣順利,申小雅的唇冰冷,我的動作生澀而笨拙。台下開始有人吹口哨,噓聲四起︰“沒勁兒沒勁兒,別欺場呀!”


    我一急,牙齒便踫到了她的嘴唇,申小雅此時忽然主動起來,她壓低我的頭,將舌頭探進我的嘴里,熱烈的糾纏,我嘗到她唇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從沒想過1分鐘會有這麼漫長,我的腦子里像裝進去一個鬧鐘,嘀嗒嘀嗒不停的響。好不容易數到60,我們兩人分開,我看到她的下唇上微微滲血,是剛剛我牙齒踫到的地方。申小雅拉著我謝幕,台下有人鼓掌。


    我們倆退掉冰鞋準備回去上下午的課,剛剛那個人又過來,拍了拍我的肩,樂著說︰“哥們兒,你得加油了,你女朋友可比你強。”


    我深受刺激。


    ***


    回到學校,我無心上課,心里反復盤算,終于下定決心,把鐘洋約到宿舍。這是我自從阿飛事件以後第一次主動找他,他頓感受寵若驚,惶惶的跟在我後面。


    走進宿舍,我喀噠一下將門反鎖,見他拘謹的站著,于是反客為主︰“別站著呀,請坐請坐。”


    他在我對面坐下,開門見山︰“席安,你有何貴干?”


    “沒事就不能找你?咱哥倆好久沒聊聊了。”


    我笑的慈祥可親,好似狼外婆,令他更加惶恐︰“別拐彎抹角了,你自己都不知道笑的有多奸詐!”


    咦?有那麼明顯嗎?我用手撫了撫臉。既然被戳穿,我也不再保持惡心的表情,直截了當的問︰“鐘洋,你接過吻嗎?”


    “呃?你問這個干什麼?”他大吃一驚,反問道。


    呵呵,我早知道你不會老實回答!


    “你瞧,你我兄弟叱風雲這些年,處處得意,唯獨情場蕭索,甚是遺憾,不如提前演習,未雨綢繆,以備不時之需。”


    “你有話直說,拽什麼八股?”


    “鐘洋,我們來接吻吧。”


    話一出口,鐘洋便像坐到刺蝟上,一跳三尺高︰“什麼?!接吻?!咱們倆?!”


    “小聲點,別嚷啊……”


    我慌忙捂住他的嘴,打開門四下張望,見無人在側才放心的關上。


    鐘洋雖壓低聲音,卻依然瞪大雙眼,好像我的怪物︰“席安,你受什麼刺激啦?”


    我听他出言不遜,心里很不受用,又不便發作,只得好言相勸︰“鐘洋,你我相識已久,我自然不會害你,況且現在勤加練習,也免得將來被人恥笑。”


    他瞅著我,嘴里忽然迸出幾聲冷笑︰“席安,你該不會是被人恥笑了吧?”


    哎呀?你怎麼知道?我被說中心事,不免心虛氣短,語氣軟弱下來︰“鐘洋,你我兄弟一場,你總不能見死不救,任我在外人面前丟人現眼。”


    哪知他並不顧我的哀求,似在生氣,拂袖而起︰“失陪了,我可不想和男人接吻。”


    我朝著他的背影,說出憋了很久的話︰“少假扮正人君子,自己還不是和阿飛做到ABCDE!”


    鐘洋被我點中死穴,後背僵直,全身寒氣逼人。我心里盤算,這場打斗看來已無可避免,還是早作打算為妙。于是四下里亂看,尋找應手兵器。


    不待我搶得先機,鐘洋已凶神惡煞般沖回來,猛地將我推倒在床上,目露凶光︰“好!既然你說要練,可不要半途而廢!”


    與申小雅不同,鐘洋的唇很燙。


    我們倆滾作一團,一面練習一面探討。


    ……


    “你的牙磕到我了!”


    “是你磕我好不好?”


    “誰叫你亂動。”


    ……


    “你怎麼不把舌頭伸過來?”


    “我伸了!”


    “我怎麼沒感覺到?”


    “你嘴巴癱瘓了吧?”


    ……


    “你又亂動什麼?”


    “我都快憋死了,還不動?!”


    “我現在又沒堵住你。”


    “廢話,你掐著我脖子呢!”


    “啊?sorry,sorry,我沒注意。”


    “我看你是想公報私仇!”


    ……


    “鐘洋,你還敢說沒和阿飛亂搞過?”


    “都說沒有了。”


    “看你業務純熟的!”


    “我初中交過三個女朋友。”


    “別把責任推到虛構的人身上。”


    “我找她們來對質。”


    “算了,讓她們知道你現在成同性戀了得多傷心啊!”


    “我說你煩不煩呀?”


    “不煩。”


    ……


    “席安,她是誰?”


    “……申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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