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晶瑤回到家，累得陷入床榻，幻想一睡不醒。


    今天地讀會，大家一見面就問起段考成績。高中的段考時間大都相近，胡晶瑤縮著脖子，像呈上罪證似地交出及格邊緣的考卷，他們一人一科，半小時之內將二女中的段考試題解完。


    “念不到一女中，就跟我們一起念，效果也一樣。”陳豪生還不吝對她說。


    他們是給了她不少課業上的幫助，但有意無意流露出的優越意識，讓她有些……不愉快。或許這“上對下”的施舍樂趣，才是他們“恩賜”她VIP的理由吧？


    胡晶瑤側頭反省，以前她有沒有這種毛病……


    樓下傳來叫她听電話的聲音，她接過話筒，听了才知是陳豪生。胡晶瑤嚇得話筒差點滑手，又听說剛才他找了妹妹代打電話，才暗地松了口氣。


    “你的考卷放在我家，忘了帶回去。”陳豪生解釋。“你看是要自己過來拿，還是我幫你送過去？”


    “我自己去拿好了！”她忙說。


    她向父親請示，胡自省疑惑地問︰“你今天跟同學一起念？你們班有哪個成績端得上台面的？”


    中午她爸爸不在，輕易就過了媽媽那一關，但回頭還是得接受質詢。


    “是國中同學，她念一女中。”不得已抬出何語容，總算讓她爸爸滿意地點頭。


    “我陪你去，怎樣？”正在當兵的胡仕國提著行李出來。“我九點鐘收假要回營區報到，一起走吧！”


    “也好。這麼晚了，就讓你哥哥陪你去，安全點。”胡自省也附和。


    這讓胡晶瑤驚出一身冷汗也不敢反對。


    出門後她小心翼翼地找時機說話，怕露馬腳，雖然她根本沒做什麼壞事。


    她在離公車亭不遠處停下腳步。“哥，送我到這里就好了。”


    “你同學長得怎樣？不介紹一下？”胡仕國笑笑說。


    “嘎？”男的怎麼介紹？胡晶瑤頭皮發麻。“不好啦！又沒先說好，不要嚇到人家。”


    “我長得很恐怖？還是見不得人？”胡仕國裝出凶神惡煞，又變為詭笑︰“嘿！還是你走私，怕我知道？小心喔！我的天才老妹，你可是我們家的門面招牌，要是被抓到出軌，你會死得很難看的！”


    胡晶瑤語塞，頓時不自在起來。君啟揚偏在這時意外地出現、招呼，狠狠嚇了她一跳。“怎麼是你？！”


    “你是誰？”胡仕國上下打量，露出了悟之色︰“喔——原來我妹真的開始走私了！有長進、有長進！這一個看起來挺不錯的……你叫什麼名字？”


    “哥！你不要亂說啦！他是我補習班同學。”胡晶瑤只好硬著頭皮介紹。


    君啟揚略帶戒備的神情在听明胡仕國的身分後松懈，他恭敬地叫聲“大哥”，胡仕國竟也欣然接受。


    “嗯。少年仔，想追我的天才妹妹？”他拍拍君啟揚的肩膀。“長得又高又帥還不夠，成績也要很好才行喔！”


    “哥——”她紅著臉推他一把。“你快走啦！不怕趕不上，被關禁閉？”


    “好好好！我不打擾、我不打擾！你們慢慢聊。”胡仕國嘻笑著要離開，被她拽住，附耳囑咐一番。“好啦！我不會告訴爸！放心、放心！”


    他臉帶曖昧地走了，但當君啟揚拿出試卷時卻又冒出來，一把將之搶走。


    “咦？這是你的嗎？我還以為是他的……喂！阿瑤，你怎麼考這麼……”意識到妹妹的“男友”在一旁，胡仕國給她留點面子，賣力解釋說︰“以前我妹成績沒那麼……嗯，這次一定是失常！真的！我妹很天才，成績一直很好，好到每次都要把考卷藏起來，怕害我被罵又傷我自尊心……”


