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難求  第七章
作者:章庭
    “什麼東西樣兒飽?元寶寶兒樣兒飽!手快指巧捏元寶,折皺打水來輕抹,指尖兒動作要靈巧,各個餃子錠錠寶,錠錠寶來是元寶……”


    廚房中的婦女們,一邊唱著小曲兒,一邊手下動作快得如飛,在火兒來不及眨眼的瞬間,一個個餃子已經排成一對對、一列列。擺滿一個托盤使會有人端出室外,讓天然零下的溫度一凍,便可嘩啦、嘩啦地裝袋貯起來!提供新年時期的每一餐飯。


    “好好玩……”雖然她沒包多少個元寶,卻充分享受到眾人一快兒動手、分工合作的開心光景。


    ***


    晌午時分,男人們分批輪流回來吃午飯,廚房上下免不了又是一陣忙碌。


    “嘩呼……”紅玉抹了一把汗、捧起一海碗熱騰騰的面條,由廚房到送上的飯桌,來來回回好幾趟,才算送完一桌的分量;緊接著是第二桌、第三桌……


    即便是在白雪皓皓的冬天里,她還是冒了一頭一身的熱汗,隨手將兩條長辮放在一邊的肩上,有些倦怠的想找個地方坐坐。


    她輕輕躡著步子走出主屋,往姑娘睡寢的大統鋪走去。


    半路上,她在遠處看見了瀚天入了主屋,用一種迫不及待的神氣,是一種迫不及待要見自己心愛的人的神氣。


    “姑娘。”另一道男性嗓音從她身後響起,神出鬼沒得一下子貼到她的耳根後方。“我回來了,想不想我啊?”


    一只有力的胳膊圈著她的腰,巧妙的將她帶入一個懷抱里。


    “噢——”紅玉驚得一口氣兒差點喘不過來。雖然她正好位在眾人視線的死角處,可身後男人大膽輕浮的舉止卻仍是不該的。“青漠!”


    “哦!紅玉……”綠眼楮帶笑,青漠故意將掌心按在她的腰肢上,一面低頭索個又長又熱又香又密的吻。


    紅玉沒辦法也不想抗拒。冬天又久又冷又酷,可這個吻……嗯……可以御寒一切哪!


    她虛虛軟軟地棲靠在青漠的懷中,他仍意猶未盡地不停啄吻著她的頰膚,好似品嘗著一塊糖兒的滋味,大掌來回地在她背脊上游移。


    “好久不見……整個上午不見了,姑娘,我想死妳了!”青漠說道。“好姑娘,妳想我不?有沒有同我想妳這般的想?思思念念、牽牽掛掛……”


    “好了,別說了!我、我不愛……不愛听!”紅玉嚷嚷,可嚷的聲音太嬌又太細,說服力不夠。


    “哦!泵娘不愛听嗎?”青漠好整以暇地取笑她。“所以姑娘的耳朵才會是紅得這般可愛嗎?”


    “青漠!”她猛拍一下他的手臂,听他發出故意夸大的痛叫聲。


    “你可惡!”


    “嗚嗚……可姑娘就愛著這可惡的男人,對不?”青漠夸張地瞇眼揚唇,然後冷不防地冒出這一問句。


    “對……”紅玉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還真的就老實的承認了。話未落完,她就臉色漲紅,看得青漠樂不可支。


    “那請問姑娘同可惡的男人成親,好唄?”


    紅玉原先的羞澀一褪,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短暫的慌張以及鎮定下來的寧靜,是帶點哀傷的寧靜。


    “姑娘?”這反應是怎麼來著?青漠看著她的表情,不由得心中一陣慌張。“成親好唄?”


    “我……”紅玉回視他擔心的神態,勉強一笑。“我覺得現下提這個,好象……還太早了些。”


    早?“姑娘,妳不是在說笑吧?”青漠疑惑地皺眉。“我還嫌太晚了呢!明兒便是除夕,趕著先宣布定親,不就喜上加喜,娘一定會樂開嘴角的!”


