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月的十五，花娘都會帶百花樓的姑娘前往揚州近郊的一座尼姑庵進香拜拜。百花樓里四十幾個姑娘和丫鬟分乘好幾十輛的馬車，這聲勢十分浩大，每次都引來不少民眾圍觀。


    和往常一樣，水仙和丫鬟石榴單獨乘一輛馬車。因為水仙喜歡安靜，所以她們的馬車總是走在最後，這一次也不例外。


    “石榴，還要多久才會到呀？”水仙感覺已經坐了很久卻還沒到目的地？


    “應該快到了吧！”石榴也覺得久了，她掀開窗簾一看，這一看可不得了。


    “小姐，外面的景色好像不是去尼姑庵的路上，你看看！”


    “什麼？”水仙往窗外看去，臉色立即變了。“這不是去尼姑庵的路，這是怎麼回事？馬夫，停車，我們要下車。”


    水仙喊完後馬車果然停了下來。她和石榴互看著彼此，兩人都松了口氣。


    “一定是走錯路了！”水仙話剛說完，車後的簾幕即被拉開來，接著，有個男人跳上了馬車。


    “哇！”水仙和石榴都嚇得大叫。


    這時來人嘻皮笑臉的說︰“水仙，你不要怕，是我啊！”


    “你是……”水仙驚魂未定的看著這張並不陌生的臉孔。


    “你是辜公子。”她能這麼快就記起這個人，實在是因為他留給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這位辜公子是個有錢人，在她身上也花了不少錢。剛開始他的表現還算可以，沒有對她做出過分的要求，但是到最後他愈來愈沒有耐心，每次見到她不但對她動手動腳，言談之間也會吃她豆腐。對這樣的人她自然是敬而遠之，之後不管他出多少錢她說什麼都不見；他吃了幾次閉門羹後，居然惱羞成怒在百花樓門口大吵大鬧，還說要放火燒了百花樓，最後還是出動了官府的人才讓他離開百花樓。不過那是兩個月前的事了，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原以為終于擺月兌這個可怕的男人，沒想到今天又讓他給逮住。水仙不由得心生恐懼，現在她不在百花樓，她要怎麼應付這個人呢？


    “我就知道你還記得我。”辜公子垂涎的看著水仙，“一段時日不見，你更美了！我的好水仙，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說著，他往她們的方向慢慢移動。


    水仙和石榴被逼到了角落。


    “小姐，我們該怎麼辦啊？”石榴害怕的在水仙耳邊說。


    水仙想了一下，附在石榴耳邊小聲的說︰“等一下我跟他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就乘機逃走吧！”


    “那小姐你呢？”


    “不要管我了，能逃一個是一個。誰要是逃出去就去找人來救命，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


    “喂，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啊？”此時，辜公子已經來到她們跟前。


    水仙故作鎮定的問︰“辜公子，你怎麼會在這里？難道說你串通了馬夫？”


    “你真聰明，一猜就中。”辜公子得意洋洋的說︰“為了見你一面，這件事我計劃了好久。駕這輛馬車的馬夫是我花好多錢才買通的，我要他悄悄的把馬車從車隊中月兌離，等你發現的時候馬夫已經換成是我了，你說，我這個計謀妙不妙啊？”


    “很妙，妙極了！”水仙趁辜公子說得開心，讓石榴躲到她身後，用她的身體掩護石榴逃出車外。“石榴，快跑！”


    “喂，你要逃到哪里去？”辜公子見石榴跳下馬車，他立即跳下馬車去追人。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水仙緊接著跳下馬車，朝石榴的反方向跑去。


    “你怎麼也溜了？”辜公子看到水仙也跑了，放棄追石榴回過頭來追水仙。


    “啊，不要啊！”水仙雖然拼命的跑，不過她還是逃不掉，一下子就被辜公子抓住。


    “放開我啊！”辜公子一抱住她，便讓她全身都覺得不舒服。


    “放開你？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你，怎麼可能放了你？”辜公子抱著水仙，一臉的幸福狀。“現在好不容易我們可以獨處，我太高興了！水仙，讓我親一個吧！”


    “不要！”水仙用力的推開他的臉，沒想到用力過猛，自己反倒摔倒在地。


    “水仙，你摔疼了哪里？”


    水仙看到他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又靠了過來，她想都沒想就往他小腿用力的踢去。


    “哎喲！”辜公子痛苦的彎下腰抱住腿，水仙則趁這個機會站起來就跑。


    “可惡，你這個臭婆娘敢打我！”這一踢並沒有讓他放棄追水仙，他很快又把水仙抓住。


    “哼，敬酒不吃你偏要吃罰酒，好，我成全你！”他使勁地抓住她的頭發，欣賞著她露出痛苦表情的臉。


    “好痛，放開我！”水仙痛得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怎麼辦？他一定會欺負自己的，在這荒郊野外誰能來救她呢？