    “哥！你快走啦！”胡晶瑤氣急敗壞地叫。


    又推又求，總算送走哥哥這尊程咬金。她筋疲力竭地松了口氣，尷尬地笑笑，問君啟揚道︰“怎麼是你來？陳豪生呢？”


    “他打電話給你的時候，我剛好要回家，就順路幫你送來了！”君啟揚用一種新鮮有趣的神情看著她︰“你哥說的是真的嗎？”


    “什麼？”胡晶瑤一怔，頓時心虛地打哈哈︰“喔，我『天才』啊？我哥成績不是很好，所以才會這麼夸我……不好意思，他如果認識你，就不敢這麼吹噓他妹妹了！”


    “是嗎？”君啟揚微笑，換個話題︰“今天下午作你們學校的數學段考題目，你們考題比我們還難呢！你們班都考得不錯？”


    “嘎？嗯。”對他這種高材生來說，這樣的題目算難？她低著頭說︰“我能及格已經很勉強了，謝謝你們幫我考前復習。”


    她保留了一項事實沒說——這次數學及格的，全年級不到十分之一，她們H班只有兩人，她也是其中之一；她只求考個六十分，想不到竟是全班第二？！摔碎一地的眼鏡。


    剛考完數學時，同學們又叫苦連天，胡晶瑤還當她們是例行性“靠麼”。後來連卓妙麗都認為沒把握拿到八十分，她這才信了她們的哀號。


    數學之於她最難處，在於將演算過程詳細拆解，以迎合蔣俊陽的閱卷習慣，難度反而不是問題。


    “對了！”君啟揚驚動無措的她，笑了。“剛才你哥說……想追你，長得又高又帥還不夠，成績也要很好才行，這是真的嗎？”


    “嘎？”她一臉血紅地囁嚅著︰“那是我哥亂講，你不要相信他啦！”


    “是嗎？那太遺憾了！我本來還以為我有機會了里！我自問長得不差，也不太矮，成績……還可以吧！”君啟揚故作認真思量狀。“如果他不是開玩笑的話，那我應該合格了吧？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嘎？！”


    他的眼芒一閃—閃，與天上的星星互映，看呆了胡晶瑤。


    其實胡晶瑤的試卷是被他們故意扣下，囑咐由君啟揚來送，替他們制造機會。


    剛開始君啟揚不怎麼認同這種作法，他不覺得有必要對她下這麼多功夫，一個吻也只是意外的小甜頭而已，不算什麼。但經過這一串曲折，現正他非常專注地等待她的答案，早忘掉剛才的不情不願。


    “考慮得怎麼樣？”君啟揚看著一臉空白的女孩，催問。


    胡晶瑤從茫然中回神，那雙眼瞬時閃爍奇異魅光，帶著點研究意味。


    “你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像什麼嗎，君啟揚？”


    “請不吝賜教。”他好脾氣地說。


    這次她不閃躲，不客套，也不忸怩帶怯；她清楚地用冷漠的聲音說——


    “吃飽撐著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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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牛頓“萬有引力定律”，宇宙間任兩個物體都有相互吸引之力，通稱為“重力”，此力的量值與兩物體質量的乘積成正比，與其間距離的平方成反比。


    簡單的說，兩物體質量愈大、距離愈近，引力也就愈大。


    深夜與物理奮戰的胡晶瑤突發奇想——將這定律套在君啟揚和她之間。


    假設他們都是超過一百公斤的大胖子，質量超大，然後兩個人靠得很近近近近……那麼，兩人之間的“引力”能多大？！想像一下那幅油亮亮的“合肥”勝景……嗯！到時他們別相看兩厭就不錯了，還談什麼引力？


    呵呵！輕松推翻“萬有引力定律”，她搞不好是未來的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呢！想著想著，胡晶瑤自我陶醉起來。