    “我……我……就是太早了些!”彷佛有著滿腔的千言萬語,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宣泄,紅玉將腳兒一踩,大統鋪也不去了,奮力推開青漠,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姑娘!”


    紅玉奮力跑著,心跳鼓著,氣息喘著……


    “姑娘!”


    她知道有些視線正驚訝地瞧著她的舉動,如此月兌序又失控的舉動!


    “姑娘!”


    南方來的文靜閨女形象消失殆盡,現下像什麼?瘋婆子?還是潑婦?


    “姑娘!”


    不、不!別喊了,別再喊她了!她不听,不要听啊!


    後是腳跑累了、酸了、軟了,她身姿跟著一軟,倒在雪地上。


    “姑娘!”從後面追上來的青漠瞧見這一幕,簡直是嚇壞了,“妳怎麼樣?沒事吧?”他伸手欲抱起她。


    “不!不要!”紅玉突地大聲喊了起來,扭動著、掙扎著。“別踫我!好髒、好髒的!你別踫我!”


    “姑娘,妳嚇壞我了!”青漠用力抱著掙扎得有如滑溜魚兒的紅玉,心下也狠下了一個決定。


    他抱著她,不往主屋方向,反而是往就近一株樹走去,將她放下並用雙臂抵著樹干,阻止她再逃。


    “咱來把話說亮,妳為什麼不肯嫁給我?”


    他逼近的臉龐驚魄十足,紅玉閃不過,也不想閃了。


    “姑娘,我這個可惡的男人很耐性的,妳打算這般同我耗多久?嗯?一個下午?一整夜?再一個日?”明明是威脅的言語,他卻有法子說得親昵十足。


    “可惡!”紅玉氣不過地罵道。


    青漠不以為意,甚至還有些默認地挑了挑眉,綠眼卻沒因此松懈地盯著她。


    現在,他什麼都沒做,就僅僅是這麼地盯著她。


    “別……”紅玉受不了地低下臉龐,“請別這樣看我。”


    “怎樣看妳?姑娘。”


    “好象……好象在瞧一個完美又純潔的……不是的!我不是的!”


    “姑娘,自然沒人是十全十美的,可在我的眼中……”


    “不!我是說……”紅玉激動地阻去他想要表達的言詞。“我是說……”


    青漠瞧她又頹然下去的模樣,心下飄過一陣惡寒,但他不吭聲。


    “我是說……”紅玉在深吸一口氣後,驀地背轉過身,將額靠在樹干上,感覺他的手輕觸到她的肩頭,便稍稍掙動了一下。


    “不!先別動我,我……我……”她再深吸一口氣,才說道︰“我並不是完美的……也不純潔……”才說這兩句,那原本按在肩頭上的手似乎就僵了一下。


    “我……我雖然真的是出生在香世家,也識得幾個大字,可……可沒能守好自己的貞潔……饑荒……連口飯都沒得吃,我……我就自願入了紅樓……”她吸氣,吸氣,再吸氣,“我十四時就當了娼婦!”


    包糟的是,長年饑荒讓她連娼婦都做不下去,只得將自己賣到關外。


    靜,好靜呀!


    紅玉全身發抖,不由得苦苦一笑。


    他……沒反應是嗎?或許這就是對方能給的最大、最良善的反應了吧?她感覺青漠的手由她的肩頭離開。


    “你……瞧不起我,是吧?”與其說紅玉在問青漠,不妨說她是在問著自己。“也是啊!女子首重清白,所以我根本不是老夫人眼中那個守禮的大閨女,更配不上大少爺……呵呵!實話說一句,我哪配得上誰呢?配得上誰呢……”


    心,是不是在一分分涼、一寸寸死去?否則為什麼她會這般的冷?


    這種冷……是她第一次接客時的感受呀!一模一樣的,她咬著牙關承受了那一切,告訴自己那是取得存活的代價,也一並斷了日後所謂成親生子的可能。


    所有在紅樓中接客的姑娘都得服用藥草,以避免懷孕,吃久了場身,怕是一輩子都無法生出女圭女圭來。


    在紅樓時,她很是感謝著自己的不孕,如今……如今倒像是永不能月兌身的纏咒!因為她無法想象擁有一個綠眼可愛的孩子……


    身後一直沒聲沒息,紅玉不敢一下子就回頭。怕什麼呢?怕心再狠狠地死上一回嗎?