    “我叫你放開，你听到沒有？”水仙怒瞪著他。


    “嘿，我就偏不放，看你能拿我怎麼辦？”辜公子的大嘴就在水仙眼前蠕動著，她厭惡地別過臉不看他。


    她絕望的想——


    完了！難道就這樣被他毀了？不要啊！拜托誰來救救她吧！


    “我勸你還是把她給放了！”


    這個聲音讓已經絕望地閉上眼楮的水仙再度張開雙眼。天啊，真的有人來救她了！


    “郭公子救救我！”她一眼就認出來人就是三天前花一千兩要和她見面的郭旭鋒。她一直相信他們還會再見面，尤其高興他在她最危險的時候出現。


    “什麼郭公子？”辜公子用鄙夷的眼光把郭旭鋒從頭看到腳，接著不屑的說︰“你睜大眼楮看清楚我是誰，我可是頂頂大名的辜大少爺。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這個女人是我的，你敢插手的話我就打死你！”


    “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話聲剛落，他的人已經站在辜公子的面前。


    奔公子被他的快動作嚇了一跳，什麼都來不及反應就讓郭旭鋒把水仙搶了過去。


    “你……”辜公子頭皮一陣發麻，立刻明白此人有著深不可測的功夫。好漢不吃眼前虧，他還是乖乖走人的好，都怪自己太大意，身邊沒帶高手。今天就算了，改天要是讓他再逮到她，可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她。


    “哼！”辜公子恨恨地瞪了郭旭鋒一眼，然後很快地跑走了。


    “沒膽的東西！”郭旭鋒低頭看著被自己抱在懷中的人兒。“水仙姑娘，你沒事吧？”


    “我……”水仙渾身忍不住的顫抖著，她緊緊依偎在他溫暖的懷中。“還好有你，要不然我真的會被他……”她抬起頭來，感激萬分的看著他。“郭公子，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


    “小事一樁，別放在心上。”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並輕輕地將她推開了些。


    水仙對他這個舉動感到有些錯愕與不解。她本來以為他會抱住她安慰個幾句，誰知道他居然硬生生的將她推開，難道她身上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嗎？她的每個客人都想得到她的垂青，而他卻親手放走能擁抱她的大好機會，他是討厭她嗎？若真的討厭她為什麼還會為她花一千兩呢？她真不明白。


    水仙幽怨的看著面無表情的郭旭鋒，而郭旭鋒也看著她，只是自己的心卻不像他臉上的表情那樣的平靜。


    本來，他是不想救她的，他一路跟蹤卻發現她所乘坐的馬車出了狀況，他追上來只是想看個究竟，沒想到居然讓他看到她身陷險境。救還是不救，他猶豫了好久，到最後他還是不忍，所以才會出手救她。


    他做不到見死不救，可是救了她之後卻又覺得後悔，因為他有一種背叛旭林的感覺。自己口口聲聲說要替他報仇，可仇還沒報卻先救了水仙一命，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救她是對的選擇嗎？他沒有答案。


    “那個人你認識嗎？”


    “嗯，我認得他，他是……”水仙看他一眼，低聲的說︰“他曾經是我的客人，我跟他之間有一些過節，他是想報復我才會做出這麼卑鄙下流的事來！”


    “原來是這樣。”郭旭鋒冷笑一聲，“看來你的工作也算挺危險的嘛！客人一個不高興就會對你們造成困擾，甚至會危及到你們的性命。今天若不是我，恐怕你這位花魁會有很悲慘的下場，以後若再發生這種情形，你想你該怎麼應付呢？”


    水仙的背脊倏地挺直。她杏眼圓瞪，牙關緊咬，她听得出他的語氣不善，和上次一樣，他分明要找她的麻煩。只是上次她忍住沒有爆發，這次她忍不住了，就算他救了她一命，她也不能饒他，不能讓他看輕她。


    “我不懂郭公子的意思。”她恨恨地說︰“沒錯，我的工作是讓人看輕，就像剛才那個辜公子，他以為我是可以用錢買的，他以為只要花大錢就可以買到我的心，因為我拒絕他才會令他對我動手。我承認我很害怕，如果沒有你，我的下場可能真的會很慘，可是我不認為這是我的錯，可听你話里的意思好像這是我咎由自取似的，我可不這麼認為。