    這歪纏瞎辦的定律，可別在那群精英份子的面前提。想起他們，尤其是君啟揚，一股迷蒙曖昧的感覺，襲上心頭……


    甩甩頭再用功。陳豪生的物理筆記整理得井然有序，筆跡方方正正，數字也一絲不苟，和他的人一樣。


    她忍不住又翻出君啟揚的筆記——字跡瀟灑飛揚，解法不比蔣俊陽詳盡，但重要的步驟一個不少。比起她連三跳的簡略過程，他條理分明又恰到好處。


    有人說，字跡等於一個人的性格，像君啟揚這般字跡有力，據說用情很深，而那一吻……啊！她又想到哪里去了？！他分明是個吃飽撐著的公子，根本不準嘛！


    答案很簡單，他幾兩重，她又幾兩重？在晴空白雲下飄飄然的心情，被閻月一照，反而墜落實地。


    過去她高估了自己，現在倒也不是自貶，畢竟灰姑娘在上一世紀就死絕了！這位公子哥兒月兌口調情，無非是氣氛太好，他又吃飽撐著，傻瓜才要當真！就像床上那次意外一樣，天時地利人和連她都傻呼呼地合作了！算她沒大腦！雖說她曾是君啟揚的手下敗將，不代表得就此拜倒在他的西裝……呃，學生褲下吧？


    擱下筆，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胡晶瑤想起她參加過的“奧林匹亞數學競賽”，輸給君啟揚的那一役。那是她栽過的空前大跟斗，也是學生生涯的轉捩點。


    當時她在考場燒得頭昏腦脹，旁邊好像有個好心的家伙鼓勵她，听她胡言亂語……她早忘掉自已扯過什麼，可惜盡了全力還是拿不到檢定合格。


    “競賽考都一百四十八分了，檢定考沒道理才拿五十三分呀！”導師兼數學老師痛心疾首地問︰“你是不是沒認真考？不想用功了？”


    向來被寵慣的胡晶瑤錯愕地忘了申辯。導師隨即緊張兮兮上她家訪詢，以為她搞叛逆還是怎地，而她父親竟連問都不問原由就狠狠抽了她一頓！


    “不讀，你要走歪路嗎？”她父親罵道。“枉費父母把你生那麼聰明，你用這種方法回報？難的考題都會，簡單的反而不會？這不是跟老師作對？！竟然讓老師找上家里來！你明明是故意的！”


    沒人相信她在發燒的情形下還能考出極端的成績，這打擊讓她刻意忽視“奧林匹亞數學競賽”的得獎名單。之後她受學校與家里兩方監看，雖然一直維持全年級第一，但念不再是樂趣。


    現在想想，IQ150並不算太高，一中那幾個男孩子肯定比她更聰明，為什麼她當時自以為多了不起？智力測驗的結果規定不能外泄，若非國中導師忘了形，四處宣揚教到個天才，也許她國中時代除去本還會多些其它的回憶吧？


    她不是沒遺憾過，不願升學的姐姐胡亮華離家時就說過——


    “讀那些死人骨頭，是為爸還是為你自己？我真慶幸沒你那麼聰明，親戚鄰居只知有你，不知有我，爸提都不提我。以前覺得受忽視，現在還要偷笑呢！從現在起，我終於可以不必為了爸而讀了！”


    這席話讓她在高中聯考時“閃了神”。到林中領成績單時，導師對她說︰


    “校長以為你會考上一女中前十名。這是第二次了！就像『奧林匹亞數學競賽』，事關核譽，兩次你都讓他失望！胡晶瑤，平常考得好沒用，你大考老是失常，為什麼？你要找出原因，好好克服，不然將來大學聯考也出事，對你前途不利。”


