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情一線牽 第五章
君蘭舟沒有食言,慕容羽段在半個時辰後就清醒過來了。不再是空洞的眼神,表情也不再茫然,雖然仍有些許怠倦之色,但他的精神很好,卻不被允許下床。
“沒問題了?”獨孤笑愚問。
“沒問題了。”君蘭舟回道。
“很好。”
一听君蘭舟說沒問題了,獨孤笑愚馬上拖了一把凳子到床邊,打算要跟那個靠在床頭休息,一副“我很無辜”的樣子的家伙,好好來上一段“良性溝通”,等溝通完畢之後,再來決定要不要承認這家伙是他的妹夫。
不料,他的嘴巴才打開一半,就有人來插隊了。右手梳子、左手玉釵,默硯心悄然來到床前,默默的把梳子和玉釵放到慕容羽段手上,默默的背對著他在床沿坐下。慕容羽段莞爾一笑,隨即開始為她一繒繒地解開糾結多時的發絲,再一繒繒地梳順好不容易才拆開的長發,動作十分溫柔細心而有耐性,由于默硯心的雲發十分長而濃密,整整一個時辰之後,他才把那頭半個月未曾梳理過的秀發梳整好,而後熟練的為她挽上發髻、橫上玉釵。
“好了。”
默硯心默默的取回發梳,默默的將發梳放回梳妝抬,再默默的離房而去。
“蘭舟。”
“大哥?”
“我是不是趕路太累,眼楮有點花了,竟然看見小硯她……臉紅了?”
“你眼楮沒花,大哥,我也瞧見了,除非我也眼花了。”
“……青陽。”
“大哥?”
“外頭瞧瞧去,天是不是下紅雨了?”聞言,傅青陽真的跑出去看,再回來“報告”。“大哥,外頭真的在下大雨,但不是紅色的。”
听到這里,慕容羽段不覺再次莞爾,他發現妻子的磕頭兄弟們都很有趣,就跟妻子一樣,雖然妻子並不幽默,但是她很可愛。
“不是紅色的?”
“不是。”
“嗯嗯,這就怪了……”獨孤笑愚一本正經地撫著下巴沉吟,表示他是真的很納悶。
“還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呀,大哥。”傅青陽咕噥。
“什麼事?”
“咱們什麼時候見過小硯挽髻了?”
“……沒見過。”獨孤笑愚瞇著眼瞥向慕容羽段,雖仍是一臉笑吟吟的,臉色卻不怎麼好看。“是小硯要你幫她挽髻的?”
“起初,不是,”慕容羽段老實地道。“是我買了一支玉釵要送給硯心,但她不挽髻就用不上,所以我就主動替她挽髻好橫釵,她似乎很……呃,開心,之後,每日清晨總是我為她挽髻橫釵,一年下來也已習慣了。”
開心?他那個一年四季如冬的冰山妹妹也會開心?不過,她臉紅了,那不叫開心又該叫什麼?喝醉了?
獨孤笑愚垂眸思索片晌後,悄然對君蘭舟點了點頭,後者立刻自懷中取出一支玉瓶,倒出三粒火紅色的藥丸遞給慕容羽段。
“吃。”
慕容羽段原以為那是為了復原腦子而必須服用的藥丸,卻見獨孤笑愚和君蘭舟在他服下藥丸後也爬上床來,一前一後盤膝坐下,雙掌抵住他前後胸。
“闔眼,靜心,記住我的口訣……”
半個時辰後,獨孤笑愚和君蘭舟方才收掌下床,但見慕容羽段原先的怠倦已然消匿無蹤,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平凡的五官隱隱流轉著一股不尋常的湛然光采,彷佛整個人月兌胎換骨了似的。
“這……這……”驚異于自己身上的丕變,慕容羽段說不出話來了。
“六十年功力,這是硯心的嫁妝之一,至于另一項嫁妝,待會兒我會叫青陽回家去拿來。不過……”獨孤笑愚招手示意慕容羽段到外室去坐。
“你可以下床了,在把另一項嫁妝交給你之前,我得先和你談談。”
“是,大哥。”慕容羽段謹肅地應道。他們才剛坐定,默硯心就捧著一只托盤回來了,在八仙桌上放下一壺茶和幾樣精致的小點心,而後,獨孤笑愚訝異地看著她拿著女紅籃坐到窗前,安安靜靜地做女紅,他真的不太認識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了。
如此柔婉、溫順,這根本不是她嘛!
