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動九宵(上)  第九章
作者:天子
    這分別,倒也真是有趣!


    段思廉挑了挑眉,就了趙珺的手撐起身來,笑道——


    “這里是私下,又非朝堂之上,我們一路上兄弟相稱,怎麼展兄今日倒突然如此客套疏遠起來了?”


    “展某並非刻意客套疏遠,只是身在公門,便要遵守公門的規矩。展某與王爺相識多年,亦要先君臣,後好友。在爵爺面前,自是更不可失了規矩禮儀。否則,不但有辱我大宋官員聲名,對爵爺也是大大不敬。”展昭再次抱拳頷首道︰“何況,展某此時是來請罪的。”


    “請罪?”段思廉一愣,“展兄何罪之有?此話又是從何說起啊?”


    “今日位能保護爵爺,原本已是失職;其後反讓爵爺帶傷救我一命,確是大大的罪過了。因此,展某特來請罪。”展昭微微垂首答道。


    請罪——這一句話,倒把段思廉僵在了當場,半晌才道︰


    “展兄說哪里話來,今日戰陣之上,若不是白兄果斷,救我性命,恐怕我此刻早已人頭落地。若說起來,還是我應感謝白兄相救才是。听說白兄也被那痴癜撾所傷,此時可還好嗎?”


    “敷過了藥,已不妨事了。不過玉堂救爵爺,自是盡到了他的責任;展某失職,罪卻還是要請的。”展昭再道。


    “這——展兄若不嫌棄,還願當段某是朋友,就不要再如此客氣見外了。便是展兄定要請罪,能定得這罪的也是柏雩,而非段某。苟嗡劑?叩潰?咦?蛘袁B︰“柏雩,看來此時倒定要你來說句話了。”


    “既然段爵爺不怪,本王自然也沒什麼好說,展護衛就不必再自責了。本王此時還有事要與爵爺相商,便請展護衛代本王問候白護衛吧。”趙珺說罷,便未再開口,只看段思廉如何舉動,一只手在被下被他握得發麻。


    “如此,展兄便可放心了吧?段某不求其他,只是欣賞展兄與白兄的人品氣概,真心想與二位交個朋友。白兄處,也還請展兄代為轉達段某的問候和謝意。”段思廉說罷,似是突然不支,頹然傾倒,幾乎當場將趙珺壓倒。


    展昭見狀眉鋒微蹙,正欲上前,卻見趙珺對他使了個眼色,便立時止住了腳步,道︰


    “多謝爵爺不怪,爵爺的恩情展某自當謹記在心,此時便不多打擾了。”


    待展昭轉身離去,段思廉方才側頭在趙珺唇邊蜻蜓點水般烙下一吻,低語道︰


    “展昭前來『請罪』,是要告訴我,便是有所虧欠,欠了我的也是他而非白玉堂。他的性子,似乎又比我所想的剛硬上幾分。如此相濡以沫的深情真是令人羨慕……柏雩啊,你當初明明曾說欣賞的就是我這般大志。如今,卻當真怎麼也不肯諒解我的難處了嗎?”


    “並非我不諒解你的難處,而是你若當真有心,便不該總想永遠強留我在你身邊受辱。我的確羨慕白五哥與展大哥,但你我之間早已不可能如同他們那般對等。你要我犧牲的是我的尊嚴!就算你說得不錯,我或許一生難以對你忘情,卻也絕對不會如同男寵一般在大理終老!”


    ※※※


    “貓兒。”


    展昭回到房中的時候,白玉堂已換下了那一身血艷淒厲的戰袍,半倚在窗邊。


    他並沒有坐下休息,只是盡量把身體的重量放在了沒受傷的左腿那邊。此時贏了這一戰,便只是贏了而已,只代表他們幾乎順利到達了大理,取得了與段素興、楊春愁及“蒼山雪”等一干敵手對陣的資格。不過,他今日的心情還是要比平常好上幾分。因為姜弱水終是給了他們更多的機會和時間。


    “幽鷺姑娘呢?”展昭問道。因為適才有她在此為白玉堂療傷,他方才放心前去見了段思廉。


    “被那兩人拉去了。”


    白玉堂正要抬腿邁步,展昭已移到了他的身旁——


    “既才包扎過,至少這兩日要安分一些。”


    展昭知道所謂“那兩人”指的是向孤波與任擎劍,也還不至不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般道理。何況那兩人表現得相當明顯,一戰下來,基本未讓幽鷺受到半分傷害。


    “知道,我自會小心就是。”


    白玉堂說著,一伸手攀在了展昭腰上,又將他拉近了幾分,傾身將下頜靠在了他的肩上。展昭明白這人又在借故耍賴,看他受傷,便也隨他去了,听他在耳邊問道︰


    “你適才去了何處?”