    他自以為提出的忠告，卻是胡晶瑤解月兌的鎖匙，她心安理得地念了二女中。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一直嚴重懷疑，是不是大人們只要教出一個出色的子女或學生，榮耀就可以歸自己所有了？所謂“讀是為你好”，其實主要是為他們添面子、作“業績”，“為你好”反而是其次？否則為什麼從不問問她的意願？


    就連現在的導師江玲娟，不也如此嗎？


    還有一听說她念二女中，君啟揚的媽媽笑容就減了色。


    君啟揚不會曉得她為了那張獎狀捱過多少苦！她迷迷糊糊地奉上初吻，他彷佛作為一吻的報償，獎狀這麼輕易說摔就摔、說送就送。胡晶瑤真覺得諷刺！


    她和君啟揚之間會有“引力”？呵呵！那麼，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可以改寫，而她就是未來的諾貝爾物理獎得主！


    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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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習班位於台北車站附近某商業大樓，頂上有天台，抬頭可見星空，低頭是車水馬龍。在上課前與休息時間，學生常三三兩兩上來聊天、小憩。


    而現在，胡晶瑤與君啟揚佔了個小角落，引起所有人注意。尤其是丁蓮虹與尤冠如，她們只能瞪眼遙望，空自跺腳嘆氣。


    “如果我那天說錯了什麼話，希望你不要生氣。”君啟揚放低身段，誠懇地說。“就當是我說錯話，真的對不起！”


    “該道歉的好像是我。”胡晶瑤也變得友善。“我才不該那樣說你，你只是開玩笑嘛，對不對？”


    “是啊！你也是開玩笑的，對不對？”君啟揚也笑，關心地問︰“那麼，你這個星期天還是會來讀會吧？”


    兩人的虛偽樣落在外人眼里，卻似相談甚歡，打得火熱。


    君啟場明顯感覺她有些不一樣了！泰然自若，圓滑客氣，將之前的尷尬化為無形。對於這樣的胡晶瑤，他是振奮的！多面多變的她，吸引君啟揚持續探究。


    “你們怎不多找幾個女孩子加入你們的讀會？這樣熱鬧一點嘛！”胡晶瑤故意取笑說︰“你不是隨時準備談戀愛，還說要『模蛤仔』嗎？那干嘛拒絕那麼多人？”


    “那是開開玩笑而已。”他深深看著胡晶瑤說︰“我只等我要的那一個。”


    “哦？是喔。”她不表意見，也不追問。


    她相信他的話嗎？他們放出的風聲沒讓她收到？


    拒絕都為某個女孩，目標又直指向她，她不問，也不顛倒忘形，不論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都很沉得住氣。她對他，應該不是毫無感覺的呀，起碼那一吻她也很投入……但之後他自信滿滿的告白卻被她嚴峻拒絕。他還沒被拒絕過呢！以前都是女孩子主動挨上來，初次出擊竟就遭到嚴重挫敗，他一直耿耿於懷。


    她不怕弄僵一切，也無所留戀，再見面又能像個沒事人一樣，跟他胡扯哈啦，胡晶瑤比他想像得更耐人尋味……


    陳豪生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姿態像個破壞的第三者，提醒他們上課時間到了，再拋下挑釁的目光而去。