唯一沒變的只有她那張淡漠的臉,依舊沒什麼表情,總是掛著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看樣子,這輩子都不可能會變了。
“老實說,起初,我們以為小硯只是來找你們要回默家的傳家之寶夜鳳鐲,並設法報答當年慕容家對默家的援手之恩的,想說她自己來就行了,可沒料到她竟然把自己給報下去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妹妹一去兮不復還!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她自己來了,不,根本就不應該讓她來的,嗚嗚嗚,後悔莫及啊!
“真是可惡,一走一年多沒捎來半點音信,一來封信就只有四個字︰『二哥,幫我!』,”獨孤笑愚忿忿道,“她從不向人求助的,我一看差點沒嚇死,慌慌張張拖著蘭舟就趕來了,沒想到她竟已成了親,還有了孩子……”頓住。
“慕容家的長孫不是早已去世了嗎?”他不甘心地指控。
“所以,現在慕容家的長孫是我。”慕容羽段平靜地解釋。獨孤笑愚呆了呆,“說得也是,我怎地沒想到這一點?”嘆氣。“不過,我還是想不通,依小硯的性子,她應該是不想嫁人的……”
“這個……”慕容羽段瞥一下默硯心。“其實在她出現在我們面前之先,她已經在暗中觀察我們好一陣子了,之後她才出面表明是來完婚的,當時家父也一再詢問于她,因為我們也不想勉強她,畢竟,我們的生活十分困苦,家父跟我都不想委屈她,是她堅持要嫁,我們才成親的。”
“所以,是她慎重考慮過後才決定的?”獨孤笑愚蹙眉深思片刻。“老實告訴我,羽段,你覺得我妹妹如何?”
“她很可愛。”慕容羽段毫不猶豫地回道。
可愛?
他那個冷漠的啞巴妹妹會跟可愛扯上關系?
是不是哪里搞錯了?
還是他用錯詞了?獨孤笑愚困惑地揉揉額頭。“這個……你能不能解釋一下呢?”
“嗯……”慕容羽段略一沉吟。“我想,我最好從新婚那一夜說起吧,那夜,我擔心她肚子餓,要她吃點東西,誰知她一開始吃就吃個不停,怎麼說都停不下來,當時我以為她是害怕新婚夜,正想告訴她我暫時不會踫她,沒想到她……”他停住,突然起身,輕步走妻子。“硯心?”
一如他所料,默硯心毫無反應,自顧自埋頭做女紅。
“大哥,請注意她的眼神。”說著,慕容羽段抬腕撫上她的手臂。“硯心?”
她猛然抬頭。
“去為大哥、二哥和三哥準備一桌洗塵宴好嗎?”慕容羽段柔聲道。
靜了一下,她點頭,放下女紅,起身出房而去,而慕容羽段也回到原位落坐。
“大哥瞧見了嗎?”
廢話,當然瞧見了,兩顆眼楮瞪那麼大在盯著,又不是瞎子,瞧不見才怪。可是……可是……
不懂!
他可沒見過她那種眼神,好像剛從夢里清醒過來似的,有些兒茫然、有些兒困惑,透著一股純真的孩子氣,那實在是……不適合她。
懊死,她有她的冷漠形象要維護耶,怎麼可以露出那種……那種……那麼單純可愛的眼神!
“她是……”腦子哪里不對了嗎?