    不錯，我是拿過他的錢，可是我也有付出啊！我讓他開心地度過一個晚上，我不認為自己還欠他什麼。如果說每個男人都像他一樣，那我也就認了，但是事實並不是這樣，大部分的男人都能和我逢場作戲，為什麼他不可以呢？難道你不認為他有錯嗎？”


    “他當然有錯，可是，你認為自己一點錯都沒有嗎？”郭旭鋒目光凌厲地看著她。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有錯。”她挑起眉笑了笑，“不過你認為我有錯，而且是犯了嚴重的錯誤，對吧？”


    冰旭鋒不語。他開始有點了解她了，這樣也好，看清她是個多麼厚顏無恥的女人，往後對她不會再心軟了。


    “我不敢說你有錯，我算什麼東西？我只是個曾經光顧過你的一名客人，不是嗎？好了，我該告辭了！”說完，他掉頭就走。


    他怎麼說走就走？水仙呆了一下，然後快步追在他後面。“郭公子，你不送我回百花樓嗎？”她不會駕車，又不知道石榴能不能找到人來救她，難道他真的忍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個荒郊野外嗎？


    “我現在不是你的客人，沒必要討你歡心。”郭旭鋒頭也不回的說。


    “你……”水仙一肚子的氣。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是他先惹她不快的，她又沒有得罪他。現在他救了她卻又棄她于不顧，他到底想要把她怎麼樣嘛！


    冰旭鋒愈走愈快，水仙追不上他，一急之下不小心絆到了石頭，整個人向前僕倒。


    听到她的叫聲，他總算停下腳步。他回過頭，便看到她坐在地上，表情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好痛哦！”她模著左腳腳踝，全身不敢亂動，因為一動就痛。


    冰旭鋒在心中嘆一口氣，看來他還是不能見死不救。


    “你的腳怎麼了？”他折回她的身邊。


    水仙睨了他一眼，笑在心里。“我的左腳好像扭到了！”她也不清楚自己在高興什麼，不過能讓他關心自己，就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了。


    聞言，郭旭鋒在心中又是一嘆。“你能走嗎？”


    “我試試看。”她把手伸向他，他一把拉起她。


    “好痛啊！”她一動左腳就痛。“不能走，怎麼辦？”她滿臉歉意的看著他。


    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頓時忘了她是個名妓。他不禁心想，如果她不是花魁，也不是間接害死郭旭林的凶手，如果她只是個平凡的女子，那該有多好呢？


    “看樣子只能我抱你羅！”他不放心的看看她，“我可以這麼做吧？”萬一她要跟他收錢怎麼辦？


    “當然可以。”水仙害羞的低下頭去。


    既然人家都說可以了，那他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冰旭鋒一把抱起她輕盈的身軀，帶著復雜的心情往馬車走去。


    水仙雙手托著腮幫子，美麗的大眼盛滿了哀愁，紅潤的小嘴不斷的發出嘆息聲。


    唉，她的心情好糟啊！


    雖然她已經二十歲了，不過對男人她自認還是很有吸引力；瞧，今晚又有人為了要跟她喝酒在競相出價，這就表示她這個花魁還是很有魅力不是嗎？可是，自從郭旭鋒出現在她的生命後，她的自信心好像統統都消失了，令她開始懷疑自己對男人是不是沒有吸引力了。


    唉，說起那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郭旭鋒，她就一肚子火。她感覺得出他不喜歡她，可是他卻救了她，還把受傷的她帶回百花樓；現在她的腳已經好了，可他卻不再出現，他就像一陣輕煙，無聲無息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說真的，她應付過各種類型的男人，但就是沒遇過像他這種人。他愛來便來，愛走便走，她無法留、也沒有資格留他。她很清楚他們是主客關系，他們之間只有金錢交易，其他的什麼都談不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唯獨對他，她居然會放不下。


    自從他出現後，她的腦海中經常會出現他的影像，“思念”這個名詞開始與她糾纏。每當午夜夢回、夜深人靜時，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她知道自己變了，她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看到男人就想到錢的花魁水仙；在郭旭鋒面前，她只是個平凡的女子，已不是那個高高在上、視男人如糞土的大女人，而是一個對愛情充滿渴望、也同時充滿恐懼的小女人。


    可悲的是，就在她開始對他認真、開始認真看待他們兩人的關系時，他卻再也不來百花樓了。他不給她機會讓她告訴他，只要他肯來，她可以不收他的錢，之前的一千兩她也可以還給他，只要能同他說說話，就算是听他的冷嘲熱諷她也不介意，只要他肯讓她見他一面，讓她稍解相思之苦……