    看在旁人眼里，無不當成曖昧的三角關系，這是他們存心制造的效果。加上女主角大方自然，不見小家碧玉的受寵模樣，更給人兩男競爭激烈的印象。


    胡晶瑤真的無動於衷？


    月下的她另有一番麗色，側頭低思的形貌充滿知性氣息。許是君啟揚疑心生暗鬼，總覺她眼有戒慎，一雙亮眸在月照下，閃爍離奇詭魅的光，既存排拒，又異樣地惑人神魂。


    而那唇，只有他知道是多麼美味……


    君啟揚瞟向她的目光，被輕輕彈了回來，她轉身下樓。


    他心一怦，又一怦。


    “喜歡上她了？”侯燦玉在他耳邊低問。


    “怎麼可能！”君啟揚一栗，笑著搖頭。


    “盾牌就是盾牌，拿來擋花痴就好，可別假戲真作喔！”駱家堯也提醒他。


    “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君啟揚忽然嫌起他們煩。


    喜歡上她了？當然不！說喜歡太嚴重，有點興趣是真的，他對言行特異的胡晶瑤感興趣，想深入了解她。


    以往沒一個女孩受過他的殷勤，君啟揚只消一抹笑，就足以招來無數撲火飛蛾。但胡晶搖不同，她像是若有似無地被他吸引，但他一靠近，她卻又立刻閃了開。他們之間存在一個模糊空間，只要彼此不再越界，將來揮揮衣袖都不用帶走一片雲彩。


    不過，眼下他還不想揮衣袖，只想趨近探究。


    晚間君啟揚復習生物時讀到這一段——


    成熟的種子在外界環境適宜時，細胞便能迅速恢復旺盛的代謝作用，開始萌發。有些植物的種子即使在適宜環境下也不萌發，必須經過一段時間以後，才進行萌發，這段時間稱為休眠期。


    而休眠期的長短，隨植物種類的不同而有差異……


    放下本，君啟揚不禁苦笑。胡晶瑤是顆休眠期相當長的種子，他加了一些激素催化，結果反而拔苗助長。或許，他要有耐性與她耗，才能等她開花結果。


    但是……有這必要嗎？為她？


    君啟揚開始考慮，他們究竟可以進行到什麼樣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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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學鐘一響，胡晶瑤往外沖。遠遠看見蔣俊陽從左廊拐過來，她想避開已經來不及，只能認命地上前打個招呼。


    “老師好。”


    自那次數學課後，蔣俊陽彷佛發覺有只待拯救的羔羊，於是每堂課都找她上台解題，害胡晶瑤受盡側目；現在她成績進步了，則被當作教學有成。


    “你最近進步很多，計算速度快了，解題也詳細了，繼續加油喔！”蔣俊陽鼓勵她道。


    國中數學老師就愛她天賦異稟，胡晶瑤也自豪於三級跳似的演算，但是在蔣俊陽眼里竟是一個致命缺點。


    他們並肩走著，多少雙隱含各式意味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射過來，鋪排出一片蒺藜地，讓胡晶瑤一路踏著，好不痛苦呵。唉！誰教蔣俊陽是全校人氣第一的男老師呢？


    卓妙麗就很不以為然地嘆過——


    “真好笑！連那種貨色也有人吃醋呢！穿衣服沒品味，教沒章法，唉！女校三年，公豬賽潘安！”


    噗！太毒了吧？胡晶瑤側頭打量他。


    卓妙麗在演藝圈混，看多了俊男美女，對美的標準格外嚴苛。胡晶瑤倒覺得沒那麼慘啦！蔣俊陽長得不錯，教也很認真，認真到三番兩次找她去單獨教學，氣煞一群愛慕者。


    要說他讓人看不順眼的地方，大概只有衣服顏色搭配怪了點——不是藏青西裝配橙色襯衫，就是各式各色的領帶每天替換，身上老飄著古龍水的淡香，太愛賣弄風騷而已。


    該怪自己突然冒出了頭。那次段考完教學會議後決定，高一數學段考一律加二十分，不及格者因而減為五分之一，但胡晶瑤依然受盡議論；好事者說她瞎貓踫上死耗子，無聊人懷疑她作弊。


    唉！她情願讓那票男孩捧著她的試卷，嘆朽木不可雕。


    才這麼想，剛要出校門，胡晶瑤就被眼前景象阻住腳步。


    半圓的拱門框柱其下一群狂蜂浪蝶，以及當中鶴立雞群的君啟揚。


    竟然招搖到她學校來？胡晶瑤一整天維持不錯的好心情，立刻丟在校門內，拾不回來。


    君啟揚遠遠就看見她，他隔著重重花陣向她招手。


    “那是你男朋友？很帥呢！”蔣俊陽興味地問。


    “沒那個榮幸！”胡晶瑤猛搖頭。


    蔣俊陽也不在乎答案真假，笑著與她道別，逕行往停車處去。他根本不知道胡晶瑤為了他，胸中積壓一股莫名怒氣直至君啟揚走過來，對她說出第一句話而爆發


    “那是你們學校的老師？看起來……很瀟灑，不太像老師呢！”