“硯心是個愛作夢的女孩子,大哥不知道嗎?”
“愛……作夢?”獨孤笑愚一臉茫然,好像听到不懂的蠻族語言似的。
“就像有人愛喝酒,有人愛下棋,作夢是硯心最大的樂趣,”慕容羽段解釋道。“事實上,她十分沉迷于其中,無論何時何地,一有機會,她的腦子就會自動魂游九天去。譬如……”
憶起新婚翌日的晚膳,吃得滿嘴油膩膩的她,他的唇畔不禁泛起忍俊不住的笑意。
“吃飯的時候,她會一直吃一直吃,吃得停不下來,因為她的思緒根本不在吃飯這件事上頭,而是在她的夢里,因此就算她吃飽了、吃漲了、吃撐了,也不曉得該停下來;又或者……”
眼底又透出笑意,他對獨孤笑愚招招手,然後起身走到窗前,拿起默硯心做的女紅。“你們瞧瞧。”
獨孤笑愚狐疑地接過來一看,頓時傻眼,那女紅針針細膩、線線精致,就算是瞎子來看都會認定那是最精湛的繡工,可是……可是……
“這是哈?”
“小鳥在地上爬?”傅青陽歪著腦袋研究。
“魚兒在天上飛?”君蘭舟不敢肯定的猜測。
慕容羽段輕笑,“什麼也不是,我相信就算你去問硯心,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繡些什麼。”收回女紅放回原處。“我們看她是在做女紅,她手里也的確是在做女紅,但其實她的腦子早已墜入夢中了,所以繡出來的女紅沒人看得懂,也之所以她听不見我叫她,除非……”
他舉起手來比一下。“你踫踫她,讓她回過神來,否則她是不會理睬你的,因此她才會有那種如夢初醒的茫然眼神,因為她是真的剛從夢里清醒過來的。”
“但有時候明明我是跟她面對面說話的,她兩眼也盯著我看,並沒有偷看別的地方,還不是照樣不理我,”獨孤笑愚反駁。“問她話,居然吭都不給我吭一聲,連點頭、搖頭都沒有,我是她大哥耶!”
听獨孤笑愚說得好不委屈,好像小孩子在抗議爹娘不夠疼愛他似的,慕容羽段差點忍不住又笑了。
“那只有一個可能……”
“什麼?”
“大哥說的事她沒興趣听,腦子又自動魂游四海去了,所以,她根本沒听見你在問她話。”
“沒興趣听,就不給我听?”獨孤笑愚愕然傻眼。
慕容羽段歉然點頭,“她也不是有意的,只是當她覺得你說的事並不重要,或者不是真的需要她提供任何意見,她的腦子就會自動魂游九天,作夢去了,她自己也控制不住。不過,盡避愛作夢,她依然是個十分體貼的女孩子,倘若真有需要她幫忙的,她定然會暫時撇開作夢的樂趣,主動竭盡全力來幫忙……”
譬如慕容家需要一個勤勞務實的媳婦兒,所以她就是一位勤勞務實的好媳婦兒了,有時候他也會想,她是不是只因為這個原因才嫁到慕容家來的呢?
是報恩?
還是不得不履行的婚約?
“胡扯!”獨孤笑愚嗤之以鼻的哼道。“別說主動了,我每次叫她幫我忙,她總是扭頭就走。”
“是嗎?那麼我想……”慕容羽段垂眸思考了一下。“嗯嗯,那有可能是因為大哥你並不是真的需要硯心幫那個忙,而是為了某種她不喜歡的目的,故意找她幫忙的吧?”獨孤笑愚不由啞然,因為真被慕容羽段給說著了。
他這個大哥不愛見妹妹老是獨來獨往一個人,總是想盡借口要把她拉進兄弟姊妹之間來,難道錯了嗎?
“所以,她不是冷情?”