    “姑娘。”


    等她終于慢慢轉過身,頭低低的看見那雙沒移動過半分的男性皮靴,她也同時听見鞋子主人的聲音——


    “妳的故事講完了嗎?”


    呃?紅玉沒料到青漠居然會這般的問,迅速又吃驚地抬頭,看見他擠眉又弄眼的。


    “故事講完了,咱們就回去吃飯吧!現下趕回去,飯菜應該都熱著。”他朝她伸出手。


    “你……我……”這算是怎般的反應?紅玉猶豫著要不要將手伸出去,青漠就已經主動牽起她的手。


    “快點!我可沒耐性再听妳說些早八百年前就該忘記的事!我的肚子已經開始喳呼了。”


    “你……你剛剛沒听清楚嗎?我以前是……”


    “欸!泵娘,我耳力好得連現下三丈外的鳥兒在叫都听得一清二楚!”青漠不耐她仍舊瑟瑟縮縮的態度。“以前就以前嘛!要不要我告訴妳我十五歲時便有多大能耐?能同時在床上一口氣讓兩個姑娘……呃!肉軟筋酥……”


    紅玉霎時臉紅了。他的這般態度是在表明著什麼嗎?是不是在說他完全……完全不介意她的……“以前”?


    世間上真有男人這般寬心闊肚,當真愛她……愛到這般地步?


    “你……我再問你一次,你真不介意我……”


    “妳好吵哇!”青漠故作不耐地大吼一聲,一把將她抱在懷中吻個過癮,等放開她時,她那醉沉沉的模樣讓他的男性自尊臭屁不已。“倘若我都不介意妳的『以前』了,妳又何必拿來說嘴?”


    以前就以前吧!早在她踏出山海關,想將自己的人生重新來過時就該忘了,全忘得干軟淨淨,全忘得干干淨淨不剩渣兒了……


    紅玉陡然挺直背脊,那精神起來的模樣,讓青漠微微一笑。


    啊炳!這下子,他敢說姑娘心中那不必要的魔障肯定散了,就算還沒全散,也薄弱得決計不是問題了。他的求親可成了!


    “青漠……”有些太過甜蜜蜜地,紅玉突然喚著他。


    “欸,什麼事?”青漠心情大好,真的是大好啊!


    “好不好告訴我,你怎麼這般厲害……才十五歲就可以讓兩個姑娘同時為你……肉軟筋酥?”原來,太過甜蜜的底下,是一股不尋常的、風雨欲來襲的清帳意味呢!


    “呃……這個……那都是『以前』的事兒了……”


    “可是我想听嘛!你不也听了我『以前』的事嗎?”


    “呃……這個……這個嘛……”


    ***


    燃起一把把的焰光,猶如點綴珠寶似地,“哈德林斯”在深沉的夜色中熱鬧地發光。


    為了象征吉祥,婦女們做出美麗堅實的冰燈,讓這些晶瑩閃耀在深藍色的穹蒼之下。


    除夕夜,星雪燈火,種種光芒交織出歡喜又優美的情調。


    “好好玩……”


    在晚宴上多喝了幾杯,火兒整個人都是醉的,笑容比那些光芒更加璀璨。


    她同著瀚天坐在首席,瞧著人們豪飲、高歌、交談、劃拳;分牧場那兒也有一支隊伍回來了,在這除夕夜中給牲口們舉行著“認家門”的重要儀式。


    桐月夫人笑呵呵地接過分牧場最後出生的小馬兒,撫模一番後再交給自己的長子和長媳。


    火兒偎在瀚天身旁,看著瀚天撫模小馬兒的平和神情……


    呵呵!她愛瞧得緊,他真的好好看喔!


    “來!多模幾下,火兒,妳也伸手模模吧!”桐月夫人插嘴道,“這是吉祥事兒,小馬兒是生命力的象征,多模個幾把,好早些生個孫兒給我抱抱!”