    “去見段思廉。一是他受傷最重,自是應該前去探望;二是他救了我與前輩一命,豈有不去道謝的道理?”展昭回答。抬手撫了撫白玉堂的背脊,算是安慰。


    “什麼他救你們一命?他這分明是圖謀不軌!我叫他伺機月兌逃,他何處不好跑,偏要直跑回宅中,把殺手引至密室附近,再裝模作樣與他們廝殺。我可不信他是出于無意!若不是要為大局著想,白爺爺早當場揭穿他的伎倆!”白玉堂微慍道。


    “正因為他圖謀不軌,所以我才一定要去。”展昭抬頭望向白玉堂,果見他提起此事又是一臉陰霾。“不過此刻已然無事了,他還要我問候于你,說要感激你的救命之恩。”


    “感激不必。若不是為了結盟之事,一個卑鄙陰險的白蠻土王又與白爺爺何干?”白玉堂自鼻中哧哼一聲,心中明了,展昭既說無事,便是真的無事。這貓平日並不顯山露水,若真腦筋計謀,怕也沒有幾人能算得過他。


    “玉堂,此事不算什麼,如今我只擔心柏雩。”展昭搖頭嘆道。“適才我去探那段思廉,柏雩也在一旁。我總覺得,情勢似乎越發嚴峻起來,有何處被人拿在了手中,壓制得他反抗不得。”


    “我在京城中便說過,那段思廉給柏雩布下的乃是『心陣』。此事,卻是你我難以插手過深為他排憂解難的了。等過幾日到了大理,還不知這局會亂成何等樣子。”白玉堂邊道,邊側頭望向窗外。


    只見,殘陽如血,漸漸沉入山邊去了。


    ※※※


    八月初二,終抵大理國都——羊苴咩城。


    到了城中,自是不可能一眾人等挾帶著各色刀劍奇兵殺氣騰騰公然入住段思廉的府第,而是改裝易容,悄然進城,繞道前往洱海。常言道“耳听為虛,眼見為實”。如今身臨此境,才令人不得不道上一聲,洱海美景,果然名不虛傳!


    洱海之水碧藍澄澈,清可見底;四面群山環抱,雲霧繚繞,恍若仙境。而那“洱海月”的總堂恰是依山傍水而建,旗下人馬佔盡洱海三島、四洲、五湖、九曲,易守難攻,競得一方天然寶地。此時,趙珺屬下“刀槍有眼”、“風影無形”兩大暗堂、八路神騎的人馬亦早在此處等候門主歸來多時。


    不過,第一個跑出堂外迎接的不是別人,卻是段思廉之妹,段雲妍。段雲妍年方十七,正是女子最為嬌憨甜美之時。此前,她與趙珺已經相識三年有余,早對這俊俏郎君芳心暗許,此番听聞他要回來,幾日之前就已開始翹首期盼。現下眼前見了真人,竟歡喜得高喊了聲“珺哥哥”,便直接從上百級的石階上縱身一躍而下。誰知趙珺這時正回了頭與任擎劍說話,根本沒注意那高興起來便大膽任性比男子更甚幾分的小郡主,陰錯陽差之下,不知怎的,那天外飛人竟“咚”的一聲落入了展昭懷中。


    展昭只覺一片茫然,驚愕地瞪大了雙眼;段雲妍發現眼前之人不對,也驚得目瞪口呆——


    “你——你是何人?”