“當然不是,她很溫柔、很體貼的,甚至……”慕容羽段抿唇。“在某些不重要的小事情上,她還有點大而化之,很有趣的。”
溫柔?
體貼?
大而化之?
有趣?
獨孤笑愚揉著太陽穴,開始懷疑慕容羽段所說的默硯心是不是哪位陰謀人士易容冒充的?
“譬如她的頭發……”見獨孤笑愚一臉無法相信的表情,慕容羽段只好再舉個例子給他听。“她覺得頭發並不是很重要的事,因此除了每天早上隨便梳它幾下之外,她從來不去管它,更別提要挽髻,記得新婚那夜,我就在想,她那樣不是很容易打結嗎?”
打結?
可惡,為什麼從小到大,他天天都在看,看著妹妹“披頭散發”了十幾年,就沒想到這點呢?
難道他自以為很關心妹妹,其實根本就不夠關心嗎?
“會嗎?”獨孤笑愚喃喃道。
“當然會,”慕容羽段肯定的點了點頭。“她那樣確實很容易打結,而她對付打結的頭發也有她自己的一套辦法……”
“什麼辦法?”獨孤笑愚月兌口問。
“很簡單,剪掉!”
“耶?”
“哪里打結就剪哪里,就算是很顯眼的部位,她也是很灑月兌的喀噤一下就剪掉了,從來不在意是否會被別人看出來,更不在意那樣隨便亂剪是不是會很難看,所以我才會……”
“你才會買玉釵,好替她梳發挽髻橫釵?”慕容羽段頷首。獨孤笑愚深深凝視他一眼。
“那麼,她又為什麼老是冷著那張臉?”
“因為她很美。”慕容羽段回答得很簡潔……太簡潔了。
“廢話,誰不知道她很美,你都不知道我們村子里有多少男人愛慕她,如果不是她老是冷著那張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早就被男人纏……纏……”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一長串,結果話還沒說完,獨孤笑愚自己就怔住了。
答案已經被他自己說出來了。
“她不喜歡被人纏住,”慕容羽段解釋。“那會佔據她作夢的時間。”
可惡,又是為了作夢!
“那,她為什麼那樣不愛說話,”實在不甘心,獨孤笑愚再抗議。“三年才出一次聲,這太過分了吧?”
一提到這,慕容羽段不由得沉默了。
一直以為是啞巴的妻子竟然會說話,直至此時此刻,他依然不太能接受,明明是如此親密的夫妻,她還替他生了個兒子,卻從不曾講過半個字給他听,為什麼?
是因為他“只不過”是她報恩的對象嗎?等半天等不到回答,獨孤笑愚正覺疑惑,凝目一瞧,慕容羽段的表情是說不出的困惑與幾許苦澀,頓時明了妹夫在想些什麼了。
“別亂想,”他手搭上慕容羽段的肩頭,聲調緩和了。“甭說是你,我們是她的親人,但打從六歲開始,我們!包括她的親生爹娘在內,也只不過才听她說過四句話而已,平均三年一句。但這一回,她可是為了你而破了慣例,不滿三年就又開口了,還連講兩句話呢!”
酸溜溜的語氣,地道鎮江老醋泡出來的,听得慕容羽段心頭笑意又起。
是啊,連她的親生爹娘生養了她將近二十年,在她六歲之後,都只能得到她四句話;而他,也不過才和她相處不到兩年時間而已,憑什麼得到比她爹娘更好的待遇?
包何況,她已經為了他而破例了,這不就表示,對她而言,他是特別的嗎?
想到這里,雖不能說是完全釋懷了,可也不那麼難受了,也許等他們成親滿三年,她就會說一、兩句話給他听了。
“嗯,我知道了。”
“那就好。”獨孤笑愚拍拍他的肩。“不過,這麼說來,你也不明白她為什麼那樣不愛說話?”
“這個嘛……”慕容羽段沉吟片刻。“或許我猜想得出來……”
獨孤笑愚雙眸一亮。“真的?是為什麼?”