    “啊?模小馬兒就會生孩子?”完全沒有進入狀況的火兒反而被一嚇!“那……那我天天都模了大匹的馬耶!怎麼辦?”


    “哦!您好可愛呀!少夫人。”


    眾人莫不是哄堂大笑。


    “哦!不是的,少夫人,您莫急,您不知道這是咱這北大荒的一種說法罷了!不過,您和大少爺打算什麼時候生個小小少爺倒是真的!”


    “是啊、是啊!”


    旁人立即有人跟著這半認真、半逗趣的問題鼓噪了。


    “趕明年,就該在『認家門』的時候給這些牲口也認認小小少爺了吧?”


    呃……不知道該如何收拾話題,火兒最後只能將目光走向瀚天求救。


    豈料,素來只要閃過一記眼神便能讓全場肅靜的瀚天,竟緩緩地開口說︰“女兒。”


    奧?眾人本來已經準備屏息面對他開口時應有的冷颯寒氣,現下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兒反讓大家措手不及。


    “我要個女兒,比較貼心。”


    真沒听錯嗎?大少爺這兩句話,可在是說……


    “哇哈哈哈!”青漠猛然一拍自己的膝頭,放聲暢笑道︰“講得好哇!大哥,不錯!女兒自是比較貼心!我同我的紅玉姑娘也是這般地想哩!好!到時咱兩個做爹的,再來比比誰的女兒長得漂亮吧!”


    “是啊!”桐月夫人也听得懂了。說笑呀……瀚天真個是在說笑啊!好多年了,她都沒听過了呢!她的雙眼一紅,笑道︰“我等著抱你的女兒喲!瀚天。”


    “我會努力的!”瀚天回答得再正經不過。


    “哈哈哈哈……”


    笑聲,先是吃吃地、輕輕地、偷偷地響起,直到瀚天那句“我會努力的”,才引爆到最高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炳哈哈哈……”


    源源不絕哪!


    可在這片笑聲當中,瀚天敏感得眼角一覷,他發現身旁的火兒非但沒笑,也沒有一絲羞躁的臉紅。


    她的反應是陡然的沉默,然後是木然,最後是一種平靜,一種相當費人疑猜的絕望平靜。


    “說,妳有在偷偷吃藥嗎?”


    ***


    曲盡宴散,除了輪值夜班的牧工在牧場上巡哨外,其它的人都帶著或多或少的歡樂醺醉去就寢了。


    房內,瀚天看著正試圖將發結梳開、面對著鏡子的佳人倩影,口吻不是很好的詰問著。


    “藥?”好痛喔!一個用力,火兒覺得連頭皮都要扯下般,透明水漾的眼兒淚汪汪的。


    “妳呀!這般不仔細。”瀚天立刻從坐著的床鋪上起身,不由分說地搶過梳子,霸道卻不失細心溫柔的接手,幫她梳起這頭紅黑澤彩的長發。“妳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問題?”透明水漾的眼兒困惑依然。“藥嗎?什麼藥?”


    他頓時松了一口氣,依然凝視著那映出她吃驚表情的鏡面。“倘若妳沒有,不是妳的問題……那麼問題就是出在我身上?很好,我會再多努力一些的。”不過還是得順其自然呵!再怎麼說,孩子是老天爺賜予的。


    “沒小孩……大少爺很失望嗎?”幽幽地,火兒听見自己這般地問。


    “會。”他強烈得無法否認這一點,只因為他想看看他倆會生出怎般美麗可愛的女圭女圭,是一半兒像自己、一半兒像她嗎?該是多麼有意思啊!


    “那大少爺當初也許就……”听到他肯定非常的答案,火兒忽地想將自己瑟縮成一團,小小小小的一團。“就不該娶我。”


    瀚天梳發的動作一頓。“妳在說些什麼混話?!”他不悅了,更起了不該有的疑心。“我瞧是妳反悔了吧?反悔嫁給我這個臉負傷殘之人吧?如果是的話,現下就說……”


    火兒倏地回身,用含淚的雙眼瞪著他,直勾勾地、明亮地指責著他。他怎麼能夠說出這麼些傷人的話?