    “你這丫頭,無端端橫沖直撞過來,我們未問你是何人,怎的你倒先問起我們來?”白玉堂口中說著,手下已經動了起來,暗中朝展昭腰側捅去。


    突然遭到這般方式的“襲擊”,展昭全然沒有防備,只覺一陣麻癢自腰間傳來,雙手一松,立即將那“投懷送抱”的俏丫頭摔在了地上。


    “哎呀!痛死我了!你這人心腸怎麼如此歹毒?”段雲妍摔得頭暈眼花、地轉天旋,不禁哭罵出聲。


    “你說誰心腸歹毒?”


    白玉堂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睥睨過去,一臉冰冷不屑,更令段雲妍狠得牙癢,當下不依叫道——


    “大哥,珺哥哥!他們究竟是哪里來的匪徒!竟敢這般欺負于我!”


    “雲妍,不得無禮!他們不是匪徒,乃是大哥的貴客!”


    段思廉輕斥一聲,上前欲將妹妹拉起。誰知她把頭一扭,根本不理,偏偏要等趙珺親自拉她。趙珺見狀,只好幾步邁上石階,伸手將她扶了起來,好言哄道︰


    “雲妍,他們就是我常常與你提起的展大哥與白五哥。你仔細看看,他們哪里像是匪徒來的?”


    “什麼,他們就是珺哥哥所說,你在世上最佩服也最羨慕的大俠?”


    段雲妍听了,倒也大膽,毫不掩飾地直直盯著白玉堂與展昭看去,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將兩人打量了一番。但覺著了玄色長衫、身量高些那位雖然一派英俊華美,不輸趙珺,但那俊美卻與趙珺有著天壤之別。一雙尾端上挑、帶了桃花的狹長鳳眼冷若冰霜中又含了三分邪魅、七分霸氣;兩片薄唇輕輕勾起,劃出幾許冷酷譏誚——這張臉,不僅不會令人想要親近,膽小些的恐怕才與他對上眼神,便要轉身逃之夭夭了。倒是另外一襲青衣那位看來和善許多,雖然相比之下比身旁之人略矮了半頭左右,但身材修長,高挑挺拔,氣度天成。眉目俊逸清雋,卻不會給人壓迫之感。尤其是那幽深如同兩泓清潭的眸子,著實漂亮得緊!


    “此時珺哥哥不用說,我也知道他們是誰了!”看夠之後,段雲妍拍手笑道。“凶神惡煞、總不正眼看人的是白五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便是展大哥了!既是珺哥哥的兄長,我自然也要尊重!方才得罪了,小女子段雲妍,見過兩位哥哥!”


    只一轉眼的工夫,那梨花帶雨的刁蠻丫頭已經變成了滿臉甜笑的可愛少女。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此刻就是白玉堂也無法再擺出凶臉對待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女娃。雖說“凶神惡煞、總不正眼看人”與“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麼正常的贊美之詞。


    “雲妍,大哥叫你辦的事,可都辦好了嗎?”段思廉見妹妹眉開眼笑,也就放了心,開口問道。


    “自然準備好了!六位客人,一共五間上好客房,十日之前就已安排妥當!”


    段雲妍這得意洋洋地一喊,倒讓段思廉尷尬起來。“洱海月”總堂佔據整個洱海,自然不會缺那一兩間客房。六位客人,房子卻只有五間,听來倒好象這個安排有何“不良”動機。但說者無心,他也只好咳了一聲,裝作無事一般笑道——


    “既然如此,我們便莫要繼續站在此處了。一路上舟車勞頓,辛苦了各位,還是先到堂中安頓下來,一切再從長計議。”


    眾人聞言,忙道了聲謝,由段氏兄妹帶著入了總堂。惟有展昭,邁進大門時回了一下頭,卻發現鐵瑛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鐵瑛到哪里去了?


    他被段思廉派去照應另一位客人了,第七位客人。


    這位客人並不想別人知道她的行蹤,所以並沒有和他們同路。


    她不願讓人知曉,段思廉也就順水推舟地裝作毫不知情,直到到了大理才私下吩咐鐵瑛,到“洱海月”各堂口放出消息,好生照顧這位貴客,確保她的安全,暫時封鎖一切消息,絕不可讓他派、尤其是赤寒宮中之人得知她的行蹤。待到日後,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用得上這位貴客。