慕容羽段不出聲,只是看著他,看得獨孤笑愚先是皺眉不解,繼而哭笑不得。“行了,不必解釋,我明白了,倘若她說話很正常,那麼大家就會一直找她說話,長輩們會找她閑聊,姊妹們會找她說些體己話,兄弟們會……”他嘆氣。“會替那些愛慕她的男人傳話……”
這麼一來,妹妹之所以老是獨來獨往,就有很好的解釋了。
因為家里人口多到爆倉,幾乎走到哪里都會踫上人,她想安安靜靜的作個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只好自己躲開,找個沒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才能夠安安靜靜地作個好夢。
“對,”慕容羽段頷首。“那會……”
“閉嘴!”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他就是不想再听到那句話了。
偏偏就是有人硬要說給他听。
“原來說話會佔據她作夢的時間,所以她就不說了。”傅青陽恍然大悟的喃喃自語。
獨孤笑愚認真考慮要不要把他掐死……還是不要吧,其它弟妹會傷心的。
“青陽,給我滾出去!”
暗青陽呆了呆。“大哥,我做錯什麼了?”
獨孤笑愚笑吟吟地揚了一下扇子。“因為我不想看見你那張笨臉!”
“……喔。”傅青陽模模鼻子,轉身要出去。
“回來。”
“大哥?”
“你直接回家去拿東西好了。”
“是,大哥。”
“那麼……”趕走了笨弟弟,獨孤笑愚回過頭來。“再請教最後一件事。”
“呃……”覦著獨孤笑愚那張更是燦爛輝煌的笑臉,不知為何,慕容羽段卻反而忐忑不安起來。“大哥請問。”
好,沒問題,寶貝妹妹不愛听人家說話……
因為她愛作夢。
她不愛搭理人……
因為她愛作夢。
她不吭聲……因為她愛作夢。
她老是冷著那張臉……因為她愛作夢。
總之,她就是愛作夢!
行,沒問題,愛作夢就盡避去作吧,愛作多久都行,就算作到天塌下來了,他也會伸長脖子替寶貝妹妹頂住,可是……可是……
“為什麼我跟她打小一塊兒長大!我還替她把屎把尿過呢,我都不知道她愛作夢,而你……”獨孤笑愚咬牙切齒,笑得像臨盆的孕婦。“你這家伙才認識她多久,居然會知道,嗯?”就是這點最過分,太沒天理了,打死他都不能接受。
“這……這……我也不太明白,”背頸寒毛直豎,慕容羽段猛吞口水。“從第一次看見她,我對她就有一種很特別的直覺,所以……所以……”他該怎麼說,大舅子才不會當場處他死刑呢?
獨孤笑愚瞪著慕容羽段許久,終于,他嘆了口氣。
“算了,只要小硯幸福就好了!”
其實,他自己認真想想就想得出原因來了。
她的親娘啞閻羅不就是那樣一個不愛說話,個性又有點兒古怪的女人,大家早就見怪不怪,習慣了,啞閻羅的女兒同樣不愛說話又冷漠,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就跟她娘親一樣嘛!所以,沒有人會刻意去探索是否有其它原因,就當作那是天生的了。但對慕容羽段來講,默硯心是個陌生的小女人,他完全不了解她的背景,反而能察究到默硯心那種不尋常的行為背後的原因。
當然,也要他是個夠細心、夠體貼的男人才行。
“看來,我跟老爹都猜錯!”他喃喃咕噥。
默硯心並不需要一個熱情的男人來融化她,只要一個了解她的知心人就夠了。
打從慕容羽段復原那一刻開始,慕容月楓就在害怕,害怕慕容羽段會把被他謀害的事實說出來,然而慕容大夫人很有信心地安慰他,說慕容羽段為人寬厚,應該不會說出去才對。
慕容大夫人說得沒錯,慕容羽段為人寬厚,他是不想說出去,可是……
同樣的夜晚,慕容羽段在案後看,默硯心在窗前做女紅,同樣恬淡安詳的氣氛,偶爾兩人相對而視,不吭不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硯心?”默硯心沒反應,兀自埋頭做那種連她自己都看不懂的女紅,于是慕容羽段起身來到她身邊,把手輕輕按在她肩上,她猛然抬頭。“硯心,我……”他收回手,遲疑一下。“不想把事情說出去,妳認為呢?”