    但她又何嘗不傷人呢?


    沉默了好久、好久!她才又輕顫顫的開口,“你可知……盡避我很想、很想,可我不能一直伴在您身旁……無奈心又貪,在大少爺您說要娶我時,我又禁不住想望……不過,您放心,頂多一年……不會再久了……不會……”


    “該死的!不許妳胡說!”就算听得不是很分明,可那種暗喻分離的意味依然是顯著的,且明顯得讓瀚天不悅又害怕。“不許!我決計不會允許妳離開我的!”


    “我……”火兒試圖要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來不及說,便被他掄抱起來並往床鋪丟去,在胸口的氣兒還有喘換過來時,就被他欺身壓住。


    他激烈地由身後著她。“妳現下反悔也沒用的!我要努力讓妳生下我的女圭女圭。一個又一個湊打,妳就再也離不開我了!”


    瀚天十指勁道拆撕著她的衣物,用月復下的亢奮磨蹭著她臀兒圓潤的線條,來來回回的,簡單俐落地褪下她的下半身衣物,不由分說的將亢奮力挺入她的體內!


    “啊……”嬌聲高亢,火兒難耐地承受他的激情。


    “我要妳再也離不開我!”


    一遍又一遍,瀚天在火兒身後不停地說著,像是在灑下無可抗拒的魔咒,吻著她出來的肌膚,腰桿的動作一次比一次更沉更悍,讓她沒得選擇,只能跟著婉轉申吟、嚶嚀個不停……


    ***


    靜寂地,不只是人和牲口,彷佛在這個除舊布新的夜晚里,連吹風都止下了腳步,不敢騷擾到“哈德林斯”的一景一物。


    “等等……瞧那是什麼?”


    最後一班輪夜的牧工,驀地看向一處夜空——一束紅色的光芒乍然激射而起,“咻咻咻”地連著數聲,接二連三的,亮得刺目,亮得令人大驚!


    “那是分牧場的方向!”


    “放狼煙,有人放狼煙啦!”


    “出事了!出事了!”


    “分牧場出事了——”


    ***


    “大哥!”


    門扉傳來粗魯的擂門聲,青漠的聲音又吼又凶的,在他幾乎要把門敲破之前,瀚天已經霍然睜眼清醒,放開懷中的火兒並且抓起褪了一地的衣袍穿上。


    “出事了,起狼煙了!”青漠又喊道。


    “狼煙”是全北大荒牧場之間遇有緊急事故時所施放的緊訊,非必要時決計不用的。


    瀚天的心頓時冷涼半截。“是哪里起煙的?”


    “咱們的分牧場『哈德倫』,是瑪倫那兒……”


    分牧場?瀚天這下子連另外半截的心也涼了,腦筋同時轉得飛快,如敲鐘般亮了半晌!


    “天!空城計!”


    懊死的!他沒有提早想到這一點!周三麻曾經是“哈德林斯”的一分子,自是清楚他們一切作息!


    是啊!除夕“認家門”,分場那兒勢必分散了相當數量的人手趕牲口來主牧場,分牧場的守備自然弱了幾分,再加上除夕人人飲酒,戒心自然降低,是再好也不過的下手時機!


    “抄家伙!備馬!點一半的人手同我走!”瀚天全身熱血沸騰,那是一股等待已久而如今高亢起來的奮快!


    或許男人體內天生便是有著這般野性,只是待成熟的時機來臨才爆發!