    ※※※


    這一晚,雖不是中秋,洱海迤儷的景色還是美得一不小心就會令人飄飄然。


    “洱海月”總堂依著山水走勢而建,一部分房屋甚至半懸在水上。入了夜,在窗邊靠了,俯視洱海,只見地涌銀濤,水光接天,茫茫萬頃,一廉彎月懸在天水之間隨浪飄搖……


    好美,如夢似幻。


    原本,美麗的事物該是令人心情舒暢的。


    可是,白玉堂此時的心情卻一點也不好;或者該說,十分復雜。


    因為,他不喜歡做夢,更討厭那些虛幻的、無法掌握在雙手之中的東西。


    眼下,趙禎派出迎親的大隊人馬還在路途之中,段思廉仍打算按兵不動。他不動,趙珺自然也沒有強迫他動的理由。但若等全部人馬到齊,至少要到一個月之後。


    一個月。


    與這一個月相比,段思廉已經等了將近十個年頭,自然不在乎再多耗上一些時日;可是,他不能!對他來說,一天都是不想再等的!他已經沒有時間再耽擱下去了!


    听說楊春愁自被段素興封了國師之後已經不在居于上關“赤寒宮”內,現改住在羊苴咩城國師府中。所以,他決定明日易了容,與段思廉一同回他府邸之中,再尋機會潛入楊春愁宅中探上一探。


    這些,都不是問題,段思廉對他的要求也是欣然應允。問題是展昭。


    趙珺欲借這一個月的時機前往苗疆,探防九大苗寨,尋求更多支援,也好防患于未然,提前準備好對付楊春愁的的妖術。他一人前往,展昭自是不放心,于是便要跟去。


    這樣一來,無異于兩人要在關鍵時刻“分道揚鑣”。


    “玉堂,我——有些事,我必須要做。”許久之後,展昭緩緩開口道。


    除了國事為重之外,還要求得“醉臥紅塵”的解藥。無論如何,苗疆此行他必須前往。


    “我知道,此行前來大理,對我大宋至關重要,所以並未想過要強行阻止你隨柏雩前去。只是,我不能陪你。”白玉堂抬臂一拽展昭手腕,拉他一同在窗邊竹床上坐了,繼續將目光定在水面之上。


    “平日在京城,若是公務繁忙,你我分頭辦案,也並非日日時時片刻不離。我自會小心。”展昭笑道。但笑過之後,不必看也自心知那必是苦笑一個,苦得似乎連口中都嘗到了那股澀味。好在,白玉堂並未回頭看他。


    這一路上,盡量把雜念拋諸腦後,不去想,也就不會覺得如何。今日當真到了大理,方才感受到那慢慢壓迫而來的無形力量。


    “那是從前的事了,你這臭貓,是故意欺白爺爺想那些不起嗎?”白玉堂嘴上說得凶狠,手中卻抓了展昭五指,將他的掌心按在心口。好一會兒,終于轉過頭道︰“貓兒,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只一個月。一個月後,不管怎樣,定要和柏雩一同回來。”


    “好,我記住了。一個月後,我定會與柏雩一同,得勝而歸。”展昭盯了白玉堂的雙眼答道。曾幾何時,這雙眼竟也變得深不見底了呢?


    “白天小丫頭說你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只是未曾見到你自大之時罷了。”


    白玉堂嘆了一聲,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全被未曾想到竟會主動迎上前的那方柔軟溫暖抹了去……


    ※※※


    萬丈金光破窗而入,晨曦驚現!


    仿佛只不過是從蘇醒到張開雙眼那一瞬,天便就亮了起來。


    未等雙眼完全適應那般刺目的光亮,展昭已經開始模索他的劍。


    他是一個武者,一名劍客,必須劍不離手。從幼時開始習武的那一日起,二十年來,這早已成為了他的一種本能。


    不過,今日他模到的不是劍。雖然巨闕昨夜的確就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但是已被身旁那人早一步伸手抄了去。他模到的,是那人的手。和自己一樣,掌心、虎口都生滿了厚繭的手。


    “莫急。現在是夏日,天雖亮了,時辰卻還早得很。”


    那人的聲音拂過耳畔,帶著幾縷清晨特有的低啞。聲音入了耳,方才發覺眼前竟好似蒙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心頭暗暗一驚,又用力眨了數次,終于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孔。之後,手背上微微一痛,卻又是那無賴利齒咬人——