    “哦？二女中只配讓這種老師教，對不對？”胡晶瑤竟忍不住饑誚著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君啟場驚駭住。“你為什麼這麼說？”


    胡晶瑤長吁口氣，穩住狼狽的情緒。


    “抱歉！考試沒考好，心情不好就亂說話。”她努力擠出微笑︰“你怎麼突然跑來？嚇我一跳，還以為認錯人了！”


    “想說順路，就跟你一起去補習班。下次我會先問，你要是心情不好，不想看到我，我就自動消失。”見她放松臉肌，他提議說︰“一起吃飯吧？”


    一中男孩和二女中女孩走在一起，路人無不側目。時代雖開放，中學生仍多不被鼓勵作課業以外的異往，他們又跨越了某種階級，就更嫌招搖。


    不過他們倒無所謂，進了補習班附近一家小飯館。


    可惜氣氛不對，場面死寂得難看，他們彷佛也無心改善。君啟揚似被她的口氣嚇著，胡晶瑤也是，誰都想不到他隨口一句玩笑話，會讓她這麼激動。


    撥弄著盤中的炒蛋碎屑，胡晶瑤一直在想——她為什麼生氣？


    她並非維護蔣俊陽，但他亦是二女中的一員，那一瞬他遭君啟揚嗤嘲——其實根本是她扭曲語意，她竟將積蓄許久的不滿，一古腦全算在君啟揚的帳上！


    不久前她還情願被他們視作朽木呢！這麼快就收回前言，她真是不夠沉著。


    況且，這群精英份子“紆尊降貴”的劣跡又不是一兩天了，君啟場還是最輕微的，她干嘛到現在才生氣？不就因為意識到兩人的“階級之別”，她才無視君啟揚的示好，懷疑他的誠意？


    胡晶瑤倏地明白，是某種新生——喔不！或許早就存在的元素，讓她焦躁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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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啟揚只站一次崗，消息便像乘了風的蒲公英果實，飄進二女中H班，播下種，讓胡晶搖不堪其擾。


    “上次在門口等你的一中大帥哥是不是你男朋友？又高又帥，好炫啊！”


    不巧被陳欣儀和楊玉里給瞧見，她們興致勃勃，胡晶瑤有口難辯。


    “不是！他只是我補習班同學……”


    “嘿！”楊玉里打斷她微弱的掙扎。“從萬人迷蔣俊陽的身邊，走向一中超級大帥哥。哇啊！從這個男人的手中，交給另一個男人，多浪漫呀！”


    “你們在說什麼啊？！”胡晶瑤昏了，又不是結婚進行曲……


    “對了！把他亮給王小嵐她們看看，保證她們口水流到乾，都丟一邊了！”


    楊玉里替她得意。“再跩嘛！成績好有個屁用？釣得到好男人嗎？你上次數學考第二，已經氣死她們了！現在再秀出你的白馬王子，多有面子啊！看她們得意到幾時！”


    陳欣儀與有榮焉地附和。


    這就是明星高中的學生嗎？胡晶瑤心想。小眉小眼，搞小集團斗氣，比國中生長進多少；有啦！廁所的涂鴉少了，這勉強算是種“進化”吧？


    她們這車尾班也分派系。王小嵐她們屬於成績好的一群；陳欣儀、楊玉里以及“前”殿底的胡晶瑤則混作一堆，雙方相互鄙視；唯有第一名的卓妙麗，不驕矜、不拿喬，廣受歡迎。


    “胡晶瑤！帶你阿娜答來給大家看看嘛！他今天有沒有來接你？”