默硯心搖頭。
“妳不贊同?為什麼?”
默硯心看著他,兩人相對片刻,慕容羽段輕嘆。
“的確,我不說的話,爹娘就不會防備他,將來若是他又起惡心害了爹娘,那也等于是我害了爹娘的了!”
默硯心點頭。
“好吧,明兒個我會找時間私底下跟爹娘說,讓他們多少防著點兒。”
默硯心再點頭。
“硯心。”
秋水般的美眸靜靜地啾著他。
“妳……”慕容羽段遲疑了一下,“呃,能不能說句話給我听?”他貪心地要求,“一句話就好,不然,一個字也行?”
他的要求真的不多。
“我只是想親耳證實妳真的不是啞巴就行了。”
眼簾垂落,片刻後再揚起,輕輕眨了一下,他會意,驚喜地傾身覆耳,于是,她開始在他耳傍細語。不只一個字,也不只一句,她講了落落長好幾十、幾百句。
而隨著她的低語,來不及為她果真不是啞巴而吃驚,慕容羽段臉上先是驚訝,而後錯愕,接著是不可思議,最後是啼笑皆非的表情。
“怎麼……原來妳是為了這種原因不說話,這實在是……我知道,但是……不會,不會,可是岳父岳母他們……咦?他們也……好好好,我發誓絕不會說出去,不過我真的要說,這委實太幼稚了……”
因為他這一句“評語”,默硯心破天荒地以一記嬌嗔的橫眼結束了言語。慕容羽段無奈地搖搖頭,眼底卻蕩漾著笑意,她果然不是大家所認為的那樣冷漠無情,反而是個還帶著點孩子氣的女孩。
“那麼,至少在我面前,妳可以說話吧?”
默硯心搖頭。
“為什麼?”
默硯心瞪著他,不語。
慕容羽段忍不住嘆氣。“就為了怕在我面前說話習慣了,在人前也會不小心說出話來?”
默硯心點頭。
“所以,妳在我面前也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也是因為擔心習慣在我面前說說笑笑的話,會不小心在人前穿幫?”
默硯心再點頭。
慕容羽段有點頭痛的揉揉太陽穴。“那妳打算和他們賭氣到什麼時候呢?”
沒有任何回答,默硯心好像沒听到他的問題似的,垂首繼續做她的女紅,慕容羽段注視她好一會兒,忽爾勾起唇彎,笑了。
真頑固!
不過,雖然很幼稚,但是,她就是這樣才可愛的不是嗎?
“硯心。”
默硯心抬起蜂首,歪著眼兒啾他,雖然沒有半絲表情,但那模樣依然顯得十分俏皮可愛。
“听大哥說,妳不愛……”慕容羽段似乎說不太出口。“殺人,即便有人要殺妳,妳也不予理會……”到現在,他依然難以置信他這個縴細柔弱的天女妻子會殺人,可是大家都這麼說……
默硯心挑了一下眉兒。
慕容羽段怔了怔。“無聊?妳覺得殺人那種事很無聊?”默硯心頷首。
既是如此……“那麼,妳又為何把千仞堂一口氣全殺光了?”
長長的睫毛落下,旋又揚起,只是這麼一瞬間,默硯心那雙原是十分清澈明亮的美眸竟已掩上一層陰沉合郁的冷芒,看得慕容羽段有些兒心驚。
“妳很憤怒,因為他們傷害了我,不殺光他們,妳難以平息心頭之怒?”