    “若等柏雩起身,至少要一個時辰之後,你且安心再睡上一會就是。”


    白玉堂面上未露聲色,心中卻狠狠抽了一抽!展昭的眼眶有些泛紅,眸中浮現出道道血絲,全然不若平日那般清亮透徹。而且他剛剛睜了眼,好似全無目的一般,明明是直直盯了他的臉,卻半晌才見他的目光開始流轉。


    “我平日便不是貪睡之人,既醒了,哪里還能再睡得著?”展昭搖了搖頭,見天色尚早,便未急于起身。昨夜那情潮來得雖快,但兩人都算不上放縱,只是此刻腰間仍殘留著一絲酸麻。


    似乎只有不握劍時,才發覺自己只不過是一個凡人。若說對前路從未有過些微恐懼,便只能算作自欺欺人。只是,恐懼亦是徒勞。這許多年來不斷奔波,時光卻依舊走在人前,從未有過片刻停留。該來的總是會來。人活數十載,但求無愧于心,無愧手中名劍。若有遺憾,也只是不能繼續守護那一片青天,未及全然完成當年心中大志而已。若道不舍,亦惟有身邊這人……


    “臭貓,你這話倒似是在說白爺爺平日總愛貪睡了?”白玉堂自鼻中哼了一聲,俯下頭去,抵住展昭前額。


    此時,縱使兩具不著寸縷的光果身軀緊緊貼合在一起,感覺到的也不再是按捺不住、波濤翻涌的,而是一種無須言語的默契——


    再如何不舍,也必須放手。


    盛世與亂世永遠只有一步遙。他們所在的便是一個盛世,一個“風花雪月”亦代表著血腥殺戮、明爭暗斗的盛世。如同自己當初為除襄陽王闖樓盜印時的義無返顧,眼前的男子亦是寧願傾盡生命戰死沙場,也不甘于半日苟且偷生!


    “貓兒,此前你可已答應過我,這一戰後,同回陷空島小住。眼下我自不會要你因私忘公,不過到了那時,你可不能又要借口公務繁忙,月兌不開身,拖延時日。別以為你不說這些,我便不知。”


    “是大人和公孫先生告訴你的?”展昭嘆了一聲,拂開垂散在白玉堂面上的發絲。


    “某一日陪包大人前去上朝時,路上偶然說起。”


    …………


    往事太多,似乎永遠說不完。


    但真正道之不盡的,並非往事,而是人心。


    人心是暖的,時間卻是冷的。


    時間不等人,時間流逝得總是比人所希望的要快。


    辰初。


    寶劍已回到了它們主人各自的手中。


    微風掀動著竹床上垂落的青紗,將最後一絲在空氣中縈繞不去的溫存吹散了。


    “貓兒,莫忘了這個。”


    白玉堂喚了一聲,揚手將裝了赤硝丹的瓷瓶拋給展昭。展昭接了,小心揣入懷中,那人也已移到了面前。抬首對上他的目光,本欲再說些什麼,卻被他一把擁住,狠狠索住了雙唇。


    這不像一個吻——倒像是把一切沒說完的、說不完的、想要說的、不知如何說出口的所有都融在了其中。


    餅後,白玉堂抬了頭,放了手,未再多言之字片語。


    展昭也只明了般點了點頭,道︰


    “走吧。”


    走——


    走。


    一朝攜劍起,上馬即如飛。


    望著幾人縱馬而去的背影,段思廉突然若有所思般問道——


    “白兄,放他這樣去了,你日後不會後悔麼?”


    “或許會,或許從他決定的那刻起我就在後悔。不過,我後悔,好過讓他後悔。他的命首先是他的,他先不悔,我才有可能不悔。”


    白玉堂迎風而立,半眯了雙眼,直到視線中只余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綠,方才回首道——


    “段兄,我們何時動身?”


    “既然白兄已準備好了,便即刻動身吧。”段思廉說罷,轉頭吩咐身旁屬下道︰“去請郡主出來,準備回府。”


    “是。”


    那屬下應了一聲去了,段思廉心中正納悶為何不見妹妹出來送趙珺,卻听身後有人急急奔來,報道︰


    “爺,郡主她留一封,獨自跑了!”


    “什麼?跑了?!”