    她們再度疲勞轟炸。卓妙麗這天請假錄音，沒人分擔胡晶瑤的苦難，她一下課就抄起包往外跑。她跟君啟場八字都沒一撇……呃，或許曾有過那麼一小點啦！但現在可什麼都沒有，偏她們就是不信。


    星期六中午，照慣例是該馬上回家，不過今天她跟卓妙麗約好，換下制服就去參觀她錄音。這次能見到偶像于靖風，胡晶瑤已經迫不及待。


    “不會這麼巧吧？！”她喃喃地念，幾步之外赫然是熟人。


    進錄音室前，她在路邊的小吃店解決中餐。錄音室在一女中和T大醫院附近，兩兩相隔差不多百公尺，但不想見的人似乎統統聚在這里了！


    君啟揚用力向她揮手，他身邊是雍容高雅的君媽媽，以及神采飛揚的丁蓮虹。胡晶瑤真巴不得把頭埋在飯粒里，當場悶死了算！


    她還沒吃完，君啟揚已經等不及跑過來，臉上帶著驚喜。


    “這麼巧？”胡晶瑤只好僵硬地笑笑說。


    “我陪我媽去醫院找我爸。嗯……”君啟揚瞄一眼那兩個相談甚歡的女人︰


    “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方便嗎？”真不想被拖下水。


    “算是我拜托你好不好？去說個兩句話就好，不然她們……沒完哩！”他懇求，暗示她當救火隊。“我媽好像很喜歡她……”


    “那我說再多話也沒用吧？”胡晶瑤委婉地暗示。


    “你只要打招呼就可以，後面就交給我。”君啟揚低求︰“拜托你啦！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假裝一下我的女朋友……好嗎？”


    一顆心馬上被軟化。這樣的臉孔如此低聲下氣，有多少女孩抗拒得了呢？


    擦擦嘴，胡晶瑤慢吞吞地結帳，再讓君啟揚搭著肩、硬著頭皮走上前。


    “喔！是你啊！你好。”君母一見到她，客氣地點點頭。


    “胡晶瑤，你也認識君媽媽？”丁蓮虹敏銳地問。


    “咦？你們都認識嘛！”君母拍拍丁蓬虹︰“奇怪了！那啟揚怎不找你一起來念呢？她就常到我們家來，跟幾個男孩子一起念。這樣吧，下次有空的話……”


    丁蓮虹的怒目一閃即逝，旋即被君母安撫。君母笑眯眯的視線落在她的制服上，眷顧不到胡晶瑤。胡晶瑤悄悄拋給君啟揚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他回以無奈。


    ??看來她的“效用”不夠大呢！也許她該再出點力，胡晶瑤于是清清喉嚨……


    “不好意思，我跟朋友約好，快要遲到了！君媽媽再見！丁蓮虹—下次歡迎你跟我們一起讀……喔，不過你要先問一下侯燦玉他們，我想應該沒問題吧？你問問看好了！”漠視她的慍意，胡晶瑤又向君啟楊笑笑︰“拜！明天見了！”


    “明天見。”他的眼神專注深切，扶在她肩上的手刻意加重力道，兩人的距離倏地拉近許多，讓旁觀者看得一清二楚。


    輕輕掙月兌君啟揚的臂膀，胡晶瑤背對他們而去。


    她滿心都在琢磨這個退場是否狼狽？夠不夠大方？算不算夾著尾巴而逃？“示威”的味道出來沒有？唉！如果扯上君啟揚就要過這種日子，她的高中生涯一定充滿驚濤駭浪。


    可嘆她的分量明明不足以喝退對方，為什麼忍不下口氣，想跟了蓮虹別苗頭？君啟揚的求助就那麼讓她卯足了勁兒？


    矛盾的十七歲少女心，愈想表現不在乎，愈是顯出她的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