默硯心點頭,然後美眸微微瞇了一下,那樣寒惻側、陰森森的,慕容羽段不禁打從骨子里毛了一下。
“往後,任何人想傷害我,妳都會殺了他們?”
默硯心再點頭。
“可是,妳不是說殺人很無聊嗎?”
默硯心再次微微瞇了瞇美眸。
“但他們要傷害的是我,那就不同了?”
默硯心輕輕點了點蠔首。
“哪里不同?”
陰沉的冷芒倏而消逝,默硯心飛快地瞟他一眼,又垂下蜂首去做她的女紅了。
“總之,任何人要傷害我,就是不行?”慕容羽段喃喃道,心頭有一種融化般的感覺。“即便只是言語上的得罪,妳也不允許?”
默硯心點頭。
“為什麼?”
默硯心沒有再做任何回應,但那瑩白如玉的雙頰卻泛起了淡淡的赧紅,再渲染上如玉般的耳貝,又蔓延到那線條優美的頸項。
慕容羽段不由輕輕嘆了口氣,是無奈,卻也是喜悅。
明明覺得殺人很無聊,就算是有人要殺她,她也懶得理會,卻為了他而一怒大開殺戒……
只為了他……
或許她並不僅僅是因為報恩,或不得不履行的婚約才嫁給他的吧?
“硯心。”
默硯心抬眸悄悄覦著他。
“能夠娶到妳,我真的很幸運。”
默硯心垂眸,雙頰紅暈更艷,雖然始終面無表情,但那模樣,不知為何,就是格外嫵媚。
“呃,爹娘說,倘若妳不覺得太辛苦的話,要我們多生兩個,妳可願意?”
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默硯心默默的放下女紅,起身,上床去了。
這一夜,慕容羽段極盡溫柔、纏綿徘側,就算他沒說出口,相信妻子也應該能夠了解他的心意。
事後,她習慣性地背對著他側睡,但這一回,他尚未探臂摟過她來,她已自動往後退、退、退……退到背貼在他胸前,又主動拉來他的手臂環上她腰際,他錯愕地怔了一下,繼而唇角微勾,雙臂使力摟緊了她的腰,然後,兩人闔上眼,睡了。
今夜,默硯心的夢里應該有他吧!
千仞堂的威脅既已解除,慕容月楓決定再帶家人回周家,臨行之前,慕容問天語重心長的給了他幾句“勸告”“你最好把周家產業還給周員外的兒子,否則將來你要是再招惹來什麼麻煩,我都不會再伸手幫你了,因為幫了你就等于害了別人,在這種情況下,我不得不大義舍親,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慕容月楓當然明白!慕容羽段已經把那件事說出來了,頓時,他心虛得什麼話也不敢說,胡亂地點了點頭,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但慕容大夫人卻還不知死活。“你敢說不幫,我……”
“娘!”慕容月楓趕緊拉了拉娘親。“夠了,我們快走吧!”
“但是……”慕容大夫人就是不甘心。
“走了!”慕容月楓硬扯走了慕容大夫人。
目送佷兒一家人遠去,慕容問天搖頭嘆息,繼而轉向君蘭舟。
“周家員外真的沒救了嗎?”
“超過三個月就沒救了。”君蘭舟語氣平板地說,就算有救他也不會去救,不過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不需要,反正沒救了就是沒救了,不關他的事。
“是嗎?”慕容問天再嘆,“那就沒辦法了。”轉而目注慕容羽段。“那麼你打算何時去接回雪兒、劭兒和嘯風兄弟?”
在送走慕容雪和杜嘯風兄弟倆之前,他特別囑咐他們到金陵老家去等候他們,
倘若他們一家子平安無事,自然會去接他們,倘若三個月後沒見到有人去接,那麼往後便只有他們三人帶著孩子相依為靠了。
“這……”慕容羽段轉望君蘭舟。
“想出遠門還不成,”君蘭舟冷冷道。“他的情況尚未穩定下來,得再過個把個月左右,他的腦子才能夠完全復原。”慕容問天心頭一凜。“原來如此,那麼,我去接他們吧!”