    ※※※


    段雲妍跑了,自然是去追趙珺。


    她要與他同去苗寨,而不是才迎他回來,又要送他走人。


    天未亮時,她已悄悄溜出了總堂,等在半途,準備攔截趙珺、展昭、任擎劍、向孤波四人。


    沒與他們同行的,除了白玉堂,還有幽鷺。要探楊春愁,她自然要留在那邊幫忙。


    “大哥和白五哥那邊有幽鷺姐姐幫忙,珺哥哥與展大哥這里自然也需要一位特別的幫手!那人就是我!因為,我外公是苗寨的大首領!他從不隨便見外人,倘若我幫忙,你們便可事半功倍!”


    段雲妍只用這一席話,便讓四個見到她是一臉踫到絕世麻煩的大男人乖乖把拒絕的話語吞了回去。雖然,趙珺還是不明白大理郡主的外公何時搖身一變,成了苗寨的大首領。


    “珺哥哥不問,我與大哥也便忘記提起。我與大哥,乃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我娘乃是苗人,只因不幸早逝,我便和大哥一起,由大娘帶大。莫說是你,就是王族之中的遠親,也大部分不知此事,只當我與大哥是一母同胞所生。”段雲妍笑吟吟解釋道。


    “原來如此。”趙珺點頭應道。


    “不過,外公恨爹爹當年拐走我娘,發誓決不原諒于他。便是他已去世,大哥數次前往拜訪,他都不見。但你們放心,就算他對別人再凶,可不會凶我!若是見了我去,他必定高興,到時你們只要告訴我如何幫忙,我自會求他答應助你們一臂之力!”段雲妍得意笑道。


    笑聲猶如銀玲,回蕩在一片青山碧水之間,悅耳動听。


    不過,正因為動听,也就容易引起四周山中禽獸、邪魔歪道的覬覦。


    此時,就正有兩名邪魔暗中盯上了這雲妍郡主。


    “看他們的向,應是往苗寨方向去的。早听說段思廉與九大苗寨的大首領勾結多年,私下往來,我看此時只有那昏君段素興還糊里糊涂,一無所知。”說話的是一個青年男子,穿了一襲上白下黑的怪袍,眉目之間帶著幾分陰邪之氣。


    “哼!笨蛋!他若是什麼都明白了,還要門主做甚?我們又要到何處混去?”與那男子同樣著了身黑白相間長袍的女子陰陽怪氣地哼道。“還愣著干嘛?還不快快回去稟告門主!”


    “回去稟報?我看你才是真笨!你難道沒看到那個女子是誰麼?她是段思廉的妹妹雲妍郡主!如果我們擒了她回去交給門主,還怕段思廉不乖乖對我們『蒼山雪』俯首稱臣嗎?如此一來,不光門主能夠在那楊春愁面前扳回一城,你我也可立下大功!”那男子陰陰笑道。


    “恩,你說得不錯!若當真能夠如此自然是再好不過!但此刻仍在『洱海月』一派的勢力範圍之內,在此動手未必對你我有利。我們只需暫且跟蹤他們,等過上兩日他們行出了自己的地盤——哼哼哼哼——就成了我們的囊中獵物,還怕拿他們不住?”


    那女子說罷,與那男子目光一對,兩人又是一陣怪笑連連。


    原來,這二人並非旁的,卻是“蒼山雪”門主呂佰魑座下門徒中的“含砂”“射影”。


    “蒼山雪”雖與“上關花”——也就是“赤寒宮”共同效力于大理國主段素興,雙方卻是各懷鬼胎、各自為政,兩方人馬互不相讓。特別是幾個月前,楊春愁一夜之間成為大理國師,更令呂佰魑恨上加恨!想自己一門幾代舍棄榮華富貴,混入江湖,出生入死,為段思良一脈子孫效力,鏟除叛逆,助其江山穩固,尚未得到一官半爵的封賜也就罷了,卻無論如何也容不得楊春愁後來居上,反到站在了自己頭上!因此,也不甘示弱,暗中派出了多路人馬,利用“蒼山洱海,相依相偎”的優勢,嚴密監視“洱海月”總堂,打算只要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先下手為強,奪得這個“剿賊平叛”的大功,光明正大地重回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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