    “總算來了……”瀚天舌尖舐濕雙唇的喃喃。


    火兒看著瀚天瞧來如此輕巧、卻又如此蠻腥的動作,全身泛起一片雞皮疙瘩。


    “瀚……”她也跟著舌舐雙唇,不同的是,她是害怕。“瀚天……”


    從來不曾想過,首度叫喚他的名字,會是在這種光景下。


    “你要去哪里?”顧不及沒有穿衣的光果尷尬,火兒抓緊包到胸口的被子,掙扎的下床。


    瀚天的動作是很敏捷,但這下子她也不慢,在他欲跨出門檻前,她及時抓住他的衣襬,卻又使得自己跌倒在地上。


    “妳在做什麼?”他趕緊回身扶起她,一臉淨是不耐以及行動前一觸即發的緊繃。“妳不必擔心,外頭出事了,可妳留在家里會很安全。我要出去了,青漠會負責家里的守衛的!”


    “不!”火兒反倒手兒抓得更緊,內心更懼,整個人更緊繃了。“你……別去好吧?讓別人去吧?”


    “怎麼可能?”這簡直是在侮辱他!“再怎麼說我都是『哈德林斯』的主兒,怎麼可能在人來犯我時還杵坐在原處?保護全『哈德林斯』的性命財產是我的責任,我怎麼可能在這時候做膽小表?”


    “可……可……”火兒的手被用力揮開,但她卻不死心的對著他的背影大叫,“可是你會有難哪!我不要你去送死啊!”


    “這話怎麼說?”火兒是怎麼一回事啊?原先的不耐煩讓瀚天的怒火更熾。


    “妳是在詛咒我嗎?還是蓄意刺激我?”不管是哪一種,他都不接受!


    “不!不……”火兒再次靠近他。“請听我說!因為你在這些年來濫殺太多無辜生靈,鹿、雉、狼、獐……所以山神爺為了平撫眾怒,聲明今年內將注個大禍予你。我認為就是指現下這一件事啊!這個大禍將置你于死地的,真的!”


    他心下一動,“我听妳在胡說!妳有證據嗎?”


    證據?“我會知道這麼多,是因為……因為……”猶豫再三,猶豫再三啊!但一見到他再次掉頭欲走的姿態,火兒終于嚷了出來,“因為我就是那只赤隼!我是小赤啊!你因為被我所傷,才遷怒到其它生靈身上,恣意屠殺牠們不是嗎?你把氣全出到害你負傷又沒了新娘、忘恩又負義的飛禽走獸身上,不是嗎?”


    瀚天已經打開門扉了,半跨著往前的步子,回頭的表情是駭然的。


    “你是要去打親事饋禮用的飛雉,卻不慎打著正饑餓覓食的我!你把我放入懷襟中帶回『哈德林斯』,還讓我睡在你房里,給我鋪睡的布巾是淺紅色的,你還笑著說正適合給我這個姑娘家使用……”


    “夠了!”瀚天厲聲截住她慰說細節愈是詳細的描述。


    火兒先是噤若寒蟬,旋即又眼露乞求地看著他。“現下您信我了吧?”


    信嗎?這一切听起來太荒唐!他相信世間有神人妖鬼,卻又只信了一半,也不相信自己會遇邪。


    不信嗎,那火兒又怎麼可能如此詭譎又清晰地說得頭頭是道?親口吐露一些只有他自己與那赤隼之間的事?


    “我傷你,我認錯,所以被廢了一邊的翅爪……一手一足,山神爺的處決是公平的。但你的溫教仁厚個性陡變是因我而起,卻報應在山嶺樹海間的其它生靈身上……我簡直是罪加一等!到您的身邊,我本是想默默守候著,伺機而動地為您擋下一劫……請相信我,信我這一回吧!”


    她那雙透明水漾的眼楮,坦白干淨得瞧不出任何說謊的色彩。


    瀚天微微失神,又猛然地用力甩頭!


    他那種頑固不肯相信的神態,讓火兒氣餒地合眼喃喃,“要怎麼做,你才肯相信……”


    “我沒空听妳胡言亂語了!”對,她非得是胡言亂語……非得是胡言亂語不可!“青漠,家里就拜托你了!”


    簡短且最後交代這麼一句,瀚天便狠心的再也不回頭,如一陣颶風般離去!


    “不行去!不行去啊……”火兒狀似失魂地喃喃。“我說的都是實話……為什麼你不信我?還是要去呢?”說著、說著,她嚶嚶低泣出聲。“不行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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