“那就不必了,”獨孤笑愚笑吟吟地用扇子拍了拍手掌心。“昨兒個我已經遣人通知我四弟,他會暗中保護他們,直到妹夫前去接他們的。”
他四弟又是誰?
慕容問天張嘴想問,但舌尖一轉又收了回去。雖然還猜想不到他們究竟是誰,但光以默硯心的驚人身手,還有千仞堂堂主竟然不敢反抗的自我了斷來看,他們兄妹幾個絕非等閑人物,或許他最好不要多問比較好。
畢竟,慕容家已月兌離江湖圈很久了。
一個月後!
“好了。”
君蘭舟松開搭在慕容羽段腕脈上的手指,下一刻,另一只縴縴玉手便落上他肩頭,他回眸,默硯心啾著他,無聲。“二哥保證,妹夫完全復原了。”
縴手收回,默硯心靜靜地退開,一側,獨孤笑愚哭笑不得的搖搖頭。“真是,妳二哥的醫術妳還不相信嗎?”
“放心,我沒事了。”握住默硯心的柔黃緊了緊,慕容羽段低聲道,再轉注君蘭舟,“謝謝二哥。”
“你是妹夫。”君蘭舟簡單地說,意謂︰如果慕容羽段不是妹夫,他才不管。
“好了,好了,既然沒事了,那明兒個咱們就可以啟程去接回我那寶貝小外甥了!不過,在那之前……”獨孤笑愚自懷里掏出一本冊子遞給慕容羽段。“今晚,你得把內容全給我背起來,明兒一早就把它燒掉!”
慕容羽段疑惑地接過來打開,只一眼,便吃驚地睜圓了眸子。
“這……這是……”
“小硯的另一項嫁妝,前兩天青陽才拿來的。”說著,獨孤笑愚在一旁落坐,悠然地搖起扇子來。“我另一個妹夫也有,所以你不必在那里猶豫說能不能接受,因為是小硯的嫁妝,你不能不接受。可是……”
刷一下合起扇子,“你要記住,”他鄭重地交代。“你一生只能有一個傳人,明白嗎?”
慕容羽段當即正起臉色,頷首。“是,我記住了。”
“今晚一定要把它背好來,明兒個就燒掉,去接我小外甥的途中,有問題就提出來,我會指點你,或者,問小硯也可以。”
“是,大哥。”
“那麼,今晚背好,沒問題吧?”
“沒問題。”
“很好。那接下來是……”獨孤笑愚轉向默硯心,手扶在桌上一只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的檀木箱子上。“這是妳的陪嫁首飾,雖然妳不希罕,但二嬸兒說這是她為人母的心意,妳不收她會很傷心的。”
默硯心瞟一下箱子,點頭。
她居然對他點頭了耶!
獨孤笑愚感動得差點掉下淚來,偷偷抹了好幾把辛酸的鼻涕淚水,再繼續往下說。
“另外,二嬸兒還給了我一封信,交代說當年的事要不要挑明了說清楚,全都由妳決定,雖然他們幾位的慣例是,無論做下任何事,絕不刻意說明,因為他們心安理得,不需要對任何人做交代,但這件事還是要由妳來做最後的決定,因為妳是默家唯一的後人。所以,妳的意思是……”毫不猶豫地,默硯心掏出蒼龍佩來給他看,若是在以往,他一定不明白默硯心是什麼意思。
她不說,他怎會明白!
但這一回,他先是迷惑地怔了一下,正打算開口詢問,忽爾腦際靈光一閃地恍然大悟。
“啊,是嗎?好,我懂了,大哥會幫妳的。”
她不給他幫忙也不行,因為……
一個“啞巴”,如何跟人家解釋一件四十多年前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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